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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殓师 作者:潇潇沐雨寒

    ,搂着身边的白医生远远躲开。

    凌远殇并非暴虐成性,但那一刀,却不留情。

    坐听刑狱,裁决众生,千百年来早就磨光了他的七情六欲。床榻之上,只有这柄匕首与他相伴日夜,听它不时铮琮作响,就如有人与他低语一般。

    却没想到,在看到顾城越和方涧流的时候,深埋在心中的怨愤就如火山之下的熔岩喷涌而出,杀意在血液中沸腾。原来纵使相隔数代轮回,千载光阴,在见到顾城越的时候,凌远殇才发觉那道陈年旧伤从未愈合,名为忘却的疤痕之下,依然血肉狰狞,痛彻心肺。

    那道利刃向喉咙划来的时候,顾城越便已知道,自己无法躲过。

    它并非一般的利器。古有名剑,以魂为铸,已然灵性无双,但若这刀剑本身便为活物,又当如何?

    顾城越当然不知道,齿角一类,离体之时,即为死物。为保存这利齿之中丝缕魂魄,千年相伴的时光中,冥主自身精魄早就渗入其中。换言之,这匕首就如冥主身体的一部分,顾城越的煞气对它而言,不过像是切开绸布那般简单。

    在利刃亲吻上他的喉咙之前,煞气已护住方涧流全身,顾城越猛地将一道符纸贴在方涧流的后心之上,文曲只听见一声断喝,顾城越竟将方涧流直直向他抛了过来!

    喂喂!我可是文弱书生啊!空中飞人什么的,我不擅长啊!

    还是李初阳眼疾手快,和文曲一同扑上,总算接住了空中抛来的方涧流。文曲一见他背后的符纸,当即愣了一愣,继而露出一丝苦笑来:

    冥主之力为阴,入殓师的体质亦是阴煞至极,阴阳相溶,阴力相冲只有两败俱伤。不过一瞬之间,顾城越竟已想到这点,这道血符以入殓师本身魂魄为护,若凌远殇刚才出手的对象是方涧流,现在两人恐怕都要五内俱损经脉尽伤,方涧流反而得以幸存。

    顾城越啊……从某些方面而言,你和凌远殇,竟相似到了极点。

    没了煞气的保护,冥主手中的利刃已吻上了顾城越的咽喉。

    血溅五步。紫金华帐霎时洒满热血,玉白宣纸上猩红点点,如落雪红梅。

    室内寂静无声,只能听到匕首发出声声哀泣,撼人心魄。

    那只匕首只在顾城越的咽喉上留下浅浅的一道细痕,却深深插入冥主腕间,刀尖将手腕穿透,犹颤动不止。

    冥主的脸上却连丝毫犹豫都没有,生生将那匕首从腕间拔出,利刃和骨节摩擦的咯吱响声令人心胆俱裂,冥主却像毫无知觉一般将它随手抛在一边,完好的左手旋即向顾城越的心脏位置击去!

    那枚匕首却比他更快。在他击中顾城越之前,利刃便洞穿了他的掌心,刀尖直指咽喉!冥主的怪力之下,匕首轻薄的刃身渐渐出现龟裂,文曲等人都几乎能听见轻微的破裂之声,尽管它颤动不休,哀鸣大作,却始终没有后退半步。

    “哈……哈哈……”

    这是文曲第一次听见凌远殇笑。日后他发誓此生再也不要听到第二次。

    凌远殇的左手渐渐握紧,刀刃在他的手心中被呜咽着碾为碎片,不知有多少嵌入伤处,冥主只是不觉。在场众人尚未明白过来眼下的情况,突然感到脚下一阵摇撼,头顶上的悬吊灯架剧烈晃动起来,烛火明灭,架上的珠佩发出哗啦啦的响动声来。

    “不好!”文曲的脸色一时变得煞白:“冥主心念大动,冥狱之下镇着的地鳌……要翻身了!”

    第56章 五十二空花

    早在开天辟地之时,阴阳二气始分。阳为乾,清而上浮,每上浮一分,便多加一颗星辰为坠,直至稳固不动;阴为坤,浊而下沉,无有终时,故以巨鳌负之,沉浮于归墟的无尽烟水之中。

    只是巨鳌凭空背负九州大地,并非情愿。上古之时,巨鳌频频翻身,地壳动辄皲裂动荡,三界苦不堪言。上古诸位神灵不知用了多少方法,皆无法镇压这只巨比苍穹的大鳌。最终也不知是何人参破天机,将三界之中最为浊重的冥界深埋地下,分布九州各地,镇住巨鳌要穴,使其无法抬头掀动,只能陷入沉眠。但只要有一处冥狱不稳,巨鳌便会苏醒一分,这东西被压了不知千千万年,岂有不伸头摇尾,掀动翻滚之理。

    冥界虽重,却和魂魄一般并非实体。说到底这十八冥狱,九重冥府,不过都是冥主一念而生。若冥主心念不稳,冥界阴都十里长街,水榭亭台;府库重地,商贾集市,都在顷刻之间化为乌有。彼时冥界焦土一片,无数魂魄皆化为恶鬼,仅凭一道鬼门关如何挡得住!

    所以说,选任冥主怎么也该选个性格好点的啊!

    文曲一手拎着李初阳,另一手搂着白医生左躲右闪,避开那些簌簌掉落的砖石断瓦,使出八卦步法,一边避开地面上时不时穿刺而出的石刃尖刺,一边在心里叫苦不迭:

    我明明是文弱书生!书生!救人什么的,不是我的擅长啊!

    破坏以漩涡的方式,以冥主和顾城越身处的位置为中心,急剧地扩散开来。之前堂皇幽雅的冥府大殿,如今就像被放进了搅拌机一般,数人合抱的梁柱被生生拧转如绞,穹顶之上无数明珠美玉雨点般坠落,碎了一地玲珑。

    而始作俑者正在风暴的中心对峙。文曲躲过一块几乎能将他削成两半的水晶碎片,往那方向瞥了一眼,登时心里凉了半截:

    恐怕――这次所有的人都要葬身在这无边鬼蜮之中。

    除了当初在天庭帝君之下,凌远殇再也未曾在他人面前显露过本相。

    这个本相,作为一族的耻辱,如同烙印般无法摆脱。他以自由为代价,赎了全族上下的性命,却改变不了被天庭除籍,曾经倍受世人尊崇的地位也被已他人取而代之。

    他如何能甘心,他身上流着最古老而高贵一族的血液,麒麟过处,草木尽折;鳞虫万兽,无不臣服。作为每代唯一的少主,他如何甘心。

    这一切都是拜眼前这个名叫顾城越的凡人所赐!

    他并不是不能知晓天命,只是出于好生的天性,不忍对凡人下手。却没想到,背负天命的麒麟,偏生爱上不信天命的君主,即使明知违逆天条,仍然要一意孤行誓死相随,以至于天命被悉数打乱,地脉失和,凡人无君,若不是他孤身背上弑君之罪,人间浩劫还不知要到几时方休。

    早知如此,就该早早将顾城越毁至神魂俱灭!

    魔由心生。

    凌远殇目中带赤,双颊泛起妖娆青黑云纹,手足尽覆鳞甲,双角破额而出。顾城越在他手中就像稚鸡一般毫无反抗之力,他手心渐渐握紧,顾城越颈间传来咯咯的骨骼声响,一条血线已从他嘴角溢出。

    文曲在一边急得连连跳脚:顾小哥,虽然我是很想帮你,但我只是个文弱书生,开挂什么的……不是我的擅长啊!

    就在他捶胸顿足之时,被夹在胳膊下面的李初阳突发一言:“方涧流呢?你们谁看到方涧流到哪里去了?”

    文曲四下张望,这才发现,忙乱之中,他竟然只来得及带走白医生和李初阳,方涧流……却不知所踪!

    真火焚心,对于方涧流来说,行动尚且困难,更何况整个冥府都在摇摇欲坠,方涧流怎么可能有能力逃离?文曲又急又怒,原本是想借着顾城越和方涧流刺激一下凌远殇,好从他口中探听点情报,却没想到弄巧成拙。方涧流就像是所有秘密的中枢,万一人在这个时候死了,等到他下一世轮回,未必还能和顾城越相遇,纵使相逢,也未见得还有今日这样的机会。

    如今看来,这次带着二人前来冥府的行为无异于送羊入虎口,枉费他文曲聪明一世,却不想凌远殇这四蹄畜生发起飙来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这次运气若是不好,只怕所有人都要葬身于冥府之中;就算侥幸逃过一死,只怕顾城越是断断救不回来了。

    崩塌愈演愈烈,毫无停止的迹象。文曲目光四下一扫,断壁残垣中哪里去找方涧流的身影。此时不走,再拖下去,只怕更是难以脱身。文曲狠了狠心,心说一声抱歉,手中捏了个遁地的法诀,将李初阳和白医生罩在结界之中,眼看着就要从此地消失……

    “方涧流!”

    这一声响起得不早也不晚,正在文曲念动法诀的紧要关头。施行法术最忌旁人打断,这口诀本就念到最后一字,一听白医生这话,文曲硬生生将最后半个词咽进了嘴里,念力反噬,震得他呕出一口鲜血。

    文曲将哀怨的目光投向白医生,哪知对方的心思根本没在他身上,和李初阳一并将目光集中于凌远殇身后的一点。虽然那个动作极其微小还带着颤抖,但毫无疑问的是,那是方涧流的手――虽然刀刃已经成为粉末,但水晶的长柄碎片此时却被他握在手中,尚且完好的血红蛇眼狰狞欲噬,白医生还来不及出声阻止,锋利的水晶碎片就往凌远殇的后心扎去!

    “不行!”

    白医生话才出口,方涧流的手已然落下。

    麒麟本为瑞兽,除非有帝君诛仙旨意,天下万物皆不能伤其分毫。更何况凌远殇坐镇冥府多年,周身的煞气比起顾城越只多不少,方涧流此举不但助不了顾城越,简直是自取灭亡。

    但文曲只是眼见那枚碎片寸寸入体,穿透重重墨色鳞片,几乎完全没入。凌远殇原本已绷成细线的瞳孔陡然放大,面颊上青黑云纹潮水般退去,不敢置信地扭头望向方涧流。

    这次偷袭已将方涧流积攒起来的最后一点力气用光,此时方涧流甚至无法凭着双腿站起,膝盖虚软无力,唯一的支点便是深插入冥主后心那锋利如刀的碎片。赤红蛇目痛饮鲜血,方涧流脸上也满是泪痕一片。

    他明明遭受焚心之刑,是如何避过自己的眼睛出现在背后,又如何知道这世上唯一能伤到冥主的兵器,便是吸取过冥主精魄,又饱饮过麒麟血的异兽蛇牙。

    方涧流眼中的神情如此熟悉,当初他为了顾城越背叛族人,不惜择尸而伏,只为了摆脱背负天命的身份,在那个人身边做一个凡人。

    彼时凌远殇年轻气盛,曾经气势汹汹地前去问罪,根本不容他申辩,执意要将他带回族中。麒麟一族繁衍不易,不到万不得已,决不会处死任何一个族人,更何况对于这个天生残疾的幼弟,凌远殇总是比对别人多一分心软。

    他完全没有抵抗身为族长的长兄,在听了对方声色俱厉的训斥之后,用一种凌远殇无法理解的目光看着他:

    “兄长,你还是不懂。”

    那双原本该是碧色的眼眸中,微微溢出怜悯:“不懂爱恨生死,如何承载天命?我意已决,请将我额上双角取走,从此与麒麟一族再无牵连。”

    一声声重重叩首之声,如同敲打在凌远殇心中最脆弱的部分。

    自麒麟始祖起,代代麒麟族长,皆履行天命之职。哪怕粉身碎骨,也不容许既定之数出现丝毫偏差。天地无情,奉行天命者,亦无须爱恨。毋宁说,无爱无恨,以守天数,反倒是对凡人最大的垂悯。

    可是为什么每个人都要反过来说他不懂爱恨?

    一个个都此为借口离他远去,顾城越不过一痴愚凡人,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们誓死追随?

    这个问题,他想了上千年,从未明白答案。

    无数次他握着蛇牙匕首溘然入眠之时,有好几次他觉得自己几乎明白,醒来之后,面对茫茫冥狱,数万万魂魄于火海中浮沉,他便知道,天命是他终其所生也无法摆脱的枷锁。

    利刃入心。方涧流这一刀用尽全力,唯恐不能阻止他。

    麒麟虽为自然而生的异兽,却不是不死之身。倘若再深几分,穿心而过,大概就可以死了吧。

    不但不觉得痛苦,反倒有种难以形容的轻松。

    族人、天命、冥狱……重重枷锁如果仅凭死亡就得以解脱,早在几百年前就该用这个办法才是。但心中却总有不舍。麒麟死去,魂魄和肉体都重归自然万物,不会剩下分毫,更别说转世轮回。但倘若那样的话,我凌远殇岂非成了不守约定的无信之人,被那妖魔抓到把柄,不知又要如何借机发挥……

    眼前不管是顾城越也好,方涧流也好,都开始渐渐变得模糊不可分辨。摧枯拉朽的破坏之声也慢慢停止转动,四周重归寂静。

    漫天血海,如无尽头的曼珠沙华,一路烈烈燃烧,焚尽爱欲生死,因果轮回。那妖魔说过最爱鲜血的颜色,孤不能屠戮人间,却可使万里冥狱遍地殷红。但千年有余,那妖魔从未来过,想来又是一句戏言而已。

    匕首已碎。诸般留恋,不过都是泡影空花。

    “方小流同学,我想说……你们家的人,性格都这么差吗?”

    作者有话要说:晚上还有一更。。。

    第57章 五十三梦魂

    “方小流同学,我想说……你们家的人,性格都这么差吗?”

    李初阳看着面前如山峦般沉睡的墨色麒麟,每片鳞甲几乎都有磨盘般大,光泽沉郁,如历久经年的墨石。上有青黑云纹翻涌不休,仔细一看,竟然每片都不尽相同。

    陷入沉眠的麒麟盘踞在冥主大殿中,如小山般几乎占领了殿里的全部空间。它的双目紧闭,四肢蜷曲,一对似鹿长角已生出九杈,华美威武。

    虽然传说和图片没少看,但李初阳还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麒麟,没想到麒麟只是跪着就已经如此庞大,如果醒来的话……

    “你不用担心,它很可能再也不会醒过来。”白医生在一边发话,目中满满的都是忧色,“与其担心它,现在最危险的倒不如说是我们。你看。”

    白医生抬手指向冥府大殿之外,原本森然可怖的刀山火狱,此刻竟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云山雾罩般模糊不清;十八刑狱之中本有万鬼哀鸣,现在居然寂静如死,好像全随着消失的刑狱一并化为了水汽。

    “这才是冥府真正的样貌。”文曲一边将顾城越和方涧流拖到一边交给白医生诊治,一边查看四周的情况,那张吊儿郎当的笑脸终于收了起来,微皱起眉头的脸上此时全是凝重:

    “如今万里鬼蜮已回归于本质纯阴之气,如浩渺烟波,并无定相。大概只有我们脚下这方圆数尺之地,是他心中唯一一点不灭之念,才勉强得以保全。”

    不,甚至实际情况还要更糟。

    文曲看着白医生和李初阳正围着方涧流和顾城越团团转,硬是将后面半句话咽了下去没有说:

    “就连现在这一小块孤岛,也在被吞没万物的纯阴之气逐渐吞噬。凌远殇心念一灭,所谓冥狱便会彻底消失。冥界之中的所有魂魄,为了不被幽冥之气吞没,那时一定会拼命去闯鬼门关,只怕那道年久失修的大门根本挡不住穷凶极恶的冥界恶鬼。

    这个地方之所以能漂浮在幽冥之海上,定然是存放着凌远殇万念俱灰之下也不会放弃的东西。

    也许这是唯一能救下这只四蹄畜生的机会。

    说来可笑,人之所以想要成仙,除了畏惧生老病死之外,最为恐惧的,其实是人心。

    因人心幽深,不可探也。豪杰圣贤可能因为一念之差,成为百年之祸;等闲凡人也大有因为心怀一念,屡屡有令三界惊叹之举。最为讽刺的是,不管天庭那位帝君多么藐视人心之所想,认为天命定数才是人类唯一应该遵循的圣旨,这浩瀚冥狱,却又偏生以冥主一人之心念为支撑。故冥界的样貌,皆是冥主愿意呈现给他人所见之样貌;冥界之秩序,亦不过是一人心中之是非罢了。

    凌远殇啊凌远殇,你既能放下冥主的位置,便是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但即使到了这个地步,你心中始终执着的,又是什么?

    苦命如我,明明是个文弱书生,为什么总要做救场这种高难度动作?

    一梦醒来。帐外更漏,正值四更。

    枕边剑未入鞘,自己一身戎装,桌上军报火漆未拆,自己夜批军务,竟然就这么和衣睡了。

    凌远殇挑了挑灯花,冷碧双眸中映着火光跳动,将明未明。

    四方诸侯已定,现在逐鹿天下的唯一敌手,只剩顾琰。自与他开战以来,凌远殇几乎从未深眠,更别说做梦。

    梦中的内容只剩下破碎的印象。高远壮阔的楼阁倾覆,似乎还有族中那不争气的货色……其他人,已记不清了。凌远殇将手边的残酒抬首饮尽,烈酒入喉,五内如焚,烧灼的痛楚立刻使他清醒过来。案上卷册之中的数字,笔笔都是血淋淋的人命。

    慢则一年半载,快则数月,他和顾琰之间,成王败寇,即见分晓。

    “进来。”凌远殇微微挑眉,却未抬头。烛影只是略略一晃,夜风中带进一缕极淡的异香,轻不可闻。帐中的阴影处,旋即出现一人俯首下跪的身影。

    “把脸抬起来。”凌远殇放下朱笔,见此人依然穿着顾琰军中的服制,虽知在所难免,心中仍然有些不悦,带着薄茧的十指在案卷上轻敲。

    对方竟然有些犹豫,原来的姿势稍稍有些松动,却未让凌远殇看见他的脸。

    “砰!”

    玄石砚台在他膝前不到三寸处被摔得粉碎,飞溅出来的碎片划伤了他的侧脸,立刻渗出血珠。且不说玄石坚固无比,刀劈斧凿也难改变其毫厘形状,竟被凌远殇随手一掷便裂成碎片;就单说若这砚台稍微失了准头,只怕他现在已被砸得脑浆迸裂,一命归西。

    这位君主天生神力且用兵如神,多少军士都将他奉为真龙下凡。谁知道私底下却是喜怒无常,对其他属下还好,唯独这枚深埋在顾城越身边的棋子,动辄冷眼苛责,若稍微不顺他的心意,亲手责罚也是时常的事。

    那人的身影有些颤抖,终于将脸抬起。出人意料的是,那脸庞并不如何惊艳绝伦,甚至离出色都还有段距离,先前被碎片划破的伤痕还在渗血,整张脸更显出一副狼狈的惨状来。

    凌远殇眼眸稍眯,良久之后,发出一声嘲讽:

    “倒是没想到,顾琰竟然中意这种类型。装成这幅唯唯诺诺温驯纯良的样子,想来是为难你了。”

    “臣下也是为主君尽忠。”那人总算说了第一句话,就连声音都和凌远殇先前熟悉的不太相同。虽说让他乔装凡人混入顾城越军中本就是凌远殇的计策,但眼见着这枚楔子就要成为钉入敌人心脏的利器,凌远殇却愈见烦躁,尤其是看到他为了取信于顾琰扮作一副忠心耿耿的顺从模样,凌远殇就忍不住要冷嘲热讽,撕开他深藏于人前的伤疤。

    “妖魔也谈忠心?真是好笑。”凌远殇十指交握,灯下背影渐渐显出庄严威武之相,那人一见,不由四肢匍匐,冷汗涔涔。“这话恐怕是顾琰教你的罢?不过做了几天凡人,便忘了自己的本分。就如你生来异臭难当,哪怕用多少珍奇异香,也只能骗骗凡人,在我看来,不过是欲盖弥彰而已。”

    凌远殇拖着身后须发皆张的巨影,踱步到对方身前。他伸出两指拈起那人的下颌,在他指尖触及之时,那张面容如同冰雪融化一般消退,呈现出一张如红莲般妖丽的脸庞。

    若不是违逆天命而生,如何能长出这迫人的艳色,如锐利而嗜血的刀。

    “主君所托之事,已大功告成。不需多日,等顾琰发现之时,毒已入根骨,就算主君亲临也无法拔除。”说完这句话,那人已汗透重衣,牙关格格作响,“只是……只是主君的幼弟,若是知道顾琰所中之毒竟是他亲手为之种下,只怕悲恸至极,万一……”

    “闭嘴。主君的家事,何时轮到你来置喙。”见自己的身影定定地落入那双眼眸中,凌远殇的心情莫名有些转好。不知是因为打败顾琰在即,还是一统河山指日可待。他收回手,见那妖魔已停止了颤抖,低眉垂眼的样子竟有几分乖巧,“此事做得不错,只要见到了顾琰的人头,我自当不会忘记当日对你的承诺。”

    此言一出,跪着的那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他当时说的明明是,只要在顾琰身上将毒种下,便会把他脊梁上的七枚镇骨长钉拔除,从此放他自由。如今竟然出尔反尔――顾琰本是天命君主,手刃龙首之罪孽,挨上万道雷劫皆不足抵!

    “舍不得?还是在暗自腹诽我是言而无信之人?”凌远殇袖中一抖,那妖魔已看清他手里执的何物,顷刻脸色煞白。凌远殇手中握着一尾细鞭,如杨柳枝条般柔韧细软,他心里却明白,这看似不起眼的软鞭,便是不亚于天庭缚龙索的奇物离恨丝。

    缚龙索属阳,粗重刚直,能随意变化,一旦被缚,用尽法力也无法逃脱;而离恨丝却全然相反,看似纤弱无比,实则无坚不摧,哪怕天雷敲击也无法毁损分毫。

    “刷!”

    凌远殇手起鞭落,那人背上便是一道血痕,带起皮肉,深可见骨。不过寥寥数鞭,那背上就像惨遭剐刑一般,隐约现出一道森森脊骨,其上竟有七枚乌黑钉头,不知何物所成。凌远殇丢下软鞭,二指将他脊骨一压一按,掌心一提,一枚乌钉竟从脊骨之中生生起出,寸许长的钉身之上,犹带着鲜血和髓液。

    连取三钉,那妖魔已然像被人抽了脊梁一般瘫软在地,眼神灰败。凌远殇将掌心三枚乌钉凑近他眼前,他的瞳孔猛然一缩,隐隐现出金色的条带来,却是稍纵即逝。

    凌远殇一把揪起他的头发,在他耳边如情人般低语,“还剩四枚,等你提着顾琰的人头来换。”

    “已经过去一个多小时了,这个香到底有没有用啊?这个地方已经越来越小了……”李初阳一边给白医生打下手,一边盯着端坐在那只巨大无朋的麒麟面前的文曲,手中的一枝香已将要燃尽。

    “不知道。”文曲很淡定地看他一眼,“我只是文弱书生而已,你们非要让我做这种风险高回报少的工作,后果我可无法保证。不过死在这里也有好处,至少这么多鬼魂,死了以后也不会寂寞……”

    文曲嘴上絮絮叨叨,心里却早就绷成了一根弦。

    开什么玩笑,凌远殇,你输给我四十九盘棋,还有一个要求都没兑现,就想这样赖掉,太没有良心了。

    这枝梦魂香还是当年从巫山神女那里讨来的东西,本是想体验一把楚襄王的感觉,后来不知被什么事情耽搁了,便一直没想起它来。听说这东西能让人在梦中得偿所愿,于财迷而言,便是金天银地;于酒鬼而言,便是三千醴饮;对于楚襄王这种色鬼,会梦到36d性感美女也不奇怪。

    但身为冥主的凌远殇,心里执着的到底是什么,文曲心中也没有半分把握。

    眼见着阴蚀之气已渐渐蚕食冥府大殿,足见凌远殇的心念正在一点一点慢慢湮灭。玉瓦珠檐消解成灰,苍白的骨骼如伸长的十指□而出,似要在无尽虚空中将什么握在掌心。

    这是……

    文曲心中一亮,凝聚目力望去,终于发现,这绵延数里的冥府,竟是建在一具巨大的骨殖之上。这尸骨似龙非龙,似蛇非蛇,从未见过,却在脊柱之上,赫然排列着七枚被钉穿的洞孔!

    第58章 五十四君情

    凌远殇望着桌上的黑檀镶金边的匣子,当着堂下众多将领的面,连他自己都没发现,伸出的手有些许颤抖。

    可笑他凌远殇十四岁起便挂帅出征,浴血疆场,不知斩落多少首级,肝脑涂地的场面亦是信步走过。如今不过区区一只人头匣子,竟让他凝视良久,只是摩挲着那雕花黄铜扣,哪怕明知里面装的是谁的头颅,却迟迟不愿在这般情景下,见到他的脸。

    堂下的亲信向一边的侍从使了个眼色。侍从会意,上前低声叫了句主君,凌远殇并未回应。侍从还当是默许,便想伸手替他把那匣子打开。

    “啊――”

    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议事堂中,众人甚至没看清楚凌远殇何时出剑,那侍从已倒在一边,血泊中一只断手仍在跳动。

    满座将领,竟无人敢言。

    如果说顾琰是十年难得一见的良将,那么凌远殇,就是超出人类范畴的存在。他不近人情,独断专横,下属对他而言不过是冲锋陷阵的利器,赏罚亦只是治军的手段,在这位冷酷主君的心中,除了高高在上的御座之外,对其他东西完全没有一点兴趣。

    但仍有精兵强将不断汇集在他身边,誓死效忠。他们并非为他的德行而来,凌远殇在战场上如同修罗恶鬼,手段之酷烈令人齿冷;也非为仰慕而来,在这样的主君麾下,就算为他战死,不过也是像死狗一样被他命人草席一裹拖去掩埋,更别指望他来日会惦记追封。他们自愿前来的原因只有一个:

    凌远殇的决定,从未出错。

    在通往胜利的险途上,凌远殇以万人尸首,踏出了一条最近的路。

    他不惜倾国之力,半是收买半是强夺地娶了邻国公主,只为了占有对方境内充裕的矿藏。不过一年半载,国力大盛,今非昔比之时,他便将公主连同自己尚在襁褓中的亲生儿子用来祭旗,率先点燃逐鹿中原的战火。那时各方诸侯耽于享乐,军马废弛,哪里是凌远殇麾下精兵强将的对手,一时间横扫五国,剑指帝座,若不是其他诸侯国中还有些人才,只怕那位天子也早就做了凌远殇剑下亡魂。

    在这条迈向权力顶峰的路途中,他似乎不需要任何人。所有与他相悖的意见,最后都得到了残酷的证明:

    所谓礼仪道德,在胜利面前,不过是一纸笑谈。

    然而,就在天下人都认为帝座不过是凌远殇的囊中之物时,他遇上了顾琰。

    当时顾琰不过是一边陲小国的将领,虽说早就实权在握,但小国贫瘠寡民,在凌远殇的铁骑面前,无助得就像一只兔子。

    所有人都没想到,就是这么一个边远小国,一仗便打了三年之久。

    最后凌远殇虽然占领了国土,顾琰却将举国精锐尽数带走,此时顾琰的大名无人不知,诸侯人人自危,都心甘情愿地交出兵权,联合抗敌。顾琰也不和他们客气,兵来了便用,死伤都算在列位诸侯头上。最后诸侯一一被灭,只留下那些从凌远殇的铁骑下生还的精悍军队,都汇集在顾琰帐下。

    此时已没有几位诸侯吵吵嚷嚷着划分势力范围,顾琰心安理得地占据大半江山,与凌远殇隔江对峙。

    真正的决战,才拉开序幕。

    一边有人将那昏死过去的侍从拖了下去,地面上的断手呈现灰白的死肉颜色,无人敢拾。

    凌远殇打开匣子,里面的人头面色如生,发髻齐整,神态安详,一点也看不出是被顾琰生生扭断脖子而死。

    顾琰现在,大概也时日无多。否则也不会如此躁进下手,还差人专程将他的首级奉还。

    凌远殇将那颗头颅放在面前与自己平视,不禁伸手去勾勒那过分精致的眉眼,这才注意到,他侧脸上竟有一道淡淡的疤痕。

    若不是那四枚乌钉,他本可以显露原形自保,不致于将性命断送在一个凡人手上。但那样的话,今日也看不到他这安静驯服的模样。凌远殇的指尖划过那条疤痕,顺着下颌锐利的线条游走,他的唇甚至还没褪去血色,如敛起翅膀的蝴蝶般紧抿着。

    就在这时,那头颅竟然睁开了眼睛,一口咬上凌远殇的指腹!牙齿锐利,一下就穿透指腹,鲜血在案桌上汇聚成流,在场众人无不骇然!凌远殇却连眉头都没有抬一下,屈起另一手的食指,将他脸上的血泪拭去:

    “尸体呢。”

    传令的士官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在问他,双腿一软匍匐在地磕头不止:“尸尸尸尸尸尸体被悬……悬挂在对方城楼上……这天气估计已经腐烂了……”

    “看不出来,顾琰倒是个细心之人。竟然还在匣子的夹层里放了冰块,以保头颅不腐。”凌远殇的语气中颇有几分赞许,就像在说今日喝的酒不错一般,“来而不往非礼也。如此盛情,凌某若不笑纳,岂非辜负了顾将军的一番心意。来人,修书。”

    文书官立刻奉上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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