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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仁宗皇帝本纪(穿越)——觉三千里(95)

    你再给人家解释一番,什么我之前那个令堂不是好人,差点把我扔河里淹死,我已将她赶走自生自灭了。现在的这个令堂是我亲令堂,以后你串门的时候只认准她就是了。
    左邻右舍似懂非懂地走了,往后门也照常串,日子也照常过。顶多是四邻之间有些风言风语,可到底也不耽误你过日子。
    可赵受益不幸是个皇帝,皇帝想要认个亲妈可没这么简单。
    至少刘娥的身份可不仅仅是皇帝的母亲这么简单,她还是曾经的摄政太后,有权力与契丹国主互通国书,有权力以自己的名义签发旨意,传行天下。
    就算再不济,她也还是先帝的妻子,先帝亲封的皇后。
    说句不好听的话,先帝临死之前可能想不起来李妃是谁,却一定知道,自己的陵墓有刘娥的一半。
    刘娥将来是要与宋真宗合葬皇陵的。
    而现在凭空冒出一个皇帝的生母,说刘娥不应该是太后,她才是太后。刘娥是罪妃,她才是先帝名正言顺的妻子。
    这牵扯的事情太广了。最起码的,契丹那边与刘娥通过国书,是知道南边宋国的摄政太后姓刘的。
    契丹眼下还在如火如荼的内斗中,没空关心宋国内政。
    但眼看人家就要斗完了,到时候抽出空来再跟宋国一对话,发现你们太后怎么改姓李了?
    哦,之前的太后犯了事下台了呀什么,居然谋害皇储,居然陷害妃嫔啧啧,啧啧
    你们宋国不是号称衣冠上国,礼仪之邦吗,怎么也这么乱呀
    这真是丢脸丢到贝加尔湖去了。
    所以,虽然实在是对不住李妃,但赵受益从头至尾就没打算真的将李妃的身份公之于众。
    他本打算将李妃假充皇帝乳母,封为郡国夫人的。
    但看来李妃是不会甘心于这个身份,那还是算了,就将她安置在凤宸宫和刘娥作伴吧。
    赵受益道:实不相瞒,包卿,如果要朕将李妃娘娘的身份公之于众,昭告天下说她是朕的母亲,当今刘太后是陷害皇储、残戮妃嫔的罪人,朕,实在是难以为之。
    他拣了一处看起来颇干净的台阶,拿袖子拂了拂,坐了下去,拍拍旁边的位置招呼包拯:包卿,过来。
    夏日炎热,政事堂前的台阶一点也不凉,还有些暖意。
    包拯坐在了他身边。
    赵受益抱着膝盖,微眯着眼,眺望远方的宫墙:其实朕从小就隐隐约约地知道,八贤王和狄娘娘不是朕的亲生父母。
    包拯惊道:为何?
    赵受益道:谁家的父母,会对亲生儿子有敬畏之心呢?朕从小就没有跪过八贤王和狄娘娘,即使是逢年过节的时候也没有。八贤王几乎不与朕见面,即使是避无可避的时候,也谨慎小心,说一句话也要斟酌半晌,似乎是生怕冒犯了朕。这算是什么父母呢?
    他那时候刚刚穿越,还不知道自己的父母究竟是何方神圣。见他们不让自己跪,还以为是遇见了千载难逢的开明父母,暗自窃喜了许久。
    结果后来才知道,这哪是父母开明,是父母根本就不敢把他当儿子看待。
    包拯道:八贤王奉圣至恭。
    赵受益继续道:都说父子天性,朕看也确实如此。朕头一次进宫,见到先帝,就觉得似乎分外亲切。先帝后来也说,见了我,比见了先太子还喜欢。后来先帝崩了,朕继了位。有一次误入冷宫,见了李娘娘,也有这种感觉。听刘恩说,那时候朕哭着回去找太后,求她释放李娘娘。可能也是天缘凑巧吧,当晚冷宫就失了火,李娘娘葬身火海。朕还伤心了很久。
    他苦笑道:包卿!你说李娘娘冤枉,要朕为她洗刷冤屈,朕又如何不想呢?那可是朕的亲生母亲呀!朕活了十七年,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可是唉
    你说李娘娘难,朕又如何不难?李娘娘独守冷宫十余年,朕确实是在南清宫过了几年舒服日子,可后来入宫后,以养子之身在太后娘娘手下求存,没有一刻不曾心惊胆战。后来继位了,太后临朝,寇公专.政,朕这个皇帝形同虚设,这包卿你是深知的。好容易寇公辞官了,太后也渐渐地还政,先是夏州起了战乱,又是北边发了水灾。然后襄阳王他居然又
    赵受益叹了口气:天灾**,全都发生在这几年。朕有时候都有些不明白,究竟是不是连上天都觉得朕无德无功,不配做这个皇帝,所以才屡屡降灾祸于苍生万民,逼朕自省。
    包拯忙道:陛下何必妄自菲薄?以尧舜之贤德,犹有九年之灾。天行有常,不以尧存,不以桀亡。请陛下宽心。
    赵受益喃喃道:朕也不得不宽心。如果朕不宽心的话,早就寻根绳子吊死在崇政殿了。
    包拯大惊:官家!何故妄语!
    赵受益摆手:你别说出去就是了。这种心里话,朕也只能和包卿你说说了。
    包拯噌地站起:官家
    赵受益拽着他的袖子让他坐下:坐下,坐下说话。朕颈椎不好,抬头看人很累。
    包拯没空去管颈椎是什么,坐下之后,忙想方设法宽慰赵受益:官家,人活一世,总是有些艰难坎坷太史公曾言,昔者尧舜窘于井廪
    赵受益笑道:停停停。太史公之言,莱国公早逼朕背诵得滚瓜烂熟了。
    寇准的教学风格就是一个字,背。先将文章背下来了,再谈什么理解之类的事情。
    赵受益当了他七八年的学生,别的没什么长进,古文倒是背下来不少,勉强算是混了一肚子墨水。
    包拯道:官家,要放宽心啊。
    本来依他的性子,听见皇帝居然有轻生的念头之后,应该据理力争,破口大骂,将这种愧对国家、愧对祖宗、愧对世人的想法骂得烟消云散才对。
    皇帝怎么能轻生!怎么能自尽!
    还还吊死在崇政殿!
    古来自尽的君王都是些什么人,亡国之君才自尽呢!
    稍微坚强点的亡国之君都不会起轻生的念头,远的不说,就说那南唐后主李煜吧,都垂泪对宫娥了,不也大大方方地跟着军队来了汴梁吗。每天些点追思故国的哀婉小词,也没见人家寻死觅活啊。
    可是看着眼前的皇帝,包拯却忽然骂不出口了。
    皇帝抱着膝盖坐在政事堂前的台阶上,侧脸对着他,悠悠然地望着远方。
    皇帝本就生得白,眼下的那一抹青黑更加显眼了。估计是有好长时间没能睡个好觉了吧。
    赵受益道:包卿说朕为什么连从前那么难的时候都挺过来了,如今却畏首畏尾,不肯认下李娘娘。朕就和你说了吧。
    他捻着自己的手指:李娘娘是朕的母亲,这一点没什么好否认的。朕确实是她和先帝的儿子,也确实是太后娘娘害得她母子分离、流落民间,受尽苦楚的。朕昨日将李娘娘送去凤宸宫,和太后娘娘对质。太后也承认了从前的罪行,任凭处分。朕罚她与李娘娘同居凤宸宫,以婢妾之身侍奉李娘娘到终年。这也算是恶有恶报了吧。
    当然,这都是编出来的。刘娥应该是和李妃对质了,然后就把人气晕了。至于她到底有没有认罪、有没有悔过、有没有任凭处分
    以赵受益对刘娥的了解,大概率是没有。
    至于以婢妾之身侍奉李娘娘
    赵受益想象了一下刘娥伺候人的画面,一阵恶寒。
    不过对于包拯而言,这种善恶到头终有报,飞扬跋扈的恶人从此心甘情愿地伺候受害者的剧情,应该还是挺能抚慰人心的。
    反正包拯是外臣,也到不了凤宸宫里探听情况。
    果然,包拯的口气软化了点:李娘娘应该能安慰了。
    赵受益又叹道:朕知道,这终究是委屈了李娘娘。她是朕的母亲,本该像太后一样受百官朝拜、万民景仰,却终身不得再出后宫。朕本可以直接将她的身份昭告天下的什么国库吃紧、局势紧张其实都只是借口罢了。终究是朕不忍以一人之私而夺天下啊。
    包拯问道:官家此话怎讲?
    赵受益把玩着他被包拯拽过的袖子:朕是皇帝,朕同时也是个人。皇帝是天下所有人的皇帝,一言一行、赏罚好恶都要为全天下人做打算。如今国库吃紧了,朕第一个就削减自己的用度。先减一日三餐,再减四季衣裳。再外放宫人、封闭无用的殿宇。朕现在一年到头的衣裳不过二十件,每餐不过二菜一汤。朕的公主,养在身边,加上奶娘,也才只有四个人在跟前伺候。这可是一国公主!朕唯一的女儿!从古至今,可曾有中原大国的公主如她这样寒酸的吗?
    包拯道:官家爱惜民力,万民敬仰。
    赵受益道:朕也是个人,只要是人,谁不爱华服美食?谁不爱金奴玉婢?朕只有一个女儿,难道朕不想让她从小锦衣玉食地长大吗?朕也想呀!朕在南清宫的时候,出入都有三十多人跟着伺候,吃穿用度从来都不节省。如何朕当了皇帝,反倒不如当南清宫小公子的时候舒服了呢?
    他道:因为朕肩上多了一份责任。这责任太重了,重于泰山。天下苍生都指望着朕个皇帝,都看着朕这个皇帝。朕还如何敢肆意挥霍呢?朕现在做一件新衣都要三思,须知这一件皇袍,当得百姓多久的衣食呢?
    包拯无言。
    赵受益道:因此朕才更加不能认下李娘娘来。朕并非不想让自己的母亲享尽尊荣,好报答十月怀胎的恩情呢?可是朕从来不事生产,所仰食者民脂民膏耳。想要认回太后,先得明发圣旨,昭告天下。再得到太庙祭告祖先。最后还得再为太后开辟宫室,打造仪驾。这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要钱的。供养一位太后可不是闹着玩的,包卿,你若是找宗正寺寺正去讨要一下皇宫历年流水账单的话,就会发现,但是维持一个面子上过得去的太后架子,就要花去近百万贯银钱。
    百万贯啊!这还只是平常年月里的开销,何况如今要太后还朝,一切都得重新打造呢?包卿说的是,朕确实没有尽心尽力地去为李娘娘打算。如果朕真的用心去想办法的话,这一笔钱其实是拿的出来的。可是包卿,这值得吗?
    赵受益认真地看着包拯:为了让朕与李娘娘相认,为了让李娘娘享受太后的荣光,花去这么多的民脂民膏,值得吗?这么多的钱,用与赈灾,用于修缮堤坝,用于劳军,甚至用于赏赐有功的臣子,不都比迎回一位太后强多了吗?
    包拯皱眉道:可是人伦天性,就该母子相认。
    赵受益苦笑:朕当了这个皇帝,那还能指望着和普通人一样享尽天伦呢?
    包拯道:这
    赵受益道:朕没办法让李娘娘当太后。不是朕不敢,而是朕不愿。朕知道,这是委屈了李娘娘。可是谁不委屈呢?谁又能一辈子畅心如意呢?只能有所牺牲了。朕从继位开始,或许就注定亲缘淡薄了吧。
    包拯最终道:臣请官家善待李娘娘。
    赵受益拍拍他的肩膀:朕知道。娘娘是朕的母亲,朕如何能不善待她。
    那臣,告退了。
    赵受益道:先别忙。
    包拯疑惑:官家?
    赵受益笑道:朕想问你,你到底怕不怕死啊?
    包拯一愣:这从何说起?
    赵受益举起袖子道:竟敢拉扯朕的衣袖,你真是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
    包拯起身长揖道:臣罪该万死,请官家责罚。
    赵受益盘着腿,打量着他低垂的脸,半晌,笑出声来:行了,起来吧,朕又不会真的要了你的命。
    包拯道:谢官家。
    赵受益摸着下巴道:包卿,你如斯悍不畏死,究竟是真的不怕死,还是觉得朕横竖不会对你怎么样呢?
    包拯道:兼而有之。
    赵受益摇头:这个答案不好。你如果聪明一些,就应该说,你包拯浑身是胆,根本就不怕死。
    包拯道:官家仁慈,臣不敢欺君。
    赵受益道:朕虽仁慈,可这世上并非所有人都如朕这般仁慈的。
    他问道:包卿,你愿不愿意去做这世上最凶险的事情,冒着生命危险,只为了还太平宇内一个朗朗青天?
    包拯坚定地道:臣愿意。
    第107章
    九月初五,天高云淡。一年的暑热尽皆散去,唯余深秋凉爽气韵萦绕在汴梁上空。
    寒露已过,马上就是霜降。乡野农夫正在田地里忙着秋收冬藏,汴梁城里的拢袖娇民们可不关心这个。
    他们又在乡下没有田地,不用操心农务,秋收不秋收的和他们没什么太大的利害关系。
    顶多是秋收之后,市面上多了些今年的新米,买些回家好操办年货罢了。
    他们关心的是另一件事。
    京城郊外的码头边,挤满了爱凑热闹的汴梁人。
    说了是今天回来吗?
    一个穿着皂色短衣的中年男子拿胳膊肘捅了捅身边的人:怎么这时候了还没个影子呢?
    确实,日上三竿,已经快到午时了。汴河上游船来往如织,分外热闹,可就是不见传说中应该在今天从扬州返航的自行船的踪影。
    身边人回他:别急,这不还没到午时吗。那船行得极快,一个时辰就能走出去三四十里。现在还看不见,说不准过一会儿就来了。
    我看未必。皂衣中年人嘀咕着:那么大的一艘船,五天之内能在汴梁和扬州之间往返,回来的时候还要带着一部分淮南道今年的税粮。想也知道,怎么可能?这得比五百里急脚递都快了吧?
    五百里急脚递,是宋与辽夏作战时发展出的一种紧急军邮制度,专为传递至关重要之文书机密,日行五百里,昼夜不停,以鸣铃为号,前方交接处听得鸣铃声,立刻出人马交接,不得有片刻分毫的耽搁。
    人马急递,日夜兼程,片刻都不敢耽搁地传递一张轻飘飘的文书,也不过才能达到一日之间四五百里的速度。
    扬州离咱们汴梁怎么也得有一千多里了吧?那船到了扬州,怎么也得停下来,由得地方装粮食上去吧?再与那边的转运使应酬应酬,一天就过去了。听说这船是烧石炭的,时不时还得停下来填补石炭进去。咱们给它往多里算,这船一共在水里跑着的时候也才四天吧?四天往返千里有余,这比急脚递可快到不知道哪里去了。偌大的一艘船,怎么可能呢。我看咱们也不用在这里等了,回家好好歇着才是正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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