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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597章 事情真相

    “谢谢会津先生,我对这幅作品非常满意,虽然它是一幅近代赝品。”将这份赝品《上阳台帖》重新装进画筒中,用布囊封好,卢灿拿在手中,眼睛炯炯露光的看着对方。

    向对方微微鞠躬后,卢灿以非常肯定的语气来弥补刚才自己表情上的疏漏,“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这幅赝品与张老没有一丝一毫的关系!举世皆知,张老擅长的是鉴定,而不是作伪!”

    老家伙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耷拉的眼皮不停的抖动,片刻之后,他说道,“可事实上,《上阳台帖》就是好好先生从我手中调换走的。”

    对此,卢灿已经有所猜度,他摊摊手,“会津先生是那个乱世的经历者、参与者,应该很清楚,当时的中国大地,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

    一阵沉默。是的,那个时代,中华文博界有多少惊才绝艳的人物!那是中国历史上最近的一次古董大喷发——来自紫禁城皇宫的、王公贵族家藏的、盗坟掘墓流出的……这种古董大喷发,必定会让文博界奇才辈出!

    “卢生的师傅……”会津簌平抬起眼皮,盯着卢灿。

    短短两三句话,自然很难打消老家伙一辈子的疑惑,现在,他将张博驹的帮手,怀疑到卢灿的师傅身上。

    “这更不可能!”卢灿忽然笑道,“这件事情,应该发生在二三十年代,那时,先师还很年轻。”

    这句话老家伙变得有些焦躁,用手使劲的揉着额头。

    这件事情困扰他一辈子,他可以非常肯定,赝品来自于张博驹,张老是少数几位两次以上接触过真品的人,更重要的是,真品最后出现在张博驹手中而且捐献给京师故宫。

    五十年代得知张博驹捐赠一事,他曾经有心想要去内陆见见张博驹,可是,那时候东瀛刚刚惨败,哪儿敢呐?

    他清楚掉包人是张博驹,可是……作伪的人究竟是谁?他更想知道!

    刚才突然听闻卢灿和张博驹是同门,他还以为自己想明白——作伪者出自张博驹的同门师兄弟,所以才有“原来如此”的感慨——其实他真的猜对了。可听到卢灿刚才那几句斩金截铁的话语,他又迷惑了!

    卢灿一直看着他,等到这老家伙稍稍平静,才问道,“会津先生,也许我能给你一些建议,但需要你详细的告诉我当年究竟发生什么?”

    他盯着卢灿看了许久,忽然嘴角扯起一点笑容,指指桌案便的椅子,是的,这座书房中有东瀛难得一见的椅子,说道,“坐吧,我本来就打算说给你听的。当年有很多事,很多人,很多错误……我快要死了,死前总要把心中的纠结解/开,轻松的去见佛祖。”

    诚如美智子所言,这老家伙确实不忌讳死,可卢灿对他这句话却颇有腹诽,当年军国主义的帮凶,劫掠中国文物的凶手,想要见佛祖?恐怕不容易吧!

    是的,得知他曾经与师门有过恩怨,卢灿对会津家族的印象,顿时变差!

    “大正四年(1915年),我随同父亲、母亲,来到沈阳……”

    会津簌平开始他的回忆,这中间自然少不了会津家族作为第一代东北移民的艰辛,伊藤忠商会开拓时困苦的感慨,这不是卢灿关注的重心,他甚至都有些神思恍惚,心底鄙视——谁让你们去东北的?自己国家活不下去就去侵占别国的领土?

    足足聊了十分钟的“开篇引言”,他才说到正题,声音也变得郑重:“昭和十九年(1944年),虽然满洲国内依旧一片祥和,可是,真正处于高层的人都嗅到一丝失败的味道,新京涌动着一股暗潮……”

    卢灿刚才听到“满洲国”时已经皱眉不已,这会又听到“新京”,他忍不住举手打断会津簌平的话语,“对不起,会津先生,你还是说长春,我比较有感觉。”

    这种突然打断别人谈话,尤其是年长之人,是非常不礼貌的,他有些愕然,没想到卢灿这位香江年轻人,对“名称”也会这么在乎?

    满洲国不消说,新京是满洲立国后的国都,它的本名叫长春。

    “是的,我很不习惯!”卢灿迎着他的目光,再度点点头。

    “好吧……我只是按照记忆走,没别的意思。”被卢灿打断一次后,老家伙果断加快故事的节奏——他已经清晰的感觉卢灿对自己印象并不好。

    以下文字是卢灿根据会津簌平的讲述,自己整理的脉络。

    1944年,东瀛已露败像,东北伪满洲的高层,人心惶惶,不少“王公大臣”变卖家产,将子女送到安全地方——可当时遍世界打仗,哪有安全地方?因此,不少满清遗老、满洲官员很想将家中的文物、古董变现为黄金,深埋祖宅,以待后人挖掘。

    会津簌平经办的伊藤忠商事会社,事业有成,成为东北日侨中很有名望的收藏家、资本家。他利用这一机会,在长春开办分店,大肆收购这些人家的古董文物。

    八月份的一天,他接到北平古学院院长张仁乐的电话,电话中,对方提到自己手中有几件东西,想要出手,希望会津簌平来洽谈,其中一件就是《上阳台帖》。

    张仁乐又是哪位大神?北平古学院又是什么鬼?

    先说张仁乐,这位可是名门之后,晚清重臣张之洞的第五子,字字燕卿,后以字行。

    他从青岛特别高等学校毕业后到东瀛留学,二十四岁任奉天省复县知事,二十七岁任津门县知事,他与直系军阀李景林(此人还是个武术家)狼狈为奸,以“清理官产”为名搜刮民财,积累巨额资产。1926年,李景林败退天津,张燕卿随之去往奉天,先在营口任警察局长,后又改任税务局长。

    “九一八”事变后,他卖身投靠东瀛关东军,开始“汉/奸生涯”。

    1932年,任满洲国执政府内务官兼实业部总长,同年7月25日,在长春伪国务院正式成立了协和会组织,张燕卿任协和会理事长,1935年5月,任外交大臣。1937年伪外交部解散,回到北平任新民会副会长,在北平东瀛特务部喜多部长手下办理会务。不久后,北平成立古学院,张燕卿兼院长。

    此人颇有才学,其楷书、行书,惊艳世人,可惜品行差劲,最终以“汉/奸”收场,流落东瀛,死于1971年。

    再说说北平古学院。

    七七事变后,寄寓北平的老派学人,以“提倡古学、潜研旧籍为学术归旨,对稀见史籍进行了重新编纂、校勘和辑佚的工作,使得国粹得以留存”的名目,创办了北/京古学院。

    名头伟光正,其实这所学院的另一目的就是,帮助东瀛整理、收集中国的文物、古籍等,统计整理成册。古学院中的成员,以汉/奸文人、满清遗老居多。

    1946年,北平古学院即遭取缔,这段史实也被湮没不彰,甚至度娘上都难寻踪迹。

    北平古学院院长张仁乐,他确实有机会得到《上阳台帖》,卢灿听到这里时,对会津簌平的故事大背景,相信八成。

    等会津簌平带着好友吉川幸次郎赶到北平,他发现自己并不是唯一看货的,张仁乐还邀请至少三拨人马,其中就有张博驹。

    那件《上阳台帖》,张仁乐开价三百根“大黄鱼”——按旧制1斤16两,1两=500/16=31.25克,所以,“大黄鱼”金条折合今天的重量就是312.5克。

    这个价格不低!

    与好友吉川幸次郎(此人是京都学派创始人之一狩野直喜的弟子,著名的汉学家)商议后,会津簌平没有急于拿下这件物品,按照老家伙的说法是抻一抻价。在卢灿看来,老家伙恐怕是想用东瀛人的身份,找人来压压张仁乐,以低价入手。

    第二次来谈价格,刚好撞上张博驹带着照相师傅,为这幅绝世藏品拍照留影——张仁乐与张博驹之间,关系不错。

    经过“艰苦”的谈判,会津簌平在一个多月后,终于拿下这件绝世名藏,回到长春后,他广招宾朋,召开一场盛大的“赏太白宴”。

    这次“赏太白宴”上,他第三度遇到张博驹——他作为满洲国/军事部大臣邢士廉的朋友,慕名上门欣赏。

    当时会津簌平并没有在意,他“理解一位传统的藏家对绝世藏品的欣赏与不舍”,因此对张博驹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变故出现了!

    在宴会结束的第七天,吉川幸次郎带着朋友津田左右吉(汉学家、历史学家)、宫崎市定(京都学派第二代巨擎),三人想要重新欣赏一遍李太白的大作。

    结果悲剧了……

    尽管赝品做得非常到位,可吉川幸次郎多次看过真品,他很快发现……

    这就是有关《上阳台贴》的全部故事。

    听完后,卢灿不自觉的搓搓下巴,这故事的整体架构,一定是真的,这种手法很熟悉。再说了, 1944年的张老爷子,经历躲避战火的四处飘摇,真的很难拿出张仁乐所提的这笔钱——卢灿也相信会津簌平不可能给张仁乐那么高的价格。

    另外,这个故事也非常符合“为什么后来有关《上阳台帖》来龙去脉全部缺失的真正理由”。

    其一是这件事情本身并不光彩!

    其二则是张老爷子并不想将玖宝阁善作伪的事情曝光!

    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回去详细问问。

    尽管会津簌平将这个故事中自己的角色,说得非常守规矩,并不邪恶,可卢灿知道,这个故事必定有另外版本,张博驹老爷的版本。

    再说了,即便是完全真实,卢灿也能理解,当张老看见这幅藏品后的激动——这是来自天籁阁的藏品!玖宝阁自从南北分宗后,无论哪一代人都将收拢天籁阁藏品为己任。

    即便是北宗的周亮工,他将带走的天籁阁藏品进献给不少于清廷,可他的一生中,也在尽力弥补自己的过失。

    嘿嘿,老爷子看到这件《上阳台帖》,会不会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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