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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19)

    靳岄一愣:我?
    哲翁居高临下看着他:靳岄,你愿不愿意在我的议堂里,辅佐我成就万世功业?
    靳岄跪在地上,只觉得通身冰凉,骨头发颤。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后果!
    铡刀就在头顶,他几乎能感受到锋锐刀刃紧贴着颈后皮肤:哲翁在等他的答案。他立刻清晰地想起了大巫的话他是该杀的人。
    这或许是哲翁给他的一根救命稻草,但他不可能让自己去握。在北戎当官儿,在北戎享受荣华富贵,这样的事情他一时一刻都没有想过。
    大巫说,你该杀。哲翁慢慢道,他从你身上闻到了雏鹰的味道。但我觉得他看走了眼,靳岄,你是雏狼,必成大器。但雏狼若不能为我所用,何必让他活在世上?
    靳岄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地上的织毯。织毯花色复杂,令人目眩。他又听见哲翁说话:我从未想过屠城,但害处没有你说的那么深入。
    靳岄心头松了一瞬,但紧接着又提了起来。
    我给你机会,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没有靳明照的影子。靳岄,我很欣赏你,我给你一个机会。你面前有两个选择:现在就死在驰望原,连骨头都没人收拢,或者进议堂,吃好穿好,以北戎议臣的身份风风光光回大瑀,让梁京的人看看你有多威风。
    他停口的时候声音像彻底消失了。贺兰砜需要紧贴在门上,才能听清楚另一面的声音。
    我不入议堂。靳岄说。
    你不仔细考虑?
    不必考虑。靳岄跪在地上,背脊挺直,毫不畏惧,我是大瑀人。
    哲翁坐回矮榻上,面色阴沉,显然不打算再给他机会。但刚抬起手,阿瓦忽然打断了他的动作。
    阿爸,我忘了一件事。昨夜救我的烨台牧民,恰好就是贺兰金英的弟弟。阿瓦笑着看看猛地抬起头的靳岄,我还有一支狼镝在他手里。为了救我的命,他自己也受了重伤。
    你是云洲王,他当然要豁出性命救你。
    当时他不知道我身份,甚至我与他才刚刚见面。阿瓦说,他以命相搏,这份恩情我还没想清楚如何回报,你这边就让他家小奴隶去死,这不好。
    哲翁似笑非笑:我说你今夜怎么突然这么热心,要见这小奴隶,还东拉西扯说这么多废话。好吧,那就让他继续当奴隶,一生都是我北戎的奴隶。
    话说完,他起身欲走。经过靳岄身边时,他忽然停下脚步。
    靳岄伏地跪趴,双手平伸,这是奴隶觐见天君的礼仪。
    他双臂光滑干净,没有伤疤。
    你没有奴隶印记?哲翁问,没有印记,还怎么做北戎的奴隶?
    靳岄一颗心忽然怦怦急跳。
    阿瓦,你那救命恩人是他的家主?就在长盈宫里?得到肯定回答的哲翁长声大笑,那就让他给这大瑀人打印记吧。
    ***
    云洲王的人把贺兰砜请出来时,靳岄正被人扣住肩膀,不让他动弹。
    堂中地炉熊熊,一根火烙在里头烧着。
    烨台贺兰家,有家标吗?哲翁问。
    贺兰砜甚至没听到哲翁的问话,他只是望着靳岄。靳岄也瞪着他,那双黑珠般的眼睛里尽是他看不明白的情绪。
    没有。阿瓦代替贺兰砜回答,他一家都是高辛人,高辛人在北戎怎么可能有家标。
    那正好,既然在长盈宫,就给这奴隶打云洲王的家标。哲翁笑道,纵然是奴隶,也比别的奴隶高上一级。
    贺兰砜生硬回答:他不必打。
    阿瓦咬了咬唇角。哲翁细细打量贺兰砜:你倒和你父亲长得相似。听闻他有三个孩子?除了你和贺兰金英,还有谁?
    有禁卫在贺兰砜身后推了他一把,他不得不跪在哲翁面前。
    连天君的话都不听了,烨台贺兰家的人,是想造反吗?那人呵斥完了,趁弯腰时轻声对贺兰砜说,别犟!云洲王想帮你,可天君正怒着,你家有三百条人命也不够死的。
    他将火烙塞进贺兰砜手里让他握着。
    烙铁卡在木制的杆子上,火烙只有铜钱大小,烧得通红。贺兰砜拿着火烙站起,走到靳岄面前。他抓住靳岄的手,发现那细弱的手臂在自己手里细细颤抖。
    求你别
    靳岄头一次哀求他,那双曾经快乐的黑眼睛浮起了薄薄的眼泪。他看向贺兰砜的眼神变陌生了,带着畏惧和强烈的痛苦,手臂在贺兰砜掌中打战。
    贺兰砜想把手抽回来,但那禁卫已经捋起靳岄衣袖,露出他白净的胳膊。
    哲翁喝净了碗中油茶,闲谈似的对阿瓦说:已经当了我北戎的奴隶,还惦记着自己是大瑀人。什么大瑀人、北戎人,奴隶怎么能算人?
    他笑道:打了这印记,他不过是驰望原一头牲畜。
    靳岄紧紧闭上眼睛。贺兰砜把火烙悬在他胳膊上,离得很近。但火烙始终没有落下来,只有热烫的温度炙烤他的皮肤。
    他睁开眼睛,撞入贺兰砜的狼瞳里。
    在满室浓烈的复杂气味中,靳岄忽然闻到贺兰砜身上的血气与药草气味。他这时候才发现,贺兰砜胸前衣襟被刀割裂,裹着厚布,腿上更是一圈洇透衣料的血。从来行动如风的高辛人,此时面色苍白虚弱,摇摇欲坠。
    腿受了伤,不能骑马,他是走来王城的。他阴差阳错救了云洲王一命,云洲王说他以命相搏。贺兰砜的以命相搏,让云洲王今夜竭力保下自己一命。靳岄掉下泪来,他心头万千种痛苦,最后只嚅嗫说了一句:你疼么
    火烙始终悬空,不得落下。贺兰砜咬着嘴唇,他不能给靳岄打奴隶印记,他无法下手。
    哲翁嘿地一笑,拍桌而起。
    就在此时,贺兰砜身后闪过一个人影。大巫一把抓住贺兰砜的手,重重下压,火烙顿时落在靳岄胳膊上!
    第23章 奴隶
    热烫烙铁烧融了皮肤,贺兰砜耳中什么声音都没有了,他听见靳岄的惨叫。他此时胸口与腿上的伤都在发疼,身体又冷又热,连站立都难以维持,却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猛力推开大巫。
    控制靳岄的两个人松了手,靳岄一下倒在他怀中。贺兰砜想抱着他,靳岄却喘着气,把他狠狠一推。
    大巫并手行礼,朝哲翁和阿瓦鞠躬。贺兰砜被推倒在地上,浑身都疼。靳岄颤抖着将双臂伸平,跪趴在地上,朝哲翁深深俯首。
    嗯?哲翁问,你说什么?
    谢天君赐印。靳岄的声音接续不上,说一个字便停一停,他需要深深呼吸,才能控制手臂的战抖与疼痛。左腕上方三寸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烙印,看不清印迹图案,火烙烫开皮肤,他闻到自己身上有烧焦的气味。
    哲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巫随他而去。阿瓦摒退了众人,长盈宫中只有他与王妃,贺兰砜与靳岄。
    王妃在贺兰砜手中塞了伤药,安排车马,悄悄送两人回去。靳岄向她鞠躬致谢,年轻的王妃低声叮嘱他回去后不要碰水,尽快敷药。
    长盈宫中燃烧着火烛,但宫外的天已经大亮了,撒着飘飘扬扬的雪粒。王妃回到宫内,看见阿瓦坐在地毯上,摇头晃脑,不知嘀咕什么。她走近了,才听见他在哼歌。
    去躺着吧。她恨不能立刻把他拉起来,阿爸怎么能在长盈宫做那样的事情,血的味道和焦味我都不喜欢。
    他发怒了,因为北戎没有靳岄这样的人,也因为靳岄居然敢拒绝他。方才大巫若是出手再迟一分,大瑀人和贺兰家全都得死。阿瓦拉着她坐在身边,靠在她身上,缓过劲儿地舒了一口气,你我相识多年,发生过什么让你此生难忘的事情么?
    当然有,怎么了?
    当日余温,此生难忘阿瓦回忆着贺兰砜不愿下手的样子,低声笑道,人有了真情,就会变得很有意思。
    长盈宫前一众忠臣虔奴纷纷四散。载着贺兰砜和靳岄的马车离开王城。两个细瘦人影原本藏在长盈宫角落,此时也在雪雾掩盖中悄悄离去。云洲王妃备的马车上还有干净布带,靳岄冒着冷汗,自己给烧伤的地方撒上药粉,咬着布带系紧。
    他单手难以操作,看了眼面前的贺兰砜。贺兰砜忙帮他绑紧,有些讷讷:我以为你生气,不让我碰你。
    你那时不该扶我。靳岄背靠车壁,想起一行人热热闹闹赶路前往北都的时候,天君动怒了,你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贺兰砜回答,但不能不扶。
    你怎么能扶驰望原的一头牲畜?靳岄冷笑,将伤手藏在袍袖里。
    车内一时无话,贺兰砜小心伸展双腿。靳岄不知是冷还是疼,脸色苍白。他拍拍自己没受伤那条腿:我身上暖,你靠过来。
    靳岄靠在他身边,一会儿才说:发热了?
    嗯。
    你到底来干什么?靳岄心头烦躁,气得狠咬后槽牙,你能做得了什么!
    我有云洲王的信物,只要撒个小谎就能进王城。我进了王城,至少可以找到你,把你救出来。
    如果你进不来呢?如果你进来了也救不了我呢?靳岄大吼,你怎么能这么莽撞!做事情之前为什么不能再仔细思量!
    来不及了。贺兰砜看着他,能救你就行,我没时间考虑第二种可能。
    你是傻子吧。靳岄扭头不想再说。
    贺兰砜从怀中取出狼镝,小声说:你看,我有狼镝了。
    他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靳岄。狼镝箭身乌黑,只有白色箭羽上一片黑红,搓也搓不掉。靳岄拿起箭矢左右察看,这是使用过的狼镝,箭尖曾扎入石头。但它毫无损伤,菱形箭头锐利光滑,看不到一丝瑕疵。
    他不禁想起靳明照视若珍宝的那支高辛箭。
    靳明照虽然视若珍宝,可他在家时间不多。靳岄姐弟俩在家里胡闹,常常拿着高辛箭胡乱比划,后来靳岄跟师父学习骑射,有一回便在家里用高辛箭帮母亲射果子。被母亲责备后,他洗净高辛箭悄悄放好,那时候便发现这箭异常坚硬,无论刺入多少木头泥土,箭身与箭尖都毫无损耗,清水洗净,又是从未用过的一支箭。
    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云洲王给我了。
    靳岄挑开小窗的布帘,光线随细雪涌入车中。他细细抚摸狼镝,神情专注。贺兰砜却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初见靳岄时,他坐在马车里看雪的样子。
    靳岄,贺兰砜迫切地想和他说一件事,我杀了人。
    靳岄顿时抬头。他没问细节,目光立刻转到贺兰砜胸口和大腿的伤处。
    昨夜一战,他一口气杀了三个人。第一和第三个人用箭矢射杀,但第二个人距离太近了,稠血喷溅的感觉挥之不去,贺兰砜至今仍觉得自己的手上都是粘稠温热的触感。
    那人临死前的诅咒也犹在耳中。驰望原的杀神,天神的仇敌,一生孤苦,死于非命。贺兰砜不能不在意,每个人看到他狼瞳时都会露出畏惧。
    靳岄展开他的手。是这双手杀了人?
    嗯。
    也是这双手给我打上了奴隶印记。靳岄把狼镝放在他手中,自己也握住了贺兰砜的手,这双手也救过我,送过我礼物。
    贺兰砜:
    他忽然不再纠结昨夜的梦魇。他发着高热,而靳岄的手和狼镝都是冷的,相握的温度令他感到平静和舒服。他彻底放松,肩膀不再绷紧,背脊靠在车壁上,让靳岄依偎着自己。
    他想提醒靳岄可以再靠近一些,他其实不疼。
    但靳岄想到他身上的伤,没多久就坐直了,不再依靠他。两人都听到马车之外的各种声响,车子正穿过热闹的街道,叫卖声、吆喝声,车马鸣嘶,一一入耳。
    贺兰砜只能看到靳岄的背影,年少的大瑀人正望着雪粒飘飘摇摇落到车内。他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虚虚盖在自己打了烙印的左臂。
    两人回到虎将军府中,才知贺兰金英和虎将军被留在了宫中。一早起来不见二哥也不见阮不奇和靳岄的卓卓正在大哭,浑答儿和都则从后院找到了刷锅的阮不奇,头疼不已,把她直接往屋里拖。
    卓卓奔向阮不奇,阮不奇把小姑娘抱起来,缓了缓,眼中杀气才渐渐消退。
    贺兰砜和靳岄进府时,正好看见浑答儿和巴隆格尔穿戴整齐,正打算去王城找人。巴隆格尔看到贺兰砜一张脸比昨天还白,冷汗全都下来了,双股战战,声音发抖:贺兰将军呢?贺兰将军知道你受伤了么?
    他一转头便看见靳岄跟在后面,看情形也不太乐观。陈霜搀着靳岄跟在贺兰砜身后往屋子里走,巴隆格尔顾不上说奴隶不该住家主房子,东奔西跑地张罗人烧水烧饭,去找能治病的巫者。
    连卓卓也翻出自己的蜜果子,怯怯递给贺兰砜。浑答儿与都则不知做些什么好,站在屋内,没话找话说似的:贺兰砜你可以啊,能从王城里把人整个儿捞出来,今天起你就是烨台的大王,我们认了。
    让人给靳岄看看手上的伤。贺兰砜说。
    浑答儿便凑到靳岄身边,撩开他的袍袖。刚绑上的布带被血和黄水糊紧了,他撕得鲁莽,靳岄疼得一抖。
    这是什么?浑答儿愣住了,奴隶印记?
    他有些生气:贺兰砜,不是你哥说的吗,靳岄不用打印记。
    是天君要打。贺兰砜虚弱地回答,我哥不顶用。
    不对啊,这不是一般的奴隶印记。浑答儿家中蓄养奴隶,他对这类印记很熟悉,北戎的奴隶不是这个标记。
    靳岄现在才有些佩服他。那伤口模糊可怖,他竟然还能辨认出形状图案。打的是云洲王的家标。靳岄把之前情形告诉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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