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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传令——姬婼(42)

    是红绡!姬洛观察细致,靠身形辨出,脱口喊道。
    事关机密,这夔州出去荆楚之地有朝中重兵驻扎安营,若今晚的话被无关人等听去传出,迟早会惹来祸端。桑姿当即不再管屈不换,撞开大门要将红绡拉进来。
    门外的人没吭声亦没有躲闪,等桑姿以手作刀劈开门,红绡垂着头手上托着盘子,盘子中一只小碗盛着满满猪血。
    姬洛在白门见过人死不立僵,短时间内还保留活着时候的气血的样子,当即心下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桑姿,她已经死了!
    清亮的声音喝出,然而,桑姿就像中了邪一样一动不动,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碗血,手抖得不像话,饶是屈不换这个匈奴汉子也为这诡异的一幕发了一身冷汗。
    别看!姬洛已经冲到前头,抓住桑姿的后领强行将他拖入屋中,将人推到赶来的屈不换怀中,后腿把门一钩,背过身去往两人身上一扑倒地。
    门外传来惨烈的撕扯声。
    大漠里多吃牛羊,宰杀牲畜是常事,屈不换身为匈奴王子虽然不需要亲自当个屠夫,但那些场面多是见惯不惯。
    猛然砸个人来,他后脑着地虽撞了个两眼昏花,可耳朵却不背,门口那撕扯声分明是骨肉崩开的声音,他忽然就懂了
    红绡的身上一定带着某种机簧,有人暗中控制,桑姿开门,暗器是冲着他们来的,可刚才姬洛反应快关门一挡,要知道眼前的可人儿乃是十七娘极其看重的,屋子加固用的上好的材料,门板虽不至于挡住所有,但关门带动的劲力却将爆射的暗器回弹,打在了红绡身上。
    好残忍!
    楼顶的青瓦上浮起细微的脚步声,屈不换耳朵一动,抻手一摸,拉过重剑往头顶挥,顿时瓦上拉开一条缝隙,漏出天光。
    别追,有备而来!姬洛没出手,他为人更警惕,立刻拉住暴躁的屈不换,两人委身在地,目光沿着楼顶缝隙追看。
    比起桑姿方才说翻脸就翻脸,说揍人就揍人,口里喊打喊杀,心头泄愤撒气的情况来看,这才像真的要杀人的布局,方才掐脖子那一出真是太过儿戏,不知道是不是扮女人太久,做起事来就像泼妇打架一样。
    然而,任凭姬洛反应如何快,却还是棋差一招,对方布局高妙,算准了他们不会追,就算万一追来,也有后手让他们防不胜防,因为推红绡出来根本就不是为了杀人
    桑姿蓦然暴起,两手如白骨,屈不换里头又没穿中衣,胸口当即出现五道血痕,疼得他龇牙咧嘴:他娘的什么情况?巫术?还是闹鬼?
    都不是!是失心疯!巧雨的话在姬洛的脑中蹦出,他方才醒悟过来,血就是诱发桑姿失心疯的东西,而回忆整个鹿台,除了十七娘没有人穿红衣,而十七娘几乎不与桑姿交谈,桑姿出现时她亦不现身。
    姬洛离得稍稍有些远,只来得及去按桑姿的腿,然而柔体术不是白练的,失了心智的桑姿身法却滑如泥鳅,被他脱了困。
    屈不换,你在发什么呆,快按住他!姬洛出声提醒。
    桑姿砸烂了整个屋子,屈不换这时候蛮力功夫活脱脱成了累赘,被桑姿各种古怪诡异的姿势戏耍,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着女衣的男人飘入长廊飞桥。
    那方向是往鹿台大堂去,姬洛跟着追,方踏出屋子,皂靴踩住暗器残留的刀片,顿了一下蹲身拈起就着灯笼一瞧,浑身汗毛倒竖
    这刀片他再熟悉不过了。
    连年战乱,铁石并不是遍地可捡,开采所需消耗大到难以想象,所以好的铁器不是废物,而是宝贝。匠人造物,多喜欢留下自己的名号,而脚下的碎片里,恰好就有。
    姬洛望风拧眉,一时间落后屈不换一步。他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谁,将洛河鬼神道那些废弃的机关铁器收捡,改用到此处
    会是那位害死明什大师的高人吗?
    姬洛挥手,将铁片从廊桥上扔出,心中想:是巧合?还是说我被什么人盯上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终于也开学了晚上的飞机
    么么哒小可爱们~
    第51章
    两人一路追着桑姿行至鹿台正堂,堂中推杯换盏, 莺歌燕语。姬洛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不管躲在暗处的人要做什么, 他今夜趁阁楼无人守而故意激桑姿发疯,那桑姿本人很有可能就是破局的关键。
    不要让她伤人!姬洛冲屈不换喊道。
    桑姿从二楼落下,那些喝得醉醺醺的江湖客听到动静,本能去摸武器,可抬头一看, 是刚才那惊鸿一舞的美人,顿时都卸了几分防备。
    姬洛和屈不换分道,一人从破窗跟进,另一人自雅座翻入, 两面包抄。桑姿见人就扑, 不停呢喃:杀!杀了你们这些混蛋!杀!杀!
    啊?嘈杂的鼓乐喧哗声盖过了桑姿的独白, 有酒客酒醒了一半,瞠目结舌看着美人归来, 还以为自己是被相中了, 脑子一发昏伸手去迎。
    还有一个法子!
    姬洛和屈不换对视一眼,要去灭堂中的灯,这些油盏灯笼排列有致, 会武功的人想灭极为容易,两人抢到桌前,抽了一把筷子。
    可就在他们要出手时,堂中的灯次第灭了, 鼓乐骤停,众宾骇了一跳,一并噤声。
    情况有变,姬洛也跟着一变,他默记下桑姿的位置,在黑暗中将从五势图中悟出的身法运用到极致,终于抢到了前头,左手打落桑姿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狼牙棒,右手将她甩了出去。
    灯怎么灭了?哎呦,谁踩我。
    十七姑莫不是想得了什么新点子?嘿嘿,小娘子,让爷猜一猜你在哪儿?哎呦,这小手嫩的!
    人都看不清,喝个屁的酒,点灯点灯。
    适应了黑暗,那些江湖人都回过神来,喝酒的人嚷着看不清,玩女人的一脸淫笑,还有些警惕的拿武器傍身。
    姬洛夜视不差,追着细微的动静和风声看,可奈何堂中人太多,左突右支个个都是阻碍。好在,桑姿被这一扔,磕着脑袋终于安静下来,姬洛正待趁人不备拉他走,可落脚的地方却湿了皂靴。
    这种粘腻的感觉
    姬洛回头,冲跟来的屈不换叫停。此时,掌灯的侍女拿出了火石点灯,四下顿时一片光明,有人掐着嗓子尖叫了一声。两人低头,脚下踩着的,可不是什么打翻的酒缸里溢出的葡萄美酒。
    是血!
    赵恒义被侍女引到了十七娘住的卧室,规规矩矩立在门口耐心等里头的人唤,可等了好些时候都没人理会。再怎么说,四劫坞也不是个小门小派,堂主亲自登门,没有在外头干耗着的道理,这是实在的轻慢和打人脸。
    吴闲和展婈觉得面子挂不住,亮了兵器要破门而入,赵恒义将两人点住,缓缓道:男人等女人,且还是位美人,不能唐突。
    呼啦一声响,两扇木门开了,十七娘在榻上梳头,道:你倒是人精,我这鹿台,谁要闯谁找死。
    不敢。赵恒义还是挂着那副万年不变的淡笑,挥手将吴闲和展婈屏退,自个儿掸衣往屋中走。他心里清楚的很,就凭十七娘这个名望,完全不用唬人,她说找死,那只要在她的寝卧中,绝对是铜墙铁壁。
    你别对着我笑,你这笑中藏刀,让我浑身都不舒服,仿若时时刻刻在提醒我,你是不是在算计什么。十七娘扔下梳子,用内力将两扇门合上,压根儿没拿正眼瞧赵恒义,说吧,你来找我做什么?
    十七姑睿智,在下也就不卖关子了。赵恒义握扇慢走,淡淡道,袁舵主病重,四劫坞内斗猖獗,如此下去必定两败俱伤,夔州与荆楚沿江一体,再下恳请十七姑助我。
    十七娘抬眼,不露喜怒,道:据我所知,四劫坞右堂主袁护乃是袁可止的亲子,而你不过是他的表侄,论起亲疏,合情合理,我为何要帮你?
    早料到她会试探,赵恒义也不急,继续游说:四劫坞依傍水运而于江湖立足,高门权贵早惦记这块肥肉,趁机以此挟制。袁护此人耳根子软且毫无主见,畏惧老舵主死后失势,不但大肆清洗坞中势力,且枉顾当年老舵主立下的不涉朝堂,不交奸佞,不行不义事的三不之约,勒索往来人,甘为权贵狗,我等正义士,怎能坐视不理?
    自从簪缨世家垄断仕途,朝中日益腐朽,寒门无路,边境重兵被权臣所控,十七娘瞧不起朝堂上沽名钓誉之人,这也是鹿台远离建康,避入这山中城的缘故。
    赵恒义很有把握,他手中掌握了详尽的资料,这十七娘在武林中口碑下品,但为人绝不是鼠辈可比,反倒是很有义胆,暗中为驻军捐助钱粮,用以抵御胡人南下。这一番话如敲门砖,倒是对症下药。
    哎哟,确实下了些功夫,不过光凭这些想说服我,小子,老娘劝你回去多吃两年干饭。十七娘掩口嘤嘤一笑,忽地走至他身边,手指轻轻摸过他的侧脸,言语多娇酥含媚,瞧这身板,你受不住。
    赵恒义往后躲,似乎并不喜欢有人靠他过近,按说这十七娘虽不是花信少女,但风韵之盛,还不至于这样被人嫌弃。
    于是,被扫了兴的半老徐娘也不再逗他,抻手把他推开,回了榻上下逐客令:哎哟,好生无趣。我得歇着了,除非赵公子准备留下与我共度良宵。
    赵恒义拧眉,但足下却半步都没挪,反而伸手摸索,从怀里取出一枚骨韘,大声道:十七姑,你要见我诚意,这可足?
    只听风声一急,十七娘已经落在赵恒义身后,一手按住他的肩,一手取过他手中的骨韘,冷冷道:你知道些什么?
    赵恒义当即拱手,端着架子笑道:求十七姑替我引荐不动尊。
    十七娘深深看了他一眼,突然笑了,道:你要拜菩萨,该去庙里,来我这儿做什么,我不信这些。
    我说的不是东入佛教里的不动明王,而是长安公府的那位不动尊。赵恒义虽被她钳制一动不敢动,可胆色却极佳,不留情面驳了十七娘的话。
    位列四府之一的长安公府与其他江湖势力不同,收的不是弟子,传的不是功夫,而是笼络了一大批经营好手,控制着经济脉络。
    张骞出使西域后开辟通路,长安一时繁华无与伦比,但士农工商,商一直排于末尾,为人不屑与之。此时,钱氏一族崛起,称承袭商圣陶朱公范蠡之《生意经》,大肆网罗奇才,在新莽之后,刘秀起义时彻底靠战争发家,自号一府,一时天下商人皆向往之。
    长安公府的历任掌权者都称不动尊,不动尊在民间,亦是钱财的别称。
    十七娘一个弱质女流,既不依傍权贵,又没家族扶持,却能在山中造出这富贵鹿台,赵恒义实在想不出还有谁能有如此大手笔,只能亲自来赌这一局。
    那一帮家伙呀,不是你玩得起的,长安公府早没个原先的样儿,一帮子鬼老头,呸,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既已挑破,十七娘也不藏着掖着,情绪该有便有,不满时张口就骂。
    这不奇怪,十七娘虽行事恣意,但并不妨碍她支持晋朝正统。
    几十年前,氐人控制长安自立秦国,长安公府冒天下之大不韪向其投诚,一时间江湖唾骂纷起,一些心怀热血的商贾不甘屈于氐人之下大肆南逃,南方发展盛极一时,长安公府遭受重创。
    按理说一门传奇就此陨落,可惜的是,钱氏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过了个十来年,又重新雄踞关中,占据西域古路。
    赵恒义当然知道现在的长安公府被南边儿的人咬牙切齿的骂,可他缺钱,缺大量的钱,不只是因为需要上下打点好登上四劫坞舵主之位,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他不能放下。可这个原因,他不敢说,说了,就是株连九族的重罪。
    于是,他只能寄希望于那枚骨韘吴闲费了大力气,通过线人辗转从长安得到的,据说十七娘年轻时有个相好,不过死在长安了,尸体都没找到。女人多念旧,只要她有犹豫,赵恒义觉着凭他的口舌,还有翻盘的机会。
    于是,赵恒义抿唇含笑,将目光重新落在那枚骨韘上,不动声色给十七娘暗示。找到的东西当然不止这小小骨韘一个,他等的就是这女人索取更多,有了需求,才好坐地起价好好谈。
    早个十年你拿着他的东西来见我,我多半会因你投我所好而心软,可惜岁数大了,只想缩在酒色笙歌里麻木度日,斯人已逝,死物终究是死物,拿去!
    十七娘何等的人物,当即厉声一呼,猝不及防将此物抛还给了他,腕上带了内劲,赵恒义霍然开扇,拿折扇盛着,兜转了足足一圈才解了那劲力。他执念太深,心上根本压不下那一口气,跟着拂袖一挥,又将那骨韘打了回去。
    只瞧十七娘水袖长出,赵恒义以扇对敌,两人暗中较劲,立时四面架子和把玩物什被两人的震得狂抖不止。
    就在十七娘当头一击时,赵恒义能伸能屈能狠下心,突然撤了手,双膝着地一跪,高呼:求十七姑成全!
    水袖落在他的额顶,十七娘迟疑一刻,手臂往下一沉击打在胸前,赵恒义立时双膝于地退行了两丈远。
    十七娘上前捧住他的脸,一字一句叹道:很多年前,我也是这样求人的,但是我后半生不仅声名败尽,也永远活在悔恨中。来钱的门道那么多,你偏要选这最凶恶最为当世不齿的,哼,人缺钱缺到一定程度,什么都可以卖,骨肉,性命,甚至良心!
    说完,她猛地推开跪地的人,眼中涌出杀机。
    那一瞬间,赵恒义真的怕了,凭借小聪明和善于伪装而在四劫坞混得风生水起的他,自恃没有拿不下的人,可他刚才觉得,十七娘眼睛像两簇炼铁的真火,能将他的假面烧穿见骨,好像她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心思。
    就在两相僵持之时,门外突然传来鞋履足音,巧雨破门而入,口中嚷嚷着:姑姑,不好了!出事儿了!
    何事?十七姑问道
    堂中死了个人!
    哪个不开眼的在我鹿台斗殴?死了就死了呗!十七娘双手往腰上一叉,一脚踩碎滚地的陶瓶,也不再去管赵恒义。
    巧雨毕竟是个年轻姑娘,性子又与四平八稳不沾边,只瞧她忙摇了摇头,着急得不行:姑姑,死的是俞鹤追,就是夔州富豪俞疏声的独子,他武功不行耐不住有钱,万一他
    楼里的客人多,十七娘其实是不大记得住俞鹤追长什么样,不过如果真如巧雨所说,那确实有些麻烦,然而鹿台多年屹立不倒也不是什么吃素的地方,这小姑娘如此焦急铁定是别有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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