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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105)

    又骗了什么好东西?给我瞧瞧。
    拦路的是一位年约三十的精壮青年,一头浓黑长发微微打卷,缠在他背上。同许多长年在海上劳作的船工一样,他肤色如褐,身材虬实,此时手中握着一柄长刀,背上还负着另外一把。见岳莲楼不说话,青年跳到他面前,把刀扛在肩上:有啥吃的?我也要。
    说话时青年嘴角一勾,眼中带笑,但因为他浓眉大眼,长得有些凶狠,这笑容便因此显得古怪狡黠,令人不喜。
    有。岳莲楼掏出那盒胭脂,我给你抹?
    青年嗤笑一声,扭头便走。
    岳莲楼忽然想起一件事:郑舞,海门的铁匠开门了。我见门口不少铁钉子,你最好去看看。
    现在就去。郑舞从船上跳下,顺手抓起一件外袍披上,盖住自己结实胸廓与遍布伤痕的背脊。船工和水手纷纷同他打招呼,老大老大地喊个不停。
    岳莲楼进了船舱,一路快步穿行,走到舱尾才推门进入。房间窄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里面有微弱的血腥味。床边地上蜷着一人,正是章漠。
    岳莲楼把手上东西一扔,立刻把章漠扶到床上坐好。又疼了?他抚摸章漠腹部,那药不管用么?
    章漠右手系着一个铁环,用铁索固定在船板上。那固定之处已经损坏了几次,全是岳莲楼用铁丝加固的痕迹。章漠嘴角咬破了,双手十指又在船板狠力抓抠,指尖鲜血斑驳淋漓。
    管用的。章漠声音虚弱,偶尔还疼着,但我能看见些东西了。他伸手去碰岳莲楼的脸。虽然都是些黑影子,再多吃几服,会愈发清晰。
    岳莲楼把他抱在怀中,长舒一口气,却丝毫不觉得轻松愉快。章漠少见有这般温顺柔软,如今在他怀中不吭声,像是极度疲累,缓缓闭上眼睛。
    岳莲楼抵达赤燕已经将近三个月。他是在一个被捣毁的炼药谷里找到章漠的。岳莲楼杀尽了药谷里所有的炼药人,把连同章漠在内的一批药奴救出。
    章漠进入赤燕之后已经处处提防,但赤燕炼药人善于用蛊下药,防不胜防,加之又是大瑀江湖人没见过、没碰过的古怪方式炼药人将虫卵藏于饭食、果菜、饮水之中,无法通过银针等试毒药物探出。一旦服用,蛊虫在体内孵化,人便丧失力气,只能被炼药人掳走,任其摆弄。
    如今章漠体内藏有蛊虫,又因被迫服下多种诡怪药物导致双目失明,岳莲楼一路负着他前行,经人指点来到海门镇,在此等候从远方横渡若海来此行医的神人。
    那神医是琼周人,只在夏季到海门镇来。岳莲楼使尽各种手段,终于探问出海门镇这儿有一些琼周水盗出没。水盗每年夏季都会藏匿于海门镇,等风浪过后离开。那神医与水盗有些联系,因此才每年夏季都来海门逗留半个月。
    水盗头领便是郑舞。
    章漠被岳莲楼救出之后,一路浑浑噩噩,腹中不时绞痛,生不如死。他不知道岳莲楼和郑舞之间有什么交换条件,但总之郑舞因船在风浪中受损而被迫提前逗留海门,岳莲楼和他则得以在这船上住下,等待那位琼周神医。
    章漠记挂大瑀的情况,尤其是明夜堂和靳岄。他打发岳莲楼先回去,岳莲楼却坚决不肯。因蛊虫发作不定时,郑舞建议岳莲楼把章漠捆起来免得发作时他四处乱滚乱打,岳莲楼不舍得,只在章漠手上设了一个铁环。铁环又用布缠着,生怕章漠手腕磨损。
    以前我不懂,原来你小时候受的是这样的苦。在岳莲楼为他擦去嘴角与手上血迹时,章漠忽然说,不,只怕你比我更甚。年纪那样小,怎么熬得住?
    岳莲楼笑道:我熬不住怎么长成现在这样?
    章漠视线模糊,伸手去摸他的脸,半晌才问:疼不疼?
    岳莲楼想了想:你亲我一下便不疼了。
    章漠迟疑一瞬,凑过去吻他面颊。岳莲楼呆住片刻,又是激动,又是狂喜:章漠!
    章漠靠在他肩上,忽然问:为何船工都称我夫人?
    岳莲楼:
    章漠:你又在外面胡说八道了?
    岳莲楼:没有,我怎么敢?
    章漠半信半疑,岳莲楼忙抄出果子让他品尝,自己则拎着满篮虾蟹离开小舱。
    他救出章漠之后不敢再让章漠吃别人经手的任何东西,凡事必定亲力亲为。船上水工教他用海水来烧蒸淡水饮用,岳莲楼煮好了满满一锅清水虾蟹汤,嘱咐船工照看,自己则拎着桶子下船接水。按照船工的说法,接水必定要接活水,山洞中的水虽然也是活的,但总比不上海里的水。岳莲楼来到吞龙口礁石上,看着辽阔海面发愣。
    离开大瑀这么久,明夜堂没来人找过他们,也不知道靳岄贺兰砜那边怎么样了。他心中总觉得十分不安,日盼夜盼都等不到那琼周神医,愈发觉得每一天都极为难熬。面对章漠时他总是高高兴兴开开心心的,但他也知道,章漠心中和他有同样的忧虑,只是两人都不愿意对方发愁,便竭力装作轻松。
    头顶忽然传来声音,岳莲楼抬头一看,是郑舞拽着壁上铁索爬了下来。
    海门镇的铁匠年初去了象宫,一走就是半年。郑舞的船只维修需要大量铁钉,而赤燕所有铁制品都归赤燕王族分派售卖,一下购买这么多铁钉不好说清。海门镇疏于管理,铁匠又有些自己的门道,一直悄悄打制铁器售卖,但数量也不够多。
    郑舞需要五千根铁钉,铁匠一时拿不出这么多,与郑舞约定一个月后再取。
    岳莲楼阅人无数,早看出郑舞模样英气勃勃、器物雄健,俨然是情场老手。海门镇这么点儿人,光是明面上的相好岳莲楼就知道至少有五个。郑舞此去大半天,回来时一脸爽足,又带着些微脂粉香气,见到岳莲楼还顺便给他抛了个果子。
    镇上的人都晓得你有个漂亮夫人,郑舞说,可惜呀,是个男夫人。
    他同岳莲楼相处热络,平时说话毫不忌讳。等你夫人病好了,你俩要不都在我船上跟我干?郑舞问,如今大瑀式微,赤燕没有大船,这若海都是我们琼周人说了算。你们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银子要多少有多少,男夫人女夫人想几个就几个。
    岳莲楼:一年能有多少银两?
    郑舞:你们大瑀人就是俗气。
    岳莲楼看过郑舞的船,知道他这水盗窝子刚拉起来不久,这船还是前任水盗头子死后给他留的,生意做得不大。他对郑舞说:我夫人的铺子遍布大瑀,一个月光进账就不止几千两银子。你若是比这还多,那我们就跟你干。
    郑舞:尊夫人也、也当水盗?
    岳莲楼:不,他是山匪。
    郑舞闭嘴不言,扭头便走。岳莲楼憋着暗笑,又听见郑舞在身后说:对了,铁匠回来路上遇到个古怪汉子,说不定是你们大瑀的江湖人。
    岳莲楼立即蹦起:什么模样?
    长得挺俊,大约十来二十岁的一青年人,背上有这么大一张弓。郑舞比划着,眼睛是绿色的,跟野狼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故事:
    郑舞深夜拜访章漠,岳莲楼莫名其妙:你来干啥?
    郑舞:跟夫人请教经营之道。
    岳莲楼:
    章漠:什么夫人?
    郑舞一拍脑门,愈发恭敬:跟岳夫人请教经营之道。
    当夜岳莲楼不得回舱,独自在甲板上跟郑舞和船工们分吃了一整锅的虾蟹。
    并不幸海鲜过敏。
    原来大家是这样理解鲸舟的吗?哈哈哈,也可以!
    不过月亮和狼崽的未来会更自由一点。
    第118章 相见
    夜深,灯火晦暗。海门镇陷入一片静寂的漆黑中,只有海潮声一浪一浪刮上岸。
    姑姥山山道上站了两条人影。
    确定是这里吗?贺兰砜问。
    阮不奇催动手中火折子,火光亮起,把树干上一枚记号照得清清楚楚。
    这是明夜堂的暗号。阮不奇蹲在地上说。暗号位于低处,若不是阮不奇有心观察,贺兰砜是完全不会察觉的。暗号是一朵五瓣莲花,花瓣柔软,全朝着一个方向:海门镇。
    两人一路从杨河奔赴赤燕,日夜赶路不敢松懈。还未进入赤燕,阮不奇就在边境处发现了岳莲楼留下的暗号。两人追寻着暗号而来,中途还因为是直接去找靳岄还是先去寻岳莲楼与章漠而起了争执。
    最后是贺兰砜让步。阮不奇所说确实有理:如果不能借助岳莲楼力量,两人在赤燕必定举步维艰。
    于是跋山涉水,历尽艰难,阮不奇笑称他们是来赤燕取经的。赤燕山岭众多,潮湿闷热,林中溪中毒虫毒蛇数不胜数,两人赶路时把自己蒙得密不透风,愈发难熬。此时站在姑姥山上,面向海面,才敢松一口气。
    这便是海么?贺兰砜问。
    浪涛声绵绵不断,令从未见过海的贺兰砜诧异。
    阮不奇循着山道往前走:等白天再看吧,这么黑,你以为自己真长了狼眼睛么?
    因夜深,镇上百姓早已入睡。阮不奇和贺兰砜很快把镇子走完,面面相觑。镇上没看到岳莲楼的记号。
    白天再看吧,这么黑,你还没有狼眼睛。贺兰砜对阮不奇说。
    阮不奇不服气:不对的,既然暗号指向这个破地方,岳莲楼不可能不继续留记号,除非他还没进来就死了。
    两人在弥漫腥气的路面又走了几个来回。都是泥地,浸透了鱼汁海水,隐隐散出古怪臭气。阮不奇在别人铺子门口偷了盏灯笼提在手中,照着屋角。贺兰砜忽然发现这镇上的房子十分奇特:它们紧紧挨着,几乎黏连成一片,房子先用铁架搭好外廓,然后才填入砖瓦之类的东西,造成房子模样。
    这儿风大。阮不奇说,每年都被刮走一层,若不是铁架的房子,根本固定不下来。这铁架子一直往地里延伸,根本拔不出来。
    她终于在一处墙角发现了被涂抹去的记号,只剩半片花瓣仍在。暗骂一声后,阮不奇忽然听见屋子里传来声音,连忙灭了灯笼火光,拉贺兰砜蹲在暗处。
    未几,房门吱呀打开,一壮实高大青年边穿外袍边走出来。他草草系好腰带,把手中拎着的两把长刀负在背上,直接往前走。门里追出个衣衫不整的女人,搂着他亲热。
    房中透出微弱灯光,阮不奇看着青年背上两把长刀,眼睛发亮。
    郑舞,你啥时候带我去你船上看看呀?女人挂在青年身上,声音软得要滴出水,我还没坐过大船哩。
    郑舞揉她身上软肉:女人不得上船。
    女人不悦:骗人!你跟我说过,你的老大就是个女水盗。
    郑舞:你跟她能一样么?
    两人一开始黏糊得不堪入目,渐渐吵得不堪入耳。郑舞拂袖而去,那女人气得在门口跺脚大骂。阮不奇悄悄从暗处追着青年而去,贺兰砜拉住她:你干什么?
    那两把是好刀。阮不奇兴奋不已,这肯定不是大瑀铁匠的手法,大瑀没人能打这么大的刀。
    贺兰砜:高辛人可以打。朱夜现在用的兵器就是这样的长刀。
    阮不奇羡慕坏了:这么好!不说了,我问他要来玩玩。
    贺兰砜一把没拉住,阮不奇往前窜去。
    郑舞此时已经走上姑姥山的山道。阮不奇借助黑暗夜色,几乎贴地而行,从袖中抽出长鞭,迅雷般袭向青年双足!
    鞭子还没碰上那人衣物,眼前忽然一空青年消失了。
    阮不奇当即在地上一按,旋身打滚,双足踏在树干上,几步跨上树枝。就在她脱身瞬间,方才停留的位置上砰的一声巨响:郑舞持刀落地,狠狠砍入土中。
    青虬帮郑舞,敢问阁下是哪条道上的朋友?郑舞收刀站起,仰头去看站在树上的阮不奇,看阁下这副身手,不像是赤燕人的功夫。
    他顿了顿,又低笑道:噢,两个人?
    贺兰砜已在弓上搭箭,于暗处探出箭头,直指郑舞持刀的手。他善于打猎,也善于隐藏气息,与姑姥山丛林几乎混成一体,郑舞只知道地上还有人,却无法辨清贺兰砜藏在何处。
    树上传来阮不奇拍大腿的声音:妈呀,总算碰上个能说大瑀话的人了。
    郑舞:什么?
    贺兰砜和阮不奇自从进了赤燕,便举步维艰。因语言不通,两人无法跟人交流,比划多了又怕引来赤燕人的怀疑,遂全靠偷吃偷喝过活。在阮不奇的教导下,贺兰砜学会了不少偷东西的法门。
    阮不奇蹲在树上嘿嘿地笑:这位少侠,你功夫倒也挺俊。我们确实是从大瑀来的。不过青虬帮这是什么东西?没听过。
    小女子,你这年纪晓得多少事情?若海一霸青虬帮的名号都没听过,你也白活了这十几年。
    阮不奇很讨厌别人说她年纪小或是不懂事。她抄起自己鞭子,站在树上,双足不丁不八,随着树干轻轻上下晃动:管你青虬帮还是红虬帮,姑奶奶要借你双刀玩玩,你给是不给?
    郑舞方才并未真正抽刀,听到这句话,便将长刀从刀鞘中拔出,刀刃雪光般亮。不妨来试试。郑舞笑道,也让我瞅瞅别的大瑀江湖人都是什么身手。
    贺兰砜一看那长刀便知道郑舞也是练家子,忙收箭喊:干正事,阮不奇
    郑舞一怔:阮不奇?
    阮不奇已经跳了下来。她人在半空,鞭子朝郑舞一卷。郑舞架刀格挡,鞭子缠在刀上,竟迸出星点火光。
    郑舞不禁长笑:好鞭!
    原来那鞭子嵌入铁丝,十分柔韧。只听一串刺耳的拖拉之声,郑舞力气极大,竟用那刀牵着阮不奇的鞭子,把她往前拖了几步。阮不奇双足在地面一蹬,飞身跃起,速度快得贺兰砜的眼睛根本追不上。她跃到郑舞身后,在郑舞未来得及完全转身之时竟去抽郑舞背上的另一把刀。
    郑舞矮身一滚,躲开阮不奇的手。他双手握刀狠狠一抖,长鞭随之震颤,阮不奇一声大笑:好大的力气!但长鞭仍紧紧握在她手中不见松脱,反倒是她借着刀刃动势,把长鞭抽了回去。郑舞一口气未喘匀,长鞭直冲脸面而来。他连退两步,挥刀平砍,又是铮的一响,阮不奇长鞭鞭尾被长刀借力一甩,闷响一声,扎入树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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