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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忽地对着远方伸出了一只手,轻轻点向东方,那里有道沟壑,长约百丈深不见底,也是白羽身亡之地,我每年都会前去祭拜。纵然我早知道,他没了神魂不能转世。
    说起来倒显得我假惺惺的,可我只是求个安慰罢了。
    这话听来足够深情,虔子文心里却嗤笑了。晏歌会祭拜自己,这可是天大的笑话,他特意说给谁听呢?
    无人回应,晏歌唯有寂寞地摇摇头道:我随口一说,你也随便一听,不必在意。有时我也想,那人没准还活着。他要是知道这件事,恐怕会笑得半死,又骂我矫情。
    的确够矫情,虔子文暗自赞同,晏歌挺有自知之明。
    我瞧你这孩子不错,你要不要当我徒弟?晏歌忽然问,你我既然相遇,那肯定就是有缘了,不知你愿不愿意入我门下?
    我不愿意。虔子文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资质不行心性也一般,平日里得过且过总想偷懒,根本不配入仙君门下。
    凭什么他要拜晏歌当师父啊,莫名其妙矮了一辈。再说虔子文进了太衍门,也没准备呆多久。
    谁有时间晏歌玩什么师父徒弟的游戏,也不嫌腻歪。在晏歌这只狐狸手下混日子,那可真需要一颗七窍玲珑心。
    不,小师弟他愿意。齐佑天忽然插话了,小师弟之前被情所伤,因而自卑,其实他很有灵性
    纵然刚才齐佑天还在装睡,他也被虔子文不知好歹的回答吓了一跳。
    晏歌已然是练虚仙君了,这等修为全天下也挑不出几个。他肯破例收徒,已然是天大的恩典,不管谁毫不犹豫都会当场就拜,偏偏天底下出了虔子文这么个奇葩。
    齐佑天着实替虔子文可惜,于是他也不管自己还在装睡,赶忙定下了这件事情。
    小师弟,快叫师尊。后半句话是冲虔子文说的,眼见这人还傻愣愣的,齐佑天不由分说拽着虔子文深深一拜,这就算礼成了。
    让我拜晏歌,也不怕你师父折了寿!虔子文暗地里一磨牙,然而他着实对齐佑天无可奈何了,这人的确是克自己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
    晏歌理所当然地受了这一拜,不知怎么他却打了个喷嚏,这有些失礼了,然而他又镇定自若地说,佑天,你先把你师弟带到文景苑住几天,这是惯例。
    七日之后,当着整个太衍门的面,我收他当徒弟。
    话刚说完,晏歌又打了个喷嚏。他鼻尖发红眼珠也泛红,根本止不住,喷嚏一个接一个,这回不走都不行了。
    眼看青衣翩然的仙君终于走了,齐佑天总算松了口气。他只皱着眉道:小师弟
    我连齐师兄半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又凭什么当你的师弟呢?小少年声音轻细,一双绿眼睛也颜色黯淡了,我怕别人笑我不自量力。
    谁敢笑你,让他们来找我。齐佑天冷着脸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那都是废话,我师父愿意收谁当徒弟都行。
    一旁缩着的花方远也有气无力地说:是啊,这是天大的好事,师弟何必自卑?谁修为有多高,资质倒在其次,关键得脑子聪明有毅力
    话未说完,他也打了个喷嚏,不得不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这场雪真古怪,来得莫名其妙。
    不知是福,齐佑天眼神复杂地望了花方远一眼。紧接着他把虔子文拽到一边,问:那个妖修,他没把你怎样吧?
    没怎样。虔子文风轻云淡地说,他刚一出现,那位戴着面具的大人就来了,而后仙尊也来了。
    再怎么波澜壮阔的经历,到了虔子文嘴里都只剩干巴巴几句话,让人提不起兴趣来。
    齐佑天没再问什么,他带着虔子文花方远继续往北走,这回顺顺利利到了太衍门,没再出岔子。
    他先是带着两个人登记注册,又亲自把虔子文送到了文景苑里。花方远没那么好运被前辈大能看上,他得从外门弟子一步步做起。
    至于文景苑,那已然是太衍门内门弟子才能呆的地方,个个都是筑基修为。
    当然也有例外,要么是资质太好令人惊叹,要么就是走后门,比如虔子文这种。
    走后门进文景苑的人,在太衍门里也不少。可特别稀奇的是,这人是齐佑天送来的。
    这位齐真人在太衍门里相当出名,小小年纪已然是金丹修为,硬生生把别人百余年的修行用十几年赶完了,不管谁都得真心实意地称赞一句天生奇才。
    齐佑天不光是资质优秀,他的长相也太好看,随意一瞥就能搅乱芳心。而且他还是晏歌仙君唯一的弟子,已然被不少内门女弟子视为仰慕之人。
    可惜齐佑天一向独来独往,对那些柔情殷切视而不见,抖落一地桃花尚不自知。
    偏偏今天他亲自把一个刚刚练气的小弟子送进了文景苑,小弟子眉目如画,还是个炉鼎资质。
    光是炉鼎这个词,本身都透着一股曼妙而暧昧的意味。齐佑天齐真人的炉鼎,原来他也有动凡心的时候。
    虔子文觉察到落在他身上各色的目光后,立时明白这七天他恐怕是安生不了。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呢,有时候麻烦多一点才好玩。虔子文笑了笑,一点也不在意。
    第12章
    对于自己总会惹麻烦这点,虔子文有深刻的体悟,并且从来不在意。
    他要么一剑戳过去,要么就三言两语把对方奚落得无地自容,就结果而言,大概也没什么区别。
    后来嘛,他赫赫凶名天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已然没人敢触霉头激怒他,倒让他有几分失落。
    虔子文难得重生一回,又有机会体验到这种有人瞧不上他挤兑他的事情,难免有些跃跃欲试。
    不过欺负小辈总比不上看八卦来的有趣,也是晏歌成功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虔子文特别想瞧瞧,这正道的一门两楼三派是怎么写他当年的事情。
    虔子文到藏书阁以后,执事弟子一听他要找白羽魔尊的书,只说:二楼右转,左边书架全是有关那人的书,大多数是话本小说。
    若你想找那人的剑谱么,他的剑法已然失传,属实遗憾。说到这执事弟子摇摇头,像是真心实意地惋惜。
    虔子文眨了下眼睛,没料到太衍门对他评价如此之高。
    其实他当年也没什么剑法可言,不过是从心顺意有感而发,想拔剑就拔剑。这么胡来的剑法,大概谁也学不来。
    谢过执事弟子之后,虔子文到了二楼,果然是浩浩荡荡好多排书架,一仰头都见不到顶。
    右转再左转,终于到了地方。虔子文随手抽出一本薄书,绯红封面金字标题,《白羽情传》。光是书名就有种旖旎的风流的轻薄感,格外不正经。
    刚翻开第一页就是张画像,画上男子神情懒散,右手握着一枝桃花,上扬的眼尾看起来格外多情,旁边的题字是苏流沙。
    这,的确是流沙一贯的风格,看相貌观品格,倒有七分相似。只是虔子文怎么瞧,怎么觉得这画像欠揍的模样也和苏流沙本人一模一样。
    虔子文翻开了第二页,青衣少年眉眼含笑温润如玉,修长手指捻着一粒棋子正要落下,这是晏歌。
    第三页,李长阁,好么,全是熟人。
    虔子文翻完了整本书,都没找到自己一幅画像,着实有些失望。
    写书人只说白羽魔尊相貌殊丽无人能及,天下间并无画师能描摹出那人半分神采。
    至于整本书的内容么,倒也挺贴合实际,可惜远没有书名那么震撼。
    书里只说白羽与一干正道俊杰相知相交,最后反目成仇。若有似无地带着点暧昧,如果仔细分辨么,说是朋友间惺惺相惜也可以。
    大概是书里提到的前辈大能还有好多都活着,作者也不敢过分展开描写。
    名字最暧昧的一本尚且如此,其他书也就不必期待了。于是虔子文索然无味地叹了口气,把书塞回去翻下一本。
    他在藏书阁呆了两个时辰,读完了阁内有关白羽的所有藏书。
    要么是半遮半掩的暧昧八卦,比如《白羽情传》,要么就说白羽是妖孽祸害,意欲掀起一场天大灾劫,最后被正道修士齐心化解的老套故事,比如书名正经一些的《白羽传》,都没第三种倾向。
    毕竟是正道么,多多少少有点底线。
    虔子文觉得,若是换成哪个魔宗的藏书阁么,八成会有一堆描写他不要面皮勾引人的风流艳/情小说。什么白羽和晏歌流沙的二三事,什么正道修士皆拜服啦,书名震人插画更露骨。
    以前虔子文到魔宗闲逛的时候就看过一堆,当时他瞧得有意思就顺手带走了几本,送给另外一位当事人看。光是细观对方表情变化,就是打发时间的打好法子。
    可惜现在找不到了,他都死了几百年,已经过气了。等齐佑天修为有成以后,所有话本小说就该以他为主角了,虔子文想。
    那大概是写齐佑天资质太好悟性更佳,一路修行斩妖除魔兼之招惹桃花的事情,随便翻翻打发时间就挺开心,总比什么苦戚戚可怜巴巴的《白羽传》强。
    虔子文走出藏书阁时什么都没借,也许是他的表情太失意,执事弟子还好心地劝他:其实藏书阁里的书么,随便看看就行,也不必当真。我当初也觉得有点吃惊,后来一琢磨,不论如何,那人修为之高好些人都比不了,至少也是青史留名,比之庸庸碌碌的修士强出不少。
    谢过执事弟子之后,虔子文慢悠悠往文景苑走。
    其实他没有失意更无不甘,他还活着,纵然换了个名字,仍是当初的自己。
    那点些微感慨还在虔子文心里打转,他就被人拦住了。
    两个人挡在路中央,为首的是位个子矮的小姑娘,织金锦齐胸襦裙,服饰不可谓不华美,可惜胸前平平并无沟壑。
    小姑娘竭力挺了挺胸,仿佛可以显得自己更理直气壮一般,倒是越发暴露了她胸前贫瘠的事实。她皱着一双秀美的眉毛,直接了当地问:你就是虔子文?
    在虔子文看来,这个小姑娘就像只个头小小却竭力张牙舞爪吓唬人的猫,没有半点威慑力,让人看了觉得怪好笑的。
    是。虔子文心平气和地答。
    小姑竭力绷着脸问:那个炉鼎资质的虔子文?
    她着意重读炉鼎二字,唯恐虔子文听不出来她话语里轻蔑的意思。
    是。虔子文扬了扬眉,索性后退半步,含笑打量这色厉内荏的小姑娘。
    啊,怎么这人的反应和她料想中完全不一样?他都不生气么,这让她怎么开口训人?
    小姑娘有点泄气。她抿了下嘴唇,在同伴的目光鼓励下,才继续道:你是个炉鼎资质,还只有练气修为,即便借着齐师兄的名头进了文景苑
    虔子文坦坦荡荡地说:我的确是炉鼎资质,这没什么可遮掩的,敢问师姐有何指教?
    同伴看不下去了,她把小姑娘塞到身后,一扬下巴硬邦邦地说:你不配叫我师姐!你既然是齐师兄带来的人,就该明白自己的身份。即便他疼爱你把你送进文景苑,你也得明白自己几斤几两。
    虔子文懒得和她磨嘴皮子,索性直截了当地说:你心仪齐佑天,因而瞧不惯我,可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迁怒于我找我麻烦,只会让他觉得你性情骄纵喜欢欺负弱小。你与其和我虚耗时光,倒不如鼓足勇气赌上一次,没准就成功了。
    此言一出,那位女弟子立时脸发白了。她没料到虔子文连点面子都不留直接说开,她半是惊讶半是害羞,连一句反驳的话都想不出来。
    连表白心迹的勇气都没有,师姐又修什么仙?虔子文又补了一句,这回女弟子真愣住了。
    虽说是句胡话,仔细琢磨也有几分道理。女弟子已然有些心虚,她又不服气地辩解道:我配不上齐师兄,难道你就配得上?你只是个炉鼎资质
    可我长得好看啊。虔子文笑盈盈地说,他语气平平仿佛只是诉说事实,并无半点骄傲之意。
    刚才声色俱厉的女弟子也被噎住了,她不由抬头去看虔子文的脸,刹那间就被那双绿眼睛摄取了心魂。
    道旁有株梨树,白如雪琼如玉的花开了一树,细细碎碎的光从缝隙间倾泻而下,刚好映在那双眼睛里。
    真是一双格外漂亮的眼睛,似烟霭云集如雾气渺然,偏偏其中清楚映出了她的身影,只是乌黑眼睫一眨,就看不清了。
    确实挺好看的,女弟子那股气势汹汹的劲头已然消退。她光是看到虔子文的眼睛,就不由心头一悸,忽地脸上发烫。
    等女弟子意识到自己正在愣神的时候,已然晚了。虔子文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好似看穿了她所有悸动与心虚。
    承蒙师尊恩典,我有幸成为太衍门弟子。齐师兄性格认真,因而对我照料有加。
    虔子文折下两枝梨花,将其中一枝递给女弟子,又道:两位师姐也是耿直之人,对我有误会也是一时心急,何不化干戈为玉帛呢?
    女弟子不由自主接过了那支梨花,她难免有些尴尬,可望一眼自己的小师妹,师妹脸色泛红眼睛晶亮,还小声向虔子文道了声谢。
    这算什么事啊,自己莫不是着了魔?明明是来找人麻烦的,却被他三言两语打发走了,还觉得心中欢喜。
    女弟子懊恼地一咬嘴唇,她索性对虔子文行个礼,准备带着小师妹走了。偏偏小师妹还不肯走,她稍稍抬起头说:我叫蓝漪,虔师弟可要记得我。
    等个子矮的小姑娘身影消失不见,虔子文才拍了拍被他折花的梨树道:今日借你两枝花,来日必以十颗丹药奉还,我说到做到。
    梨花债好偿,可桃花债就未必好偿了。齐佑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如既往的冷然。
    虔子文全然没把齐佑天的话当回事。这哪算桃花债啊,半点也不凶险。
    我一日不见师弟,倒不知师弟也有这般本事。
    兴许齐佑天是真生气了,他紧绷着一张脸没有半点笑模样,光看他冷峻凝肃的侧脸,倒能吓到好一批人。
    第13章
    虔子文没被齐佑天吓住,他手一摊理直气壮地说:师兄带没带丹药,先借我一瓶。
    齐佑天怔了一下,兴许是没见过这么厚脸皮的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倒也乖乖摸出个青玉瓶递给虔子文。
    虔子文拔开瓶塞倒出一堆丹药,一一仔细数过,神情专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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