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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176)

    他往一侧滚下车板,那小狗本要凑过来,却被吓得连连后退。
    等撑着胳膊支起身子,李舟阳这才看清楚眼前的人,两眼中写满震撼
    最初时,他以为是个小孩,可听声沉稳不似,又想是个侏儒,没有力气腿脚慢,可现在他才发现,全错了。眼前的人瘦骨嶙峋,没有手脚,只能用嘴叼着麻绳,在地上爬行。
    我很可怕吗?那个人吐掉嘴里的绳子,倒是丝毫不躲闪李舟阳的目光。
    李舟阳摇了摇头,提着颈上的皮毛,把那只小奶狗拎起来,摇摇晃晃往前头走。不用拉车,那人倒是跟得很快,两人沉默着翻过了一座山隘,夕阳下天边悬着一道彩虹。
    那边就是绣岭,下过雨后,据说有最美的骊山晚照。
    李舟阳抱着小狗,坐在风口上,皮肉憔悴,但眼睛却十分有神:普通人很难用嘴拖人翻山越岭,你会武功他顿了一下,又改了口,或者曾经会武功。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毕竟你救了我。
    我我姓公输。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卷 结束,下面进入第六卷,第六卷会采用双线叙事,尝试一下~
    注:关于石碑的形制,有参考《周礼考工记》和百度词条,我对金石古玩了解粗陋,若有错漏,还请各位指出,谢谢。
    第209章
    泗水之困未解,远在千里外的长安, 亦有大事发生。
    楼西嘉爱凑热闹, 脑子灵光有生财的本事, 因而哪儿有趣,便往哪儿扎堆儿,长安两市灯火长明,有时候玩闹得厉害,彻夜不归客栈更是常事。
    这可就苦了一直跟着她的沈天骄。
    沈夫子一把年纪了, 还得在红珠坊这等读书人避之的腌臜地方听墙角,着实心头火大。待肚子里头骂过百遍不知廉耻后,见楼西嘉还没有离开的打算,他先下了楼角, 往巷子里去歇口冷气。
    这一去, 迎面撞上了一架车马。
    赶车的车夫拦了路:我家公子有请夫子紫竹林一叙。
    沈天骄鼻孔朝天, 冷哼一声,连应都不屑应, 抬步往前走。将将要走过马车时, 那车夫呵呵一笑,又道:公子说,想和夫子谈一谈, 成汉旧部的事!
    沈天骄大惊,虽有狐疑,却也跟着走了一遭,待去往紫竹林, 门口迎来一位自称苏明的侍从,将他引到了一处小院。院子宅基不大,屋舍紧凑。
    苏明躬身退走,屋子里掌了灯,没一会,窗户上露出一道影子,开口说话:听说成汉当年开国素有褒声,苻坚的军队在蜀中杀了那么多人,为了安定人心,他一定会留下你们,用以对抗晋国,这是个好机会。
    装神弄鬼,你们究竟是什么人?沈天骄喝问,又想做什么?
    那人正襟危坐,朗声道:我乃代国使臣。想来夫子在长安走动,也曾听有风声,苻坚有征北之意,他若独大,于你,于我国,皆无好处,我们何不联手筹谋?
    你想怎么个合纵连横?沈天骄把手抄进宽袖里,抬起下巴,眯着小眼睛,鼻音沉重。
    屋内人道:假意投靠。夫子可听过韩魏灭智,三家分晋的故事?如今丞相病重,正是剪除左膀右臂的好时机,等苻坚兴兵出征云中盛乐城,我们两面夹击,叫他有去无回,到时候秦国必然大乱!
    计是好计,可我又怎能信你?沈夫子嗤笑一声,撩袍欲走,月下一身落拓清辉,鲜卑人哼,我不会借任何势力,更不会投靠苻坚,秦贼杀我蜀人,但凡有血性者,怎可与他人伏低做小!你不必与我画饼,我不蠢,纵分得江山,没那本事也守不住,我成汉眼前只求复国,不屑做他人刀枪!
    对上家国大事,沈天骄脑子向来清楚,不说凭空冒出的使臣有疑,纵使真是诚意游说,他却还没被利益冲昏头脑,旧部军士本就少,巴蜀又在几次大战中死了不少人,借助天险尚能安乐于天府,非要得陇望蜀,只怕败得更快。
    你!屋内人拍桌。
    恕不奉陪!告辞!
    沈天骄咧嘴一通哂笑,拱手致意,干脆利落转身即走。院落里的人似乎真的偃旗息鼓,门前门后都无人阻拦,走得十分顺畅。出了第一个巷口,沈天骄手臂上起了鸡皮疙瘩,久经风雨,身体对杀气的反应远快于头脑。
    他不由加速,一跃上了房梁,一路奔着距离此地最近,亦是满长安鱼龙混杂的东西二市而去。沈天骄也算是个人物,一直翻了两条大街,在红珠坊后巷才被追到,杀手截到人,将他堵在死角。
    领头的没有兵器,看起手式,善使掌法。
    别国使臣出入长安,不管是明里觐见还是暗中来访,身旁带一两个高手护身,说得过去,但高手再厉害,也不该比得过皇家大,想当年他沈天骄也算是成汉宫中响当当的人物,就算巷战围堵,想逃出生天也不是不能。
    然而,眼前人掌风绵软阴毒,沈天骄执笔和他斗了十来招,难逢敌手,这才发现大意轻敌,后悔没有退入李舟阳府上。武将皆有府兵,兴许人多还能避祸,落在街头坊间,人们只会当江湖械斗。
    敬酒不吃吃罚酒!对面人冷笑一声,双掌一揽,朝他扫去。一手撞向肋下期门,折身绕背,再挥掌拍于脑后玉枕,招招皆欲致对方于死地。
    沈天骄左右快闪,身子却不够青年人灵活,最后铁笔点卷,从尖头甩出的内力点在杀手的两腿上,却被硬吃了下来。
    速度慢了一瞬,沈天骄往后连退,退到后巷死角,想要翻墙,可顶头上黑衣人拿着麻绳网兜等着他。他逃不开,那个领头人已然双手合掌如钻,飞速朝他胸骨的华盖穴撞过去,合着九成九的力。
    就在这时,二楼轩窗忽被推开,哗啦啦泼下一盆水,将人浇了个透心凉。有人闻着味儿,觉得不大对劲,只见两支火折子紧跟其后,还没落地,已燃起火花。
    二公子,是烈酒!
    六月的天,夜间燥热难耐,火星一洒,整个巷子都冲出亮光,领头人被烈酒溅了半身,闻言不得不撤招暂时避开,这一避,只见白影一晃,两道寒芒将墙角的网兜陷阱全斩落瓦下,提了人就走。
    这下,领头的人真成了隔火相望。
    辜二公子,是红珠坊,还追不追?墙角的人迅速围拢过来,想要绕道去楼宇正面。
    领头人伸手拦了一把,闭目摇头:不必追了,刚才的打斗惊动了芥子尘网,羽部精英轻功卓绝,善于追踪,眼下暴露不值得。
    除了担心暴露以外,辜二更忌惮的是刚才那道白影,据他所知,苻坚的芥子尘网向来隐秘,就连朝廷高官也很少能动用,能引动他们待命的,不是权贵,就是要犯,大局为重,哪个都惹不起。
    头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格,黑衣人领命,散得很快,领头的辜二断后,走的时候追上了最近的一个人,问:我怎么没瞧见小师弟?
    听苏明说,小少爷去了东边,眼下不在长安。
    辜二温柔地笑了一声,颇有些无奈:哎,他千催万促把我叫过来,自己却跑了,还是老样子,做事喜欢一声不吭,小孩子脾气!
    红珠坊一处雅间里,沈夫子被蛮横地扔到了床榻上,刚受了重伤,这么一撞,一口淤血喷了满挂帘。
    还真救回来了?近旁有个满带钗环的女子凑近瞧了眼,被沈天骄瞪大的眼珠子吓了回来,最后扶着心口娇声说:需要我去请大夫吗?
    楼西嘉睨了沈天骄一眼,冲了了姑娘招手:你坐着,死不了,咱们的好酒都折他身上了,没让这个老东西赔已经不错了,请什么大夫。
    是你?刚才你救沈夫子听见声音,强撑起身子,望向着白衣的姑娘,脸上一片青一片红。
    别给自己老脸贴金,你这种老王八臭东西,谁稀罕救,楼西嘉一脚踩在小案上,十分飞扬跋扈,不过是了了姑娘不忍,问我能不能捞人,我才和她打了个赌而已!
    沈天骄一听,反而舒坦了:哼,谅你也不会。
    了了见两人间气氛古怪,赔笑生意做多了,下意识掩口,笑着打圆场:看你们说的,怎么就成我的功劳了,不过是刚才说到思乡,西嘉妹妹
    既然你已经没事儿了,赶紧滚吧!杀你的人武功高强,别把祸水东引!楼西嘉瞪了了了一眼,冲着沈天骄恶狠狠道。
    沈夫子也不想领她情,调息一瞬,从榻上跳下来,一看这满楼珠翠的装点,就猜到是什么地方,生怕迟一刻身子上就沾到不干净的东西。
    这会子,连了了脸色也有些难看了,那本是她的卧榻,这迂腐老头分明就是瞧不上她的身份。
    沈天骄一看了了两颊铁青,心头瞬间明白:坊间伶人哪会多管闲事,多半救人还是楼西嘉自己的意愿,只是他俩水火不容,不知这鬼丫头又打什么主意。但不论如何,他心里头还是缓和了两分,也没再跟人对呛,握着铁笔往门外走。
    楼西嘉叉腿坐下来,拉着了了吃点心:我们刚才说哪儿了?
    了了轻轻笑了一声,望着明月小楼外,念道:有道是:虽信美而非吾土兮,曾何足以少留(注)?
    何处是吾乡?
    了了生得一副好嗓子,词本悲戚,被她半念半唱,倒是牵动人惆怅,难怪连楼西嘉那样惯爱胡作非为的,也敛了性子。
    文人多愁,沈夫子心中立时有些大起大落,不免生出些许想法:不管怎么说,成汉还是需要一个男人来主持大局,但这李舟阳说不见就不见,说走就走,自打知道了身世后,整个人便不再如以前好控制,当初瞧他对这个妹妹如此在意,也许现在正是缓和的时机,可以用她作为牵制。
    楼西嘉眼角余光一直在沈夫子身上,此时瞧他回过头来,顿时不悦:老东西你怎么还不走?要我亲自送你吗?
    老夫有话跟你说。沈天骄僵在门口。
    了了看他二人剑拔弩张,便呵呵一笑,识趣地退下:你们先说着,长夜漫漫怎可无酒,我再去取两盅来。
    如果是要说我义父的事,就免了吧。等了了关门,楼西嘉夹了口小菜,转过身去十分冷淡。
    沈夫子快步上前:老夫要说的是你的身世。
    身世?楼西嘉嗤笑一声,把手中的玉箸往桌上一甩,面色不善:老东西你别在这待着,碍着我眼睛疼,我知道李长离是我的生父,你不用再说一遍。
    沈夫子没动:但你知道他是谁吗?
    楼西嘉狐疑地瞧了他一眼:西侠呗!话虽这样说,但人怎可能没半点好奇心,尤其是如她这般天性爱动坐不住的。
    他可不仅仅是西侠!沈夫子屏息,朝门窗多看了两眼,这才盘腿坐下,把过去的事挑拣了些不重要的,且略去李舟阳的真实身份,简单讲了一遍。
    讲到当初武侯祠埋伏,沈天骄留了个心眼,把杀她的理由改为了认贼作父,千里救人,偏帮楼括,是非不分。
    如此说,倒也讲得通。楼西嘉虽然仍不喜欢他,但却宽了心,毕竟江湖中不问由头,不由分说动手伤人的都大有人在,若是因为立场不同,也就无甚嗔怪。
    别说现在灭了国,就是成汉还在,当公主有什么好,尤其还要被你这样板正迂腐的恶老头狗眼看低,左一个不满,右一个不该,无趣!无趣得很!楼西嘉将筷子捡起来,敲着碗沿,大声唱喝,十分不雅。
    沈天骄气滞,嘶出一口冷气,本想痛骂,但又碍于方才的做戏,只得按捺不满,稍稍放低姿态哄她:如今国破,一切从简,倒是不消那么多规矩。况且漂泊江湖,不如归于一隅安定,况若真能复国,这一生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荣华富贵?
    是。
    喔听起来是不错,有权有钱,还有个哥哥宠着,这么着吧,我是君你是臣,你先跪下来叫两声姑奶奶听听?楼西嘉把碗筷一推,站直身子,负手而立,装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沈夫子气得七窍生烟:辱没斯文!楼括教出来的,果然不是个好东西!
    哼,我就知道你这个老家伙满嘴谎话,要真信了你个大头鬼,怕是天天得被你戒尺板子伺候。说着,她脸色一冷,脚跟一踢,将鸳剑踢鞘而出,擦着沈天骄脖颈钉在门框上。提及楼括,就是触龙逆鳞,现在有伤在身,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念你也是条忠心的狗,看在已逝的爹娘面上,你再不滚,我就一剑杀了你!
    沈天骄本就歧视她一介女流,如今瞧她说话难听带刺,更加瞧不起人,只道白给富贵还不要,真是头发长见识短,没眼力劲儿!
    两人不欢而散。
    了了取完酒回来,被门前的飞剑吓了一跳,差点失手翻了杯盏:怎么还动上手了?打量屋子一圈,只有楼西嘉一个人埋头吃菜,说完了?
    说完了。楼西嘉看她磨磨蹭蹭,长袖一卷,已将她手里的酒抢来,低头猛吃了两口。
    了了失笑,绕到小案后头去推窗,后巷安静如鸡,该走的人确实都走了,她的眼中笑意更深。
    你做什么?楼西嘉看她倚在窗边一动不动,忙问。
    唱曲。了了抿唇一笑,起了个调子,还要唱那《登楼赋》。
    楼西嘉忙打住了她:你别唱了,唱得我肚子疼,头也疼。
    了了把手往前一摊,突然霸道起来:那你先把钱结了,否则我唱什么你就听什么我怎么说一夜也值千金数,你下次想来,老妈妈非得把你全身都扒个精光,拿去当卖了不可!
    胡说,我明明是偷偷来的,那个老肥婆,她不知道。楼西嘉趴在案上,抬头望天,嘴里嘟嘟囔囔得还有些委屈。
    了了在她额上轻轻拍了拍:夜深了,快走吧,我也得歇着了。
    楼西嘉瞬间酒醒了一半,拿上鸳鸯剑,翻窗而出。
    这个歌伎是她来长安第一日碰上的,当时她不懂红珠坊的规矩,凭着好玩,点了个男倌,结果上来人说要睡觉,吓得她把人揍晕,转头跳进了了了的雅阁,两个人稀里糊涂吃酒吃到天亮,倒是相谈甚欢。
    刚才说笑的,了了趴在窗户上冲她招手,谢谢你给我带来家乡的鹿韭(牡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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