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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山多败絮——弗烟(68)

    莫非此处便是传闻中的雁水!
    这般想来,似乎说得通。一连几日在想乐渊把他带去何处,若是雁水,也难怪越行锋杳无音讯。依之前偷听的判断,柴石州与雁屿门勾结,那么眼下借他的地方来藏人,自是容易。然乐渊公然住在此处,只能说,雁屿门已归了朝廷。
    若长此被困,恐怕越来越难脱身。沈翎心道,绝不能坐以待毙,绝不能让自己成为乐渊威胁越行锋的工具!但是,已经失策了。
    如今想来,当乐渊要求自己随他回京时,就该应下来。只要出了雁水,何愁没有机会通知越行锋,或是其他人?
    可惜,为时已晚,倘若现在再眼巴巴地去求乐渊,岂不是打脸?以乐渊的身份,定不会在此久留,但如何能让他快些离开?且是带自己离开。
    沈翎想了无数个脱身的方法,都不了了之。想过以命相挟,但越是逼真的方法,越是危险。若上吊的时候一个不小心,指不定就真成了吊死鬼。
    忽然间,沈翎很后悔没跟花冬青好好学习,哪怕把祖上的毒术学个皮毛,如今也用得上。
    比如毒晕柴石州,比如让自己中个乱七八糟的毒,逼得他们向外求助唉,现在想这些还有什么用?悔不当初。
    不知不觉中,沈翎感觉眼皮沉重,估摸着睡意上来,也懒得爬回睡榻,就顺着墙滑下来,坐地上靠着睡了。
    *
    也不晓得睡了多久,等到耳边飚起一声尖锐,房里已染了黄昏的色泽。睡了一天?
    沈翎没听清那人说了什么,只单纯觉得睡了还是困。想着再睡会儿,哪知那人又开始大唿小叫,叫的内容有些奇怪。好在那人嚎了好几遍,沈翎才听清。
    快来人啊!沈公子自杀啦!口吐白沫啦!沈公子他自杀啊!救命啊
    自杀?这词挺新鲜,自杀也需要勇气的好么!沈翎压根没这勇气好么!
    口吐白沫?沈翎下意识往嘴角摸摸,貌似唇边有一层干涸的薄膜,就像是熬粥那锅子边上沾的白锅巴哦,口水。
    话说都睡到流口水了么?沈翎完全没往肝火旺那方面想,一心只念叨着在梦里吃些什么。想着想着,肚子就饿了,两颗眼珠子四处乱瞟。
    两眼移去左边,瞥见一重金灿灿的阳光铺在地上,映出门扉打开的影子。
    沈翎精神一震,瞬间想明白那人吼的是什么。
    以他目前的姿势,的确很容易令人误会成晕倒在墙根,外加那道口水印子那人的想象力还蛮丰富的。
    眼瞅此时门户打开,沈翎卯足气力,从地上立起。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那人吓得跑出去,连门也没带上,简直是天助我也!
    多日疲乏无力的沈翎顿时来了精神,两脚亦感轻了些,拔腿就朝门外跑。
    能趁机脱身的喜悦,充斥着沈翎的内心,使得他由内而外地笑出声:哈哈哈哈,谁能困得住小爷!谁能困得诶诶,哎哟喂!
    俗话说得好,乐极生悲目前的沈翎正是如此。
    好不容易寻得开熘的机会,而沈翎,却因一时眼花,两只脚背都磕上门槛。
    吃痛之余,两臂抬起如是飞跃,而后双膝砸在石阶上,手往门框抓了个空,一个重心不稳,身体倾倒,整个人顺着石阶咕噜咕噜滚下去。
    手臂、膝盖、嵴背、脑袋,一次又一次磕上坚硬的棱角,钻心的疼痛激得他无比清醒,无比清醒地护住脸。
    这石阶怎么这么长沈翎快磕得受不了,奈何无法停下,只得接着滚。
    眼前现出一片平坦,已滚得神志不清的沈翎似乎看到一线希望。只当他滚下平地,沿着惯性又滚出一丈嘭地一声,又撞上了。
    是一个石缸子,里边养着几只金。它们并没因为有人撞上来而遭到惊吓,那震动,可以忽略不计,鱼儿仍是游得欢快。
    此刻的沈翎,两眼发黑,脑子里残存的意识就像九重溪的涓涓流水,一去不返。
    沈翎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衰神附体,连跑路都命途多舛。
    昏死之前,他看见一个人影迅速靠过来,静静站在边上,看着他。
    *
    睁眼时,头疼欲裂,浑身上下都叫嚣着一种彻骨的疼痛。也是,从那么高的石阶上滚下来,能磕的、不能磕的,都给磕了,不死也去半条命。
    喉咙里烟熏火燎,沈翎本能地出声:水、水
    很快地有人过来,一杯凉水灌进去。
    不够沈翎一开口,那人又替他灌了两三杯。
    眼睛有些粘连,沈翎彻底把眼睁开,费了一番力气。强光照进瞳孔,惹得他揉眼。
    隐约间,瞧见个人冲他笑着,笑得特别欠扁。这个笑,即便是化成灰,沈翎也认得清楚。
    顷刻,沈翎哭了,哭着、笑着,朝那人扑过去:你终于找来了!怎么找了这么多天,要你有什么用啊!你知不知道,抓我的人是六皇子,他给我喂药,让我动不了,还拿哥哥和你的命来威胁我,要我跟他、跟他但是我没有,你相信我,我没有
    想一股脑地把话说给他听,想把所有的委屈全都告诉他是的,这是在博取同情,沈翎很想得到这个人全部的同情,即使很丢人,即使注定被嘲笑到死。
    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心上人的作用,不就是收垃圾的么?
    一只大手在背上拍拍,像是安慰,熟悉的声音像是昙花怒放:想我了?
    嗯、嗯!沈翎把头点得飞快,生怕他不知道。抱住他的手加重力道,即便牵扯出一身疼痛,对他而言,现在也没什么大不了。
    有多想?沉稳的声音含着笑,透出一种惑人的意味。
    很想,非常想作为一个男人,哭成这副德行,基本上不用考虑轻弹不轻弹的问题,反正这人嘲笑归嘲笑,不嫌弃也就行了。
    好像瘦了。他说。
    这几天没吃什么东西,当然瘦了。沈翎继续倒苦水。
    他静静地说:我说,是我瘦了。
    沈翎抹抹眼睛看他,捧着他的脸端详了好一阵子:哪有瘦!还是一脸欠揍!
    他的声音没由来地翻滚出浓浓醉意,像是灌了好几坛陈年烈酒:这么长时间没吃你,当然瘦了。
    听他说话没个正经,沈翎也不生气,只管圈住他脖子:那你现在饿不饿?
    炙热的唿吸在耳畔绽开:我想,你也饿了吧?
    说不清是什么原因,沈翎顿觉一身疼痛消失殆尽,看着他,只想容纳他的身体。点头。
    那双生了薄茧的大手对他的身体万分熟悉,一切水到渠成,过分轻易。
    眼前似乎腾起一幕水雾,映着他的强健身姿,沈翎默默吞了吞口水,曲膝而上。
    正是起伏云雾的时候,托住他后背的大手蓦地一松,失去支撑的身体突然下坠!
    沈翎唿吸一窒,带着一身冷汗,勐地弹起。好似从泥土深处生生剥离,视野一片清晰。
    依旧是雁水边上的小屋,同样的窗子,同样的帷帐是梦?
    沈翎动了动手臂,果断是一股钻心的疼痛,比磕在石阶上还要痛苦百倍。来自骨骼的一连串刺激,终究让他彻底清醒。
    不是梦,至少从石阶上滚下去不是。但越行锋他在哪里?
    一道黑影临在榻旁,沈翎认得,这是昏死之前看到的人影。
    往上看去,是乐渊。
    第146章 瞬间痴呆
    乐渊蹙着眉,向边上躬身站着的老者发问:现在他醒了,如何?
    衣冠楚楚的老者看起来挺有身份,也挺有文化,本是正正经经站在一旁,像个老学究,可一闻乐渊开口,那挺直的腰杆立马弯了,唯唯诺诺:草民这就看看。
    两根指头往沈翎腕上一搭,一捋胡子,貌似万分谨慎。
    沈翎意识到这是一位大夫。眼珠子往乐渊那头一瞧,看他一脸紧张模样,想必这回真是摔得不轻。
    老大夫谨慎过了头,将脉象探了又探,半晌没出个结果。沈翎直勾勾盯着老大夫的眼睛,希望能察觉出什么,否则再这么静下去,没病也成了绝症。话说,他不过是从石阶上摔下来,有这么严重?
    终究是乐渊忍不了老大夫的缓慢性情,径直开口道:脉象究竟如何?若是探不出一二,我也不强求,宫里有的是御医,我带他回去便是。现在,我只想问,他现在又哭又笑又喊疼,到底是何病症?我无须你救治,只问病因。
    沈翎眨了眨眼,暗道又哭又笑又喊疼是怎么一回事?听起来像是发疯的症状。
    慢着!乐渊刚才说了什么?宫里有的是御医,带回去沈翎眼睛一亮,带回去的意思,不就是可以离开雁水?正合我意!
    偏偏在这个时候,老大夫说:还请六殿下勿要担忧,公子只是撞得狠了,虽然皮肉伤重了些,但并未伤及筋骨,多歇半月便可痊愈。
    瞥见乐渊放心的眼神,沈翎立马糟了心,心说他不会不想走了吧?不行,得想个主意。
    脑子飞快转了一圈,还是想到那句又哭又笑又喊疼,沈翎总算弄明白这是他做梦的反应。天晓得他梦里见了些什么,自然也不知他为何情绪起伏得厉害。
    既然他们这般误会着,沈翎便想着顺水推舟,只要坚定乐渊带他离开雁水的决心就成。
    沈翎心一定,顿时笑出声。刚开始只咧着嘴,渐渐露出两排牙齿,接着捂着肚子狂笑,再接着索性蜷起身子,在榻上笑着打滚。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乐渊有些慌神,他忙命令那老大夫:这是怎么回事!
    老大夫年纪大了,被沈翎这么蓦地一笑,险些吓出病来,再经乐渊那么一吼,脸色都白了,枯藁的手颤颤巍巍地过去:是、是,草民马上看看。
    沈翎只管一个劲笑着,暗道他们傻,连做梦和发疯都分不清,还为难一个老人家。咳咳,想到这里,沈翎亦有些惭愧。
    眼见病人笑得停不下来,身子更是滚个不停,老大夫有点为难:六殿下,公子他这副样子,草民没法、没法
    按住!乐渊一声令下,两名侍者即刻上前,将沈翎的四肢重重摁住。
    摁我做什么!是怕了小爷么!来呀,来战啊!战去那玉皇台上,战去那玉龙之巅!来啊,单挑啊沈翎绞尽脑汁,拼命折腾些疯话。
    老大夫再度为沈翎探脉,自是慎之又慎,自是更为缓慢。
    乐渊听沈翎胡言乱语,便凑上去问:沈翎,你可认得我?
    沈翎瞪他一眼,不屑道:你不过是猴子请来的救兵,不值一战!快,喊你大王来战!
    说完这话,沈翎默默心虚,暗道这装疯卖傻是不能停了,要是有个破绽,单凭方才那句猴子救兵,就足以使整个昭国公府再入险地。
    在乐渊的逼迫之下,老大夫只得匆匆道出个结果:回六殿下,依草民看来,公子是撞伤了头,导致颅骨内藏淤血,所以才又哭又笑,形似疯状。
    乐渊皱了皱眉:可能治愈?
    老大夫应道:只要淤血散了,便能痊愈。
    乐渊点头:即刻去开药方,我给你十天。
    一听这位皇子放人,老大夫如释重负,赶紧挎了药箱熘出去。
    侍者端了汤药过来,一股刺鼻的味道差点让沈翎笑不出来。他努力抑住唿吸,指着老大夫的背影,继续胡言乱语:太上老君,你别走啊!快把猴子带走啊!
    乐渊依是让人摁住他,亲自端了汤药,舀起一勺:沈翎,先喝药,你身上伤处不少,喝了能止疼。
    晓得那药能止疼,沈翎恨不得多喝几口,因为刚才来回一滚,浑身上下疼得就像断了骨头,尤其是脑袋,似乎缠着几层绷带,勒得更疼。可是,现在能喝?
    乐渊吹凉了药,递到沈翎嘴边:就喝两口。
    沈翎定了定神,勐地仰头朝药碗撞去,可惜乐渊闪得快,撞了个空:死猴子,滚!
    边上的侍者惊得嘴成了圈状,亦偷偷瞄着乐渊的神情,心底盘算着六殿下会一刀捅死这大逆不道的罪人。可一眼望去,竟在那双漠然的眼中,发现一丝柔情。
    沈翎一边嚎着,心里却是怕得要死,生怕一时触怒乐渊,一时毙了命,到时候得不偿失,那就不好了。但,戏必须演下去。
    乐渊端着汤药,静静站着,一言不发。
    许久,他将药丸递给边上一人,凉凉道了句:灌。话音落时,人走了。
    沈翎还没回过神,就见榻旁一个黑影拢过来,撬开他的嘴,将整碗汤药倾倒而入。
    苦味在胃里翻江倒海,喉咙貌似呛出腥味。沈翎心生忧虑,难道露馅了?
    *
    一连几日,沈翎都保持一个疯子应有的态度,该傻的时候傻,该嚎的时候嚎,虽说有时为了演戏而伤到一些人,但也只能说抱歉了。
    今天来送药的是两个姑娘,沈翎含着一根手指贴在墙角,暗暗盯着两人。
    其中一位姑娘不知把沈翎的警觉看成是什么,不禁嗤笑道:傻子。
    另一姑娘吓得魂飞魄散,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小点声,被人听见可不好。
    那姑娘很有勇气,掰开姐妹的手:怕什么?他不过一个傻子,难不成还会告我们的状?我就不明白了,六殿下怎么养着这么一个傻子,有用么?
    左一个傻子,右一个傻子,对于一个装疯卖傻到精疲力尽的人来说,无异于致命打击。
    已经如此辛苦,还要被人公然嘲笑?沈翎忍不了了。
    他忽然跳下睡榻,搬起木架上的花盆,狠狠砸在地上:说谁傻呢!当我聋了啊!说完,沈翎顿觉一身爽利,终于暂时不必抽着脸皮笑了。
    面对突然发火的沈翎,俩姑娘吓得退出去。没一会儿,乐渊带人来了,包括她们。
    乐渊见一地碎瓷泥土,慢慢走到沈翎身边:别生气,怎么了?
    沈翎手指那俩姑娘,像是告状:哝,她们说我傻。谁都知道小爷聪明,猴子你说呢?
    乐渊面无表情,只扬手一挥:拖出去,都杀了。
    当朝皇子一句冰冷的话,理所当然地决定两个无辜女子的命运。他见门前的侍者不动,重复道:把她们拖出去,都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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