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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猫蛊手记[出书版] 作者:微笑的猫

    走了。

    夏明若和楚海洋回去睡觉,他们睡的都是临时床铺,最中间睡的是个壮硕青年叫大吴,夏明若睡他左边,小史睡他右边。大吴练过长拳,曾经是全国少年组的武术冠军,睡着了也威风犹存,一晚上把夏明若和小史打得够戗。

    第二天起来两人鼻青眼肿,抱怨道:“世界上竟然还有通铺这种罪恶的东西。”小史说:“这可怎么办呢?总得留着命发掘太子墓啊。”

    夏明若说:“要不半夜咱俩把大吴给做了吧?”

    小史说:“你就不能想个靠谱点儿的主意?就凭我们俩的小身板儿也能动得了他?要不我晚饭时给他下点儿药吧。”

    两人嘀嘀咕咕,正准备消极怠工,老头儿那边传来消息却说发掘时间改了,改晚上,白天休息,下午六点上工。

    众人问:“为什么啊?”

    老头儿也是没办法。正值盛夏,古墓里的东西又最不能晒;其次是白天气温高,人吃不消;再次,围观者太多了。

    千八百人,每天是里三层外三层。

    农民平时又没个娱乐――以前还有地主斗呢――现在只能把考古队当娱乐:古墓说过了,周队长的大胡子说过了,李老先生的光头说过了,连小史的八字眉都被狠狠地品评了一番。楚海洋长得好,有人连媒都替他说上了,是某某庄某某组的某某大姑娘,脸大腰粗,肥臀能生养,喂猪能手。

    夏明若阴阳怪气地说:“倒插门儿――好啊――有肉吃――”楚海洋追着他揍,夏明若于是强烈地表示倒插门儿光荣,倒插门儿正确,他此生立志倒插门儿。

    可老头儿还是失算,改到晚上后人更多,因为晚上农民不用下地,白天来不了的壮劳力们全来了。

    还有个更古怪的,隔壁大队的一隋姓村民硬说考古队挖了他家祖坟,带着十来个后生气势汹汹地冲过来。正好当时解放军叔叔们有事回驻地,楚海洋、大吴和队长他们陪着老头儿外出,工地上就剩夏明若几个。

    那帮人举着锄头、钉耙闹哄哄地来到现场,被一排长条凳堵住。凳子后站着一伙人。为首的小青年穿一身旧军装,敞着怀,露出红色跨栏背心上“中国”两字,满头乱发像狗啃似的,长得倒是眉清目秀。

    小青年肩上立一黄色巨猫,右手擎板儿砖,左手叉腰,恶狠狠地开口:“来啊!老子死之前非拉足了垫背的不可!”

    乡民们愣住了,只当城里的学生好欺负,谁知道竟来了这么一个东西,一时间谁都没敢动。

    于是小史被推出战壕,花半小时解释隋代的皇帝不姓隋而姓杨,再花半小时解释唐代的姓李,宋代的姓赵,元代的他说了大伙儿也弄不清,都叫什么甘麻刺答麻刺八刺……

    这种情况下老头儿只能去乡里哭诉,结果乡里给出了个馊主意,说是让乡文化站在村里打谷场上架银幕放电影,电影一开始村民就不看挖墓的了。

    事实证明电影好看,挖墓也好看,考古队除了忍受人声嘈杂外还得忍受高音喇叭。

    先是李向阳同志手持双枪,威风凛凛;然后是二妹子捻着大辫子唱九九艳阳天;后来,连《列宁在1918》都拿来放了。这片子是长春电影译制厂译制的,所以列宁同志和他忠诚的警卫员瓦西里同志以及红军战士们,说话都带着东北口音。

    夏明若学得惟妙惟肖,趴在工地边上说:“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

    正巧当时在去除表层浮土,老头儿又在明清地层上发现一个盗洞,气得咬牙切齿说:“会有的!该有的都会有的!”

    夏明若捂着嘴偷笑,拿着毛刷小铲乖乖巧巧地去收集封土里夹杂的陶片,竟然还清理到一枚毛主席像章,后来送给刘狗剩了。

    豹子问:“啥叫地层啊?”

    旁人异口同声地说:“楚专家解释。”

    专家正埋头填发掘记录表:地点、代号、海拔、面积……于是便说:“明若解释。”

    夏别信一高兴,问:“真让我说?”

    专家想了想说:“算了,豹子,还是等我有空儿来给你讲吧。”

    又过了一天,传来个好消息,说明清代的那个盗洞并没有打到底,在地下两米处就消失了。

    又传来个坏消息,说铁锹打不进去了,挖到石头了,用探铲勘测,都是宽一米、长两米以上的巨型条石,足足有三四根,并排堵在墓顶上。

    盗洞就是因为这个原因消失的。

    “考古队守则,”老头儿说,“第一条。”

    底下人席地而坐,拖着长声回答:“遵守纪律――服从领导――严格保守国家秘密――”

    “第二条。”

    “积极负责、忠诚老实――吃苦耐劳、克服困难――完成任务――”

    第三条,依靠地方,搞好关系,积极宣传党的文物政策法令;第四条,互相帮助,虚心学习,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第五条,注意安全、保证健康;第六条,谨慎使用仪器,节约消耗品。

    第七条是不成文却约定俗成的一条:绝对不允许搞私人收藏。

    “行,都知道哈,”老头儿说:“那么大家看电影去吧。”

    “噢――!”年轻人们一哄而散。

    《地道战》的音乐响起来,刘狗剩抢占第一排,守着张三条腿长板凳翘首以盼,夏明若灵活地挤进人群坐上去。

    今天考古队休息。

    条石上的封土已经被去除,但十来吨重的巨石单凭人力是拿不上来的,得靠起重机。本地的文物部门便从洛阳建筑工地上借了一台,但由于路况不好,估计后天晚些时候才能到。

    刘狗剩诉苦:“哥,你可得表扬我,我为了守位子吃了大苦头了。”

    “有数有数,”夏明若笑嘻嘻地说,“我带你上北京玩儿去。”

    刘狗剩说:“天安门!”夏明若说:“行!”

    楚海洋摇着大蒲扇来了,左右看看问:“我坐哪儿?”

    夏明若连忙推他:“没你坐的,你回去睡觉。”

    楚海洋便拉他起来,然后自己一屁股坐下去。

    夏明若嗷嗷叫,手脚并用,对楚海洋又是推又是拽,后排的村民喊起来:“挡住了!挡住了!前头人不要乱动!”

    楚海洋吐吐舌头,强压夏明若蹲下,夏明若怒骂:“畜生!”

    楚海洋打了个响指,吩咐刘狗剩:“打扇。”

    刘狗剩双手开弓哗哗哗摇扇子,边摇边谄笑:“海洋哥,凉不凉快?”

    楚海洋抖着腿说:“再扇。”

    这时,大胡子周队长站在人群后头两手拢在嘴边喊:“楚海洋――!海洋――!”

    黑白银幕上的革命小妞们正在热火朝天挖地道呢,打谷场上全体人员齐刷刷回头:“嘘――”

    楚海洋只能站起来走出去,夏明若奸笑地对着他的背影摇扇子,一脸小人得志。

    电影散场楚海洋也没有回来。

    夏明若冲了个凉水澡回宿舍睡觉,睡到半夜,被大吴揍得实在不行了,只好披了件衣服往工地上跑,老黄和小史紧随其后。

    夏明若先骂老黄:“虽然平原耗子多,你也要收敛一点儿,吃饱就行了,看看你的脸都胖了多少圈了!”

    又骂小史:“你说晚饭给大吴下药,药呢?”

    小史委屈地说:“我下了啊,可谁知道他需要至少三倍的剂量。”

    山村里的月光像水一般明净,凉风带着树木的清香,呼呼吹过连绵的西瓜地。月亮下去,升起满天星斗,两人一猫沿着田埂慢慢走着,听到远处的军犬又在叫唤。

    他们路过池塘,发现里面开满了荷花,花瓣在夜色中泛着幽幽的银光。

    小史采了一支荷花拿在手里玩儿,夏明若也想要,便趴在池塘边探出身子去够,够不着就探出一点儿,再够不着就再探出一点儿,紧要关头,被突然跳起的青蛙吓了吓,扑通一声栽进了池子。

    ※※※

    发掘工地灯火通明,楚海洋陪着老头儿和队长蹲在条石上不知研究些什么,老头儿嘀嘀咕咕说话,楚海洋用小钢尺量来量去,然后低头记录画图。

    墓葬的结构已经确定了,长方形竖井土坑墓,近地表处长1015米、宽82米;平均每20厘米一个夯土层,夯窝直径10厘米――在附近还找到一根用来夯土的粗木头――其余的一切则都要等挖开了才知道。

    老头儿说:“石头不要紧,渗水了才麻烦。”

    “不会,”队长摆摆手,“五十年代洛阳的地下水位大约是十米,现在是二十米的深井也不出水。”

    楚海洋说:“那也没几年,这墓可在十米以下啊。”

    “那给你们说个难以解释的现象吧,”周队长说,“十米是平均数,这一带地势比较低,据村里老人讲,水位下降前的灌溉井只需要打八九米,当然现在需要打到十五米以下。但这儿有条数十米宽、三公里长的南北向狭长地质带,别说十五米,就是五十五米也出不了水,而太子墓偏偏就坐落在这条地质带上。”

    “咦?”老头儿站起来比画,“就这条轴线?”

    周队长点头:“哎。”

    老头儿啧啧有声:“奇了,奇了……”

    楚海洋问:“什么?”

    老先生说:“解放前,我在野外考察时遇见过几个替人寻找阴宅的风水先生,说他有道理吧,他那套说辞真是玄而又玄;说他是传播迷信蛊惑人心吧,偏偏他点到的‘穴’不管是从地形地质、水文土壤,还是从小环境小气候,都十分适合埋葬。”

    老先生摇摇头:“解释不了,奇了……”

    他一摊手:“解释不了就不解释,我们继续搞我们的科学。”

    楚海洋微笑起来。

    老头儿说:“海洋,你先回去睡吧。”楚海洋说:“我陪陪你。”

    “不用,老周陪我就行,我俩是回去也睡不着。你去休息休息,养精蓄锐,明天晚上有大忙的。”老先生说,“都是我的顶梁柱,哪根都不能断。”

    楚海洋还要推辞,老头儿说走吧走吧,要不把夏明若替来,我担心他要对大吴下毒手。楚海洋哈哈大笑,跳出了墓坑。

    ※※※

    夜晚愈加风凉,树梢上的枝叶哗哗作响,银河像一条闪光的云带横亘在天空。

    楚海洋走到一半,发现田埂上扔了几件衣服,老黄守护,荷花池里有看上去身影很熟悉的两个人正光着上身鼓捣,激起细微的水声。

    “别信,干吗呢?”楚海洋蹲下问。

    “摸鞋。”夏明若着齐腰深的水走近,抬头说,“掉了一只。”

    “鞋呢?”

    “捐躯了。”夏明若拿眼睛斜他。楚海洋大笑,也卷起裤管下水:“大概掉在哪个位置?”

    夏明若稀里糊涂指指:“就这儿。这下可好了,我就带了这一双鞋,难不成以后天天打赤脚?”

    “入乡随俗,”楚海洋说,“刘狗剩小朋友不是也不爱穿鞋。”

    夏明若嘿嘿笑说:“那可不行,大不了我抢小史的。”

    小史痛骂说:“你真没良心!亏我还帮你找,早知道回去睡觉了。”

    夏明若一面笑,一面伸长了双手在淤泥里乱摸,可那只鞋仿佛就跟条鱼似的,扑通掉下来就游走了,他们找了大半个钟头也没找着。

    三人泄气地上岸,坐在岸边洗去满脚的泥。

    小史说:“这可怎么办呢。”

    夏明若摆手说:“没事儿,穿你的。”小史要揍他,他跳起来就跑,楚海洋也拎起衣服、鞋子跟着追,边追边喊:“小心钉子!这儿可没有破伤风针好打!”

    远处的狗儿汪汪叫,三人互相追逐着往村庄跑去,时不时抬头望一下星空。

    第二天小史的鞋还在,大吴的鞋没了。

    夏明若在屋后埋怨说:“太大了,一点儿都不跟脚。”

    老黄喵喵安慰,夏明若就说:“算了,聊胜于无。”

    大吴没了鞋想请假去买,被老头儿逮住发了通邪火。

    起因是老头儿要资料,而关于隋墓的资料极少――毕竟隋代只有三十来年――算来算去,比较有参考价值的就是1957年发掘的李静训墓。

    李静训是北周宣帝宇文s的外孙女,夭折时只有九岁,因为出身显赫而得以厚葬。

    老头发电报回去让人把发掘报告书寄过来,可临时又犯恶癖,为省几毛钱将电报写得极端简洁,结果导致北京那边会错了意,派了个叫王静训的学生过来,还是个物理系的。

    这个王静训稀里糊涂地赶到洛阳,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地被赶回去,白白捞了趟公费旅游,把老头儿气得哇哇叫。

    ※※※

    太子墓墓口的巨石正在紧张地清理中,一旦墓口开启,墓内情形便会明确。豹子这时表现得勤学好问,念念不忘:“啥叫地层啊?”

    他师傅用碎报纸卷了根烟叼在嘴里,想了半天:“地层,就是地啊它一层一层的。”

    夏明若正好路过,便招手说:“来来,我来跟你讲。地层就是从前有个人,他姓地,叫层,有一天他到楚国做生意,遇见了庄生,庄生说我夜观星象……哎哎哎!豹子你别走啊!”

    豹子忠诚地站回楚海洋身边,楚海洋说:“我们在墓葬东边挖了条探沟,你去看。”

    豹子问:“看什么?”

    楚海洋带着他跳进探沟,蹲下说:“看剖面。”

    “地层学是从地质学里借来的概念,在考古学科中很重要,在遗址发掘中比在古墓发掘中还要重要些。”楚海洋说,“你看这一层一层的堆积土壤,颜色不太一样吧?土质也有细微的区别。”

    豹子瞪着泥墙作斗鸡眼状:“看不出……”

    楚海洋说:“哪有那么明显,要耐心。”

    他从军用水壶里倒了点儿水洒上去,使土壤略微湿润:“现在怎样?”

    “啊啊,”豹子说,“好像是有点儿不一样。”

    “这就是地层了,”楚海洋说,“人在一个地方居住,就会在原来天然沉积的生土上,再堆积起一层熟土。熟土里面有人们移运过的土,有践踏产生的路土,有建筑物的残迹,还有他们遗留下来的器物,所以也叫文化层。后人再在这块土地上生活,文化层便继续堆积。”

    “那要是没人住呢?”

    “那也会有土,”楚海洋说,“风吹,水冲,动植物腐烂,都会产生堆积。”

    他指着最上面的土层说:“这一层大概20厘米厚,叫现代耕土层,原来上面种白菜的,让我们给刨了;往下一层黄色土,就是明清两代的堆积,所以可以找到一些近代的东西,咱们还找到一个盗洞;再往下褐色的就是宋元地层,咱们找到几块巴掌大小的青花瓷和黑瓷,不值钱,你别惦记;然后就是隋唐、汉、周、商、部落文化时期、生土层。”

    “洛阳地区古代文明很灿烂,文化层也丰富,江南地区就稍微差点儿,而且墓葬常常也扰乱地层。”楚海洋问,“明白没?”

    豹子说:“啊?什么扰乱?”

    “就是破坏,”楚海洋说,“你看这儿的土,一层黄色,一层黄褐色,还有交杂红烧土颗粒的,灰色的……一层一层是分开的。但如果要在这儿造墓,必定要把土挖出来再填进去,于是各层土就混在一起了,术语就叫五花土。探铲如果打到五花土,就说明地下可能有墓葬。”

    楚海洋跳出探沟笑道:“据说你那个师傅只靠鼻子闻土就能判断是否有古墓,你怎么还跑来问我?”

    夏明若又路过了:“因为豹子他不受待见啊,没人要呗。”

    豹子便躲到角落里抽闷烟。

    楚海洋拉过夏明若问:“工作时间,怎么就你一个人到处转悠?”

    “他们都在看热闹,”夏明若说,“拉石头有什么好看的。”

    这时就听到围观人员哇哇叫,说:“起来一根!起来一根!”

    大叔则在铁丝网边抽他的自制土烟,身后是一大批看热闹的村民。

    他一边看着李老教授满头大汗上蹿下跳说“小心小心”,一边哼哼样板戏:“……看码头,好气派,机械列队江边排;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它轻轻一抓就起来!”

    夏明若走过去说:“你很闲嘛。”大叔说:“你也很闲嘛。”

    夏明若把铲子亮给他看:“我可是时刻准备着。”

    “哎,外甥,”大叔示意夏明若靠近点儿,“你和你老师商量一下,待会儿墓口开了,带我第一批进去。”

    “那我可触犯纪律了,”夏明若问,“你要进去拿什么?”

    大叔说:“看看,保证不拿任何东西。”

    “你要拿东西谁能发觉哟!”夏明若摇头,“舅舅,我没这个权限。”

    大叔摊手,往墓坑处走:“那我去和海洋说。”

    “海洋估计也不会答应。”夏明若跟上他。

    墓坑边上却突然起了骚动,周队长声嘶力竭地喊:“等一等――!等一等放下――!”

    “什么等一等?”夏明若和大叔跑过去。

    吊车及时停下,驾驶员半个身子探出驾驶室,满脸迷惑不解。

    巨石带着大量泥土悬在离地一米五的高处,楚海洋小心翼翼地钻进巨石腹底,刮掉些泥看了看,再钻出来,冲李老教授他们点点头。

    老头儿赶忙招呼人:“快快快,同志们都来帮一把,让石头侧面着地!记住要把底露出来!”

    考古人员和士兵们一涌而上,夏明若挤到楚海洋身边:“怎么了?”

    “老头儿好眼力,”楚海洋说,“刚才一块泥剥落,他突然发现石头底面有图案。”

    周队长在一旁指挥:“驾驶员同志!慢慢放!再慢一点儿!哎!好!好!同志们推!朝一个方向推!好!好!快了快了!同志们推一把!哎!好――!”

    巨石轰然落了地,沾满泥土的底部呈现在众人眼前。

    老头儿第一个上前刮土,其余人跟着反应过来也帮忙,一时间谁都忘了还有三块石头正堵在墓口上,连吊车驾驶员都伸长了脖子呆呆地看。

    “记录记录!”老头儿咆哮,“拍照拍照!”又咆哮,“画图画图!”

    夏明若便手忙脚乱地跟着准备。

    结果一清理出来,大家傻了眼:是石刻没错,但这算是什么抽象图案啊?

    楚海洋愣了数秒钟说:“继续取石头!”

    “对对对!”老头儿一怔,指挥说,“你们把这块推得底朝上,其余的并排放,顺序尽量不能变动!”

    众人答应着开始干活,整整用了大半夜时间,才大致完成这一工程,等到细细剔刮石头,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人人都累极,老头儿一向灿烂的光脑袋也暗淡了。夏明若勉强撑到一两点,才跌跌撞撞回去睡觉,睡了半小时不到,又被强拉起来:“不好了!要下大暴雨了!”

    到屋外一看,漫天是黑压压的乌云,只能再撒腿往工地上跑。

    工地已经乱成一团,考古队七手八脚地往墓地上盖塑料布,解放军由于换班走得只剩几个人,正和民工一起架雨棚,几个健硕的村妇也在里头帮忙。

    闷雷在云层里轰隆隆地响着,空气中充满湿意,豪雨蓄势待发,就等着倾盆而下。夏明若满身大汗,紧贴身上的衣服黏黏腻腻,仿佛能拧出水来。

    他在人群中寻找着老头儿和楚海洋,然后冲到他们身边。

    “别信!”楚海洋正在打雨棚固定桩,“来帮忙!”

    夏明若跑过去扶着木桩,心惊胆战地看他抡锤。就听到人喊:“哎呀呀!不好了!来不及了!”豆大的雨滴便砸了下来,瞬间化为雨幕,哗啦啦浇得人头晕目眩。几个人咬牙紧拉雨布,等着楚海洋最后一记重锤将木桩牢牢钉进地里,才和夏明若一同冲进雨棚。

    夏明若蹲在地上说:“我的天……”

    楚海洋脱下上衣拧着:“你的天说变就变,真让人措手不及。”

    老头儿则面色凝重:“海洋,记得向村里借抽水泵,这场雨下得不是时候,估计墓里要积水了。”

    楚海洋答应说好。老头儿叹了口气。

    一场大雨下了个把小时,工地上泥水汪洋。

    雨过后太阳出来,老头儿说保险起见,还是不要收起雨棚和塑料布吧,众人便拖着疲惫的身子分批回去休息,路过巨石时突然齐齐惊叹。

    原来这场雨歪打正着,把石头上的泥土冲刷了个干净,清晰的刻痕显露出来。

    只是有两块石头的顺序还没来得及调整,人们于是围着讨论说这拼起来是什么画啊?

    大叔说:“一朵花呗。”

    豹子指着说:“师傅你看,人家有眼睛的。”

    “那就是有眼睛的花呗。”他师傅说。

    老头儿眯上眼,瞪大,眯上眼,再瞪大:“……”

    倒是夏明若转了几圈说:“这不是……猫吧……?”

    “啊?”众人便再围上去细看。

    老头儿一拍脑袋想起了什么:“呃!对了,你们画的图呢?”

    旁边人回答说还没画好呢。

    楚海洋便跳上石头刷刷画简图,四块石头上的都分别临摹了,再调整一下顺序,拼起来一看,果然是只猫,样子十分奇怪。

    拿给老头儿看,老头儿惊奇道:“这是猫鬼呀!”

    夏明若说:“什么?”

    “一种据说非常歹毒的咒术,在隋唐之际影响颇大,旧史有‘猫鬼之狱’的记载。”老头儿说,“炀帝就曾以此厉鬼祸祟来消灭政敌,还有武则天,她也十分惧怕猫鬼。我年轻时在一本旧书上见过猫鬼图,与这个区别不太大。”

    楚海洋问:“猫的鬼魂?”

    “不是,”老头儿说,“其实是古代行巫蛊者畜养的猫。民间认为这些猫有鬼物附身,可以被咒语驱使着害人,所以十分畏惧。”

    “那么,”楚海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问,“这猫鬼不就是在镇着墓主?也太不合规制了。”

    “因为猫鬼不是墓主下葬时放进去的,而是后来有人挖开墓放进去的。”大叔慢悠悠插嘴。

    众人目光炯炯地望向他。

    大叔一愣,自知失言,连忙补救:“呃,教授啊,还有你们不也看出来了?这墓曾经挖开过。”

    老头儿摇摇头:“我看出来了,但没对他们说。”

    他沉默一会儿,拍拍手说:“好了,看守的留下来,其余的回去睡觉。看守人员三小时换一次,明天傍晚开工。”

    说罢拉着夏明若便往村庄走去,考古队便跟着他,留下周队长等人值班。楚海洋他们故意走在最后,与众人拉开好长一段距离。

    大叔懊恼说:“我这张臭嘴!”

    楚海洋说:“没关系,早晚要看出来。你其实不必担心,他年轻时与许多前盗墓贼共事过,就是解放后,考古队也经常会请经验丰富的老盗墓者来帮忙。真正搞科学的,往往没有那么多顾虑。”

    豹子问:“我俩真没事?”

    “肯定没事。”

    楚海洋与他们在宿舍前分手:“舅舅,休息去吧,等明天。”

    大叔和豹子点了点头。

    ※※※

    第二天有大进展,墓道口打开了。

    太子墓是洞室墓。洞室墓就是建造者采用开挖土洞的形式,先做一个长而倾斜的墓道,再按照当时的居室在地下建造坟墓,这种营建方法在六朝以后到隋唐时代都十分盛行。

    一般来说墓室是长方形的,加上甬道、墓道就类似于“甲”字形,有的洞室墓在墓室和墓道之间还有天井,象征着庭院。

    反之,后人发掘,先挖墓道或天井也是操作流程,尤其像太子墓这样用双层砖砌墓室顶的,一般人都不会傻到说要直着挖。

    当然只是一般人,豹子走在路上,突然大声嘎嘎笑说:“来个鬼听愁,轰!”

    夏明若和大叔跳起来把豹子拖到草垛后一顿好打,大叔左右开弓在那人头上敲:“鬼听愁!鬼听愁!劈死你个鬼听愁!你就生怕别人不知道咱们是谁!”

    夏明若说:“啊?啥叫鬼听愁?”

    “黑话,就是用炸药炸墓,”豹子揉着背解释,“一炸嘛,连鬼都怕了。”

    “哦――”夏明若说,“长知识了。”

    大叔很好奇:“莫非你没听明白他的话?”

    夏明若摆手:“其实他说什么我都没听见,我只是敏锐地察觉舅舅有打人的欲望。”

    豹子仍然摸着背:“……那你就来打我了?”

    夏明若严肃地点了点头。

    夏明若轮流审视他们,而后鼠窜:“海洋救我!”

    楚海洋正在找他,连忙招呼:“你这人怎么到处瞎跑?快来!”

    夏明若问:“怎么了?”

    楚海洋说:“大工程,墓道里可能堆了几万斤木炭。”

    “啊?”夏明若说,“没有填土?”

    “有,但夯土只占一小半,余下全用木炭、碎石凑数,这说明墓主是草草下葬,草草掩埋。但也不是坏事,比较好挖。”楚海洋拽着他往工地上走。

    铁丝网外面照例站满了村民,铁丝网里发掘队也围着同心圆,圆心就是墓道口。

    墓道口架着绞车,绞盘吱呀呀转,缆绳拖着小铲车往外运送木炭。在墓道里作业的是几个考古队员和十来个部队战士,老周队长蹲在边上,穿着件烂得跟鸡叼过似的破背心儿,扯着大嗓门喊:“注意安全!”

    他看见楚海洋,焦急道:“哎哟,怎么现在才来!快准备准备,我们一起下去!”

    楚海洋连忙脱衣服卷裤管。

    士兵班长正满头大汗地推绞盘,看见了便说:“啊?底下还缺人?那这样……”

    他环顾四周:“赵解放!”

    “到!”

    “还有王忠国!你们下去!”

    “不用不用,”老头儿摆手,“其实是要挖到天井之间的过道了,这种过道特别容易坍塌,尤其是抬石头时又震动了一下,非常危险,必须先搞支撑,这个事情只能我们来。班长你快提醒战士们,一旦发现过道券砖,立刻退回来。”

    班长显然没听懂啥过道的啥券砖的,糊里糊涂照老头儿说的喊话:“挖到砖头――!人就出来――!”

    底下人就挖,一会儿回话说:“砖头!――有砖头了!――”

    楚海洋举起刚扎好的木头支架说:“好了,我下去了。”

    夏明若跟着他。

    楚海洋让他走前面:“去吧,轮到你了。塌方了先埋你。”

    夏明若随口说您真有革命同志的患难精神,又说我不下去才会塌方哩,便和周队长一起扛着架板往墓道里走。

    墓道口大约一米八十宽,若不是后来破坏,长度也应该在十米以上。因为在两壁都发现了壁画,所以各自留了十厘米的保护土层,等到再下掘一段后,方可以用细竹匕剔剥靠近壁画的积土。

    墓道里昏黑而闷热,先下去的解放军战士正在券拱前等着他们。

    周队长卸下装备:“这才是第一过洞呢,往后还有,来,干活!”

    几人便在狭窄中缩手缩脚组装支架,扳手声、榔头声不绝于耳。

    局限于人力、财力和物力,考古队发掘墓道采用了打洞的手法,就像是按照原先的痕迹把一条堵塞了的地道再挖出来,这当然比整体揭顶节约了大量工时,但也增加了塌方的风险。

    好在人各有擅长,比如大叔擅长打洞,豹子擅长炸药,夏明若奇迹般的擅长做支架,他所找的支点永远是最准确且最能着力的。楚海洋甘拜下风,表示这就是二十年来,夏明若同志在无数次投机取巧、避重就轻中所练就的过硬本领。

    挖掘,支撑,再挖掘,再支撑。

    过道,天井,天井,过道,不到二十米的墓道整整挖了一个星期,这个速度称为蚕食毫不过分。

    这期间,小史一次都没能往工地去过。

    (“老师!”史卫东抱住老头儿的腿嘶声道,“您把我喊来!不止是为了做饭、洗床单、搓您的臭袜子的吧?!”)

    每一个象征庭院的天井两壁正中都各有一小龛,龛里有的是男女侍者陶俑,有的是珍禽异兽,当清理到第五天井时,众人大为兴奋,因为墓门就在斜下方。

    透过封门大石的缝隙,看见墓门由两块整幅巨石凿成,正面刻着菩萨立像。菩萨脚踏碧波,头顶佛光,以手结印,裸足,面如满月,肌体丰盈,神情温柔恬淡,隐隐已是初唐风格。

    考古人员大多是无神论者,却也停下来拜了拜,然后退回地面商量开墓门事宜,因为不管是朝里开,还是朝外开,都有大学问。

    “朝外开。”老头儿用草秆在地上写写画画,“甬道里极有可能淤积着泥土,这样的话往里肯定推不开。”

    众人当即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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