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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98)

    室中,仁正帝跌倒在地,一动不动。岑融抬头发现父亲倒下,手脚一颤,连滚带爬凑近。仁正帝尚有细弱呼吸,紧紧抓着岑融衣袖:融儿我我喘不上救救我
    岑融连忙起身,掌心却不小心压到了破碎的瓷片,登时溢出血来。此时杨执园连喊两声没有回应,正准备推门。掌心的血和疼痛让岑融站定了。他看了看脚下匍匐的老人,忽然扬声回应:爹爹气我,才砸了茶杯。没有大事。
    仁正帝一把抓住他的脚踝,挣扎着朝门扇张开手:执执
    岑融心口剧跳,但方才那句话一出口,已经没有回头退路。他弯腰把仁正帝从地上拖起,捂着老人的嘴巴,低声道:爹爹,您最后帮我一次吧。
    杨执园净身入宫后一直跟着仁正帝,方才室内的碎裂声总让他隐隐不安。踟蹰片刻,他打算再去问问时,岑融推门而出。母亲,爹爹想跟你说话。岑融看了眼急急走来的杨执园,杨公公,爹爹只想见娘亲。
    杨执园只得停步。岑融搀着惠妃进了门,杨执园竖起耳朵细听,里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
    又过了半晌,惠妃步出房门。她神情平静温和,对杨执园笑道:杨公公,官家累了,要在我宫里稍歇片刻。
    杨执园探头,但看不到房内情况。正要再问,互听里头传来岑融的声音:爹爹这步棋走得太妙。
    惠妃笑道:正下棋呢,连我都不得打扰,只留融儿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大家都是院子里举火把看小情侣吵架的明夜堂帮众。
    第110章 风云(2)
    十一月的冬至,是仅次于过年的隆重节日。梁京今年雪下得早,冬至当日又飘起鹅毛般的雪片,从早上一直落到中午才稍稍停歇。天色仍旧阴沉,浓云郁郁不散。
    往年冬至仁正帝都要去大源寺开坛祭祀。这祭祀要谢天地谢先君,十分庄严隆重,靳岄参加过几次,因年纪太小,只觉得仪式繁冗,困且无聊。
    但今年的祭礼有些异常。三日前靳岄打算进内城去找纪春明,却被拦在城门之外。内外城之间八扇城门竟然全都紧紧关闭。靳岄心中诧异,明夜堂的人不住查探,直到晚上才传来消息:内城只是城门紧闭,但皇宫戒备森严,比以往更甚。
    城门关闭,连纪春明也出不来。靳岄等得心焦。这一日冬至,梁京内外两城城门终于开启。街头传来消息:皇帝的祭礼车队昨日已经出城,浩浩荡荡往大源寺去了。按照惯例,六部尚书必定紧随而去,连卫岩这样的常律寺少卿也不得脱队。想见到纪春明,只能等待他回城。
    靳岄越发感觉不对劲。有什么已经发生,但他一无所知。去见先生。靳岄起身说。
    他与陈霜才走出房门,墙角那棵树忽然簌簌而动,久不见面的岳莲楼翻过墙头落地。他是直接从明夜堂那边翻来的,连门都懒得走。
    多日不见,陈霜和靳岄都以为他出了事,现在看他完完整整才大大松了一口气。但岳莲楼显得陌生了:他以往见到陈霜和靳岄时脸上总挂着吊儿郎当的笑,如今却严肃阴郁。素来最爱干净的人,一身衣袍上尽是灰尘,头发没有好好梳理,耳郭上留着几道划痕,双眼之下更是一片青黑,面色极为憔悴。
    他一言不发,拉着靳岄就往屋内走。陈霜进门后连忙合紧门扇,回头便听见岳莲楼声音嘶哑地开口:皇帝老儿病重,起不来床,说不了话,就剩一只手与一双眼睛能动。如今是三皇子岑融代管国事,包括此次祭礼。
    靳岄一把抓住他:谁说的?!
    岳莲楼:我回城时碰到了正出城的纪春明,偷偷跟他说了几句话。他叮嘱我务必把此事告诉你。
    怎么会这样靳岄立刻反应过来,等等,不对!官家即便病重得不能料理国事,代行此责的应该是梁太师。如今梁太师府内禁足,则该由御史台管理国事。岑融不是嗣君,他怎能
    据说皇帝是在岑融娘亲宫中倒下的。皇帝和他下了几盘棋,忽然便倒下了,倒下之前说,他死后让岑融当皇帝。岳莲楼说得直白,纪春明不敢和我讲太多,那车队守卫森严,古怪得很。
    靳岄斩钉截铁:不可能!没有授旨么?
    岳莲楼:没有,所以纪春明也非常怀疑。但具体情况如何,我也不大清楚。
    靳岄沉吟片刻,问:那车队中可有杨执园公公?
    岳莲楼:不知道,不认识。
    靳岄:杨公公是官家身边最亲近、最信任的人。
    陈霜忽然道:我认得。我这就去大源寺看看。要问什么?
    靳岄来不及细想他为何会认识杨执园,抄起纸笔匆匆写了一张纸条:见到杨公公,你把这纸条给他。他知道你是我派去的人,若官家和岑融之间有他应该会告诉你的。你切记叮嘱他,多多保重。
    陈霜揣着纸条离去。岳莲楼看着他背影说:你这三表哥,胆子还真是大。
    靳岄心中忐忑煎熬。官家病情忽然转重,岑融如此僭越,不知是否与他之前设下的陷阱有关。
    岳莲楼忽然正色道:靳岄,我来找你是打算向你辞行的。
    靳岄一怔:你去哪里?
    岳莲楼:去赤燕。
    ***
    天黑得早,贺兰砜与靳云英来到靳岄家中时,雪又落了下来。
    按照惯例,冬至这日人人要添置新衣新鞋。靳岄哪里还有时间去考虑这些事情,靳云英惦记着他,早早就把衣鞋买好收着。她本想让贺兰砜带来便罢,怕路上会碰上认识自己的人。但如今雪厚风大,路上行人稀少,贺兰砜为她戴上笠帽披好外氅,谁都瞧不出她模样。
    明夜堂的帮众已经认得贺兰砜,知道他是天天到家门口罚站的人。前几日只能站在雪里,这几天可以在屋檐底下坐着和他们一块儿烤红薯。
    岳莲楼正好走出来。他第一次见靳云英,立刻抹了抹脏脸,恭敬对靳云英行礼问好。靳云英听过这英俊青年许多事情,非常感激,拉着他的手不放。她给靳岄和陈霜都带来了新衣新鞋,但没有备好岳莲楼的,匆忙从包袱里拿出一个放着热炭的小手炉递给岳莲楼。
    岳莲楼极为珍重地收下了。见贺兰砜跟在靳云英身后想往房子里走,他立刻伸手扣住他:随我去喝酒。
    贺兰砜:不喝。
    岳莲楼不管他,卡着这人脖子就往外拖。
    你身上这衣裳是靳岄姐姐买的吧?岳莲楼笑道,穿上新衣服,还真是人模狗样的。
    他这回没把贺兰砜带到春风春雨楼,而是一直往内城走,直奔玉丰楼而去。贺兰砜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随口点菜,忙提醒:我没钱。
    今儿我请你。岳莲楼大手一挥,想吃什么随便点。对了,小将军爱吃的山海羹也来一份,现在先不要,我跟你们借个食盒,咱们走的时候让这位绿眼的少侠给小将军带回去。
    掌柜又是点头又是笑:岳大侠,少见啊,这么慷慨。
    岳莲楼笑骂:小心我揍你。
    贺兰砜摸不着头脑,只是打量他。岳莲楼的憔悴显而易见,就连此时此刻的开心也像是硬装出来的,与他平时做派全然不同。
    你什么时候去西北军?岳莲楼问他。
    岑煅带贺兰砜回来的原因之一,便是招纳他进入西北军,和宁元成一样跟随自己。贺兰砜见过兵部的人几次,他户籍身份全无问题,身手武功也不错。原本这事情已经十拿九稳,兵部尚书也已经应承,不日将给贺兰砜授发军籍。不料数日前忽然传来消息:贺兰砜的军籍被划去了。
    贺兰砜不知内情,只是那段时间岑煅也极少出现,宁元成日日早出晚归,语言闪缩,似乎是宫中出了什么事。
    岳莲楼冷笑:我晓得了。岑融现在执掌大权,怎么可能给你军籍,让你光明正大呆在大瑀、呆在封狐城。封狐城是靳岄心心念念的地方,若是给了你许可,你去封狐,靳岄也得去封狐。
    贺兰砜喝着酒,手顿了顿。他不会跟我去封狐了。
    岳莲楼:不可能。
    贺兰砜:我大哥与靳将军之死、白雀关大败有关,他生我气。
    岳莲楼:他没有。
    贺兰砜忍了片刻,低声道:他不理我。
    岳莲楼捏他脸,被贺兰砜躲过了。真不可爱。岳莲楼哼了一声,无论是谁,但凡听过他对岑融说的那些话,都不可能怀疑他对你的真情真意。
    贺兰砜:他说了什么?
    岳莲楼当时只在窗外听着。岑融要跟靳岄取他的鹿头,靳岄不让,岑融抬手扔了之后靳岄更是狂怒。我没见过他发这样的脾气。你送他的鹿头,他视若世间珍宝。连我都碰不得,也就陈霜偶尔能捏起来瞧瞧。
    贺兰砜还是问:他说了什么?
    他说,即便你杀了他,他也仍旧喜欢你。岳莲楼玩着指间的筷子,即便他死了,只要你在他坟前喊他的名字,他也会立刻站起来,跟你走。
    这话乍听起来多么不可思议。唯有不谙世事之人才说得出口,莽撞孤勇,令人发笑。岳莲楼当时听到也是这样的感受。他只觉得靳岄还什么都不懂,那些都是气话。
    可他忘不掉。他每每遇到这样的莽撞孤勇,笑完了都想张开双手,拦在汹涌世事面前,把那点儿稚气保护周全。
    那时候他多凶啊,可是凶得真是有趣。岳莲楼看着呆愣的贺兰砜大笑,你发什么呆?听不懂么?
    我懂。贺兰砜喝完杯中酒,只觉得胸中仿佛有滚滚热气,紧绷的肩膀背脊松了下来。或许是酒意作祟,他耳朵微红,嘴角是似有若无的笑。指尖摩挲净白瓷杯,他很久才小声嘀咕一句:可他仍不理我。
    再等等。岳莲楼说,他心里有些坎过不去。但那些坎和你没有关系,是他自己的事情。
    贺兰砜与岳莲楼接触多了,渐渐改变了先前印象。不调笑不作弄别人的岳莲楼跟章漠很相像。
    堂主呢?贺兰砜说,他在赤燕找到靳岄阿妈了么?
    他话一出口,岳莲楼眉梢一跳,是个忍疼和焦灼的表情。
    今日我是跟靳岄辞行的。岳莲楼说,章漠去赤燕之前叮嘱我保护靳岄,帮他解决游君山之事。我没做好,没做到。但着实是有些紧要事情牵住了我。和你喝完这场酒,我就得走了。
    他和贺兰砜碰杯,仰脖灌下一杯酒。
    我去赤燕。岳莲楼说,章漠不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每年冬至明夜堂都会给帮众发新衣服新鞋子的。只是岳莲楼品味和其他人极为迥异,他只穿章漠给他选的衣裳。
    章漠:没钱,不买。
    第111章 风云(3)
    章漠失去讯息是在离开梁京的一个月之后。
    他一路南行,经过仙门城时带了两位明夜堂帮众随行。按照原本计划,章漠在深入赤燕、探查象宫后,无论那被关押的大瑀妇人是不是顺仪帝姬岑静书,他都会用飞鸽送回消息。
    但不仅章漠失去了踪迹,连那两位身手了得的明夜堂帮众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们被赤燕的山林吞噬了。
    仙门城的分堂把这消息送来,岳莲楼哪里还坐得稳。他立刻孤身启程前往仙门,临走时叮嘱沈灯照应靳岄。岳莲楼这一去就是大半个月,他四处探访熟悉南境的人,包括他曾救过的那对爷孙俩。大瑀幅地广阔,越是接近南方,民族部落众多,帮派风格也与中原大不相同。明夜堂的势力尚未能铺设到南境,岳莲楼为了打听章漠的消息,着实吃了不少苦头。
    好在章漠行事谨慎,一路都给明夜堂帮众留下了痕迹,有些印记讯息只有我能看懂。他知道若他出了事,我是一定会赶去的。岳莲楼说,我得把他带回来。
    他往常没有这么多话,今天面前坐着贺兰砜这样一个不适合聊天的人,反倒起了谈兴。
    你知道他喜欢我吧?岳莲楼笑道,他身为明夜堂堂主,实在不应该这样以身犯险。虽然只有我和他见过顺仪帝姬,但我去也可以,他留在梁京照看靳岄岂不更好?
    贺兰砜点头:嗯。所以他为什么要自己去?
    岳莲楼撑着下巴,看窗外黑沉天色,雪正无声无息地落着,因为我曾差点死在赤燕。他勾了勾自己颈上的金环,红玉熠熠闪光。
    岳莲楼之前曾与他们说过,自己是被章漠的父亲章鸣章大侠从乱葬岗里捡回来的。
    那确实是乱葬岗,却是赤燕某个山坳里的乱葬岗。动物与人的尸首混乱地堆在一处,年幼的岳莲楼就趴在尸堆里头,若不是手脚抽搐,只怕章鸣也根本看不到他的动静。
    他早已不记得自己来自何方、父母是谁。赤燕人善蛊,也善于炼药。炼药人需要用药奴试药,身体强健的药奴与尚未吃饱人间杂物的孩童价格奇高。岳莲楼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被人套在麻袋里带走,辗转卖到了赤燕某位炼药人手中。他那时会说话,会走路,但只有五六岁年纪,逃也逃不掉。
    所有的药奴都被关锁在山洞里,用铁具束缚手脚。但岳莲楼的年纪太小了,和其他小药奴一样,铁具束在他手脚上松松垮垮,只有套在脖子上才恰好合适。
    铁圈罢了,里头嵌着铁丝。被灌了药之后常常抽搐、腹痛,我就拼命挣扎。可越是挣扎,那玩意儿就越是扎进肉里。他指着自己脖子上已经被金环彻底遮盖的痕迹,天长日久,留了这道痕,怎么都消不掉。章大侠以为我是被勒晕的,我也不跟他解释。倒是章漠,天天来奚落我,喊我臭妹妹,他反倒发现这不是绳索勒成的痕迹。
    章漠从未打算让岳莲楼去赤燕。他怕那是岳莲楼不愿意回想、不愿意再接近的地方。岳莲楼其实并无所谓。他对往事的所有可怖回忆,都被章漠这个金环覆盖了。
    章漠是明夜堂的少主人,从小被娇惯着,说话做事都不饶人,偏偏被父亲带回来的一个臭妹妹吓着了,嫌弃得不肯靠近。但臭妹妹洗干净之后成了个好看的妹妹,他吃惊之余三天两头跑来看,时不时还带来些外面的花儿虫儿放在岳莲楼头上,左瞧右瞧,自觉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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