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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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兵护卫的马车对面是一行三人。</p>
为首的一人穿着玄色长衫，虽然坐在马背上，仍然能够辨别出挺拔的身形和体态。</p>
他头上戴了一顶纱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在不长的纱笠下方露出一线断弧度精致的下巴，和隐约微翘的魅人唇线。</p>
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而起一眼看去举止从容，气韵卓然，绝非等闲。</p>
此处离着大秦军营不过十里，他既然大胆敢于公然拦下秦菁的车驾，身边却只带了两个随从。</p>
那两人的相貌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穿着毫无特色的灰色袍子，是那种让人看过之后，第一记不住脸，第二也分辨不出身份特征的样子。</p>
秦菁探头出来，先是目光一扫将这三人打量一遍。</p>
“殿下，这几个人——”负责护卫马车回城的侍卫头领凑过来低声道，说话间还不忘谨慎的注意着对面的三个人。</p>
对方虽然人数不多，而且也要防备着他们会有不轨之心。</p>
“没事！是本宫的一位故人，他们没有恶意。”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吩咐道，“让他们先退下吧，本宫下车去和他说几句话。”</p>
“殿下，万万使不得啊！”那侍卫一惊，急忙出言劝阻，“最近两军交战，这一带都不太平。”</p>
“你们就在原地等候，本宫去去就来。”秦菁道，不等他再开口已经率先一步挪到了门口。</p>
那侍卫不敢违逆她，只好招呼人搬了垫脚凳过来，服侍秦菁踩着下了车。</p>
侍卫们迟疑的往旁边让出一条路来，秦菁款步走到人前，漠然的看那马上男子一眼道，“阁下远道而来，本宫荣幸之至，请下马一叙吧！”</p>
“好！”那人颔首，利落的翻身下马。</p>
男子似乎并没有取下纱笠的意思，而秦菁对他面纱后面的那张脸却也似乎完全不好奇。</p>
秦菁看他一眼，就率先转身往仙人亭的方向走去。</p>
那男子把马缰扔给随从，也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着被青草掩盖的小径步入那座废弃依旧的亭子里。</p>
“据本宫所知，七殿下其实应该是在前往贵国东边海域驻防的路上，却不知道您如何分身至此？”秦菁止了步子，就开门见山的开口。</p>
西楚东面临海，常有海寇出没，为祸渔民，这里两国交战，兵权被叶阳安所取代，楚越在京中赋闲数月，半月前才得了新的差事，带五万精兵往东边海域平乱。</p>
按理说这个时间他的钦差卫队应该已经走在了千万东边的路上，谁曾想到他又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里。</p>
这也就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连随行的亲卫都挑了最不起眼的，以防止被人认出来。</p>
“长公主的消息倒是灵通，本宫佩服。”身份被她一眼洞穿，楚越似乎也不甚在意，只是轻笑一声，语气略带几分凛冽道，“时间紧迫，本王便不与殿下寒暄了，咱们长话短说。我本来的确是已经启程往东边水域去了，但是途中听闻长公主銮驾亲临此处，不得已，只好临时更改路线先往这里走一趟了。”</p>
“嗯？”秦菁露出惊诧的神色，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么说来，七殿下是此时，是特意来找本宫的？”</p>
“是！”楚越干净利落的承认，“本王前来，特意送殿下一句忠告！”</p>
“哦？”秦菁轻声一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道：“殿下盛情，本宫洗耳恭听！”</p>
“战场凶险，远非殿下所想的那样的简单，殿下千金之躯，还是听本王一句忠告，早些起驾回京等消息的好。”楚越道，倒像是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p>
他这番话，说的极为隐晦。</p>
秦菁假意揣摩了片刻，然后便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七殿下远道而来的这份心意，本宫感激不尽，谢了，不过——”</p>
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略一停顿之后语气便凉了下来，讽刺一笑，“眼下两国交战，水火不容，七殿下的这份关心，本宫心领之余却不是十分放心的！”</p>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很多话想必是不需要本王言明的。”楚越有些焦躁的吐出一口气，压抑住情绪道，“总之你听我一句劝，马上回京，不要在这里久留，最好——”</p>
“最好今天连祈宁城都不要进，直接改取官道去变成以内的驿站折换了车马，即刻就走？”秦菁顺口接下他的话茬，语气肯定。</p>
楚越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她已经完全洞悉了自己的所要传达的讯息。</p>
“你知道？”他不可置信的开口，语气里还有几分不确定。</p>
秦菁淡然一笑，抬眸往那处岔路口望了一眼，忖度道，“却不知楚太子的埋伏会设在几处？”</p>
楚越倒抽一口凉气，忽然就有些心惊。</p>
他是了解叶阳氏那对母子的为人，楚风时候说是来边境督战，实则也是出境地给他的一个台阶，他要在这里的战场上立威，就势必要打几场漂亮的硬仗。</p>
而当初自己在这里戍边，一直都打折攻下祈宁城的主意，却总是事与愿违不能得手。</p>
楚风这一次为了力挽狂澜，一定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p>
只要他能拿下祈宁城，就是大功一件，那么到时候只怕这里驻军就要名正言顺归到他的名下了。</p>
叶阳皇后的为人，最是不择手段，再加上之前秦菁悔婚与他们母子结成私怨，那么这次得知秦菁前来祈宁，他们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p>
掳劫秦菁！</p>
一则报当日她悔婚逃逸的一箭之仇，二则，她在秦宣帝心中地位无人可比，有她在手，拿下祈宁城或许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p>
四十万兵权不是小事，哪怕只是暂管，落在太子一党手里，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p>
所以楚越才不惜违逆圣旨，擅自从钦差卫队里脱身赶到此处，为的就是劝服秦菁离开此地，断不能如了楚风所愿。</p>
他原以为及时赶来隐晦的告诫秦菁离开就是，却不曾想，秦菁竟然似乎是对楚风的意图也有几分明白。</p>
而且她似乎是想的比他还要透彻——</p>
既然楚风打了这样的主意，必定是要做得十全的准备，只怕不仅仅是回祈宁的那条路，还有另外的两条路也都一并走不通了。</p>
可是明明知道此间路途凶险，秦菁却还要一往无前？这个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p>
这样一想明白，楚越的心里突然一阵发冷，然则只在这个瞬间已经晚了。</p>
嗖嗖几声，利刃划破空气的风声从身边远离道路一侧的山坡上呼啸而来。</p>
楚越心下一紧，下意识的一把拽住秦菁的袖子往身后一带，同时腰间软剑出鞘，手腕灵活一转，连挡数下。</p>
铿然的碰撞声中，激起火星四射。</p>
“有埋伏！”他恼怒的低吼一声，拽了秦菁的胳膊就要撤出亭子。</p>
这亭子的位置虽然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周围空旷，连野草都少，两人站在里面，敌人又占据了高位，显而易见就可以将他们的一切行动尽收眼底。</p>
“不好，有埋伏，快护驾，保护公主！”远处的路口上有人怒吼。</p>
远处秦菁的护卫队离的稍远，一时分辨不出亭子里的具体情况，但是利刃破空之声听的分明，也能马上判断出此间情况。</p>
车队周围一片混乱，一众侍卫剑拔弩张，正要奔过来护驾，岔路口两外两侧山路的草丛后面突然涌出大量伏兵，两面夹击，将那队侍卫死死的困住不得脱身。</p>
亭子里楚越拽着秦菁避在一根石柱后面，躲在半山腰那些弓箭手攻击的死角处。</p>
他不急，只就等着援兵来救。</p>
几面之缘，他对秦菁还是多少有些了解。</p>
她狡诈诡辩，思路周全，既然是已经料到了楚风的动作，断不会毫无准备的就来送死。</p>
他觉得她应该是备了后手，若不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那么至少——</p>
他记得，她身边很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不离左右。</p>
两个人躲在柱子后面，暂时不敢轻举妄动。</p>
秦菁从袖子里扯出一方帕子，手下动作利落的把楚越左边上臂处刚被划破的一处箭伤包扎好，一边冷声笑道，“七殿下这次似乎是轻敌了您那太子哥哥还真不是一点脑子也没有。”</p>
楚越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p>
他抿抿唇，看了秦菁一眼，紧跟着也是冷笑一声，“他有多少能耐我心里有数，保不准又是凤寰宫里的那位的万全之策，的确，这次是我轻敌了。”</p>
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个性，这般坦然的就认了输。</p>
秦菁心里沉吟一声，心里对着人的防备又多加一层。</p>
楚越没能分神出来主意她的神情变化，只就敏锐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p>
但是很快的，他便察觉出了新的异样——</p>
远处那些侍卫被死死的困住，眼见着一直不得脱身，他期待之中的秦菁的后手却是一直没有出现。</p>
而这边唯一突破重围奔过来的，却是他自己带着的那两位灰袍客，并不见秦菁身边的那些高手前来。</p>
楚越狐疑，思绪飞快的一转，忽然记起来，方才秦菁下车的时候，她身边的确是没有跟着那些熟面孔，就连那个武功高强的婢女都不在车上。</p>
她没有带人来，换而言之，甚至可以说是她故意遣散了那有能力护住她的人，她的目的——</p>
是为了让楚风得手？</p>
山腰上埋伏的弓箭手见到亭子里久无动静，已经开始从外围逼近。</p>
楚越一惊，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猛地扭头看来，却在那一瞬间被人猛地一把推出了亭子。</p>
山上正往亭子这里围拢的伏兵见到有人影蹿出，急忙搭箭疾射。</p>
楚越跌出来，本来还想回来拽出秦菁，刚一探出手去就被横扑过来的一阵箭雨阻隔了动作。</p>
他身子就势往旁边的草丛里一滚，嗖嗖嗖连着数支利箭破空插入他方才立了片刻的那处空地上。</p>
“殿下，您没事吧！”他那两名侍卫刚好赶到，横刀挡开几支攻击他的箭。</p>
“去，把她带出来！”楚越于百忙之中怒然抬手一指亭子的秦菁。</p>
秦菁的死活和他关系不大，他只是不能顺利让楚风达成计划而已。</p>
他脑中突然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p>
如果让秦菁死在这里呢？</p>
那么不仅楚风的计划功亏一篑，大秦方面更会震怒，战局就又会有扭转之势。</p>
眼下的情况敌众我寡，而且那些人的目标明显就是秦菁，那侍卫迟疑了——</p>
半山腰上的伏兵已经动作迅速的聚拢过来，秦菁眸光一凛，冷声道，“带你们主子走！”</p>
楚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而不甘的情绪，远远看一眼那亭子里头神情冷峻的女子。</p>
之前的那个念头，突然之间又在一瞬间消散了。</p>
“主子，走吧！”眼见着山腰上人影飞纵，转瞬将至，灰袍客焦急的拽了一把楚越的手臂。</p>
此时此刻，若是被楚风的人洞悉了他的身份，那么等待他就会是一个为你圣旨私闯边境，甚至可能是勾结外敌的罪名。</p>
最后看一眼亭亭立于那石柱后面的女子，楚越终于还是咬牙一挥手，“走！”</p>
话音未落，已经转身带着他的两名护卫身形利索的消失在远处的山坳里。</p>
秦菁在亭子里安然站着，看着他的背影淡出视线，终于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p>
方才他眼底凸显的杀气，她看到了，真是好险！</p>
身后的黑衣人急速逼近，转瞬已到眼前。</p>
秦菁马上调整面部表情，似是畏惧的往后推开半步，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p>
“殿下不必惊慌，属下们都是奉命行事，只要您肯配合，随着我们走一趟，我们自然不会为难您！”为首一个黑衣人侃侃而谈，说着已经一步上前。</p>
秦菁戒备往后退去，同时便觉得颈后一麻一痛，下一刻就神智涣散，失去了知觉。</p>
她身子一软，滑下去。</p>
那黑衣人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p>
几人对望一眼，然后将人一扛，几个起落已经窜出去数丈之外。</p>
紧跟着一声清亮的哨音响起，远处围困车队和侍卫的人马也不再恋战，收到讯号，马上训练有素的各自撤散，兵分三路，很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p>
秦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p>
她缓缓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就觉得后颈酸疼，急忙抬手护住，皱着眉头爬坐起来。</p>
入目是一间宽敞的大帐，里外两间，布置虽然简单，却却十分华贵大气。</p>
她身下一张大床，舒适柔软，她抬手摸了摸上面明黄绣面的锦缎被子，心里已经了然。</p>
彼时外间的餐桌前正有数名婢女在摆膳，一室饭香。</p>
听闻里面她起身的动静，马上有一个婢女跑过来探身来看。</p>
两个人，四目相对。</p>
那婢女却没说话，直接屈膝对她福了福就转身快步走出去帐子。</p>
秦菁翻身下地穿了鞋子，也不急着动，就坐在床沿上，一边打量这座大帐里面的摆设，一边看着外间的婢女们来来往往的摆膳。</p>
不多时，毡门被人从外面掀开，仪态从容走进一个人来。</p>
“殿下！”一众婢女齐齐跪下去行礼。</p>
“都下去吧！”楚风摆摆手，顺带着抬头往内室瞧了一眼。</p>
“是！”婢女们各自低垂着脑袋，收拾了托盘抱在怀里井然有序的退出帐子。</p>
秦菁也不等他开口，就自觉抖平了袍子起身，拨开内外两室之间悬挂的宝石帘子走过去。</p>
她的神色宁静而泰定，并没有半分深入虎穴时候身不由己的惊讶和恐慌。</p>
楚风心里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然一笑：“一别数月，长公主别来无恙？”</p>
他这一笑森然，反而讽刺的意味颇为浓厚。</p>
“太子殿下客气了！”秦菁寡淡的还他一个微笑，神色之间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慢慢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忙得很，还这般兴师动众的请了本宫前来，难道就是专为叙旧的。”</p>
“你我之间，何来这样的必要？”楚风也不与她兜圈子，一撩袍角挨着桌子坐下，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开口道，“请长公主过来，是想要请您帮个忙。”</p>
“哦！”秦菁淡然颔首，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斟酒。</p>
楚风意外的敛了眉，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她，“你就不问本宫请你来是要帮什么忙的？”</p>
“问不问有区别吗？”秦菁反问，从容拿过他手边酒壶，帮他把杯中酒水倒满，“横竖我人在这里，殿下要做的事，是会征求本宫的意见？还是如果我不同意，就还会有商量的余地？”</p>
人在矮檐下的道理，简浅易懂。</p>
但是明知道身陷囹圄，却还能这般从容应对的——</p>
世间男儿都有此胆色的都未曾见得几人，何况眼前这人不过一个女子。</p>
楚风的目光沉了沉，再次细致的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的眉目来。</p>
她的这张脸，他见过几次，不说惊艳，但也确实让人过目难忘，难忘的便是那种华贵而雅致的仪容气度。</p>
这世间女子，美貌者甚多，但是这样大气的，普天之下却好像唯此一人。</p>
当初叶阳皇后劝他联姻西楚时，赞的就是这女子的气宇风华，和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p>
那个时候，他不以为然，但是经此数月，当真是领教颇多。</p>
先是延庆殿上推出莫如风那个小子给了自己一次沉重的打击，随后瞒天过海，逃婚而走。那一夜之间更是惊雷乍起，传出她以雷霆手段击杀秦氏叛逆于宫闱皇城之间，手握乾坤，将整个秦氏江山握于股掌之中。</p>
因为不是亲见，于是便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看似娇艳柔弱的女子，也会有那般冷清嗜血的一面。</p>
然而她利用他，并且险些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却是不争的事实。</p>
“你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楚风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这一战，本宫势在必得，祈宁城必须归我所有。请长公主过来没有别的，就是暂留你在本宫军中坐一坐。秦皇陛下那里，本宫已经让人递送了信函过去，只要他能如本宫所愿，让出祈宁以南五座城池，那么咱们皆大欢喜，来日西楚军队接管祈宁之时，本宫会亲自遣人护送长公主回去。”</p>
“五座城池？”秦菁漠然一笑，眼神讥讽，“你西楚与我大秦对峙数十载，唯这一座祈宁城都尚不可得，殿下这次却异想天开的要拿我秦氏五座城池，您这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p>
“本宫是不是异想天开，还要看荣安长公主您够不够这个分量！”楚风轻蔑的一扯唇角，仰头饮了一杯酒，斜睨她道，“殿下觉得您的性命，不值得这五座城池来换？”</p>
“怎么会？”秦菁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辨真假的又提起壶来给他倒酒，“本宫惜命的很，只不过却是觉得殿下太过拘谨了。本宫承蒙我皇陛下抬爱，任的是监国之职，手掌半壁江山，五座城池换我一条命，殿下，您亏了！”</p>
楚风的脸色变了变，竟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口气。</p>
秦菁把满满的一杯酒递到他手边，看着他眼中渐起的防备之色，这才终于凛冽了眸光，冷声说道，“做人不可以贪心，有些事，要的不过就是个意思，如果今日换做是本宫，我要的定然也不过你退兵三十里，让出你西楚境内第一座城池罢了。可是殿下，您是当真觉得我皇陛下少不更事，还是觉得本宫一条性命，抵得过万里河山壮阔天下？”</p>
她的语调不高，但是字字铿然，于无形之中竟然有种力拔山河的震慑力。</p>
世人皆言，秦宣帝和荣安长公主姐弟情深，此举虽然卑劣了些，可一旦奏效，那对西楚而言，却是裨益无限。</p>
这个道理，秦菁也懂！</p>
西楚和大秦都是地域广博的泱泱大国，五座城池的范围其实对谁来说都只是个不痛不痒的存在。</p>
只是双方对峙多年，胜负难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种平衡的态度。</p>
此时若是秦氏让出五座城池，那么在士气之上，整个秦军方面势必大衰，甚至于也极有可能在国民百姓之间引起恐慌。</p>
民心失，则天下不稳！</p>
楚风的这个如意算盘，当真是打的响当当。</p>
他却没有想到，这个道理，秦菁这女子竟然也领会的如此通透。</p>
他张了张嘴，半晌之后忽然释怀一笑，忽而拍案而起，倾身于眼前方桌之上，以泰山压顶之势将秦菁罩在他身体的阴影之下。</p>
“荣安长公主，果然不同凡响，本宫今日当真是见识到了。”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温度，死死的盯着秦菁稍微朝上仰起的面孔，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之前我还不敢肯定，但是现在，我要一个明白，那日延庆殿上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出自你的手笔？那个姓莫的小子，是受你指派？和你一并串通好了的是吗？”</p>
终于，还是要开始算旧账了！</p>
秦菁眉毛一挑，厌倦的看着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同样是语气森寒的回他，“听本宫一句劝，有些事，你还是不应当知道的太多，想必——叶阳皇后也不会希望你追究下去。”</p>
楚风敏锐的感知到她语气之中极不明显的一线叹息之声，心里防备再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p>
“叶阳皇后明白，将来如果还有机会，你大可以去向她问一个明白。”秦菁道，轻而易举的避开这个话题，“说正事吧，如果今天大秦方面不准备受你的威胁，你下一步又准备怎么办？”</p>
这件事的确非常棘手，秦菁在他手上，大秦方面势必不会善罢甘休。</p>
他们若是妥协，也便罢了，如若不然——</p>
要杀秦菁，他也还得思量着来。</p>
毕竟之前楚越的想法也有道理，死一个秦菁，保不准就要激怒了大秦方面，进而鼓舞了他们是士气。</p>
“有你在我手中，总是张王牌不是吗？”楚风扬声一笑，紧跟着又再度敛起神色，忽而抬起一手捏住秦菁下巴仔细打量起她的脸孔来，语气悠然的慢慢道，“本宫听闻，殿下新招的那位驸马爷此时也在秦营之中，如若本宫将你缚了带到两军阵前，却不知道会是何种效果？”</p>
秦菁目光凛冽，毫无惧色，闻言却是轻笑出声。</p>
她没有避讳楚风的手，而是就势慢慢起身，一点一点脱离他的控制，在桌子另一侧，摆出对等的架势与他对望，“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殿下不妨一试！”</p>
她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形容冷酷，明明是纤细的一抹剪影，却仿佛于无形之中迸射出凛冽的杀气，渲染着整个大帐之中的空气都跟着冷凝下来。</p>
“你真的不怕！”楚风的心里震了震，眉心不觉叠起一道不明显的褶皱来。</p>
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见到这样强势霸道，不惧生死的女子。</p>
印象里即使果决狠厉一如叶阳皇后者，也曾经失态的哭豪乞求过。</p>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目光刚毅而坚定，他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想象力，眼中所见，心中所记，永远都是她脊背笔直的那一种姿态。</p>
这女子，仿佛生来就是注定立于万人之上的征服者。</p>
她的脚下，可以踏着血肉白骨，乃至于万里河山。</p>
成与败，所持的永远都是这一副傲人风骨。</p>
这种俾睨天下的凛然之气，他这一生恍惚只在他那至高无上的父皇身上见到过。</p>
可是那一日延庆殿上，那个他一直以为无坚不摧的铁血帝王终究还是露出软弱的一面。</p>
两个人，正面对峙。</p>
楚风的眼神逐渐纷乱出别样的情绪来，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突然一个侍卫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惊慌道，“殿下！”</p>
这样的对视之下，他自己本来就已经处于下风，再被这个奴才惊慌失措的闯进来——</p>
楚风顿觉士气大败，抬手将手边的酒杯狠狠甩在他脚下，怒声道，“没规矩的东西！”</p>
帐篷搭建在野地之上，为了遮掩泥土散发出来的湿寒之气，楚风的这间帐篷里，整个铺了大片的地毯。</p>
杯子落地，没有碎，却是水酒撒了那侍卫一脚。</p>
“殿下恕罪，是奴才失礼！”那侍卫慌忙跪下请罪。</p>
“什么事？”楚风一甩袖，从桌前和秦菁的对视中不动声色的抽身而退。</p>
“是——”那侍卫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拿眼角的余光瞟了眼立于大帐当中的秦菁。</p>
秦菁无所谓的重新弯身坐下，提了筷子，丝毫未曾觉得不自在的从容用饭。</p>
楚风回头看她一眼，心里一堵，嫌恶转身往门口走去。</p>
那侍卫急忙起身给他打开毡门，楚风便是头也不回的一脚跨出门去。</p>
秦菁一边挑着桌上爱吃的菜用上几口，一边侧耳注意听着帐篷外面的动静。</p>
那侍卫压低了声音与楚风说了些什么。</p>
“你说什么？”楚风似是刻意隐藏了语气不想被她听到，但是因为太过震惊，声音还是有些拔高的透进来。</p>
随即那侍卫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p>
然后便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脚步声。</p>
楚风的这座帐子和武烈侯的帅帐毗邻，建在整个西楚军营的中心位置。</p>
他对这里的守卫似乎是很放心，临走也再没有多派人手管制她。</p>
秦菁慢条斯理的坐在桌旁吃饭，楚风去了大约有一刻钟便又匆匆折返。</p>
这一次他回来的动静里混杂了更多的浑厚的脚步声，他像是有些气急败坏，一手抖开毡门闯进来，乍一见到秦菁优雅进食的模样，一张脸顿时黑成了锅底灰。</p>
“这个节骨眼上，殿下真是好兴致。”楚风冷笑，站在门口，背对着外面夜色，目光阴测测的看着她。</p>
秦菁放下筷子，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依旧笑的从容不迫，“太子殿下的气色不好，可是外头出什么事了？”</p>
“你知道？”楚风怒然开口，说着却是话锋一转，恢复了闲适的态度，“外头的确是出了点事，不过有长公主在，再大的事也都不算事了，现在麻烦殿下随本宫走一趟吧！”</p>
他说着，便是一抬手。</p>
“殿下！”秦菁在他落手之前，急忙开口打断他的话，“要本宫走一趟又有何难？只是您不是该先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p>
“大约是长公主太过高估您在秦皇陛下心里的分量了，他竟不顾你的死活，连夜带人袭营。”楚风讽刺一一笑，冷然一挥手道，“走吧，咱们去营前会会他！”</p>
“呵——”几个侍卫正待上前，桌子对面的秦菁却是突然轻笑出声。</p>
因为她这一声笑的太过突然，所有人的动作都跟着略一停滞。</p>
然后就见那饭桌前原本安坐的女子悠然起身，她的眸色乌黑，里面光影闪烁，带着夜色的通透，同时冰冷的笑意蔓延，就有种古井深潭里漪澜轻荡时候的潋滟光彩。</p>
楚风因为她这个古怪的表情，怔了一怔，心里突然一燥，大声道，“还等什么？带她出去！”</p>
两名侍卫急忙奔过去，一左一右向秦菁包抄过去。</p>
秦菁不动，却是身子往前一倾，仍然双掌撑在桌上远远的看着门口静立的楚风，惋惜的摇了摇头：“对不住，本宫不能跟你走这一趟！”</p>
她的语气淡淡，却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威慑力。</p>
楚风心下一沉，虽然明知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她孤身一人，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p>
秦菁话音未落，那两个侍卫已经近得她身，却在探手去抓她臂膀的同时——</p>
“嗤”的一声，帆布碎裂，完好的帐篷从顶部裂开两道巨大的缝隙，两道人影迅若闪电奔雷出击。</p>
灯火下银光一闪，两名侍卫完全不及反应，天灵盖已经被长剑刺穿。</p>
( 重生之公主千岁 /8/8976/ )</p>
重兵护卫的马车对面是一行三人。</p>
为首的一人穿着玄色长衫，虽然坐在马背上，仍然能够辨别出挺拔的身形和体态。</p>
他头上戴了一顶纱笠，遮住了大半张脸，只在不长的纱笠下方露出一线断弧度精致的下巴，和隐约微翘的魅人唇线。</p>
是个年轻人的模样，而起一眼看去举止从容，气韵卓然，绝非等闲。</p>
此处离着大秦军营不过十里，他既然大胆敢于公然拦下秦菁的车驾，身边却只带了两个随从。</p>
那两人的相貌都是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穿着毫无特色的灰色袍子，是那种让人看过之后，第一记不住脸，第二也分辨不出身份特征的样子。</p>
秦菁探头出来，先是目光一扫将这三人打量一遍。</p>
“殿下，这几个人——”负责护卫马车回城的侍卫头领凑过来低声道，说话间还不忘谨慎的注意着对面的三个人。</p>
对方虽然人数不多，而且也要防备着他们会有不轨之心。</p>
“没事！是本宫的一位故人，他们没有恶意。”秦菁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笑容，吩咐道，“让他们先退下吧，本宫下车去和他说几句话。”</p>
“殿下，万万使不得啊！”那侍卫一惊，急忙出言劝阻，“最近两军交战，这一带都不太平。”</p>
“你们就在原地等候，本宫去去就来。”秦菁道，不等他再开口已经率先一步挪到了门口。</p>
那侍卫不敢违逆她，只好招呼人搬了垫脚凳过来，服侍秦菁踩着下了车。</p>
侍卫们迟疑的往旁边让出一条路来，秦菁款步走到人前，漠然的看那马上男子一眼道，“阁下远道而来，本宫荣幸之至，请下马一叙吧！”</p>
“好！”那人颔首，利落的翻身下马。</p>
男子似乎并没有取下纱笠的意思，而秦菁对他面纱后面的那张脸却也似乎完全不好奇。</p>
秦菁看他一眼，就率先转身往仙人亭的方向走去。</p>
那男子把马缰扔给随从，也快步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踏着被青草掩盖的小径步入那座废弃依旧的亭子里。</p>
“据本宫所知，七殿下其实应该是在前往贵国东边海域驻防的路上，却不知道您如何分身至此？”秦菁止了步子，就开门见山的开口。</p>
西楚东面临海，常有海寇出没，为祸渔民，这里两国交战，兵权被叶阳安所取代，楚越在京中赋闲数月，半月前才得了新的差事，带五万精兵往东边海域平乱。</p>
按理说这个时间他的钦差卫队应该已经走在了千万东边的路上，谁曾想到他又会毫无征兆的出现在这里。</p>
这也就难怪他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连随行的亲卫都挑了最不起眼的，以防止被人认出来。</p>
“长公主的消息倒是灵通，本宫佩服。”身份被她一眼洞穿，楚越似乎也不甚在意，只是轻笑一声，语气略带几分凛冽道，“时间紧迫，本王便不与殿下寒暄了，咱们长话短说。我本来的确是已经启程往东边水域去了，但是途中听闻长公主銮驾亲临此处，不得已，只好临时更改路线先往这里走一趟了。”</p>
“嗯？”秦菁露出惊诧的神色，回头递给他一个询问的眼神，“这么说来，七殿下是此时，是特意来找本宫的？”</p>
“是！”楚越干净利落的承认，“本王前来，特意送殿下一句忠告！”</p>
“哦？”秦菁轻声一笑，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神情，道：“殿下盛情，本宫洗耳恭听！”</p>
“战场凶险，远非殿下所想的那样的简单，殿下千金之躯，还是听本王一句忠告，早些起驾回京等消息的好。”楚越道，倒像是颇有些语重心长的味道。</p>
他这番话，说的极为隐晦。</p>
秦菁假意揣摩了片刻，然后便是不动声色的微微一笑，“七殿下远道而来的这份心意，本宫感激不尽，谢了，不过——”</p>
她说着却是欲言又止，略一停顿之后语气便凉了下来，讽刺一笑，“眼下两国交战，水火不容，七殿下的这份关心，本宫心领之余却不是十分放心的！”</p>
“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很多话想必是不需要本王言明的。”楚越有些焦躁的吐出一口气，压抑住情绪道，“总之你听我一句劝，马上回京，不要在这里久留，最好——”</p>
“最好今天连祈宁城都不要进，直接改取官道去变成以内的驿站折换了车马，即刻就走？”秦菁顺口接下他的话茬，语气肯定。</p>
楚越一愣，却是没有想到她已经完全洞悉了自己的所要传达的讯息。</p>
“你知道？”他不可置信的开口，语气里还有几分不确定。</p>
秦菁淡然一笑，抬眸往那处岔路口望了一眼，忖度道，“却不知楚太子的埋伏会设在几处？”</p>
楚越倒抽一口凉气，忽然就有些心惊。</p>
他是了解叶阳氏那对母子的为人，楚风时候说是来边境督战，实则也是出境地给他的一个台阶，他要在这里的战场上立威，就势必要打几场漂亮的硬仗。</p>
而当初自己在这里戍边，一直都打折攻下祈宁城的主意，却总是事与愿违不能得手。</p>
楚风这一次为了力挽狂澜，一定也是打着这样的主意。</p>
只要他能拿下祈宁城，就是大功一件，那么到时候只怕这里驻军就要名正言顺归到他的名下了。</p>
叶阳皇后的为人，最是不择手段，再加上之前秦菁悔婚与他们母子结成私怨，那么这次得知秦菁前来祈宁，他们就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p>
掳劫秦菁！</p>
一则报当日她悔婚逃逸的一箭之仇，二则，她在秦宣帝心中地位无人可比，有她在手，拿下祈宁城或许就可以不费一兵一卒。</p>
四十万兵权不是小事，哪怕只是暂管，落在太子一党手里，对他而言都是莫大的威胁。</p>
所以楚越才不惜违逆圣旨，擅自从钦差卫队里脱身赶到此处，为的就是劝服秦菁离开此地，断不能如了楚风所愿。</p>
他原以为及时赶来隐晦的告诫秦菁离开就是，却不曾想，秦菁竟然似乎是对楚风的意图也有几分明白。</p>
而且她似乎是想的比他还要透彻——</p>
既然楚风打了这样的主意，必定是要做得十全的准备，只怕不仅仅是回祈宁的那条路，还有另外的两条路也都一并走不通了。</p>
可是明明知道此间路途凶险，秦菁却还要一往无前？这个女人是疯了还是傻了？</p>
这样一想明白，楚越的心里突然一阵发冷，然则只在这个瞬间已经晚了。</p>
嗖嗖几声，利刃划破空气的风声从身边远离道路一侧的山坡上呼啸而来。</p>
楚越心下一紧，下意识的一把拽住秦菁的袖子往身后一带，同时腰间软剑出鞘，手腕灵活一转，连挡数下。</p>
铿然的碰撞声中，激起火星四射。</p>
“有埋伏！”他恼怒的低吼一声，拽了秦菁的胳膊就要撤出亭子。</p>
这亭子的位置虽然虽然没有什么特别，但是周围空旷，连野草都少，两人站在里面，敌人又占据了高位，显而易见就可以将他们的一切行动尽收眼底。</p>
“不好，有埋伏，快护驾，保护公主！”远处的路口上有人怒吼。</p>
远处秦菁的护卫队离的稍远，一时分辨不出亭子里的具体情况，但是利刃破空之声听的分明，也能马上判断出此间情况。</p>
车队周围一片混乱，一众侍卫剑拔弩张，正要奔过来护驾，岔路口两外两侧山路的草丛后面突然涌出大量伏兵，两面夹击，将那队侍卫死死的困住不得脱身。</p>
亭子里楚越拽着秦菁避在一根石柱后面，躲在半山腰那些弓箭手攻击的死角处。</p>
他不急，只就等着援兵来救。</p>
几面之缘，他对秦菁还是多少有些了解。</p>
她狡诈诡辩，思路周全，既然是已经料到了楚风的动作，断不会毫无准备的就来送死。</p>
他觉得她应该是备了后手，若不是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那么至少——</p>
他记得，她身边很有几个武功高强的侍卫不离左右。</p>
两个人躲在柱子后面，暂时不敢轻举妄动。</p>
秦菁从袖子里扯出一方帕子，手下动作利落的把楚越左边上臂处刚被划破的一处箭伤包扎好，一边冷声笑道，“七殿下这次似乎是轻敌了您那太子哥哥还真不是一点脑子也没有。”</p>
楚越的脸色隐隐有些发白，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p>
他抿抿唇，看了秦菁一眼，紧跟着也是冷笑一声，“他有多少能耐我心里有数，保不准又是凤寰宫里的那位的万全之策，的确，这次是我轻敌了。”</p>
他倒是个能屈能伸的个性，这般坦然的就认了输。</p>
秦菁心里沉吟一声，心里对着人的防备又多加一层。</p>
楚越没能分神出来主意她的神情变化，只就敏锐的注意着周围的动静。</p>
但是很快的，他便察觉出了新的异样——</p>
远处那些侍卫被死死的困住，眼见着一直不得脱身，他期待之中的秦菁的后手却是一直没有出现。</p>
而这边唯一突破重围奔过来的，却是他自己带着的那两位灰袍客，并不见秦菁身边的那些高手前来。</p>
楚越狐疑，思绪飞快的一转，忽然记起来，方才秦菁下车的时候，她身边的确是没有跟着那些熟面孔，就连那个武功高强的婢女都不在车上。</p>
她没有带人来，换而言之，甚至可以说是她故意遣散了那有能力护住她的人，她的目的——</p>
是为了让楚风得手？</p>
山腰上埋伏的弓箭手见到亭子里久无动静，已经开始从外围逼近。</p>
楚越一惊，顿时出了一身的冷汗，猛地扭头看来，却在那一瞬间被人猛地一把推出了亭子。</p>
山上正往亭子这里围拢的伏兵见到有人影蹿出，急忙搭箭疾射。</p>
楚越跌出来，本来还想回来拽出秦菁，刚一探出手去就被横扑过来的一阵箭雨阻隔了动作。</p>
他身子就势往旁边的草丛里一滚，嗖嗖嗖连着数支利箭破空插入他方才立了片刻的那处空地上。</p>
“殿下，您没事吧！”他那两名侍卫刚好赶到，横刀挡开几支攻击他的箭。</p>
“去，把她带出来！”楚越于百忙之中怒然抬手一指亭子的秦菁。</p>
秦菁的死活和他关系不大，他只是不能顺利让楚风达成计划而已。</p>
他脑中突然飞快的闪过一个念头——</p>
如果让秦菁死在这里呢？</p>
那么不仅楚风的计划功亏一篑，大秦方面更会震怒，战局就又会有扭转之势。</p>
眼下的情况敌众我寡，而且那些人的目标明显就是秦菁，那侍卫迟疑了——</p>
半山腰上的伏兵已经动作迅速的聚拢过来，秦菁眸光一凛，冷声道，“带你们主子走！”</p>
楚越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而不甘的情绪，远远看一眼那亭子里头神情冷峻的女子。</p>
之前的那个念头，突然之间又在一瞬间消散了。</p>
“主子，走吧！”眼见着山腰上人影飞纵，转瞬将至，灰袍客焦急的拽了一把楚越的手臂。</p>
此时此刻，若是被楚风的人洞悉了他的身份，那么等待他就会是一个为你圣旨私闯边境，甚至可能是勾结外敌的罪名。</p>
最后看一眼亭亭立于那石柱后面的女子，楚越终于还是咬牙一挥手，“走！”</p>
话音未落，已经转身带着他的两名护卫身形利索的消失在远处的山坳里。</p>
秦菁在亭子里安然站着，看着他的背影淡出视线，终于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p>
方才他眼底凸显的杀气，她看到了，真是好险！</p>
身后的黑衣人急速逼近，转瞬已到眼前。</p>
秦菁马上调整面部表情，似是畏惧的往后推开半步，冷声道，“你们是什么人？”</p>
“殿下不必惊慌，属下们都是奉命行事，只要您肯配合，随着我们走一趟，我们自然不会为难您！”为首一个黑衣人侃侃而谈，说着已经一步上前。</p>
秦菁戒备往后退去，同时便觉得颈后一麻一痛，下一刻就神智涣散，失去了知觉。</p>
她身子一软，滑下去。</p>
那黑衣人一个箭步上前，接住她。</p>
几人对望一眼，然后将人一扛，几个起落已经窜出去数丈之外。</p>
紧跟着一声清亮的哨音响起，远处围困车队和侍卫的人马也不再恋战，收到讯号，马上训练有素的各自撤散，兵分三路，很快就消失的干干净净。</p>
秦菁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暮时分。</p>
她缓缓睁开眼，动了动身子就觉得后颈酸疼，急忙抬手护住，皱着眉头爬坐起来。</p>
入目是一间宽敞的大帐，里外两间，布置虽然简单，却却十分华贵大气。</p>
她身下一张大床，舒适柔软，她抬手摸了摸上面明黄绣面的锦缎被子，心里已经了然。</p>
彼时外间的餐桌前正有数名婢女在摆膳，一室饭香。</p>
听闻里面她起身的动静，马上有一个婢女跑过来探身来看。</p>
两个人，四目相对。</p>
那婢女却没说话，直接屈膝对她福了福就转身快步走出去帐子。</p>
秦菁翻身下地穿了鞋子，也不急着动，就坐在床沿上，一边打量这座大帐里面的摆设，一边看着外间的婢女们来来往往的摆膳。</p>
不多时，毡门被人从外面掀开，仪态从容走进一个人来。</p>
“殿下！”一众婢女齐齐跪下去行礼。</p>
“都下去吧！”楚风摆摆手，顺带着抬头往内室瞧了一眼。</p>
“是！”婢女们各自低垂着脑袋，收拾了托盘抱在怀里井然有序的退出帐子。</p>
秦菁也不等他开口，就自觉抖平了袍子起身，拨开内外两室之间悬挂的宝石帘子走过去。</p>
她的神色宁静而泰定，并没有半分深入虎穴时候身不由己的惊讶和恐慌。</p>
楚风心里微微诧异，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冷然一笑：“一别数月，长公主别来无恙？”</p>
他这一笑森然，反而讽刺的意味颇为浓厚。</p>
“太子殿下客气了！”秦菁寡淡的还他一个微笑，神色之间却带着明显的疏离，慢慢道，“太子殿下日理万机，忙得很，还这般兴师动众的请了本宫前来，难道就是专为叙旧的。”</p>
“你我之间，何来这样的必要？”楚风也不与她兜圈子，一撩袍角挨着桌子坐下，一边给自己斟酒一边开口道，“请长公主过来，是想要请您帮个忙。”</p>
“哦！”秦菁淡然颔首，不等他开口就主动坐到他对面的位置上，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斟酒。</p>
楚风意外的敛了眉，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她，“你就不问本宫请你来是要帮什么忙的？”</p>
“问不问有区别吗？”秦菁反问，从容拿过他手边酒壶，帮他把杯中酒水倒满，“横竖我人在这里，殿下要做的事，是会征求本宫的意见？还是如果我不同意，就还会有商量的余地？”</p>
人在矮檐下的道理，简浅易懂。</p>
但是明知道身陷囹圄，却还能这般从容应对的——</p>
世间男儿都有此胆色的都未曾见得几人，何况眼前这人不过一个女子。</p>
楚风的目光沉了沉，再次细致的打量起眼前这个女子的眉目来。</p>
她的这张脸，他见过几次，不说惊艳，但也确实让人过目难忘，难忘的便是那种华贵而雅致的仪容气度。</p>
这世间女子，美貌者甚多，但是这样大气的，普天之下却好像唯此一人。</p>
当初叶阳皇后劝他联姻西楚时，赞的就是这女子的气宇风华，和雷厉风行的处事手段。</p>
那个时候，他不以为然，但是经此数月，当真是领教颇多。</p>
先是延庆殿上推出莫如风那个小子给了自己一次沉重的打击，随后瞒天过海，逃婚而走。那一夜之间更是惊雷乍起，传出她以雷霆手段击杀秦氏叛逆于宫闱皇城之间，手握乾坤，将整个秦氏江山握于股掌之中。</p>
因为不是亲见，于是便很难想象，眼前这个看似娇艳柔弱的女子，也会有那般冷清嗜血的一面。</p>
然而她利用他，并且险些将他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却是不争的事实。</p>
“你倒是个难得的明白人。”楚风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既然你心里有数，我也就不和你兜圈子了，这一战，本宫势在必得，祈宁城必须归我所有。请长公主过来没有别的，就是暂留你在本宫军中坐一坐。秦皇陛下那里，本宫已经让人递送了信函过去，只要他能如本宫所愿，让出祈宁以南五座城池，那么咱们皆大欢喜，来日西楚军队接管祈宁之时，本宫会亲自遣人护送长公主回去。”</p>
“五座城池？”秦菁漠然一笑，眼神讥讽，“你西楚与我大秦对峙数十载，唯这一座祈宁城都尚不可得，殿下这次却异想天开的要拿我秦氏五座城池，您这胃口是不是太大了些？”</p>
“本宫是不是异想天开，还要看荣安长公主您够不够这个分量！”楚风轻蔑的一扯唇角，仰头饮了一杯酒，斜睨她道，“殿下觉得您的性命，不值得这五座城池来换？”</p>
“怎么会？”秦菁心里冷笑，面上却是不辨真假的又提起壶来给他倒酒，“本宫惜命的很，只不过却是觉得殿下太过拘谨了。本宫承蒙我皇陛下抬爱，任的是监国之职，手掌半壁江山，五座城池换我一条命，殿下，您亏了！”</p>
楚风的脸色变了变，竟是没有想到她会有这么大的口气。</p>
秦菁把满满的一杯酒递到他手边，看着他眼中渐起的防备之色，这才终于凛冽了眸光，冷声说道，“做人不可以贪心，有些事，要的不过就是个意思，如果今日换做是本宫，我要的定然也不过你退兵三十里，让出你西楚境内第一座城池罢了。可是殿下，您是当真觉得我皇陛下少不更事，还是觉得本宫一条性命，抵得过万里河山壮阔天下？”</p>
她的语调不高，但是字字铿然，于无形之中竟然有种力拔山河的震慑力。</p>
世人皆言，秦宣帝和荣安长公主姐弟情深，此举虽然卑劣了些，可一旦奏效，那对西楚而言，却是裨益无限。</p>
这个道理，秦菁也懂！</p>
西楚和大秦都是地域广博的泱泱大国，五座城池的范围其实对谁来说都只是个不痛不痒的存在。</p>
只是双方对峙多年，胜负难分，从某种意义上讲，这是一种平衡的态度。</p>
此时若是秦氏让出五座城池，那么在士气之上，整个秦军方面势必大衰，甚至于也极有可能在国民百姓之间引起恐慌。</p>
民心失，则天下不稳！</p>
楚风的这个如意算盘，当真是打的响当当。</p>
他却没有想到，这个道理，秦菁这女子竟然也领会的如此通透。</p>
他张了张嘴，半晌之后忽然释怀一笑，忽而拍案而起，倾身于眼前方桌之上，以泰山压顶之势将秦菁罩在他身体的阴影之下。</p>
“荣安长公主，果然不同凡响，本宫今日当真是见识到了。”他的声音冰冷而不带温度，死死的盯着秦菁稍微朝上仰起的面孔，几乎是咬牙切齿道，“之前我还不敢肯定，但是现在，我要一个明白，那日延庆殿上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出自你的手笔？那个姓莫的小子，是受你指派？和你一并串通好了的是吗？”</p>
终于，还是要开始算旧账了！</p>
秦菁眉毛一挑，厌倦的看着他这种居高临下的姿态，同样是语气森寒的回他，“听本宫一句劝，有些事，你还是不应当知道的太多，想必——叶阳皇后也不会希望你追究下去。”</p>
楚风敏锐的感知到她语气之中极不明显的一线叹息之声，心里防备再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p>
“叶阳皇后明白，将来如果还有机会，你大可以去向她问一个明白。”秦菁道，轻而易举的避开这个话题，“说正事吧，如果今天大秦方面不准备受你的威胁，你下一步又准备怎么办？”</p>
这件事的确非常棘手，秦菁在他手上，大秦方面势必不会善罢甘休。</p>
他们若是妥协，也便罢了，如若不然——</p>
要杀秦菁，他也还得思量着来。</p>
毕竟之前楚越的想法也有道理，死一个秦菁，保不准就要激怒了大秦方面，进而鼓舞了他们是士气。</p>
“有你在我手中，总是张王牌不是吗？”楚风扬声一笑，紧跟着又再度敛起神色，忽而抬起一手捏住秦菁下巴仔细打量起她的脸孔来，语气悠然的慢慢道，“本宫听闻，殿下新招的那位驸马爷此时也在秦营之中，如若本宫将你缚了带到两军阵前，却不知道会是何种效果？”</p>
秦菁目光凛冽，毫无惧色，闻言却是轻笑出声。</p>
她没有避讳楚风的手，而是就势慢慢起身，一点一点脱离他的控制，在桌子另一侧，摆出对等的架势与他对望，“如果真有这样的机会，殿下不妨一试！”</p>
她的双手撑在桌面上，形容冷酷，明明是纤细的一抹剪影，却仿佛于无形之中迸射出凛冽的杀气，渲染着整个大帐之中的空气都跟着冷凝下来。</p>
“你真的不怕！”楚风的心里震了震，眉心不觉叠起一道不明显的褶皱来。</p>
有生以来，他还是头次见到这样强势霸道，不惧生死的女子。</p>
印象里即使果决狠厉一如叶阳皇后者，也曾经失态的哭豪乞求过。</p>
可是眼前的这个女子，目光刚毅而坚定，他发挥了自己所有的想象力，眼中所见，心中所记，永远都是她脊背笔直的那一种姿态。</p>
这女子，仿佛生来就是注定立于万人之上的征服者。</p>
她的脚下，可以踏着血肉白骨，乃至于万里河山。</p>
成与败，所持的永远都是这一副傲人风骨。</p>
这种俾睨天下的凛然之气，他这一生恍惚只在他那至高无上的父皇身上见到过。</p>
可是那一日延庆殿上，那个他一直以为无坚不摧的铁血帝王终究还是露出软弱的一面。</p>
两个人，正面对峙。</p>
楚风的眼神逐渐纷乱出别样的情绪来，正在心烦意乱的时候，外面突然一个侍卫跌跌撞撞的闯进来，惊慌道，“殿下！”</p>
这样的对视之下，他自己本来就已经处于下风，再被这个奴才惊慌失措的闯进来——</p>
楚风顿觉士气大败，抬手将手边的酒杯狠狠甩在他脚下，怒声道，“没规矩的东西！”</p>
帐篷搭建在野地之上，为了遮掩泥土散发出来的湿寒之气，楚风的这间帐篷里，整个铺了大片的地毯。</p>
杯子落地，没有碎，却是水酒撒了那侍卫一脚。</p>
“殿下恕罪，是奴才失礼！”那侍卫慌忙跪下请罪。</p>
“什么事？”楚风一甩袖，从桌前和秦菁的对视中不动声色的抽身而退。</p>
“是——”那侍卫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拿眼角的余光瞟了眼立于大帐当中的秦菁。</p>
秦菁无所谓的重新弯身坐下，提了筷子，丝毫未曾觉得不自在的从容用饭。</p>
楚风回头看她一眼，心里一堵，嫌恶转身往门口走去。</p>
那侍卫急忙起身给他打开毡门，楚风便是头也不回的一脚跨出门去。</p>
秦菁一边挑着桌上爱吃的菜用上几口，一边侧耳注意听着帐篷外面的动静。</p>
那侍卫压低了声音与楚风说了些什么。</p>
“你说什么？”楚风似是刻意隐藏了语气不想被她听到，但是因为太过震惊，声音还是有些拔高的透进来。</p>
随即那侍卫又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p>
然后便是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的脚步声。</p>
楚风的这座帐子和武烈侯的帅帐毗邻，建在整个西楚军营的中心位置。</p>
他对这里的守卫似乎是很放心，临走也再没有多派人手管制她。</p>
秦菁慢条斯理的坐在桌旁吃饭，楚风去了大约有一刻钟便又匆匆折返。</p>
这一次他回来的动静里混杂了更多的浑厚的脚步声，他像是有些气急败坏，一手抖开毡门闯进来，乍一见到秦菁优雅进食的模样，一张脸顿时黑成了锅底灰。</p>
“这个节骨眼上，殿下真是好兴致。”楚风冷笑，站在门口，背对着外面夜色，目光阴测测的看着她。</p>
秦菁放下筷子，拿帕子拭了拭嘴角，依旧笑的从容不迫，“太子殿下的气色不好，可是外头出什么事了？”</p>
“你知道？”楚风怒然开口，说着却是话锋一转，恢复了闲适的态度，“外头的确是出了点事，不过有长公主在，再大的事也都不算事了，现在麻烦殿下随本宫走一趟吧！”</p>
他说着，便是一抬手。</p>
“殿下！”秦菁在他落手之前，急忙开口打断他的话，“要本宫走一趟又有何难？只是您不是该先告诉本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事？”</p>
“大约是长公主太过高估您在秦皇陛下心里的分量了，他竟不顾你的死活，连夜带人袭营。”楚风讽刺一一笑，冷然一挥手道，“走吧，咱们去营前会会他！”</p>
“呵——”几个侍卫正待上前，桌子对面的秦菁却是突然轻笑出声。</p>
因为她这一声笑的太过突然，所有人的动作都跟着略一停滞。</p>
然后就见那饭桌前原本安坐的女子悠然起身，她的眸色乌黑，里面光影闪烁，带着夜色的通透，同时冰冷的笑意蔓延，就有种古井深潭里漪澜轻荡时候的潋滟光彩。</p>
楚风因为她这个古怪的表情，怔了一怔，心里突然一燥，大声道，“还等什么？带她出去！”</p>
两名侍卫急忙奔过去，一左一右向秦菁包抄过去。</p>
秦菁不动，却是身子往前一倾，仍然双掌撑在桌上远远的看着门口静立的楚风，惋惜的摇了摇头：“对不住，本宫不能跟你走这一趟！”</p>
她的语气淡淡，却有种不容人拒绝的威慑力。</p>
楚风心下一沉，虽然明知这里是自己的地盘，她孤身一人，不可能翻出什么大浪来，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p>
秦菁话音未落，那两个侍卫已经近得她身，却在探手去抓她臂膀的同时——</p>
“嗤”的一声，帆布碎裂，完好的帐篷从顶部裂开两道巨大的缝隙，两道人影迅若闪电奔雷出击。</p>
灯火下银光一闪，两名侍卫完全不及反应，天灵盖已经被长剑刺穿。</p>
( 重生之公主千岁 /8/8976/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