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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131)

    姬洛猜想,事情应该没有按他的预料发展,否则眼下应该是另外两种结果,要么师昂战死,天都大阵彻底失衡;要么那人战死,大阵迅速闭合。
    于是,姬洛推测:那个人没有现身,对吗?
    是,不然我不会足足等了两日再推动机簧。师昂吹散香茗的烟气,闭目细品,回味时方才慢悠悠开口,诈死有个好处,起码旁观者清,于是第四日,我带着满腹疑窦离开了哀牢山,自宁州北上。既然这条线断了,我只能从爨氏着手,没想到阴差阳错,反而有所收获。
    师昂纤细的手指在桌案上有节律地敲打,缓缓道:我发现了一个灰衣人曾出入爨府,不瞒你说,我是追着他到的云梦。见姬洛若有所思,师昂闲闲一笑,故作高深莫测,其实你们也见过那个人。
    灰衣人?
    姬洛在脑中搜索回忆,打出宁州开始,他们唯一一次碰上过诸如此类描述的人,只有在巴蜀偶遇楼括那夜。
    你果然一直跟着我们!姬洛将前后关联串起,恍然大悟,所以在阆中以柳叶哨子破賨人老族长喝功的人是你?果然,天下论音律精通,谁能比得过帝师阁。这一路我虽有怀疑,但凡事不绝对,我也不敢妄下定论。
    与其说是我跟着你们,不如说是灰衣人跟着你们。师昂搁下杯子,广袖不甚碰落茶匙,姬洛帮他捡,递交时师昂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们三人中一定有谁是他的目标。
    不知怎地,听闻此话,姬洛心跳乱了一拍。
    但很快,师昂便把话过了下去,又回到了最初的疑窦上:假设这个灰衣人便是当年偷袭白姑的人,那么他一定知道魇池水利的秘密,那么在我平复大阵后,他必然会有所察觉和防备,再聪明点,就该知道我假死。但其实不然,直到我阆中出手,他才对我的追踪警惕。
    并且,我和他交过手,发现年龄对不上,这个人比我只小不大。师昂回忆起短暂的交锋,皱着眉继续道,但能与白行乐、柴北薇之死有关,又能撺掇石柴桑叛教,如今这个人年龄至少当知天命。所以他和当年那个人,并不是一个人,只能说是一路人。
    姬洛猛然想起白天北罗的传书,桑楚吟提到的那个叫姜玉立的黑袍老人,这人与霍正当是师徒关系,而后者又在晏家大动手脚,很难说这和滇南的事没有一点儿联系。
    再者,当日晏府花园密室中,霍正当偶然提起的小师弟,会不会就是师昂说的那个灰衣人,毕竟若无枔又中毒,他也不会和关拜月来宁州。
    如若继续往前推测,代学坤提到的画像,鹿台红绡的无辜惨死,甚至白门的事与他们恐怕也脱不得干系。那日中极广场上力挫明什和尚以至其圆寂的高手,始终未曾出现,姬洛曾怀疑过是六星中的人,但除了那位杀将不曾听闻以外,其他五位似乎也难对上号。
    莫非也是那个灰衣人?
    这个姜玉立与泗水楼中楼究竟是什么关系?他这样做图谋的又是什么?他便是惠仁提及的那个叛徒吗?
    姬洛想不透彻,恐怕只有找到这个黑袍老人,一切才会分明。
    意识到事态严重后,姬洛便将自个所知一一告知师昂。话既然说到如此的份上,他二人起码目标一致,也算半个盟友,兴许这般交心后,算一个也说不准。
    泗水楼中楼?师昂听完少年的话不置可否,唯留淡淡一笑。
    半晌后,有夜鹄在枝头长鸣三声,师昂突然推开身前矮几,示意姬洛起身:涉及八风令,帝师阁未能幸免,还记得前阵子传遍九州的那个盟约吗?你随我来。
    两人这一走,就走到了剑川外。
    三山中,独有此处除去宗祠和藏书楼,大半个山头都是禁地,山中长年有帝师阁长辈守护。文人规矩多,姬洛早有耳闻,看他不走主道,而挑着一条灌木丛生的小路上山,不由发问:我们这是要去睡虎禁地?
    不是。
    师昂在前头走得很快,到达山顶前,这是他说的最后两个字。
    岔道沿山而走,草木葳蕤不成蹊,每下脚一步,不是松软易塌的软泥,便是硌脚的石子,有惊有险,却比山中风景美上十分,姬洛越走越惊奇,心想师昂并不像是这样有情趣的人,他有时候正经得被称为苦行僧也不为过,这条路他只是走得熟,却不一定是他发现的。
    就在这时,少年脚底下发出咯噔一声脆响。姬洛低头在黑黢黢的草丛里摸索两下,掏出一块厚实的木板子,两头还系着粗麻绳,就是绳结磨损严重,污浊不堪。
    姬洛随手一扔,木板子不知又给丢到了哪里,他掸了掸手抬头上看,师昂就站在一个土坎上,目光垂落在他手中。
    他不是在看手,而是在看刚才手里的东西。
    那东西有什么不妥吗?
    姬洛想了想,走了两步才恍然大悟,那是个破旧的秋千架子。
    师昂带姬洛去的地方,是历任帝师阁阁主埋骨之处,而墓园的正前方有一座宗祠楼,楼中摆满了师氏一族的牌位,过几日这里还会再添一位。
    想到这里,姬洛有些哀伤,他走到供奉的七七四十九盏长明灯前,学施佛槿讲经时那样,双手合十,对着满堂先辈鞠了一躬,回头发现师昂还站在那里,不由有些发窘:究竟谁才是师家的后人?
    也许是姬洛目光太过于炽烈,师昂这才去桌案前取了香点上,乖乖行了个大礼,而后,伸手扭动了第三十二盏长明灯。
    后壁上露出一个减字记谱法标记的石盘,师昂上前拨弄了两下,打开了一道石门,待二人进入后,迅速闭合无缝。姬洛沿着石道走,和外头燥热沉闷不同,迎面吹来湿漉漉的凉风。
    师昂开口说话,竟有细微的回声:不用担心,乐盘的解法历任阁主口传,纵使有人晓得这里,也进不来。
    历任阁主?
    姬洛抓错了重点,有些吃味,师昂闻言很快反应过来。
    窘迫没有,倒是有两分愣神,沉默了半晌,他才淡淡开口:幼年时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否定自己,因为无论我做什么,母亲都很少给予赞许和嘉奖,可我立志成为下一任阁主,于是费尽心思做了很多事来证明自己师昂回头瞥了一眼,想起来有些可笑,当初我离家出走奔赴滇南,最初的目的是想灭亡天都教,我知道如果我一旦做到了,阁中乃至天下,包括父亲母亲,没有人敢再质疑我的资格。
    姬洛好奇:那又是什么迫使你改变了主意?
    师昂摇摇头:大道至善,天下没有纯粹的恶。
    石道凿进山中,但并不长,两句话的功夫人已经走到尽头,尽头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个用来练功的石室。
    唯一的特色是四壁凹凸不平,有意斧凿而成,姬洛拿剑柄在石台上一磕,响声浑厚饱满,闭目听闻,仿佛在山中雾气弥漫的空谷入定。
    竟然还有失传的广陵散。石壁上刻着曲谱,姬洛走了一圈,指着其中一首道。
    少年四处溜达时,师昂正在挨个儿翻找东西,听见声音,头也没抬:这是残谱。嵇中散赴死前刑台一曲,请愿的三千太学生中不乏有善音律者,强记词谱拼凑,不过仍旧不全。
    嗯。姬洛应和,继续细观。
    两人又皆沉默,室内一时静得让人发慌。姬洛对音律了解甚少,别说高见了,连拙见也没有,因而多是走马观花瞧看有无异样之处,这会子没有了问话,师昂便自己起了个话头:你曾经应该很少饮酒,所以我今夜才煮了茶。
    姬洛问:怎么说?
    师昂呵呵一笑:你姓姬,让我想起了周天子颁布的《酒诰》。
    《酒诰》乃《尚书》中周公旦的名篇,其实是一段禁酒令,师昂自幼研习各类经典,几乎能做到张口吟来:祀兹酒。惟天降命,肇我民,惟元祀。天降威,我民用大乱丧德,亦罔非酒惟行;越小大邦用丧,亦罔非酒惟辜。(注1)
    这段话大致是说,喝酒误事,酗酒乱国,上苍惩处凡人,皆是因酒后乱德行,除了祭祀,皆不许饮酒。
    我姓姬,却又不姓姬。虽然师昂这段子讲来并不可笑,但姬洛还是笑了,腹中打鼓:若是师昂知他这姓名乃指天地所得,不知该作何感想。
    师昂愣了一下,继续把话说完:我看你谈吐不凡,见识不是一般乡野村夫可比,还以为你是出自中原哪户豪族。周公旦此篇所言,凡姬氏子孙,不得酗酒,所以才推测你乃是因承祖制而不饮。
    姬洛摇头,他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敢随意承祖制,万一承到了别家可不大好:只是习惯,约莫失忆以前就不怎么碰,所以偏爱饮茶。
    不喝酒的人少了一种豪气,但多了一种灵气,我也不喝酒,所以看得出来。在哀牢山时,两人处境各有尴尬,此刻难得有机会坐下来好好说话,师昂语气轻松了不少,姬洛,你相信一见如故吗?
    姬洛没反应过来,这思路太跳脱了:你说我跟你?难说。
    师昂也不甚在意,随口道:听东来的和尚说,人间有轮回。若真有转世与宿命,那世上的人总数则不变,上辈子,上上辈子我们见过也说不定。
    姬洛摇了摇头,没再接话。
    石屋陈设很简单,除了床榻和一张案几,再无其他家具,倒是架子和地上堆着很多竹简与书册典籍,师昂一本一本的翻,说明找的东西很重要,于是,姬洛蹲下身,随手拿起一捆竹简,和他一起找:你在找什么?
    那个盟约是真的。师昂手头顿了顿,那年我也去了泗水,不过我没能进去楼中楼,那个地方太隐蔽了,如果不是知道父亲从不说谎,我是不会信江湖传闻的。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爱师大祭司少阁主昂!我也永远爱小洛儿(亲妈笑脸\(^o^)/~
    话说师昂这算不算跑人家家里搞事反被策反接盘嗯
    注1:引用自《酒诰》
    第159章
    姬洛有些难以置信:你去过泗水?
    比起这个,更加让人难以置信的是, 师瑕真的进入过泗水楼中楼。
    那天父亲独自乘着一片小舟驶入雾海中, 走之前命我在岸上候命, 我等了一天,不,大概是半日,因为他是黄昏入的,早晨太阳升起时, 他已经走到了我的身边。师昂淡淡道,但是当时我尚年幼,所以楼中楼的事他对我只字未提,直到这个流言兴起。
    如果是师瑕带着师昂独自去泗水, 那旁人又是怎么知道盟约的事情?姬洛疑惑, 正欲发问, 师昂恰好从一侧书卷的夹层中抽出一卷帛书,落笔的字迹还很新, 应该是写于不久前。
    姬洛瞥了一眼书卷的名字, 是《周官》。
    家父很爱读《周官》。师昂匆匆扫了一眼,续上了姬洛的疑问:原来这个消息是父亲自己散布出去的,他想借着云门祭祀, 找到其他的八风令持令者,不过显然却引来了别有用心的人。
    姬洛颔首,毕竟师瑕一直待在帝师阁未出,根本不知道楼中有变的情况, 也不知道这样做,非但没有招来九使,反而引来了杀机。
    父亲在帛书上说,九鼎熔铸八风令,乃是为了防止其落入胡人手中,而传令天下之举,实则是为了托付当时在江湖中举重若轻的几人,希望他们出面团结众人,一致号令武林,共同援北。师昂闭目,不由叹道,不过二十年过去了,显然并没有成功,如今反而掀起腥风血雨。
    姬洛一把按住师昂的肩,指着那帛书:可否借我一观?
    师昂虽然奇怪,但还是照他的话做了。
    姬洛双手捧来,轻轻将绢布摊开,上头工整有力的隶书体过目,心中不由升起哀伤。不过,写到一半,墨渍却从中断了,并没有多提及盟约,但书盟成誓必然有证物,那这个证物又在哪里呢?又是什么呢?
    姬洛将帛书手札还回,将刚才那一册《周官》捡起翻阅,发现最后一页被大力撕扯了下来。他站起身,开始在石屋中来回踱步
    《周官》即为《周礼》,并非什么武功秘籍,自然没有留下最后一招的说法,师瑕扯纸,兴许是用来写字。
    他低头扫了一眼桌案上的四宝,发现摆放极为凌乱,镇纸石空空如也。
    姬洛推测:师瑕应该是得知了什么要紧的消息,可是手头找不着宣纸,只能顺手拆了最爱的册书,提笔就字,不过现在那张纸在哪里呢?
    一定在这个房间之内,他若要留消息,肯定是留给师昂,那么不可能带到别处去,而且,他时间紧迫,一定就在这桌案之间。
    姬洛将案上的东西来回打量了三遍,抓起正中杆子最粗的那支笔,扬手一掷:得罪了!
    笔杆落地断成两截,露出空心。师昂从脚边拾起,抽出当中残页一瞥,正面有朱红二字潦草睡虎;背面四字则更为凌乱楼主未死。
    禁地?
    楼主?
    师昂和姬洛面面相觑。
    随后,前者先一步开口:我明白了,这个节骨眼上,能将家父骗出去的消息,非泗水楼主不可。姬洛,果然如你所说,这个叛徒盯上了所有跟泗水有关的人,惠仁先生不是第一个,家父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你现在要去闯禁地吗?姬洛背对着他,抄着手往外走。
    姬洛!
    师昂仓促地唤了一声他的名字,待少年回首,他不禁摇头:我刚才说的你懂吗?让我们再回到之前的推测,在巴蜀,你们三个人里面,白少缺虽然拿到了相故衣留下的凯风令,但却和泗水并无渊源,而唯有你,自北而来,带着太多的谜团。
    你什么意思?姬洛敛起笑容,紧紧盯着师昂的眼睛。
    后者忽然拍案,笔架上的笔齐出,朝着少年肩颈、肚腹、手臂射去。姬洛半步未挪,拿纤手一拨,仿若九天揽月,次第将那几支笔攒成一捆,抛投了回去。
    揽月手?我本以为白少缺已属当世罕见奇才,没想到云岚谷短短几日的功夫,你竟将此绝技学得入木三分。师昂吐出一口气,伸手一截,拂袖时已将朱笔次第挂好。他这推测实际上已宽限不少,若是知晓姬洛融会贯通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不知该作何感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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