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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91)

    信上说的是他委托学生探问的消息:在兵部记录的西北军将领档册中,游君山无父无母,是关外流浪至封狐城的孤儿。他的历史从被白霓捡回家那一刻才真正开始。在此之前,竟然是一片空白。
    西北军中许多将士都有一段惨痛过往,并非所有人都能追溯父母、籍贯等信息。但游君山不一样。靳岄此时才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害怕:毫无前史的游君山,他并不是被金羌策反的细作。他认识白霓、结交靳明照、进入西北军,全都是有预谋的。
    此外信中还另有一句话:据传,封狐张越抗敌不力,白雀关已失守。瑀有意求和。
    靳岄烧了那信,在心里细细地思索。陈霜回到他身边,半是不耐半是烦躁:贺兰砜又来了。
    靳岄自然满心欢喜,陈霜懒得带贺兰砜走正门,提着他腰带越过高墙,稳稳落在地上。贺兰砜整整腰带:好功夫。
    陈霜心头仍有气,想到一句讽刺他的绝妙好句,回头要说时,贺兰砜早奔进了靳岄的小院子。
    靳岄在小亭子里等他,贺兰砜掀开挡蚊虫的幔帐,坐下来时脸色有些赧。靳岄见他耳朵梢泛红,知道这是害羞了,奇道:出了什么事?
    贺兰砜抿嘴不答,连喝两杯茶才小声道:很厉害。
    靳岄:???
    贺兰砜盯着满头雾水的靳岄,生怕被人听到,却又迫切想跟靳岄分享此刻心中想法,不由得坐近了一些。我问岳莲楼了。他说,岳莲楼确实很懂。
    靳岄又惊又羞,双手乱摆:什么!
    贺兰砜:他带我去了春风春雨楼,叫了两个大瑀男人来。
    靳岄不摆手了,嘎地哑笑一声,咬牙道:好哇,你还有脸来跟我说。
    贺兰砜:这是不能说的吗?
    靳岄不知是气岳莲楼还是气贺兰砜:你脏了。你滚吧。
    贺兰砜明白了,认真解释:我什么都没做。岳莲楼让他俩演给我看。不过这事情太羞人,他们还没演,只讲到一半我就走了。他给靳岄看自己袖子上被拉扯的痕迹:岳莲楼不让我走,命我看到最后,我翻窗,他还扯下了我一截衣裳。
    靳岄:
    他又好气又好笑,怒道:你耳朵脏了!
    贺兰砜揽着他腰:脏了你也喜欢。
    靳岄挣扎不开,贺兰砜没亲他,只是靠在他肩上,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眼神灼亮:他们给了我一点儿东西,说可以习练。
    靳岄警惕:习练什么?
    贺兰砜往他手里塞了一个小木盒,胭脂般大小,带着香味。靳岄旋开,里头是满满一盒白色脂膏。他心中隐隐有些不妙之感,随即便听贺兰砜在耳边仔细跟他说这东西的用途与效用。
    需常常习练,贺兰砜认真道,才懂其中妙处。
    靳岄面红了,忙捏他的下巴:闭嘴。
    还有贺兰砜本来不想这样细致说明,毕竟嘴上说明没什么意思,实践才真正有趣。但靳岄的反应着实好玩,他兴致大发,愈发解释得细致周详。
    陈霜在院子外头没站多久,贺兰砜便出来了。他又拎着贺兰砜离开,感觉贺兰砜一脸笑意盈盈,十分可疑。
    回到亭子里,靳岄正在亭中呆坐,小茶桌上放一个胭脂盒大小的木盒子。
    什么东西?陈霜问。
    垃圾。靳岄看那木盒一眼,飞快道。
    我帮你扔了。陈霜伸手去拿,不料靳岄飞快一抄,把木盒攥进手中,藏在袖子里。
    陈霜:
    靳岄:
    两人大眼瞪小眼,靳岄轻咳一声:夜深了,休息吧。说着把盒子藏在书册之中,拿着往屋子那头走。走到一半,他回头对陈霜说:贺兰砜刚告诉我的,岳莲楼在明夜堂支了十两银子。
    陈霜正拿起茶杯:常事,等堂主回来他又得跪院子了。
    靳岄:他假冒你的名义借的。
    陈霜沉默片刻,手中茶杯咔嚓碎了。
    作者有话要说:
    故事之外的故事:
    夜深了。
    躺在床上思念章漠的岳莲楼心想:不晓得那俩人习练了没有。
    在院子里扫地的贺兰砜心想:不晓得靳岄习练了没有。
    和衣坐在床上的靳岄看着盒子:真的要习练吗?
    只有陈霜,披着满身月光,左右手各持五枚剧毒燕子镖,风一般在梁京屋顶上飞奔。
    他的目标是岳莲楼。
    第103章 设局(1)
    十月,已经入冬的梁京很少有敞亮天色,总是沉沉地聚着浓云,雪却始终没来。
    游君山从未在这个时节的梁京逗留过。他想起往年十月封狐城应该已经下起了雪。军部会给将领的家眷分发过冬取暖的炭,他和白霓都是西北军将领,能得双份。
    靳明照并不常常回家,他喜欢呆在军部,或是和士兵们围炉取暖,说些闲话,或是在军部里看地图做记录,偶尔来了兴致,会备上好酒和小菜,招呼游君山和女婿裘辉一起喝酒。
    裘辉的家和游君山的家相隔不远,白霓同靳云英感情甚笃,两家人常常往来,他还记得靳云英那孩子被自己抱在怀中的感觉。他留过胡子,那小孩喜欢抬手去抓,总是扯得他脸歪鼻斜,疼痛不已。
    封狐城的雪很大。下雪的时候他会和白霓骑着马,登上封狐附近的高山。列星江上游的河水还未干涸,但河面已经结了厚厚的一层冰。大雪鹅毛般飘落,城里城外山上山下,俱是茫茫。
    游君山想着这些漫无边际的往事,把一柄软剑仔细妥帖地藏在手臂上。这是他每天早上必做的事情,当这把自小陪伴他的软剑贴身放好之时,他才真正觉得安全、稳妥。
    软剑锋利,剑刃薄薄地抹了一层蜡,不至于划伤游君山肌肤。他使用软剑时会在抽出瞬间灌注内力,蜡层融化,尖刃吹毛可断。
    软剑是他的秘密武器,他从金羌带到大瑀。白霓问过他这把剑的来历,游君山说是父母遗物,白霓知他曾亲眼目睹父母惨死,此时总会依偎着他,握着他拿剑的手,不再多言。
    他心想,若是白霓知道这些来历、过往都是谎言,依她性子,定会亲手杀了自己。
    一切准备妥当,游君山推门走出。他昨夜在岑融身边值夜,清晨才换值,草草睡了两个时辰便被叫醒:是岑融要出城祭拜,叮嘱游君山同去。
    皇帝的病一日不如一日,岑融也一天比一天更着急。他在外人面前隐抑不发,回到家却常跟皇子妃发脾气。他乱七八糟地吵嚷一架,第二日又和好,长吁短叹,说的尽是自己的不安与烦恼,还有以往亲切的靳岄如何因为种种误会同他吵架,皇子妃总得花很大力气去安慰他。
    游君山帮岑融给靳岄送过几次礼物,靳岄虽然收下了,但态度也是淡淡的,看不出喜怒。游君山摸不准靳岄的态度,只觉得这位小将军和自己越发疏远陌生。
    岑融出城是为了祭扫母亲家族的坟墓。一行人骑马离开梁京外城,在城外的步远亭见到另一队身骑骏马的人。游君山目光毒辣,只一眼就看出那些都是行伍之人。为首那位气宇轩昂,白面微须,与靳明照差不多年纪,面色冷冷的,遥遥对岑融点头。
    表舅。岑融驱马靠近,等很久了么?
    游君山跟在岑融身后,微微一惊:此人竟然是南境的广仁王宋怀章!
    宋怀章虚应几句,目光掠到游君山身上。游君山忙低头见礼,宋怀章开口问:这就是白雀关死而复生的那位?
    正是。岑融说,游君山,曾是忠昭将军麾下猛将。
    宋怀章又看了两眼,勒转马头悠悠前行。
    游君山紧跟在岑融身后,那两人说话聊天,对他毫不避忌。
    你五弟什么时候回封狐城?
    还不知。爹爹不舍得让他走。岑融回答,但我看岑煅倒是很想回去。
    宋怀章冷笑:他自然想回去。如今金羌逼近封狐城,他再不快一点儿,这军功可又被张越独揽了。
    岑融:据说张越和他很不对付。
    宋怀章:做戏罢了。梁安崇支持岑煅,他的女婿能跟岑煅不和?
    岑融:五弟跟梁太师吵过几次,都是在朝上,他对梁太师很不客气。
    宋怀章微微一愣。
    岑融的狐狸眼笑得弯弯:这也是做戏么?我那五弟可没有我这边玲珑的本事,他直来直去,不懂掩饰。
    宋怀章:梁安崇心有九窍,比你更像狐狸。有他调教,只怕你那五弟早已学会扮猪吃虎的本事。
    他此次回梁京,除了祭扫,还有一重原因是探望病重的仁正帝,再同仁正帝说明自己为何不让南军驰援封狐。仁正帝如今一日日躺在卧榻动弹不得,宋怀章便干脆呆在梁京等一个结果。
    舅甥二人边走边聊,宋怀章忽然回头看了眼游君山,对岑融说:我有顺仪帝姬的消息。
    岑融和游君山几乎同时勒紧马头:她在何处?
    在赤燕,被赤燕王族扣下了。宋怀章笑道,我听赤燕王说,靳明照死后封狐被金羌军队突入,有一队赤燕人打算逃回家乡,在路上碰到了重病的顺仪帝姬。赤燕人认出她手上金环,知道她是王族的后裔,便顺道带走她,一路好生照顾,又在赤燕象宫休养许久,如今已经恢复元气,无碍了。
    游君山不禁松了一口气。
    而岑静书病愈之后一直被赤燕王族的人看守着,无法离开。赤燕王抓持这个消息找到宋怀章,是想用岑静书与宋怀章、大瑀换取五年的赋税减免。
    赤燕是大瑀属国,多年前曾与大瑀有过漫长的土地争端,之后广仁王出战镇压南境,二十多年来双方相安无事。但当年战乱平息后,大瑀对赤燕课以重税,以作惩罚。
    南疆重税我有所耳闻。岑融说,可赤燕王为什么以为我们会紧张顺仪帝姬?
    宋怀章瞥他一眼:你该叫她姑姑。不要在这种小事上落人话柄。
    岑融一怔,立刻改口:谢表舅提醒。对,顺仪姑姑。
    南疆蛮人,鼠目寸光!除了手中这一个人质,赤燕王还有什么可以和大瑀交换的?莫非是那些蠢笨的大象么?宋怀章又继续道,我拒绝了,但我知道赤燕王并未放弃。中秋节他到梁京来,居然没与官家说这事?
    未听闻过。岑融说。
    你未听闻,不一定是没有。宋怀章接话。
    岑融霎时明白:或许是赤燕王说了,但爹爹没有答应。毕竟朝中如今态势已经十分复杂,若是知道靳明照遗孀成了赤燕的人质,加上回京的靳岄,只怕会更加复杂。
    你认为如何?
    此事不能答应。岑融说,若他国抓住人质就可跟我们商讨交换条件,大瑀成了什么?一旦答应,流害无穷。这是其一。其二,顺仪姑姑若是回京,靳明照战亡之事必定再起波澜,对爹爹毫无益处。按旨她要流放北疆,如今呆在赤燕,至少能留下一条命来,这对她或是靳岄来说,也并非坏事。
    宋怀章缓缓点头,微笑道:官家九子,你最像他。
    游君山默默听着,心里万般情绪翻涌。
    此时宋怀章回头问:游君山,你认为我和三皇子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游君山没料到他会问自己,一时怔住,立刻低头行礼:末将是粗人,不懂朝堂大事。
    宋怀章没放过他:无妨,听了这么久,你有什么想法直接说,不必忌讳。
    游君山闭嘴不言。他心中急急思索要以什么身份去回答这个问题:白霓的丈夫?靳明照的部将?认识岑静书和靳岄的朋友?还是忠心于岑融的下属?
    每一个身份都会给出不同的答案,他脑中纷乱却又清醒,不断挑拣衡量利弊。
    岑融:说罢,免你的罪。
    游君山做出了抉择。他此时应该是靳明照的部将。
    圣上不答应赤燕王的请求,自有圣上的考虑,末将愚钝,不敢妄自评价。他语气渐渐激动,可圣上不答应,难道就不能悄悄地派人去赤燕,把夫人救出来么?我不懂朝堂,可我知道将军戎马一生,最牵挂的就是大瑀和他的家人。如今将军已经夫人生死未卜、流落在外,末将末将心里不舒坦!
    宋怀章忽然击掌大笑:好哇!
    岑融微微一笑,冲他颔首。
    游君山不知这二人笑什么,但岑融和宋怀章都不评价他的慷慨陈词。两人又继续往前走去。这回不再讨论岑静书,反倒聊起靳岄来。
    游君山心如鼓震,隐隐不安。
    这一日他始终提心吊胆,晚上回到自己卧房才堪堪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自从靳明照战死,他没有一日不是提心吊胆的,就连入睡时也必须万分警惕。如今回忆起来,这两年间他唯一彻底把自己放下的时刻,便是守在昏睡的白霓身边,与她、与未出生的孩子絮絮私语的时候。
    游君山大口喝下冷茶,抱头呆坐,久久不语。他实在是思念白霓,又思念孩子。
    在无法得偿的思念之中,偶尔的,他会感到后悔。
    如果当日没有向靳明照刺那一剑,如果他不听从喜将军的话,如果他没有偷走西北军军务、防务记录,如果若一切如果可重新选择,他不会是现在的游君山。他将仍旧是西北军的将领,他有军功,有心爱的妻子和孩子,甚至还可能有平静顺遂的一生。
    与喜将军在碧山城一别,忽忽将近一年。他从未接过喜将军的传讯,也不知道当时的任务是否还要继续。喜将军要他刺杀岑融,因杀了岑融大瑀就再没有可靠的继位之人,但如今仁正帝却突然对岑煅上了心。游君山不知喜将军是否会重新调整计划,也不知道何时自己才能奔赴金羌,见白霓和孩子一面。
    怔忪间,窗纸忽然扑的一声轻响。一枚飞镖透窗扎在墙上,镖尾系着纸条。
    游君山反应极快,在窗响瞬间已经推窗跃出。他住在岑融府中,独享一个小院,此时院中静谧异常,落光了叶子的树梢在夜风里摇晃,跃上屋顶也不见任何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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