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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411章 老头

    活了几十年,难得一回,林存民被自己素来传统而且少有意见的老伴怼了。老头躺着,在一片漆黑中看着天花板,许久没睡着。

    怎么就不理解我呢?他郁闷地想着。

    江澈是注定没法被“理解”的一个,所以世事看太透的林存民会纠结。

    然而心思朴素的老太太不会,林妈妈和林俞静现在当然也不会,娘俩这一晚上一直聊到很晚,互相说了许多话。

    林俞静给妈妈讲茶寮山上故事真实而细节的版本,讲那场泥石流后的闪现进场。

    她念了他在盛海写的奇怪的诗,还自揭了他们在深城说的谎。

    林妈妈笑都笑累了,说:“天呐,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太有意思了。难怪我的静儿会被他骗走……呃,那你又是怎么骗的他呢?我的女儿好像也不会啊。”

    这有很难理解吗?妈妈好像真的在思考这个问题,林俞静有点难过。

    “他好像刚开始也不想喜欢我的,大概还想讨厌我,想我也讨厌他……只是后来,他好像没办法。”林俞静想了想,自言自语说:“是的,他好像就是没办法。”

    “这就厉害了。”林妈妈说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没有比这更厉害的。

    隔天早晨,因为失眠精神有些疲惫的林存民正站在院子里伸展身体。

    “爷爷,早锻炼呢?”

    听着这声音从身后传来,莫名就觉得一阵喜悦,林存民扭头和蔼地笑着,应说:“诶,静静今天起这么早啊?”

    “嗯,爷爷你能帮我看作文吗?”

    林俞静手指间捏的两张大稿纸因为晃动而咔哒哒响着。

    帮忙看作文吗?

    记得那是孙女初中时候的事了吧。林存民回头仔细打量了一下,说:“怎么大学了还要写假期作文吗?”

    “练练笔头。”林俞静用以前爷爷常说的词儿回答。

    “那爷爷现在怕是也指导不了了啊。”

    “不会的,不会的,爷爷说好不好,最重要了。”林俞静把纸页放下了,拿爷爷搁桌上的外套压住,转回屋里头吃早饭,到门口回头说:

    “爷爷你别忘了看啊,还有,看完你给评个分。”

    林老头暖心笑了笑,踱几步回头坐下,拾起纸张的同时从胸兜里掏出来用了十多年的钢笔,仔细看起来。

    就像孙女还小的时候。

    孙女的一手硬笔书法,是林存民亲手教的,如今像是又有长进,林存民乍看一眼挺满意,至于内容,其实也不错……很不错。

    如果这篇长作文里没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的故事,大概可以拆出来三篇高考高分作文。

    作文:《我所知道的江老师》。

    “唉……还有这样的哦?!”

    作文里情境饱满地记录了一位江老师在南关茶寮的事迹,热情地邀请广大人民群众去实地看一看。

    作者在文中高度评价了小江同志的思想觉悟,人品能力。甚至连这是一个“能为四化事业添砖加瓦的好同志”这样的句子,她都写了。

    多么熟悉的表述啊,这是偷看了多少她爸妈当年的信件来往?

    不会还有我的吧?

    当年老伴没上过学,没基础,本身观念里也认为女子不需读书,为了哄她,调动她学习的积极性,林存民也是写过好些“正式”的求爱信的。

    想到这,林老头有点儿哭笑不得。

    “爷爷,(它)他能及格吗?”

    林俞静捧着面碗,夹着筷子站在门口问。

    想要个及格吗?

    作文好判,人生难判,林存民甩了甩手上的钢笔,说:“没红墨水了,爷爷一会儿出去买瓶墨水先。”

    …………

    90年代初往外走的人还少,逢年团聚不难,总是早早地就开始热闹,早早地把年味铺陈出来。

    年前最忙碌的通常是女人,男人们会闲下来,得空四处走动。

    林存民躲出门后没走远,就坐在巷子口的棋摊那儿。

    附近街坊都是几十年的老相识了,就算是几十年来时不时互相借个酱油醋,积下来也是深厚的感情,骑车路过的后辈一脚支地停了车,问:

    “林叔,咱家过年想买台洗衣机给我老娘,听说过你这儿能省不少,叔帮忙说一声?”

    话里头用的是咱家,习惯了,都这么说,也没太当外人。

    这是第几个了?

    林存民感觉自己几十年风云不动的心境这两天波动得厉害,提醒了下自己,稳住了笑着说:“你别听他们几个胡说,没那事,没那事,孩子还小呢。”

    周遭一片哄笑。

    “这是富贵了,懒得被穷街坊牵绊了啊,老林。”

    有老伙计故意挤兑。

    林存民骂说:“你刚输了棋你闭嘴。”

    对方也不介意。

    “好像还真就是这样,富贵人家瞧不上穷伙计,可是你们城里人,不也看不起我们农村里出来的吗?”

    有人说了句话。

    林存民抬头看看他,这老头不认识啊。在场都是一样的反应,谁都不认识面前这个似乎已经站了好一会儿的老头。

    “新搬来的?”有人问,这年把时间,人口流动,有的老邻走了,也有新人搬来,虽说不很多,但也不少见。

    “是,新来的,农村出来的。”老头指了指来路,意思大概我就住这附近,或者我瞎转悠过来的。

    “老哥们哪的话,哪来城里人瞧不起农村的了,那早几辈,咱们也都是农村出来的。”

    有人转回上个话题,和气说。

    “那不是,我是真被瞧不起了才会说这话。你们当我这遛弯呢?我这出来透气呢。”老头说:“咱村里出来,辛苦赚了点钱,就被亲家看作来路不正,人品不善……憋屈得紧。”

    林存民想了想说:“这市场经济地位都已经确立了,上面也有话,说不管黑猫白猫,能抓着老鼠就是好猫……赚钱是本事,按说不该。”

    刚刚那话里多少带着大家对他的玩笑,偏这老头当了真,他想着给化开。

    “是吧?按说是啊。”老头说着话,低头看着林存民善意地笑了笑。

    只一会儿,老头就和这一群人混熟了。

    正好棋盘边上没坐人,林存民就邀了一下说:“老伙计要不要来一盘?”

    “棋?不太行啊,几十年田间地头的,也没文化,弄不来这东西。”老头撸了撸袖子,说:“要不咱摔一跤?”

    “……”

    “哈哈,说笑的。那咱来一盘,我这路数野,老哥你别在意。”

    老头坐下了。

    棋子摆好。

    “你先请。”林存民照着自己横行这一带的习惯说。

    “哦,好,就是有个事。”老头捻起一枚棋子说:“咱不来点彩头?”

    来者不善啊。

    老头看着很自信,这边边头上常年被林存民“欺压”的各位就有点不服气了,同时又自然而然站在林存民这边,期待着老林给他个教训。

    “要不来两根烟的?我这有。”有人说着就摸了烟,红塔山,好烟啊。

    林存民笑着说:“那就这样?”

    “不够啊,刚都说了,我是赚了钱的。”对面老头说话似乎一点分寸没有,捏了只卒,看着林存民笑了笑,说:“要不,咱赌个孙女?”

    这路数还真是野啊,周边一阵哄笑。

    林存民大概知道这家伙的来路了,愣一下。

    “还别说,老林家里还真有俩孙女。”只当是玩笑,有人跟着起哄说:“就是老哥你有没有啊?”

    “我当然也有啊。”江老笑着头说:“冬儿,出来咯。”

    一个粉雕玉饰的小丫头从旁走了过来,站在老头身边。

    众人看着都在夸小姑娘可爱,同时觉得这玩笑更有趣了。

    “那就开始了啊。”

    江老头把手上的小卒往前点了一步。

    “……”

    众人等了一会儿。

    “老林,老林该你了。”

    “老林?你怎么不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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