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除了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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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楚太子和大秦荣安长公主喜结连理，楚明帝十分重视，降旨全国上下免征赋税三年，百姓和乐，欢天喜地，西楚帝京更是繁华一片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p>
因为秦菁的娘家不在这里，三朝回门的礼仪就省了。</p>
是日，宫里设家宴，太子殿下携太子妃进宫给明帝谢恩。</p>
早上楚奕早起上朝，然后又回来接了秦菁母女一起进宫。</p>
这日家宴，没有外人，只就几位皇子和皇子妃，加上后宫几位有位份的妃子。</p>
楚明帝已有二十余年不曾扩充后宫，他的妃子还都是当年生育皇子皇女获得封赏的那几位，如今健在的就只剩下大皇子的母妃张氏，二皇子的母妃赵氏，再就是荣妃和卢妃。</p>
而其实这样算来，倒还是没有野心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命要好些，母妃安康，儿女双全，上天对他们似乎格外眷顾。</p>
临近中午，几位皇子各自携家眷进宫。</p>
楚明帝下朝之后，先去御书房处理了几份要紧的公函也早早赶了过来，姿态随意的半靠在几案后面的榻上闭目养神。</p>
因为是新妇过门之后的第一次家宴，正式开宴之前又走了个过场，由楚奕带着秦菁逐一认了人。</p>
除了当年的叶阳敏以外，楚明帝对他后宫的任何女人都不偏私，再加上他这几位妃子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几十年荣辱浮沉，让她们将世事看得通透了许多，几个人都温谨守礼进退有度，完全不似当年大秦后宫那般斤斤计较，诡计连天的样子。</p>
几位长辈都很和气，各人都很周到的准备了见面礼赠送给秦菁母女。</p>
对于这样的场合，楚融明显的兴致不高，却很乖巧的扯着秦菁的一角袖口随在她身边。</p>
前后走了一圈之后，楚奕就和秦菁在皇子席位那边的第一桌坐下。</p>
楚融自觉主动的挤到两人中间，占了整张几案最中心的位置。</p>
秦菁接着转身给她整理衣服的间隙瞄了眼楚明帝左侧下手一直空着的位子，狐疑道，“怎么卢妃真的病了吗？”</p>
起初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卢妃生病，七皇子楚越进宫侍疾，秦菁也就只当是她为了帮儿子从常家和齐国公之间的麻烦里头撇出来，但现在，楚明帝已经明确下旨把事情交代给楚临了，她再这样继续“病”下去，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了。</p>
“似乎是真的病了。”楚奕道，端起桌上茶盏抿了口茶掩着嘴，“她那里这几日一直声称有病闭门不出，听说太医院的太医都连着往她宫里跑。老七与他母妃素来母子情深，除了必要的公文须得及时处理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和刘氏一起在他母妃宫中侍疾。你没见老七的眼底都是一层乌青吗？八成倒是真的了。”</p>
“是么？”秦菁心里微微诧异，不好肆无忌惮的去瞧隔桌坐的楚越，只就拿眼角的余光勉强扫了眼，果然见他精神不佳，脸色也不太好，真像是个连日熬夜忧思过剩的模样。</p>
“不觉得卢妃这次病的有点太突然了吗？”秦菁道，“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吗？”</p>
“恰恰相反，她的身体一直很好，这些年来，大病小情，几乎没有。”楚奕玩味的转着手里茶碗在眼前佯装欣赏上面的花纹，目光之中也略带了几分深意道，“我也觉得她这一次病的是有蹊跷，不过父皇后宫的事——我不想做的太过分。”</p>
楚奕是皇子，而且和卢妃没有任何的牵连，即使是想假意探病去看她的虚实都能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不合情理。</p>
而人他虽然是可以往宫里插的，但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很避讳这样做。</p>
毕竟——</p>
这是楚明帝的后宫。</p>
“应该的，他那样的人，更何况还是你的父亲，还是不要随意亵渎的好。”秦菁深以为然，勾了勾唇角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暂时先看着吧，她要是背地里有什么迟早也会露出马脚。”</p>
两个人一人一句，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儿，聊的投机，一时倒是忘了身处何地，直至惊动了旁边紧挨着的大皇子一桌。</p>
“老六和弟妹真是浓情蜜意，般配的紧，这出来吃顿饭的功夫就有悄悄话说，当真是要羡煞我们咱们这些早早娶妻的兄弟了！”大皇子笑道。</p>
大皇子生的温文尔雅，比楚奕要大上整整十岁。</p>
他在气质上和同样爱好文墨的三皇子楚原颇有几分相似，但他在为人上却要低调淡泊很多，也很有自知之明，自知资质平庸，在很早以前就自请去了封地做他的闲散王爷，这些年非逢年过节也不主动回来，一直本本分分逍遥在外。</p>
他的正妃林氏与他夫妻同心，几乎是一样性格，从不惹是生非，这只从那次在成渝公主府上的事就能看出来。</p>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按理说她身为长嫂，本来是最有资格也最有理由说话的一个，但从头到尾她都一句话也没有掺和。</p>
这和耿直热心肠的二皇子妃曾氏又大为不同。</p>
这一双夫妻，平庸却很聪明。</p>
诚然，大皇子这一句玩笑并无恶意，但他这一笑，便是引起了另外几桌的注意。</p>
二皇子也笑，“大哥你这是吃味呢？人家六弟现在是新婚燕尔，夫妻俩的感情哪里是咱们这些老夫老妻能比的。”</p>
“两位哥哥这也拿我打趣！”楚奕端着茶碗，继续做状掩饰，“我还羡慕哥哥们膝下儿女成群的热闹呢。”</p>
他说着便是有意无意的错开大皇子和二皇子看来的目光，眸光一瞥，便在茶碗后头对着秦菁挤眉弄眼，唇角勾起的笑容隐约透了丝暧昧的意思出来。</p>
秦菁被他乱飞的眉眼弄的一阵紧张，生怕别人看见，想要掐他一把，中间又隔着楚融，动弹不得，只好垂眸下去做羞赧状，不予理会。</p>
“当着长辈们的面呢，说话也没个忌讳，六弟妹该不好意思了。”曾氏见状，瞪了二皇子一眼，在桌下拿胳膊撞了一下他的腰。</p>
“好好好，是我失态说错了话，等一会儿开宴了，我亲自斟酒向六弟妹赔罪还不成吗？”二皇子大大咧咧的一抚掌，又重新偏头过去和大皇子讨论他前两天新得的一匹千里良驹。</p>
众人你来我往的凑了会儿话，</p>
临近未时，叶阳皇后刚要命人传膳云霞殿，殿外正好被宫女嬷嬷们拥簇着走进一个人来。</p>
身体虚弱，脚下步子虚浮，脸上脂粉虽然尽量的遮掩，但还是掩不住一片过于苍白的脸色。</p>
来人——</p>
是卢妃！</p>
卢妃的封号是“惠”但因为这个字和她的闺名“卢锦惠”相冲，宫里人忌讳着，一般就只称之为“卢妃”。</p>
见她这幅样子进来，不仅仅是秦菁，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打出所料。</p>
“母妃！”楚奕低唤一声，急忙已经从席间站起来，和刘氏一左一右迎上去从宫婢手里把她搀扶过来，低声道，“父皇不是去了旨意，说您身子不适就不要过来了吗？”</p>
“这样的大场合，本宫缺席了怎么行？”卢妃一笑，笑容之下更显的容颜虚弱而苍白。</p>
这些年，楚明帝不临后宫，后宫诸事都由叶阳皇后做主，其他的妃子也知道她的脾气，既然不用争宠，也就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并没有人刻意高人一等的抢风头，只是却唯独出了一个行事高调，丝毫不懂得何为韬光养晦的卢妃。</p>
也许是她出身将门世家，开始的飞扬跋扈的性子没能克制住，但许是因为楚越自幼就聪慧机灵，在众位皇子之间大放异彩，让她有骄傲的资本。</p>
总之若是真要盘算起来——</p>
这位卢妃，的确应当算作这座西楚后宫里难得的异类，是除了叶阳皇后之外，宫里风头最盛的女人。</p>
她这一副病容倒是把在场众人都惊的不轻。</p>
不过横竖她人已经来了，楚越拗不过她，只能扶着她上前去给楚明帝和叶阳皇后见礼。</p>
“臣妾来迟，请皇上和皇后恕罪！”卢妃道，说着便要屈膝见礼。</p>
“卢妃你身子抱恙，就免了吧！”叶阳皇后抬手跟着老远的虚扶了一把，面容端庄，并无一丝异样。</p>
“该有的礼数怎么能废？”卢妃并不领情，仍旧坚持让楚越夫妻扶着给楚明帝行了大礼。</p>
楚明帝的精神似乎不济，这才摆摆手冲楚越抬了抬下巴道，“你母妃身子不适，把她扶过去入座吧。”</p>
然后又侧目对张惠廷道，“一会儿上菜的时候吩咐下去，卢妃那桌上茶就行，免了酒水。”</p>
这些年，他很少当众关心过哪个妃子。</p>
此言一出，即使早就断了争宠念头极为老妃子脸色也是难免一变。</p>
“是。陛下！”张惠廷应道，躬身退下去传达他的旨意。</p>
叶阳皇后见到人到齐了，也对身边海公公道，“吩咐传膳吧！”</p>
随着海公公殿前一声高唱，已经候在殿外的宫婢们开始鱼贯而入，穿梭于席间往各桌上面摆菜。</p>
趁着正式开席之前，卢妃招招手叫了身边嬷嬷递了个托盘过来，隔席对楚奕和秦菁那一桌道，“今天这顿饭既然是迎接新妇进门的第一次家宴，本宫也不能空手过来，这里准备了一件礼物，送给安阳郡主吧！”</p>
早前在大秦的时候，秦宣为楚融赐号“安阳”，楚奕大婚当日，楚明帝又正式以西楚国君之名，再次对她进行册封，依旧沿袭了她原来的封号，封“安阳郡主”，并且作为楚奕长女，上了皇家玉牒。</p>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作为上位者，通过行动来表示了对秦楚两国这次联姻的重视。</p>
但在秦菁和楚奕看来，这却是私底下，楚明帝对这个孩子血统身份的肯定，意义非常。</p>
“娘娘厚爱，荣安代安阳谢过。”秦菁微微一笑，起身欠了个礼。</p>
卢妃但笑不语，她的身子虚弱，动一动都吃力，但也似乎并没有让那嬷嬷直接把东西递送过来的意思。</p>
当年为了大位之争，楚风和楚越之间闹的是水火不容。</p>
后来楚风身死，本以为风水轮流，这皇位应当是落在呼声最大的楚越身上，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冷不防从天而降一个备受楚明帝宠爱和倚重的楚奕。</p>
于是对大位势在必得的卢妃母子又和楚奕虎视眈眈的对上。</p>
这会儿皇室家宴上，卢妃这么主动的示好，反而让人心觉得反常。</p>
整个大殿之中一时极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卢妃和楚奕一家和卢妃那两桌上。</p>
只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秦菁已经淡然笑着回头摸了摸楚融的肩膀，“融丫头，卢妃娘娘有礼物送给你，你自己过去谢谢卢妃娘娘。”</p>
这个时候，横竖大家都知道他们双方不睦，只要秦菁叫个丫头过去把东西接过来也就是了，却没有想到她会让楚融亲自过去。</p>
全殿上下几十道目光瞬间齐刷刷的移到那个孩子身上。</p>
彼时楚融刚好费力的将放在几案一角的一大串玛瑙提子抢过来，还没来得及扯下一颗往嘴里送。</p>
她抬头看了看秦菁，又看了看病恹恹的卢妃，却唯独没再低头去看手里的提子，神情里似乎带了一线迷茫。</p>
“过去吧！”秦菁笑笑，弯身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又抬手指了指卢妃那一席，“卢妃娘娘有礼物送给你！”</p>
楚融手里抱着那一大串提子，犹豫了一下，就抿抿唇从席后退出来，蹒跚着小步子走了过去，一身翠色的小衣裳，衬着怀里同样鲜绿欲滴的大串提子，莹润水嫩，十分动人。</p>
她不喜欢陌生人，但却也不怕见生人，直直的走过去在卢妃面前一步之外站定，稍稍偏着头，用一双浩远明亮的漆黑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p>
卢妃十分惊讶于这个孩子漠视一切的定力，脸上表情僵了僵。</p>
秦菁敏锐的注意到她唇角莫名抽搐一丝古怪的笑意，然后才见她回过神来，笑了下，掀开手边托盘上的红布，拈起上面用红色丝线拴着的一个物件出来。</p>
那东西只有成人小指的大小，呈奶白色，玉质十分的奇特，不通透，但看在眼里却赏心悦目，十分舒服。</p>
是一柄玉石雕刻而成的小剑。</p>
上面似乎隐隐有些什么浮雕图案，但因为是出自雕功精湛的大师之手，肉眼竟然分辨不出。</p>
这么一件东西，绝对是价值连城。</p>
如果说只是为了做戏，那卢妃今日可算是下了血本了。</p>
秦菁心中生疑，下意识的侧目和楚奕交换了一眼神色。</p>
楚奕不动声色的略一偏头表示不知，目光却往主位上的楚明帝那里聊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p>
楚明帝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有些倦怠的靠在身后软榻上，目光在那凌空晃动的小玉剑上，神色无异，但目光却似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深。</p>
而等到楚奕想要细看的时候，他已经垂眸别开眼，再没了其他意外的动作。</p>
楚越的反应则是最平常也最反常不过，从头到尾，他甚至连看都没有抬眸看一眼他母妃到底是拿了什么样的礼物出来，只就事不关己的喝着茶。</p>
所以——</p>
他应当是提前知道这件事的？还是，根本就是他和卢妃商量好的？</p>
“喜欢吗？”卢妃笑笑，手指拈着那丝绳在楚融面前荡了荡。</p>
楚融歪着脑袋看着，似乎是在努力的试图分辨那剑身上雕刻的纹路。</p>
半晌，略略点头，“嗯！漂亮！”</p>
她嘴里说着喜欢，却没有去接，两只小胖手里仍是慢慢的捧着那一大串玛瑙提子。</p>
卢妃似乎是觉得这孩子很有趣，竟然难得好心情的费力直了直身子凑过去，“那我帮你带上。”</p>
她伸手过去，却就在之间触及楚融衣领的前一刻，楚融突然脑袋一偏，往后退了一步让开。</p>
这一步退来，可谓完全的不留情面。</p>
卢妃一手捞空，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木了。</p>
所有人都等着秦菁上前打圆场，却在这时见到楚融突然扭头看向对面案后的楚奕，一手费力的扯着衣摆兜住提子，一手招了招，用了种十分熟练的命令语气道，“爹爹！你来！”</p>
“爹爹”二字，她始终叫的带了几分僵硬，但后两个字则十分的顺溜，完全是把当朝太子当狗使唤了。</p>
如果真的是亲骨肉，在场众人也许还不觉得怎样。</p>
但是半路父女做到这份上，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p>
都说秦宣帝把安阳郡主当他自己的女儿一般娇宠的养着护着，当真是养成了这孩子这般目中无人的骄纵脾气么？</p>
即使是个孩子，但她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似乎有点失礼。</p>
她不让卢妃碰她，这种意志十分鲜明。</p>
楚奕目光一动，从容起身走过去，从卢妃僵在那里的手中接过那玉剑的挂饰，淡然道，“谢过卢妃。”</p>
“殿下客气了。”卢妃讪讪的收回手，捏着帕子开始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p>
“带上？”楚奕玩味的捏着那丝绳在楚融面前再次征求她的意见。</p>
楚融想了想，点头，“嗯！”</p>
楚奕一笑，刚要给她往脖子上挂，上首的楚明帝突然轻轻的“唔”了一声道，“丫头，把你那宝贝拿过来，朕瞧瞧。”</p>
所有人都是一愣，万没想到楚明帝会突然插手进来。</p>
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关心什么人，即使是对楚奕，那也只是看重和一味的偏袒支持而已，而至于其他皇子皇女膝下的子女——</p>
偶尔宫宴上见了，也是礼节性的请安，他不亲近他们，似乎也不喜欢有人亲近他。</p>
可是现在，却对一个别人的孩子破了例？</p>
叶阳皇后的目光沉了沉，楚越手中茶碗晃了晃，泼出几滴茶水，卢妃的目光中带了丝冰冷的讽刺，别过眼去。</p>
当然了这种无上的殊荣，楚融是不会知道的。</p>
楚奕抬眸看了楚明帝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把那丝线缠了缠，把整件东西塞到楚融的小手里道，“去吧！送给皇爷爷看看！”</p>
楚融抿抿唇，似乎是很有些发愁的看了看眼前那高高的几级台阶。</p>
所有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话不多的孩子。</p>
半晌，她把手里大串的提子依依不舍的塞到楚奕手里，然后蹒跚着步子，朝楚明帝的方向走去。</p>
那台阶虽然不及门槛的高度，但她毕竟人太小，每一级台阶都到她膝盖的位置。</p>
“哎——”张惠廷张了张嘴，想要叫宫婢下去抱她。</p>
楚明帝漠然的一个眼神横过去，他便识趣的闭了嘴。</p>
楚融迈着小短腿过去，她似乎是有些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像平常那样遇到障碍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而是很仔细的一级一级的慢走，尽力的抬起一只腿踩上去，然后小身子用力前倾，压低了身子拉过去另一条腿跟上，上去的时候整个人是蹲在台阶上的，然后站起来，再走一步。</p>
这样她每爬一阶都很慢，但是动作看上去却十分的从容而利落，丝毫不见狼狈。</p>
楚明帝坐在高处静默的看着，眼睛里始终没有什么过分的神采，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倔强而高贵的走到他面前，最后喘着气摊开掌心，把那枚拴着红线的玉剑送到他面前。</p>
“唔！”楚明帝出一口气，这才自榻上坐直了身子。</p>
他捏着那玉剑在手，却一眼都没看，只是目光定格在那孩子泌出一层稀罕的宽阔额头上看着。</p>
管海盛会意，急忙回头从宫婢手中的托盘里取了帕子递过去，“陛下，帕子！”</p>
楚明帝接了，就着帕子给她擦了擦。</p>
他的目光一直平静，不带任何的感情，但是这个举动看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已经算作温柔——</p>
石破天惊的温柔。</p>
这个孩子的长相只是和楚奕又几分相似，但楚奕本身，除了那双和叶阳敏如出一辙的眸子之外，在样貌上并没有承继他父母之中的任何一个人。</p>
所以此时，楚明帝在楚融身上见到的，也不过是她一双又完全承继于楚奕的眼睛。</p>
可是这个孩子的气质秉性，那种沉静而刚毅的性格，突然之间就像是透过那双眼睛穿越了无数的年华岁月，将他的所有隐藏的混沌记忆劈开，重新目睹了多年前那一幕风景的绝艳光彩。</p>
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盯着王座之前那一老一小两个身影。</p>
楚明帝扔了帕子，然后亲手把那玉剑给楚融挂在了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道，“喜欢就带着吧！”</p>
楚融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乎并不适应他这种始终如一的表情，不过她向来不喜欢过问别人的闲事，所以什么都没有说，自顾垂下头去，用一只手扯着衣摆打发时间。</p>
叶阳皇后见到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宣布开宴。</p>
“陛下，奴才送郡主下去吧。”张惠廷试着道。</p>
“不用了。”楚明帝摇头，对楚融招招手，“不要下去跟他们挤了，朕这里宽敞，你就坐这里吧。”</p>
除了十分必要的隆重场合，这些年来，后宫宴会，他都是和叶阳皇后分席而坐，此时两人虽然同在高位，却是各自一桌互不相干。</p>
再者他的位子的确比其他人都要宽敞许多，若是换了别家孩子大抵是不敢造次的，楚融却不介意，还是自己动手撅着屁股爬到他坐的软榻上。</p>
而其他人也都视而不见——</p>
楚明帝的脾气没有人比他的妻儿更清楚，只要他愿意，就没什么不可以的，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去触霉头，哪怕是指桑骂槐的私底下讨论一句也不曾。</p>
楚明帝让人在楚融面前添了小几，捡着她喜欢的吃食让婢女给她端过去。</p>
楚融饭量小，没一会儿就已经腆着肚子甩着两条小短腿在旁边消食。</p>
一席宴吃的规规矩矩，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就在婢女陆续开始往殿里送果品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内侍满头大汗的在殿外求见。</p>
张惠廷过去听他嘀咕了两句，回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跪地回禀道，“陛下，刚才南安门守卫来报，常栋常侍郎击鼓鸣冤，求见陛下！”</p>
常栋？</p>
秦菁和楚奕不动声色的对望一眼，心里便是有数——</p>
八成，是常海林出事了。</p>
之前颜璟轩和常文山两件案子楚明帝都交代给了楚临，但无一例外，全无线索。</p>
这几天常栋一直因为这事不依不饶，但却都没有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来，现在也唯有常海林能给他再加一把火，彻底把他激怒。</p>
大殿之中饮宴的气氛戛然而止，楚明帝冷淡的抬眸看过去一眼，“什么事？”</p>
“说是常校尉在狱中被赵岩赵大人折磨致死，还有要替枉死的常大学士要一个公道。”张惠廷如实回道，“齐国公也被他强行揪来了，宫门外闹的正凶，说是厮打起来，十分的难看，后来常侍郎一怒之下就击了鸣冤鼓，说今天一定要一个公道。”</p>
常家人闹上门来，楚临冷汗直流，不等楚明帝点名问道他，他已经识趣的主动离席跪了下去，请罪道，“儿臣无能，还没能把这案件审查清楚，请父皇降旨责罚。”</p>
他不是审不清楚，是压根就没有去审。</p>
颜璟轩的事，牵扯了一个妃子一个公主，常氏的案子虽然好点，却也扯上了当朝三公之一的齐国公，再者赵、常两家偏偏又和颜璟轩案子的重点嫌犯广泰公主之间还有冤枉官司，这整个事件牵扯起来根本就是拔出了萝卜带出泥。</p>
吃饱了撑的，他要去趟这趟浑水。</p>
其实楚临的打算也简单，横竖他是游手好闲惯了，拖一阵一直不能把这个案子给个交代出来，楚明帝自然就得换人来审。</p>
死人的事，哪家也不能善罢甘休。</p>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自己父皇的火眼金睛，却更知道，楚明帝不会真的为难他——</p>
他虽然不关心他们这些子女，却也断然不会刻意为难他们。</p>
楚明帝看了一眼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楚越放下酒杯，卢妃目光一闪突然压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p>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她身边嬷嬷惊慌失措的上前去递茶，又给她拍着背顺气。</p>
卢妃抬抬手，想说什么却终究因为咳的太厉害而未能成语。</p>
楚越把酒杯按在桌上，然后起身走到当前躬身见礼道，“父皇，母妃她不舒服，儿臣先送她回宫宣太医吧。”</p>
“去吧！”楚明帝略一颔首，“不行的话就把所有太医一并宣进宫来给她好好瞧瞧。”</p>
“是，儿臣遵旨！”楚越道，疾步走过去，几乎是半抱着把咳嗽不止全身无力的卢妃扶着出了云霞殿，上了外面等候的辇车。</p>
卢妃这一病似乎是真的不轻，几天之内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身子薄弱跟一张随时就能被吹走的纸片似的。</p>
楚越不放心她就跟着她一起上了辇车，往琼华宫的方向走去。</p>
上了车卢妃的咳嗽声才逐渐压制住，整个人却没个力气，都靠在楚越身上。</p>
楚越一路沉着脸一声不吭，下车就把卢妃抱着回了寝殿，顺便打发了宫人去请太医。</p>
婢女送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过来，卢妃摆摆手道，“放下，你们都出去吧！”</p>
婢女们不敢耽搁，井然有序的带上门退了出去。</p>
楚越负手立在窗前，窗户紧闭，他也不去开，只就面色铁青的盯着那窗户纸。</p>
“怎么，我这个样子，你都不敢看了？”卢妃看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的喘了口气，“放心吧，你母妃没这么容易死。”</p>
“你到底要怎么样？”楚越的声音冰冷，人所皆知的冷面皇子，面容之上竟然难得露出几分怒意，蓦然回过头来，“你要我争我就去争，你不要我争的我也可以听你的。你要杀人放火全都告诉我，我照单全收，一样不落的肯定样样都给你做成，你何必像现在这样作践你自己？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p>
他看着面前无力坐在床沿上的卢妃，目光冰冷。</p>
“你母妃争强好胜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求而不得的时候，这一次，也一样。”卢妃也看着他，目光比他更要冷上三分，“我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委屈你，可我是你母妃，即使再委屈，这也都是你的命，你不能违背我。”</p>
“母妃！你就这么信不过你自己的儿子吗？这几天之内，你把这些话对我说了无数遍了。”楚越闭上眼，突然自嘲的冷笑一声，“母妃，这些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凤寰宫那人称心如意，可是她不如意了，你就如意了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了？从我很小的时候外公就常常对我说，他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是个直爽而勇敢的女子，可是我从你身上却从来都没有看到外公口中这样的一个女子。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你对我言传身教的都是这些。你教我对人残忍，你教我不择手段，现在呢？还要教我杀身成仁还是置诸死地而后生？”</p>
“要死也是我死，你是我的儿子，我死了也会让你好好的活着！”卢妃冷声道，说着又是一阵低咳。</p>
“你死了我能活的安心吗？”楚越像是听了笑话，手指在袖子底下收握成拳，重重压在身后的窗框上，“你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了，既然你想方设法把我从这次的脏水里拉出来，那么现在正好老六的婚事也完了，这几天我就会跟父皇去提，带你一起回北疆，就借口医你的病。”</p>
“你自己都说是借口了，你以为你父皇会信？”卢妃冷冷一笑，身子似乎又软了软，有些摇摇欲坠。</p>
“不信也没关系，这些年我的准备也不是白做的，只要回到北疆，一切就由我说了算。这帝京现在乱成这样，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楚越强忍着上去扶她的冲动，咬牙道，“你自己想清楚吧，下次再见你我可不想再见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p>
说完一撩袍角就大步朝门口走去。</p>
“站住！”卢妃厉喝一声，撑着身子从床上坐直了身子。</p>
她的眉目之间凌厉无比，很有平时纵横宫中那种跋扈骄横的姿态。</p>
楚越心里怄着气，不肯回头。</p>
卢妃眼神一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楚越的背影怒声道，“你只要现在敢跨出这道门，到时候就带着我的尸首一起出京吧！”</p>
楚越的心头剧烈一阵，脚下步子不由的止住。</p>
自己母亲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只要是她敢说的，就没有不敢做的。</p>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却是怒极反笑，“母妃，我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拿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p>
方才爆发力极强的那一下似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卢妃脚下虚浮，一手撑住旁边的桌子，却没有理会楚越的话，只是自顾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北疆到底是什么打算，我早就告诉过你，做什么都别当着你父皇的面。”</p>
“呵——”楚越别过眼去，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低笑，“母妃，你这是在提醒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p>
“孽障！”卢妃一怒，一个箭步冲上去扬手给了楚越一记耳光。</p>
但她本身正是虚弱的时候，所以这一巴掌下去，非但没能把楚越怎样，反而是自己的身体受到冲击，险些跌出去。</p>
好在是楚越手快，一把将她捞住，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p>
卢妃喘着气，瘦骨嶙峋的身子整个都在不住的起伏。</p>
楚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冰冷的眸子里慢慢染上一层悲悯的情绪，“那是父皇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为什么把它送出去？”</p>
卢妃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p>
她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原本苍白的脸孔都憋得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润色彩来，艳丽的让人心惊胆战。</p>
“连外公都以为你当初入宫是不情愿的，可是只有我知道，你自始至终都爱着那个男人，不管是当时自恃骄傲躲避他不肯承欢，还是后来突然改了主意，生下我，你都是为了他。”楚越握着她的手，叹息一声，“既然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一日快乐，就跟我走吧。我答应你的事都算数，虽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像一个父亲那样给过我爱，但至少，除了爱，其它什么能给的他也都给足了我。而且就算只是为了你，这些年但凡是你要求我去做的事，我有什么没有做到的？”</p>
卢妃的目光落在远处，一直没有去看儿子的脸。</p>
除了爱？这三个字真的是很贴切！</p>
这些年，出了爱，他给了她们这些后宫女人她们应得的一切，地位财富荣耀。</p>
可是，除了爱，她却是什么也不需要的。</p>
如果不是因为爱，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这个深宫牢笼之中一生禁锢了自由？</p>
可是，毕竟时间久远，有很多的感情都已经禁锢结成了冰壳包裹，再也不会融化裸露在阳光之下了。</p>
所以现在，她不再谈感情，也不再说爱，对儿子情真意切的宽慰置若罔闻，只就冷酷说道，“我了解叶阳珊，她这么久的按兵不动毫无动作，恰恰说明她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p>
“她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我！”楚越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似乎是对她这样的回避态度习以为常。</p>
“覆巢之下无完卵，迟早也会轮到你，那个女人你还不知道吗？”卢妃反问，目光阴郁而冰冷，说着却也不等楚越回答就又继续说道，“中午过去云霞殿之前我刚刚得到消息，三皇子的家眷在被押解北疆的途中遭到截杀了。”</p>
“什么？”楚越一惊，猛地一下站起来。</p>
他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才不可置信道，“不过一群妇孺罢了，而且他们都知道，父皇最痛恨不过骨肉相残，这个时候对他们下手，没有半点好处。”</p>
“这还是后话。”卢妃冷冷说道，目光悠远而没有落点，“重要的是，在刺客出现的同时，又有另一批人出现，把中了箭的皇子妃救走了。”</p>
如果说对楚原家人下手的人，还有迹可循，无非就是叶阳皇后和楚奕两者之一。</p>
可若要说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救她的人，那关系的确就玄妙的多了。</p>
－－－－－－题外话－－－－－－</p>
没脸见人了，明天再保证不了准点更新，我提头来见（╰_╯）#</p>
( 重生之公主千岁 /8/8976/ )</p>
西楚太子和大秦荣安长公主喜结连理，楚明帝十分重视，降旨全国上下免征赋税三年，百姓和乐，欢天喜地，西楚帝京更是繁华一片张灯结彩，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p>
因为秦菁的娘家不在这里，三朝回门的礼仪就省了。</p>
是日，宫里设家宴，太子殿下携太子妃进宫给明帝谢恩。</p>
早上楚奕早起上朝，然后又回来接了秦菁母女一起进宫。</p>
这日家宴，没有外人，只就几位皇子和皇子妃，加上后宫几位有位份的妃子。</p>
楚明帝已有二十余年不曾扩充后宫，他的妃子还都是当年生育皇子皇女获得封赏的那几位，如今健在的就只剩下大皇子的母妃张氏，二皇子的母妃赵氏，再就是荣妃和卢妃。</p>
而其实这样算来，倒还是没有野心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命要好些，母妃安康，儿女双全，上天对他们似乎格外眷顾。</p>
临近中午，几位皇子各自携家眷进宫。</p>
楚明帝下朝之后，先去御书房处理了几份要紧的公函也早早赶了过来，姿态随意的半靠在几案后面的榻上闭目养神。</p>
因为是新妇过门之后的第一次家宴，正式开宴之前又走了个过场，由楚奕带着秦菁逐一认了人。</p>
除了当年的叶阳敏以外，楚明帝对他后宫的任何女人都不偏私，再加上他这几位妃子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几十年荣辱浮沉，让她们将世事看得通透了许多，几个人都温谨守礼进退有度，完全不似当年大秦后宫那般斤斤计较，诡计连天的样子。</p>
几位长辈都很和气，各人都很周到的准备了见面礼赠送给秦菁母女。</p>
对于这样的场合，楚融明显的兴致不高，却很乖巧的扯着秦菁的一角袖口随在她身边。</p>
前后走了一圈之后，楚奕就和秦菁在皇子席位那边的第一桌坐下。</p>
楚融自觉主动的挤到两人中间，占了整张几案最中心的位置。</p>
秦菁接着转身给她整理衣服的间隙瞄了眼楚明帝左侧下手一直空着的位子，狐疑道，“怎么卢妃真的病了吗？”</p>
起初宫里传出消息，说是卢妃生病，七皇子楚越进宫侍疾，秦菁也就只当是她为了帮儿子从常家和齐国公之间的麻烦里头撇出来，但现在，楚明帝已经明确下旨把事情交代给楚临了，她再这样继续“病”下去，似乎就有点说不过去了。</p>
“似乎是真的病了。”楚奕道，端起桌上茶盏抿了口茶掩着嘴，“她那里这几日一直声称有病闭门不出，听说太医院的太医都连着往她宫里跑。老七与他母妃素来母子情深，除了必要的公文须得及时处理之外，大多数时间都和刘氏一起在他母妃宫中侍疾。你没见老七的眼底都是一层乌青吗？八成倒是真的了。”</p>
“是么？”秦菁心里微微诧异，不好肆无忌惮的去瞧隔桌坐的楚越，只就拿眼角的余光勉强扫了眼，果然见他精神不佳，脸色也不太好，真像是个连日熬夜忧思过剩的模样。</p>
“不觉得卢妃这次病的有点太突然了吗？”秦菁道，“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吗？”</p>
“恰恰相反，她的身体一直很好，这些年来，大病小情，几乎没有。”楚奕玩味的转着手里茶碗在眼前佯装欣赏上面的花纹，目光之中也略带了几分深意道，“我也觉得她这一次病的是有蹊跷，不过父皇后宫的事——我不想做的太过分。”</p>
楚奕是皇子，而且和卢妃没有任何的牵连，即使是想假意探病去看她的虚实都能一眼就让人看出来不合情理。</p>
而人他虽然是可以往宫里插的，但一直以来他似乎都很避讳这样做。</p>
毕竟——</p>
这是楚明帝的后宫。</p>
“应该的，他那样的人，更何况还是你的父亲，还是不要随意亵渎的好。”秦菁深以为然，勾了勾唇角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暂时先看着吧，她要是背地里有什么迟早也会露出马脚。”</p>
两个人一人一句，你来我往的说着话儿，聊的投机，一时倒是忘了身处何地，直至惊动了旁边紧挨着的大皇子一桌。</p>
“老六和弟妹真是浓情蜜意，般配的紧，这出来吃顿饭的功夫就有悄悄话说，当真是要羡煞我们咱们这些早早娶妻的兄弟了！”大皇子笑道。</p>
大皇子生的温文尔雅，比楚奕要大上整整十岁。</p>
他在气质上和同样爱好文墨的三皇子楚原颇有几分相似，但他在为人上却要低调淡泊很多，也很有自知之明，自知资质平庸，在很早以前就自请去了封地做他的闲散王爷，这些年非逢年过节也不主动回来，一直本本分分逍遥在外。</p>
他的正妃林氏与他夫妻同心，几乎是一样性格，从不惹是生非，这只从那次在成渝公主府上的事就能看出来。</p>
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按理说她身为长嫂，本来是最有资格也最有理由说话的一个，但从头到尾她都一句话也没有掺和。</p>
这和耿直热心肠的二皇子妃曾氏又大为不同。</p>
这一双夫妻，平庸却很聪明。</p>
诚然，大皇子这一句玩笑并无恶意，但他这一笑，便是引起了另外几桌的注意。</p>
二皇子也笑，“大哥你这是吃味呢？人家六弟现在是新婚燕尔，夫妻俩的感情哪里是咱们这些老夫老妻能比的。”</p>
“两位哥哥这也拿我打趣！”楚奕端着茶碗，继续做状掩饰，“我还羡慕哥哥们膝下儿女成群的热闹呢。”</p>
他说着便是有意无意的错开大皇子和二皇子看来的目光，眸光一瞥，便在茶碗后头对着秦菁挤眉弄眼，唇角勾起的笑容隐约透了丝暧昧的意思出来。</p>
秦菁被他乱飞的眉眼弄的一阵紧张，生怕别人看见，想要掐他一把，中间又隔着楚融，动弹不得，只好垂眸下去做羞赧状，不予理会。</p>
“当着长辈们的面呢，说话也没个忌讳，六弟妹该不好意思了。”曾氏见状，瞪了二皇子一眼，在桌下拿胳膊撞了一下他的腰。</p>
“好好好，是我失态说错了话，等一会儿开宴了，我亲自斟酒向六弟妹赔罪还不成吗？”二皇子大大咧咧的一抚掌，又重新偏头过去和大皇子讨论他前两天新得的一匹千里良驹。</p>
众人你来我往的凑了会儿话，</p>
临近未时，叶阳皇后刚要命人传膳云霞殿，殿外正好被宫女嬷嬷们拥簇着走进一个人来。</p>
身体虚弱，脚下步子虚浮，脸上脂粉虽然尽量的遮掩，但还是掩不住一片过于苍白的脸色。</p>
来人——</p>
是卢妃！</p>
卢妃的封号是“惠”但因为这个字和她的闺名“卢锦惠”相冲，宫里人忌讳着，一般就只称之为“卢妃”。</p>
见她这幅样子进来，不仅仅是秦菁，在座的所有人都有些打出所料。</p>
“母妃！”楚奕低唤一声，急忙已经从席间站起来，和刘氏一左一右迎上去从宫婢手里把她搀扶过来，低声道，“父皇不是去了旨意，说您身子不适就不要过来了吗？”</p>
“这样的大场合，本宫缺席了怎么行？”卢妃一笑，笑容之下更显的容颜虚弱而苍白。</p>
这些年，楚明帝不临后宫，后宫诸事都由叶阳皇后做主，其他的妃子也知道她的脾气，既然不用争宠，也就按部就班的过日子，并没有人刻意高人一等的抢风头，只是却唯独出了一个行事高调，丝毫不懂得何为韬光养晦的卢妃。</p>
也许是她出身将门世家，开始的飞扬跋扈的性子没能克制住，但许是因为楚越自幼就聪慧机灵，在众位皇子之间大放异彩，让她有骄傲的资本。</p>
总之若是真要盘算起来——</p>
这位卢妃，的确应当算作这座西楚后宫里难得的异类，是除了叶阳皇后之外，宫里风头最盛的女人。</p>
她这一副病容倒是把在场众人都惊的不轻。</p>
不过横竖她人已经来了，楚越拗不过她，只能扶着她上前去给楚明帝和叶阳皇后见礼。</p>
“臣妾来迟，请皇上和皇后恕罪！”卢妃道，说着便要屈膝见礼。</p>
“卢妃你身子抱恙，就免了吧！”叶阳皇后抬手跟着老远的虚扶了一把，面容端庄，并无一丝异样。</p>
“该有的礼数怎么能废？”卢妃并不领情，仍旧坚持让楚越夫妻扶着给楚明帝行了大礼。</p>
楚明帝的精神似乎不济，这才摆摆手冲楚越抬了抬下巴道，“你母妃身子不适，把她扶过去入座吧。”</p>
然后又侧目对张惠廷道，“一会儿上菜的时候吩咐下去，卢妃那桌上茶就行，免了酒水。”</p>
这些年，他很少当众关心过哪个妃子。</p>
此言一出，即使早就断了争宠念头极为老妃子脸色也是难免一变。</p>
“是。陛下！”张惠廷应道，躬身退下去传达他的旨意。</p>
叶阳皇后见到人到齐了，也对身边海公公道，“吩咐传膳吧！”</p>
随着海公公殿前一声高唱，已经候在殿外的宫婢们开始鱼贯而入，穿梭于席间往各桌上面摆菜。</p>
趁着正式开席之前，卢妃招招手叫了身边嬷嬷递了个托盘过来，隔席对楚奕和秦菁那一桌道，“今天这顿饭既然是迎接新妇进门的第一次家宴，本宫也不能空手过来，这里准备了一件礼物，送给安阳郡主吧！”</p>
早前在大秦的时候，秦宣为楚融赐号“安阳”，楚奕大婚当日，楚明帝又正式以西楚国君之名，再次对她进行册封，依旧沿袭了她原来的封号，封“安阳郡主”，并且作为楚奕长女，上了皇家玉牒。</p>
在外人看来，这不过是作为上位者，通过行动来表示了对秦楚两国这次联姻的重视。</p>
但在秦菁和楚奕看来，这却是私底下，楚明帝对这个孩子血统身份的肯定，意义非常。</p>
“娘娘厚爱，荣安代安阳谢过。”秦菁微微一笑，起身欠了个礼。</p>
卢妃但笑不语，她的身子虚弱，动一动都吃力，但也似乎并没有让那嬷嬷直接把东西递送过来的意思。</p>
当年为了大位之争，楚风和楚越之间闹的是水火不容。</p>
后来楚风身死，本以为风水轮流，这皇位应当是落在呼声最大的楚越身上，但是人算不如天算，冷不防从天而降一个备受楚明帝宠爱和倚重的楚奕。</p>
于是对大位势在必得的卢妃母子又和楚奕虎视眈眈的对上。</p>
这会儿皇室家宴上，卢妃这么主动的示好，反而让人心觉得反常。</p>
整个大殿之中一时极为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卢妃和楚奕一家和卢妃那两桌上。</p>
只是这种诡异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秦菁已经淡然笑着回头摸了摸楚融的肩膀，“融丫头，卢妃娘娘有礼物送给你，你自己过去谢谢卢妃娘娘。”</p>
这个时候，横竖大家都知道他们双方不睦，只要秦菁叫个丫头过去把东西接过来也就是了，却没有想到她会让楚融亲自过去。</p>
全殿上下几十道目光瞬间齐刷刷的移到那个孩子身上。</p>
彼时楚融刚好费力的将放在几案一角的一大串玛瑙提子抢过来，还没来得及扯下一颗往嘴里送。</p>
她抬头看了看秦菁，又看了看病恹恹的卢妃，却唯独没再低头去看手里的提子，神情里似乎带了一线迷茫。</p>
“过去吧！”秦菁笑笑，弯身摸了摸她柔软的发丝又抬手指了指卢妃那一席，“卢妃娘娘有礼物送给你！”</p>
楚融手里抱着那一大串提子，犹豫了一下，就抿抿唇从席后退出来，蹒跚着小步子走了过去，一身翠色的小衣裳，衬着怀里同样鲜绿欲滴的大串提子，莹润水嫩，十分动人。</p>
她不喜欢陌生人，但却也不怕见生人，直直的走过去在卢妃面前一步之外站定，稍稍偏着头，用一双浩远明亮的漆黑大眼睛一动不动的看着她。</p>
卢妃十分惊讶于这个孩子漠视一切的定力，脸上表情僵了僵。</p>
秦菁敏锐的注意到她唇角莫名抽搐一丝古怪的笑意，然后才见她回过神来，笑了下，掀开手边托盘上的红布，拈起上面用红色丝线拴着的一个物件出来。</p>
那东西只有成人小指的大小，呈奶白色，玉质十分的奇特，不通透，但看在眼里却赏心悦目，十分舒服。</p>
是一柄玉石雕刻而成的小剑。</p>
上面似乎隐隐有些什么浮雕图案，但因为是出自雕功精湛的大师之手，肉眼竟然分辨不出。</p>
这么一件东西，绝对是价值连城。</p>
如果说只是为了做戏，那卢妃今日可算是下了血本了。</p>
秦菁心中生疑，下意识的侧目和楚奕交换了一眼神色。</p>
楚奕不动声色的略一偏头表示不知，目光却往主位上的楚明帝那里聊作不经意的扫了一眼。</p>
楚明帝还是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有些倦怠的靠在身后软榻上，目光在那凌空晃动的小玉剑上，神色无异，但目光却似是不易察觉的微微一深。</p>
而等到楚奕想要细看的时候，他已经垂眸别开眼，再没了其他意外的动作。</p>
楚越的反应则是最平常也最反常不过，从头到尾，他甚至连看都没有抬眸看一眼他母妃到底是拿了什么样的礼物出来，只就事不关己的喝着茶。</p>
所以——</p>
他应当是提前知道这件事的？还是，根本就是他和卢妃商量好的？</p>
“喜欢吗？”卢妃笑笑，手指拈着那丝绳在楚融面前荡了荡。</p>
楚融歪着脑袋看着，似乎是在努力的试图分辨那剑身上雕刻的纹路。</p>
半晌，略略点头，“嗯！漂亮！”</p>
她嘴里说着喜欢，却没有去接，两只小胖手里仍是慢慢的捧着那一大串玛瑙提子。</p>
卢妃似乎是觉得这孩子很有趣，竟然难得好心情的费力直了直身子凑过去，“那我帮你带上。”</p>
她伸手过去，却就在之间触及楚融衣领的前一刻，楚融突然脑袋一偏，往后退了一步让开。</p>
这一步退来，可谓完全的不留情面。</p>
卢妃一手捞空，僵在那里，脸上的表情都木了。</p>
所有人都等着秦菁上前打圆场，却在这时见到楚融突然扭头看向对面案后的楚奕，一手费力的扯着衣摆兜住提子，一手招了招，用了种十分熟练的命令语气道，“爹爹！你来！”</p>
“爹爹”二字，她始终叫的带了几分僵硬，但后两个字则十分的顺溜，完全是把当朝太子当狗使唤了。</p>
如果真的是亲骨肉，在场众人也许还不觉得怎样。</p>
但是半路父女做到这份上，就太让人匪夷所思了。</p>
都说秦宣帝把安阳郡主当他自己的女儿一般娇宠的养着护着，当真是养成了这孩子这般目中无人的骄纵脾气么？</p>
即使是个孩子，但她当众做出这样的举动也似乎有点失礼。</p>
她不让卢妃碰她，这种意志十分鲜明。</p>
楚奕目光一动，从容起身走过去，从卢妃僵在那里的手中接过那玉剑的挂饰，淡然道，“谢过卢妃。”</p>
“殿下客气了。”卢妃讪讪的收回手，捏着帕子开始掩饰性的咳嗽了两声。</p>
“带上？”楚奕玩味的捏着那丝绳在楚融面前再次征求她的意见。</p>
楚融想了想，点头，“嗯！”</p>
楚奕一笑，刚要给她往脖子上挂，上首的楚明帝突然轻轻的“唔”了一声道，“丫头，把你那宝贝拿过来，朕瞧瞧。”</p>
所有人都是一愣，万没想到楚明帝会突然插手进来。</p>
一直以来，他都很少关心什么人，即使是对楚奕，那也只是看重和一味的偏袒支持而已，而至于其他皇子皇女膝下的子女——</p>
偶尔宫宴上见了，也是礼节性的请安，他不亲近他们，似乎也不喜欢有人亲近他。</p>
可是现在，却对一个别人的孩子破了例？</p>
叶阳皇后的目光沉了沉，楚越手中茶碗晃了晃，泼出几滴茶水，卢妃的目光中带了丝冰冷的讽刺，别过眼去。</p>
当然了这种无上的殊荣，楚融是不会知道的。</p>
楚奕抬眸看了楚明帝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只把那丝线缠了缠，把整件东西塞到楚融的小手里道，“去吧！送给皇爷爷看看！”</p>
楚融抿抿唇，似乎是很有些发愁的看了看眼前那高高的几级台阶。</p>
所有人都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个话不多的孩子。</p>
半晌，她把手里大串的提子依依不舍的塞到楚奕手里，然后蹒跚着步子，朝楚明帝的方向走去。</p>
那台阶虽然不及门槛的高度，但她毕竟人太小，每一级台阶都到她膝盖的位置。</p>
“哎——”张惠廷张了张嘴，想要叫宫婢下去抱她。</p>
楚明帝漠然的一个眼神横过去，他便识趣的闭了嘴。</p>
楚融迈着小短腿过去，她似乎是有些知道这样的场合，并不像平常那样遇到障碍手脚并用的往上攀爬，而是很仔细的一级一级的慢走，尽力的抬起一只腿踩上去，然后小身子用力前倾，压低了身子拉过去另一条腿跟上，上去的时候整个人是蹲在台阶上的，然后站起来，再走一步。</p>
这样她每爬一阶都很慢，但是动作看上去却十分的从容而利落，丝毫不见狼狈。</p>
楚明帝坐在高处静默的看着，眼睛里始终没有什么过分的神采，看着那孩子一点一点倔强而高贵的走到他面前，最后喘着气摊开掌心，把那枚拴着红线的玉剑送到他面前。</p>
“唔！”楚明帝出一口气，这才自榻上坐直了身子。</p>
他捏着那玉剑在手，却一眼都没看，只是目光定格在那孩子泌出一层稀罕的宽阔额头上看着。</p>
管海盛会意，急忙回头从宫婢手中的托盘里取了帕子递过去，“陛下，帕子！”</p>
楚明帝接了，就着帕子给她擦了擦。</p>
他的目光一直平静，不带任何的感情，但是这个举动看在所有人的眼里都已经算作温柔——</p>
石破天惊的温柔。</p>
这个孩子的长相只是和楚奕又几分相似，但楚奕本身，除了那双和叶阳敏如出一辙的眸子之外，在样貌上并没有承继他父母之中的任何一个人。</p>
所以此时，楚明帝在楚融身上见到的，也不过是她一双又完全承继于楚奕的眼睛。</p>
可是这个孩子的气质秉性，那种沉静而刚毅的性格，突然之间就像是透过那双眼睛穿越了无数的年华岁月，将他的所有隐藏的混沌记忆劈开，重新目睹了多年前那一幕风景的绝艳光彩。</p>
整个大殿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用诡异的目光盯着王座之前那一老一小两个身影。</p>
楚明帝扔了帕子，然后亲手把那玉剑给楚融挂在了脖子上，塞进衣服里，道，“喜欢就带着吧！”</p>
楚融眨巴着眼睛看他，似乎并不适应他这种始终如一的表情，不过她向来不喜欢过问别人的闲事，所以什么都没有说，自顾垂下头去，用一只手扯着衣摆打发时间。</p>
叶阳皇后见到时间差不多了，就直接宣布开宴。</p>
“陛下，奴才送郡主下去吧。”张惠廷试着道。</p>
“不用了。”楚明帝摇头，对楚融招招手，“不要下去跟他们挤了，朕这里宽敞，你就坐这里吧。”</p>
除了十分必要的隆重场合，这些年来，后宫宴会，他都是和叶阳皇后分席而坐，此时两人虽然同在高位，却是各自一桌互不相干。</p>
再者他的位子的确比其他人都要宽敞许多，若是换了别家孩子大抵是不敢造次的，楚融却不介意，还是自己动手撅着屁股爬到他坐的软榻上。</p>
而其他人也都视而不见——</p>
楚明帝的脾气没有人比他的妻儿更清楚，只要他愿意，就没什么不可以的，谁也不会为了这种事去触霉头，哪怕是指桑骂槐的私底下讨论一句也不曾。</p>
楚明帝让人在楚融面前添了小几，捡着她喜欢的吃食让婢女给她端过去。</p>
楚融饭量小，没一会儿就已经腆着肚子甩着两条小短腿在旁边消食。</p>
一席宴吃的规规矩矩，倒也没出什么乱子，就在婢女陆续开始往殿里送果品的时候，外面突然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一个内侍满头大汗的在殿外求见。</p>
张惠廷过去听他嘀咕了两句，回来的时候脸色都变了，跪地回禀道，“陛下，刚才南安门守卫来报，常栋常侍郎击鼓鸣冤，求见陛下！”</p>
常栋？</p>
秦菁和楚奕不动声色的对望一眼，心里便是有数——</p>
八成，是常海林出事了。</p>
之前颜璟轩和常文山两件案子楚明帝都交代给了楚临，但无一例外，全无线索。</p>
这几天常栋一直因为这事不依不饶，但却都没有做出这么过激的举动来，现在也唯有常海林能给他再加一把火，彻底把他激怒。</p>
大殿之中饮宴的气氛戛然而止，楚明帝冷淡的抬眸看过去一眼，“什么事？”</p>
“说是常校尉在狱中被赵岩赵大人折磨致死，还有要替枉死的常大学士要一个公道。”张惠廷如实回道，“齐国公也被他强行揪来了，宫门外闹的正凶，说是厮打起来，十分的难看，后来常侍郎一怒之下就击了鸣冤鼓，说今天一定要一个公道。”</p>
常家人闹上门来，楚临冷汗直流，不等楚明帝点名问道他，他已经识趣的主动离席跪了下去，请罪道，“儿臣无能，还没能把这案件审查清楚，请父皇降旨责罚。”</p>
他不是审不清楚，是压根就没有去审。</p>
颜璟轩的事，牵扯了一个妃子一个公主，常氏的案子虽然好点，却也扯上了当朝三公之一的齐国公，再者赵、常两家偏偏又和颜璟轩案子的重点嫌犯广泰公主之间还有冤枉官司，这整个事件牵扯起来根本就是拔出了萝卜带出泥。</p>
吃饱了撑的，他要去趟这趟浑水。</p>
其实楚临的打算也简单，横竖他是游手好闲惯了，拖一阵一直不能把这个案子给个交代出来，楚明帝自然就得换人来审。</p>
死人的事，哪家也不能善罢甘休。</p>
他也知道自己的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自己父皇的火眼金睛，却更知道，楚明帝不会真的为难他——</p>
他虽然不关心他们这些子女，却也断然不会刻意为难他们。</p>
楚明帝看了一眼这个不成气候的儿子，楚越放下酒杯，卢妃目光一闪突然压着胸口剧烈的咳嗽起来。</p>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她身边嬷嬷惊慌失措的上前去递茶，又给她拍着背顺气。</p>
卢妃抬抬手，想说什么却终究因为咳的太厉害而未能成语。</p>
楚越把酒杯按在桌上，然后起身走到当前躬身见礼道，“父皇，母妃她不舒服，儿臣先送她回宫宣太医吧。”</p>
“去吧！”楚明帝略一颔首，“不行的话就把所有太医一并宣进宫来给她好好瞧瞧。”</p>
“是，儿臣遵旨！”楚越道，疾步走过去，几乎是半抱着把咳嗽不止全身无力的卢妃扶着出了云霞殿，上了外面等候的辇车。</p>
卢妃这一病似乎是真的不轻，几天之内整个人就瘦了一圈，身子薄弱跟一张随时就能被吹走的纸片似的。</p>
楚越不放心她就跟着她一起上了辇车，往琼华宫的方向走去。</p>
上了车卢妃的咳嗽声才逐渐压制住，整个人却没个力气，都靠在楚越身上。</p>
楚越一路沉着脸一声不吭，下车就把卢妃抱着回了寝殿，顺便打发了宫人去请太医。</p>
婢女送了提前准备好的汤药过来，卢妃摆摆手道，“放下，你们都出去吧！”</p>
婢女们不敢耽搁，井然有序的带上门退了出去。</p>
楚越负手立在窗前，窗户紧闭，他也不去开，只就面色铁青的盯着那窗户纸。</p>
“怎么，我这个样子，你都不敢看了？”卢妃看着他的背影，似笑非笑的喘了口气，“放心吧，你母妃没这么容易死。”</p>
“你到底要怎么样？”楚越的声音冰冷，人所皆知的冷面皇子，面容之上竟然难得露出几分怒意，蓦然回过头来，“你要我争我就去争，你不要我争的我也可以听你的。你要杀人放火全都告诉我，我照单全收，一样不落的肯定样样都给你做成，你何必像现在这样作践你自己？你的命就这么不值钱吗？”</p>
他看着面前无力坐在床沿上的卢妃，目光冰冷。</p>
“你母妃争强好胜一辈子，还从来没有求而不得的时候，这一次，也一样。”卢妃也看着他，目光比他更要冷上三分，“我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委屈你，可我是你母妃，即使再委屈，这也都是你的命，你不能违背我。”</p>
“母妃！你就这么信不过你自己的儿子吗？这几天之内，你把这些话对我说了无数遍了。”楚越闭上眼，突然自嘲的冷笑一声，“母妃，这些年你所做一切都是为了不让凤寰宫那人称心如意，可是她不如意了，你就如意了吗？你看看你自己现在都成了什么鬼样子了？从我很小的时候外公就常常对我说，他的女儿巾帼不让须眉是个直爽而勇敢的女子，可是我从你身上却从来都没有看到外公口中这样的一个女子。阴谋诡计，勾心斗角，你对我言传身教的都是这些。你教我对人残忍，你教我不择手段，现在呢？还要教我杀身成仁还是置诸死地而后生？”</p>
“要死也是我死，你是我的儿子，我死了也会让你好好的活着！”卢妃冷声道，说着又是一阵低咳。</p>
“你死了我能活的安心吗？”楚越像是听了笑话，手指在袖子底下收握成拳，重重压在身后的窗框上，“你不要再考验我的耐性了，既然你想方设法把我从这次的脏水里拉出来，那么现在正好老六的婚事也完了，这几天我就会跟父皇去提，带你一起回北疆，就借口医你的病。”</p>
“你自己都说是借口了，你以为你父皇会信？”卢妃冷冷一笑，身子似乎又软了软，有些摇摇欲坠。</p>
“不信也没关系，这些年我的准备也不是白做的，只要回到北疆，一切就由我说了算。这帝京现在乱成这样，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楚越强忍着上去扶她的冲动，咬牙道，“你自己想清楚吧，下次再见你我可不想再见到你这副半死不活的鬼样子。”</p>
说完一撩袍角就大步朝门口走去。</p>
“站住！”卢妃厉喝一声，撑着身子从床上坐直了身子。</p>
她的眉目之间凌厉无比，很有平时纵横宫中那种跋扈骄横的姿态。</p>
楚越心里怄着气，不肯回头。</p>
卢妃眼神一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突然一下子站了起来，指着楚越的背影怒声道，“你只要现在敢跨出这道门，到时候就带着我的尸首一起出京吧！”</p>
楚越的心头剧烈一阵，脚下步子不由的止住。</p>
自己母亲的性格他再清楚不过，只要是她敢说的，就没有不敢做的。</p>
他不可置信的回头，却是怒极反笑，“母妃，我真不敢相信，有朝一日你会拿你自己的性命来威胁我！”</p>
方才爆发力极强的那一下似乎耗尽了她的体力，卢妃脚下虚浮，一手撑住旁边的桌子，却没有理会楚越的话，只是自顾说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回北疆到底是什么打算，我早就告诉过你，做什么都别当着你父皇的面。”</p>
“呵——”楚越别过眼去，由喉咙深处爆发出一声沙哑的低笑，“母妃，你这是在提醒我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吗？”</p>
“孽障！”卢妃一怒，一个箭步冲上去扬手给了楚越一记耳光。</p>
但她本身正是虚弱的时候，所以这一巴掌下去，非但没能把楚越怎样，反而是自己的身体受到冲击，险些跌出去。</p>
好在是楚越手快，一把将她捞住，安置在旁边的椅子上。</p>
卢妃喘着气，瘦骨嶙峋的身子整个都在不住的起伏。</p>
楚越蹲在她面前，握着她的手，冰冷的眸子里慢慢染上一层悲悯的情绪，“那是父皇给你的唯一的东西，为什么把它送出去？”</p>
卢妃的喘息声戛然而止，只剩下胸口剧烈的起伏。</p>
她在极力的压抑着什么，原本苍白的脸孔都憋得呈现出一种异样的红润色彩来，艳丽的让人心惊胆战。</p>
“连外公都以为你当初入宫是不情愿的，可是只有我知道，你自始至终都爱着那个男人，不管是当时自恃骄傲躲避他不肯承欢，还是后来突然改了主意，生下我，你都是为了他。”楚越握着她的手，叹息一声，“既然你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来就没有一日快乐，就跟我走吧。我答应你的事都算数，虽然他自始至终都没有像一个父亲那样给过我爱，但至少，除了爱，其它什么能给的他也都给足了我。而且就算只是为了你，这些年但凡是你要求我去做的事，我有什么没有做到的？”</p>
卢妃的目光落在远处，一直没有去看儿子的脸。</p>
除了爱？这三个字真的是很贴切！</p>
这些年，出了爱，他给了她们这些后宫女人她们应得的一切，地位财富荣耀。</p>
可是，除了爱，她却是什么也不需要的。</p>
如果不是因为爱，为什么要把自己锁在这个深宫牢笼之中一生禁锢了自由？</p>
可是，毕竟时间久远，有很多的感情都已经禁锢结成了冰壳包裹，再也不会融化裸露在阳光之下了。</p>
所以现在，她不再谈感情，也不再说爱，对儿子情真意切的宽慰置若罔闻，只就冷酷说道，“我了解叶阳珊，她这么久的按兵不动毫无动作，恰恰说明她是在暗地里谋划什么。”</p>
“她现在最大的敌人不是我！”楚越不以为然的冷笑一声，似乎是对她这样的回避态度习以为常。</p>
“覆巢之下无完卵，迟早也会轮到你，那个女人你还不知道吗？”卢妃反问，目光阴郁而冰冷，说着却也不等楚越回答就又继续说道，“中午过去云霞殿之前我刚刚得到消息，三皇子的家眷在被押解北疆的途中遭到截杀了。”</p>
“什么？”楚越一惊，猛地一下站起来。</p>
他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缓和了一会儿情绪才不可置信道，“不过一群妇孺罢了，而且他们都知道，父皇最痛恨不过骨肉相残，这个时候对他们下手，没有半点好处。”</p>
“这还是后话。”卢妃冷冷说道，目光悠远而没有落点，“重要的是，在刺客出现的同时，又有另一批人出现，把中了箭的皇子妃救走了。”</p>
如果说对楚原家人下手的人，还有迹可循，无非就是叶阳皇后和楚奕两者之一。</p>
可若要说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还救她的人，那关系的确就玄妙的多了。</p>
－－－－－－题外话－－－－－－</p>
没脸见人了，明天再保证不了准点更新，我提头来见（╰_╯）#</p>
( 重生之公主千岁 /8/8976/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