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3章
</p>
面具之后是少年含笑的脸庞，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噙在嘴角，雍容高贵点尘不惊，左半边脸颊上现出一个明显的梨涡。</p>
前太子——宣？</p>
“你——是你——你——”司徒南愕然一怔，见了鬼一般猛地回头看向自己旁边被五花大绑的那个少年。</p>
几乎可以乱真的面孔，不过一个神情呆滞木讷，一个姿态从容肆意。</p>
他猛地转身去捏住那孩子的下巴，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脸颊上强硬的挤出一个那个属于秦宣特有的标志性的梨涡，可是左右揉捏之下，一无所获。</p>
他身边侍卫有几个是从宫里调派出来的高手，自然是见过秦宣的样貌的，而其他人即使没有见过，此时看这两个少年的样貌已经是一目了然。</p>
人群里发出一片不可思议的抽气声，每个人的目光都在那锦衣少年和身边所谓的俘虏亲王身上转来转去。</p>
辇车之上，秦宣迎风而立肆意轻笑，“左相大人您在找什么？您于父皇身边多年，又是本宫的开蒙恩师，应该很清楚本宫到底有没有一个孪生的兄弟。”</p>
这个人，是秦宣，从他公然现身的那一刻起已经毋庸置疑。</p>
而司徒南所惊的还不止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前几个月为了筹备粮草他曾假借出京巡视西北道的名义去见了一个人，那日深夜，他便是在四海旗下的一处隐秘私宅里同这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谈了整夜。</p>
为免树大招风，无论是在萧羽手下还是秦宣手下，四海钱庄的真实实力和规模都做了相当分量的隐藏，所以表面上看国内最大的连锁银号还是万利，但四海家暗中控制南北两处大粮仓的事情他却是隐隐知道的。</p>
那日约见这个少年的时候，虽然对他的身份也很好奇，毕竟这么大的一份产业，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被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所完全掌握的，只是对方不肯多言他也无从追究。</p>
事后他又让人暗中查访了这少年的底细，但据说十分神秘，连四海自家的家奴都很少见到他。</p>
那时候他也是觉得这少年的心思和应变都出人意表，很有些不可思议。</p>
诚然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联想到宫里那个痴傻的宣王身上，事情也就不了了之。</p>
那日虽然没有见到他的脸，但是他能清楚的分辨出他的声音。</p>
所以方才，这少年一经出现他就马上反应过来——</p>
是他，是他在提供给自己的那批粮草中做了手脚，才造成了今日他二十万大军不战而败的损失。</p>
原来是想不明白原因何在，这会儿看见他的脸，顿觉五雷轰顶什么都清楚明白了——</p>
只怕前段时间他一直推说那批粮草的数量太大一时很难凑齐也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拖延他举事的时间，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人家掐住了他在粮草上的这个软肋，根本从一开始，他的所有计划行程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p>
“呵——怎么会这样？”司徒南突然觉得好笑，似乎他筹谋半生的这场事关生死天下大业的赌局，从一开始就个天大的荒唐局。</p>
“胜败乃兵家常事，左相大人其实不必如此介怀的。”秦宣道，说着身姿轻快的跳下辇车，与他在两军阵前遥遥相对。</p>
他身后带着从江北大营急调过来的经营铁骑，明晃晃一色的长刀已经出鞘，虽然线头部队不过三千余人，但那声势却远非司徒南手下剩余残兵可比。</p>
江北大营那里驻扎的，本来就是整个大秦皇朝的精英部队。</p>
“江北大营，向来都是只有天子才有权调派的皇家卫队，宣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调兵离营？”司徒南冷笑一声，突然目光一厉，紧跟着大手一挥，大声喝道，“把这个狼子野心的小子给我拿下。”</p>
谋逆之举，其罪当诛。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p>
明知道没有活路可走的情况下，他手下士兵也都无所畏惧，挑了长枪就转头迎过来。</p>
秦宣站在原地未动，眼见着叛军如潮水般涌来却寸步不让，只在最后关头忽而眸光一敛，扬声道，“左相，在你动手之前，本宫还有件东西需要交予你过目。”</p>
他身后卫队涌上来一批人，将他严实的护住，但是因为没得他的命令，也没有动手的打算。</p>
司徒南的人冲上来一匹，后面城楼上的秦菁不禁上前一步，急声道，“白奕！”</p>
“嗯！”白奕回头看她一眼，安抚性的握了下她的手背，然后对身边黑衣人使了个眼色。</p>
那黑衣人似乎是个精通箭术指挥的行家，马上会意，连番几个手势挥下，城楼上齐刷刷一片箭雨骤降，把那些正要迎上秦宣的叛军从背后射了个透心凉。</p>
一排数百人惨叫扑地，人群中一阵慌乱，这才猛然记起身后的城楼上还有一批虎视眈眈的弓箭手。</p>
“快，快保护大人！”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声惊呼，马上有人手忙脚乱的把铁盾搬过来，以一道铁皮壁垒把司徒南护住。</p>
司徒南咬牙切齿，无计可施之下也再不敢妄动。</p>
白奕和秦菁站在高处的城楼上带着一众弓箭手严密注意着城楼下面，只要有人敢于轻举妄动，马上以箭射杀。</p>
秦宣招招手，他身后随行的侍卫马上捧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上前，恭敬道：“殿下！”</p>
“嗯！”秦宣点头，直接抬手指向前面司徒南道，“拿去给左相大人过目。”</p>
他这个时候送上来的必定是扰乱军心的东西，司徒南并不想接，但是人在矮檐下，半分都由不得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一咬牙，“打开来看看！”</p>
一个小兵上前接了那盒子，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敢往他面前送，只在外围的盾牌军之前把那盒子打开。</p>
一尺见方的锦缎盒子，打开了里面以黄布裹住一个圆鼓鼓的东西，那士兵就着黄布把东西提出来，因为四角没有抓牢，那东西砰然落地咕噜里的滚在泥土里——</p>
赫然一颗血色全无的大好人头。</p>
那头颅上面的血迹明显是被人特意清理过了，所以虽然天色未明，样貌还能分辨。</p>
“啊，是太子，是太子殿下！”有人惊呼一声，有人惨叫，整个叛军当中开始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p>
司徒南现在之所以还能勉强撑得一时，靠的不过是打着秦洛的皇子，一旦秦洛死，他就失去依凭，他这剩下的几万叛军想要彻底的改朝换代，无异于痴人说梦。</p>
司徒南面色铁青的倒退一步，只觉得胸口郁结血气上涌。</p>
半晌他才勉强压下一口气，双眼通红的左右看了眼秦宣和秦菁这两姐弟，愤恨道，“好，你们好啊，手足相残，谋害太子，秦宣，你这乱臣贼子，你——”</p>
“左相大人你错了。”秦宣不紧不慢拨开护在他面前的两个侍卫上前一步，衣袍猎猎站在两军阵前，面色笑容冷酷，“一个时辰以前，本宫正在江北大营休息，是二皇弟他突然带人闯入，假传父皇的圣旨想要调派皇家近卫军以行不轨之事，见到本宫还要对本宫下杀手。我的人杀他是正当防卫，万般的不得已。而江北大营会集结于此，更全然与本宫无关，他们是二皇弟那里得知宫中恐生辩护，自主回来护驾的。”</p>
秦洛怎么会突然跑到江北大营去司徒南不知道，而且此时此刻他早已经急怒攻心，更是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p>
没了秦洛，他像是最后一点希望陨落，突然之间就茫然而恐惧起来。</p>
身后的城墙上，秦菁的声音冷漠的传来，“宫中蓝氏勾结禁卫军意图乱我朝纲，父皇一时不查，已经葬于蓝氏之手，文武百官为证，蓝氏亲口招认，此事与你司徒大人有关，你又当作何解释？”</p>
景帝暴毙，秦洛的人头又现于此处，今时今日，这大秦天下唯秦宣一家独大，再无转机。</p>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事事都在你们的算计之内，你们现在又何必废话？”司徒南凄声一笑，说着目光突然遗憾，厉声道，“横竖我今天是走不脱了，那就鱼死网破吧。”</p>
话音未落，他大军身后忽然两道声音讯若奔雷般一掠而过。</p>
方才因为三方对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秦菁姐弟身上，森严的戒备起来，那两道人影的动作又快，等到有人反应过来，却发现先前挟制住萧文皇后和假秦宣的两个士兵已经被人拍晕在地，两个人质不翼而飞。</p>
司徒南怔了一怔，一时间有点反应不及。</p>
灵歌和苏沐潜伏良久，一直瞅准了这个叛军松懈的时机以暗号示意，一左一右同时奔出将人给拽了开去，飞快的几个起落，已经携着人到了秦宣的车辇之前。</p>
“母后，你还好吧？”秦宣迎上去一步，一把攥住萧文皇后的手。</p>
“宣儿！”久别重逢，默然半天不置一词的萧文皇后终于忍不住一把揽了儿子在怀，失声痛哭起来。</p>
凄声哀哀，别样的愁肠百转。</p>
敌营阵中的司徒南木楞楞的看着，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p>
自始至终这萧文皇后和秦菁姐弟之间都没有半句话的交流，再因为秦宣是假，他便下意识的以为萧文皇后也是被人掉了包的，所以就下意识的对这两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卸去了防备。</p>
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过来，真的秦宣根本早就不在宫中，而萧文皇后和假秦宣是被人一同从宫里送出来落到他手上的。</p>
见到灵歌和苏沐得手，秦菁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脚下微微有些虚浮。</p>
白奕眉头一皱，急忙一把扶住她的腰将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安道，“怎么了？”</p>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秦菁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皱眉看向城楼下对峙的两军，“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p>
其实古往今来的战场上，收服俘虏归为己用的事情层出不穷，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秦菁此时的想法白奕心里却是明白。</p>
眼下秦宣还小，朝中又经过这么大的一场变故，必定人心不安人心不稳，他们姐弟之前都无力在朝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现在骤然掌权，就必须要牢牢把握，不能冒险留下任何一个可能的隐患。</p>
所以，无论是蓝月仙的那些人还是司徒南的这些人，宁可错杀三千，她也一个都不能留。</p>
一则，以武力震慑朝臣，二则，也是防微杜渐，提前彻底灭了这些隐患。</p>
“好！”白奕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先送你回去，这里让别人盯着。”</p>
“嗯！”秦菁点头。</p>
白奕拦腰将她往怀里一抱，这才回头对身边那个控制弓箭手的黑衣人道，“这里盯紧了，配合宣王把下面的人全部灭口，赶在天亮之前把战场打扫干净，不要惊扰了百姓。”</p>
“是！”那人应道，抬手一扬，从袖子里射出一个旗花，这是月秦宣那边的事先约定的击杀暗号。</p>
安排好一切，白奕就片刻不留，抱着秦菁下了角落，策马回宫。</p>
彼时宫里的动乱也已经平定，苏晋阳带了人在打扫战场。</p>
五万叛军一个不留，整个中央宫内外血流成河，清洗之后，御花园里的几处河水一直到几天之后才都隐隐透着腥。</p>
秦菁匆匆回乾和宫换了衣服，就赶到中央宫去安抚朝臣，一边命人准备了马车、轿子把入宫赴宴的命妇小姐们各自送回府，一边安排了人把文武百官请到启天殿等秦宣回宫。</p>
北城门处的野战场，因为有弓箭手的配合，司徒南的四万余人毫无悬念的全军覆没，他自己亦被万箭穿心钉死在城门上。</p>
辇车之前，秦宣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乎所有人都很难想象，他们印象里那个总是笑容清爽温和儒雅的小太子也会有这么嗜血冷酷的一面，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天地巨变，这个少年已经完全释放出另一种人格来，让人——</p>
望而生畏！</p>
血战过后，这位年轻的皇朝继承人亲自打马护送萧文皇后回宫。</p>
城门下，司徒南奄奄一息的心有不甘的盯着他一路走过，而他行至那人身边的时候却顿了片刻，对这位大逆不道的左丞相大人说了最后一句话：“左相，之前咱们做的那笔买卖，您还欠着本宫另一半的粮草钱，眼下你是成事无望了，不过也不用挂心，回头抄家清点的时候本宫会记得自己取回来的。”</p>
言罢，漠然的转头，目不斜视的打马而去。</p>
萧文皇后受了惊吓，回宫后秦宣直接安排了人送她回永寿殿休息，自己则是直接没有下马飞奔回了寝宫。</p>
秦菁给他备好了衣服等在那里。</p>
“皇姐！等急了吧！”秦宣翻身下马，姐弟两人携手往后殿走去。</p>
因为沿路的宫女太监都被提前遣出去了，秦菁也不避讳，直接开门见山道，“宣儿，那颗人头——”</p>
“不是他！”秦宣似是早就料到她会由此一问，答的倒是十分干脆，只是眼神不觉的微微一黯，神色凝重道，“那人的确是宫里事发之后暗卫在宫门外拦截下来的，但不是他！”</p>
果然还是这样！</p>
从付厉染告诉她他想送她的那份礼物失手了之后，秦菁心里就隐隐的有这种预感——</p>
看来这次秦洛是要躲过去了，果不然，秦宣这边也没能拿到他的人。</p>
“这样也好，反正已经用这个罪名断了他的后路，日后身份无所依凭，谅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深吸一口气，秦菁微微闭了下眼缓和情绪，然后话锋一转，微笑道，“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都放在里面，你快点换了去启天殿，文武百官已经都候在那里了。事不宜迟，昨夜的事必须马上做一个了断。”</p>
“好！”秦宣点头，快步进了寝殿。</p>
这一夜，秦氏王朝经历了它这八百年间最惊心动魄的一夜，帝王遇刺，太子被杀，宠妃、外臣联合叛乱，争做王朝风雨飘摇，却在这区区一夜之间几次峰回路转，一切的一切都在黎明后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重新归于平静。</p>
次日一早，秦宣以大秦储君之名，分别向西楚和大秦递交国书，八百里加急传送过去，表示了一番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的态度。</p>
书信一送，于是付厉染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继续在云都逗留，美其名曰大晏使臣，等候参加大秦新帝的登基仪式，当然，他这个使臣的名头先是自封的，要等晏英那边的正式的圣旨传送过来才算数。</p>
秦宣的继位大典定在十日之后，接下来的几天，整个皇城戒严，左丞相司徒南连同其党羽，上下二十六名朝廷大员被诛九族，灭门抄家，但有人时间掐的刚刚好，在朝廷的查封令下达之前持借条入左丞相府讨了一笔巨债扬长而去。</p>
作为司徒南最大盟友的秦洛和蓝月仙，两人罪无可恕，死后贬为庶人，不得全尸而葬。</p>
而世昌伯府本来是应当一同被以谋逆大罪论处，只是因为蓝玉衡没有与舒贵妃等人同谋合污并且带兵协助镇压乱党有功，将功抵过，没有被追究罪责。</p>
但世昌伯府的声望却是一夕扫地，再无往日的半点荣光。</p>
当天朝堂之上，蓝玉衡主动请辞，卸掉了禁卫军统领之职，请求外调西北道。</p>
秦宣虽然还未正式登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几日他便是先以监国亲王之职暂代朝纲。</p>
蓝玉衡请奏的凋零很急，秦宣表面上很是客气的挽留一二，最终还是准了他的奏请——</p>
谁都知道，萧、蓝两家势不两立，新帝对蓝家，怎么也不会是真心实意的。</p>
蓝家人的动作很迅速，三日之后已经人去屋空，走了个干干净净。</p>
而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整个江南道天翻地覆，一众官员因为营党结私协同逆臣司徒南私组军队受到盘查，大批官员被撤换，整个江南道的官场经过了一场动作空前迅捷的大换血，转眼间司徒南的党羽灭的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不留。</p>
是夜，月朗星稀，秦菁遣散了其他人，带着灵歌往皇宫东北角的天牢方向而去。</p>
夜色中两个影子寂静无声的沿着靠近宫墙外围小径快步的走，半个时辰以后，那个半入地下的秘密建筑物已经映入眼帘。</p>
天牢重地，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而且进了这个地方就再没有出去的先例。</p>
正因为看守的犯人都非同小可，所以守卫便各位森严，秦菁他们才走到数十丈之外，已经有人厉喝一声，“天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p>
秦菁徐步向前，灵歌已经飞身而起，同时掏了腰间一块令牌抛过去，脆声道，“是公主殿下要进去探视，开牢门。”</p>
那侍卫接了令牌仔细辨认一番，确定无误，急忙单膝跪地行礼，“见过长公主！”</p>
“免了，给我开门！”秦菁道，目光四下扫视一圈，淡然开口，“这几日没什么异常吧？”</p>
“没有，一切正常，请殿下放心！”那侍卫回道，一边爬起来掏了钥匙开门，一边道，“殿下稍后，里头光线暗，属下先让他们把火把点上。”</p>
大门打开，里面是一条四面巨石对垒修建的很长的密道，零星的只点了几处火把，一眼看去，阴森而昏暗。</p>
那侍卫率先弯身进去，拿手指在墙壁上叩了两下，对着里面大声道，“把火把生起来。”</p>
“是！”里面远远近近传出一片回音，片刻之后，沿途所有的火把都被点燃，之前阴暗的气氛一扫而空，石壁上映着火光，反而多了几分璀璨。</p>
那侍卫似乎很明白秦菁此来是要见谁的，也不多言，只是讨好的躬身道，“为了防止犯人脱逃，这里的暗道做的有些麻烦，奴才引您进去吧！”</p>
“嗯！”秦菁点头，跟着她弯身走了进去。</p>
灵歌谨慎的回头四下看了眼，又对外面把手的人吩咐道，“仔细看好了，不要让陌生人靠近。”然后也跟着快步走了进去。</p>
暗道很长，不时就会在旁边生出几个岔路，那侍卫显然是对此处构造十分清楚，引着她熟门熟路的过了几个路口，最后在一处暗门跟前停了下来。</p>
那是一道大理石所制的厚重石门，若不是有人引路至此，秦菁觉得自己断不会以为这里会有一扇门。</p>
那侍卫往前走了一步，探出一根手指在右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空洞里面灵活一掰，眼前的石门就缓缓上升露出里面的暗牢。</p>
“就是这里了！”开了门，那侍卫就字句推到旁边，抬手指了指门内墙壁上一个凸起的旋钮对灵歌道，“那个是里面的机关，往右旋两圈门就开了。”</p>
“嗯，知道了！”灵歌道，“出去的话还是顺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就可以了是吗？”</p>
“是！”</p>
“你先去吧，回头我送殿下出去就可以了。”灵歌摆摆手。</p>
那侍卫也不确定只走了这一次她十分真能将那么多岔路分辨清楚，却只恭敬的恭敬的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去。</p>
秦菁款步下了台阶，下面的空间还算宽敞，用厚重的铁栅栏将整间石室一分为三，左右两边各是一间牢房，四周石壁森严，连个窗口都没有，只在高处开了几个气孔用以更替里面的空气。</p>
与普通的牢房不同，这处密牢里没有任何的刑具，干净简洁的有点怪异，中间的小间里也有守卫犯人时候的床铺桌椅之类，反倒是两边的牢房里各自一张石床，上面光秃秃的，连稻草都不见半根。</p>
秦菁走过去，面对右侧的那间牢房止了步子。</p>
听到她的脚步声，石床上正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男子睁开眼，淡淡道，“来了？”</p>
那语气，不愠不火，虽然有他惯常的高傲和疏离，但却更像是见老友。</p>
“新帝马上要登基，最近事多不得空，怠慢了大公子，还请您见谅。”秦菁开口，用了和他一样平和而略显疏离的语气，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冷硬的牢房道，“大公子觉得委屈吗？”</p>
“怎么会？能得长公主您亲来探望，罪臣荣幸之至！”蓝玉衡微微一笑，抖平了袍角起身下地，一步步走过来，负手而立和秦菁隔着牢门相对。</p>
“罪臣？”秦菁玩味了一下，眼神便有些发冷，“大公子你倒是坦诚！”</p>
“在殿下面前，我似乎也没有必要说这样咱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话不是吗？”蓝玉衡不以为意的别开眼，眼底有丝嘲讽的情绪泛上来，“人算不如天算，不得不说，殿下这个李代桃僵的计谋用的甚是精妙，瞒天过海连陛下都骗过去了，我没能识破也不算冤枉。而且至少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二弟的死因和三弟短暂失忆的真相了，当初他们跟你到祈宁，就是因为洞察了你携带宣王出宫的事情才会被你灭口的是吧？”</p>
蓝玉桓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结，现在想来才恍然大悟。</p>
如果不是为了掩盖这个惊天秘密，以荣安那个女人的心计，断不会做出那样不计后果的事。</p>
“就算是吧！”秦菁道，并不解释当初她杀蓝玉桓的最直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伤了白奕，淡然道，“本宫今日过来，是要告诉大公子，您的家人都已经顺利启程离京了，请您不必挂怀。”</p>
“呵——殿下有心了！”蓝玉衡紧绷着唇角，眼神突然黯了黯，虽然极力的压抑情绪，最后开口时语气还是有些僵硬，“你打算——用几天的时间让他们全部死于非命？”</p>
所谓斩草除根，这个女子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他主动请辞离京，却是亲手配合她安排了自己一家人的黄泉路。</p>
说来讽刺，但也是无奈之举。</p>
“你也知道，此去任上山高路险，而且左相在朝中根基稳固，他的党羽有些流落在外的很难一时彻底肃清。”秦菁道，语气平静，像是在议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般，“大公子你临阵倒戈，害的左相功败垂成，这个理由——您觉得满意吗？”</p>
“当然！有劳殿下费心了。”蓝玉衡冷漠一笑，却再没有为自己家人的性命做任何的努力。</p>
世人所见，皆是他在宫变当日大义灭亲，与蓝月仙的叛军死磕，秦菁却不糊涂。</p>
彼时蓝月仙和司徒南都势在必得，大意的很，根本就不会想到拿萧文皇后和秦宣来作饵，而且她明明已经安排了人提前去关照萧文皇后，能在她的严防部署之下还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掳走的——</p>
除了蓝家这位心思缜密才华横溢的大公子还能有谁？</p>
先是蓝淑妃不争气，再是秦洛丧心病狂的弑母毁了自己名望，再到后来蓝月仙横空出世，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因为这些各存私心的自己人而处处受制，也许到了宫变那夜，他早也就不存希望蓝月仙或许能够成事了，却还是暗中那么大手笔的掳了萧文皇后和秦宣秘密送到司徒南营中，意图——</p>
鱼死网破？</p>
不得不说，蓝玉衡这一招的确是阴狠至极，即使他不能推秦洛上位，也要杀了秦宣，让她不得成事。</p>
千算万算，好在宫里那人不是秦宣，只差这一招，否则满盘皆输的那人就不仅仅是蓝玉衡，也要包括她。</p>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何必呢？当日你答应我的话还犹言在耳，大公子，你这信誉可是不太好的！”秦菁斜眼看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拿你一家人的性命来与本宫拼一个鱼死网破？值得吗？”</p>
“你信过我吗？平心而论你又何曾信过我一分一毫？”蓝玉衡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语气忽而化作苍凉，隔着一道牢门定定的望着秦菁道，“荣安，扪心自问，这从头到尾你又相信过谁？你谁都不信，就只信你自己。别人说这样的话我无可辩驳，但是你——不配用这样的借口来指责我，因为从头到尾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彼此利用而已。谈什么辜负背叛？你不觉得滑稽么？”</p>
蓝玉衡的话秦菁并不否认，其实从某种意义上他的话是对的，但她却不承认这是自己生性薄凉，因为上一世她也曾很努力的试着将心比心去认真的对待所有人，可是结果呢？</p>
除了自己，她唯一不设防的人是白奕！</p>
当初她去西楚之前秘密见了蓝玉衡一面，因为蓝月仙不会放过蓝家，两人彼此都有数，所以几乎是一拍即合的达成协定——</p>
来日方长，合力除掉蓝月仙。</p>
横竖蓝月仙正在用人之际，笼络了蓝玉衡在手，一时半会儿在她成事之前不可能动他。</p>
因为有了蓝月仙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当初达成这样的共识的时候，两人可以说是分外投机，不曾想这一场戏做下来，最后倒戈一击，各自都没有准备放过对方。</p>
前怨太深，根本无从了结。</p>
秦菁很明白，她容不下蓝玉衡，而蓝玉衡亦是知道，他跟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势不两立，不死不休。</p>
他不能让蓝月仙成事是不得已，而真要帮了秦菁，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和蓝家，所以左右无路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两方都赔进去。他先是静观其变，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出手，助秦菁平乱，同时却是暗地里运作，拿了萧文皇后和秦宣两人去断秦菁的后路。</p>
毫无疑问，秦洛也是被他掩人耳目给送走的。</p>
付厉染和白奕等人，上天入地的找，都没能找到，这样的大手笔的杰作，也唯有蓝家这位可以指点江山的大公子才能做到。</p>
他现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不惜一切也要留下秦洛，即使秦洛以后再与大位无望，也要给秦菁心里来横一根刺。</p>
这样的敌人，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碰到的。</p>
秦菁神色遗憾，忽然敛了笑容，眼底略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蓝玉衡，说句心里话，其实——我并不想就这样毁了你，你说的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这样死了，或许终有一天，本宫是会觉得遗憾的。”</p>
“到现在你还是这般的口是心非！”蓝玉衡的目光突然微微一晃，随后他背过身去，颀长挺拔的身子紧贴着牢门一点一点慢慢的滑下去，最后背靠着身后的栅栏只留给秦菁一个孤寂的背影。</p>
他仰头看着墙角处难得结出的一张蛛网，嘴角泛起的笑容带了几分苍凉的伤痛，良久之后才像是下了决心，缓缓的闭上眼，轻声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荣安，我认输了，心服口服。”</p>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强迫自己挤出来的。</p>
蓝家的长孙，一向都是运筹帷幄，宠辱不惊的一个存在。</p>
前世他韬光养晦十年，为秦洛铺就了那条帝王之路，今世几经浮沉，终落得如此收场。</p>
他有多恨，又有多少遗憾？无需多说，秦菁都明白。</p>
可是有些敌人，是命定的，她仍然——</p>
必须要他死！</p>
“如你所愿！”静默良久，最后，秦菁开口。</p>
“谢谢！”蓝玉衡的声音很淡，却听不出究竟是即将解脱的叹惋还是终究只有遗憾。</p>
走上台阶的时候秦菁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带了灵歌离开，最后一眼看的是他的侧影，脸色苍白和唇角那一个讽刺的弧度。</p>
厚重的石门重新落下，暗牢里静的让人觉得心跳声都惊天动地，蓝玉衡倚着身后的栅栏一动不动的坐着。</p>
半晌，他突然从手掌一直压着的胸口处掏出半截断袖，没有睁眼，只是手下运了内里用力一握——</p>
散灭。成灰。</p>
有些人，他记得，有些人，注定是敌人！</p>
灵歌引路带着秦菁自那大牢里出来，一路上秦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直到走出天牢的大门才对候在外面的侍卫统领平静的吩咐道，“人不必再留了。”</p>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p>
灵歌心下微微一跳，急忙快步跟上，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那人的下落还没有查到！”</p>
“他既然做了就不会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问，所以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秦菁抬手打断她的话。</p>
不用让他亲眼看着她能走多高，那是折磨人的方式，同样也是折磨自己。</p>
蓝玉衡这样的人，太危险，即使是将他囚困于牢笼，她都不能放心，所以——</p>
只能让他死！</p>
“奴婢明白了！”灵歌慎重的点头，心里却还是存着困惑，“可是您不觉得蓝大公子今日的表现太反常了吗？奴婢一直以为，他是那种至死也不会认输的人。”</p>
“他说那些话不过就是为了让我给他一个痛快，蓝玉衡这个人——”秦菁摇摇头，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个人。</p>
有些人的骄傲与生俱来，头可断血可流，唯独不会放下这份骄傲和自尊。</p>
她是这样的人，蓝玉衡，从本质上讲也是！</p>
蓝玉衡这一生太过自负，他一直想用他的智慧操控一切掌握一切，只可惜事与愿违，让他遇到蓝淑妃那样自私短视的伙伴，和秦洛那样急功近利无所不用其极的盟友，一步一步的失败，终于逼的他把自己视如生命的骄傲碾在脚下，踩入尘埃。</p>
从天牢里出来秦菁的脑子里就一直在不断的回想最后看他那一眼时他闭目微笑的样子，他嘴角自嘲的讽笑让她可以清楚的一眼看到他心里的愤恨和不甘。</p>
可是终究他还是失败了，输在了他一直寄予期望的盟友手上。</p>
并且，一败涂地。</p>
－－－－－－题外话－－－－－－</p>
嗯，先更，我回头去捉虫，还有昨天那章……</p>
( 重生之公主千岁 /8/8976/ )</p>
面具之后是少年含笑的脸庞，若有似无的一点笑意噙在嘴角，雍容高贵点尘不惊，左半边脸颊上现出一个明显的梨涡。</p>
前太子——宣？</p>
“你——是你——你——”司徒南愕然一怔，见了鬼一般猛地回头看向自己旁边被五花大绑的那个少年。</p>
几乎可以乱真的面孔，不过一个神情呆滞木讷，一个姿态从容肆意。</p>
他猛地转身去捏住那孩子的下巴，似乎是想要从他的脸颊上强硬的挤出一个那个属于秦宣特有的标志性的梨涡，可是左右揉捏之下，一无所获。</p>
他身边侍卫有几个是从宫里调派出来的高手，自然是见过秦宣的样貌的，而其他人即使没有见过，此时看这两个少年的样貌已经是一目了然。</p>
人群里发出一片不可思议的抽气声，每个人的目光都在那锦衣少年和身边所谓的俘虏亲王身上转来转去。</p>
辇车之上，秦宣迎风而立肆意轻笑，“左相大人您在找什么？您于父皇身边多年，又是本宫的开蒙恩师，应该很清楚本宫到底有没有一个孪生的兄弟。”</p>
这个人，是秦宣，从他公然现身的那一刻起已经毋庸置疑。</p>
而司徒南所惊的还不止这一点，没有人知道，前几个月为了筹备粮草他曾假借出京巡视西北道的名义去见了一个人，那日深夜，他便是在四海旗下的一处隐秘私宅里同这个带着银色面具的少年谈了整夜。</p>
为免树大招风，无论是在萧羽手下还是秦宣手下，四海钱庄的真实实力和规模都做了相当分量的隐藏，所以表面上看国内最大的连锁银号还是万利，但四海家暗中控制南北两处大粮仓的事情他却是隐隐知道的。</p>
那日约见这个少年的时候，虽然对他的身份也很好奇，毕竟这么大的一份产业，怎么看都不可能是被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所完全掌握的，只是对方不肯多言他也无从追究。</p>
事后他又让人暗中查访了这少年的底细，但据说十分神秘，连四海自家的家奴都很少见到他。</p>
那时候他也是觉得这少年的心思和应变都出人意表，很有些不可思议。</p>
诚然他是怎么也不可能联想到宫里那个痴傻的宣王身上，事情也就不了了之。</p>
那日虽然没有见到他的脸，但是他能清楚的分辨出他的声音。</p>
所以方才，这少年一经出现他就马上反应过来——</p>
是他，是他在提供给自己的那批粮草中做了手脚，才造成了今日他二十万大军不战而败的损失。</p>
原来是想不明白原因何在，这会儿看见他的脸，顿觉五雷轰顶什么都清楚明白了——</p>
只怕前段时间他一直推说那批粮草的数量太大一时很难凑齐也是有意为之，为的就是拖延他举事的时间，再或者更确切的说，是人家掐住了他在粮草上的这个软肋，根本从一开始，他的所有计划行程都是被人牵着鼻子走的。</p>
“呵——怎么会这样？”司徒南突然觉得好笑，似乎他筹谋半生的这场事关生死天下大业的赌局，从一开始就个天大的荒唐局。</p>
“胜败乃兵家常事，左相大人其实不必如此介怀的。”秦宣道，说着身姿轻快的跳下辇车，与他在两军阵前遥遥相对。</p>
他身后带着从江北大营急调过来的经营铁骑，明晃晃一色的长刀已经出鞘，虽然线头部队不过三千余人，但那声势却远非司徒南手下剩余残兵可比。</p>
江北大营那里驻扎的，本来就是整个大秦皇朝的精英部队。</p>
“江北大营，向来都是只有天子才有权调派的皇家卫队，宣王，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调兵离营？”司徒南冷笑一声，突然目光一厉，紧跟着大手一挥，大声喝道，“把这个狼子野心的小子给我拿下。”</p>
谋逆之举，其罪当诛。所有人都明白这一点。</p>
明知道没有活路可走的情况下，他手下士兵也都无所畏惧，挑了长枪就转头迎过来。</p>
秦宣站在原地未动，眼见着叛军如潮水般涌来却寸步不让，只在最后关头忽而眸光一敛，扬声道，“左相，在你动手之前，本宫还有件东西需要交予你过目。”</p>
他身后卫队涌上来一批人，将他严实的护住，但是因为没得他的命令，也没有动手的打算。</p>
司徒南的人冲上来一匹，后面城楼上的秦菁不禁上前一步，急声道，“白奕！”</p>
“嗯！”白奕回头看她一眼，安抚性的握了下她的手背，然后对身边黑衣人使了个眼色。</p>
那黑衣人似乎是个精通箭术指挥的行家，马上会意，连番几个手势挥下，城楼上齐刷刷一片箭雨骤降，把那些正要迎上秦宣的叛军从背后射了个透心凉。</p>
一排数百人惨叫扑地，人群中一阵慌乱，这才猛然记起身后的城楼上还有一批虎视眈眈的弓箭手。</p>
“快，快保护大人！”有人惊慌失措的大声惊呼，马上有人手忙脚乱的把铁盾搬过来，以一道铁皮壁垒把司徒南护住。</p>
司徒南咬牙切齿，无计可施之下也再不敢妄动。</p>
白奕和秦菁站在高处的城楼上带着一众弓箭手严密注意着城楼下面，只要有人敢于轻举妄动，马上以箭射杀。</p>
秦宣招招手，他身后随行的侍卫马上捧了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上前，恭敬道：“殿下！”</p>
“嗯！”秦宣点头，直接抬手指向前面司徒南道，“拿去给左相大人过目。”</p>
他这个时候送上来的必定是扰乱军心的东西，司徒南并不想接，但是人在矮檐下，半分都由不得他，犹豫半晌终究还是一咬牙，“打开来看看！”</p>
一个小兵上前接了那盒子，为了以防万一，并没有敢往他面前送，只在外围的盾牌军之前把那盒子打开。</p>
一尺见方的锦缎盒子，打开了里面以黄布裹住一个圆鼓鼓的东西，那士兵就着黄布把东西提出来，因为四角没有抓牢，那东西砰然落地咕噜里的滚在泥土里——</p>
赫然一颗血色全无的大好人头。</p>
那头颅上面的血迹明显是被人特意清理过了，所以虽然天色未明，样貌还能分辨。</p>
“啊，是太子，是太子殿下！”有人惊呼一声，有人惨叫，整个叛军当中开始有一种惶惶不安的情绪迅速的蔓延开来。</p>
司徒南现在之所以还能勉强撑得一时，靠的不过是打着秦洛的皇子，一旦秦洛死，他就失去依凭，他这剩下的几万叛军想要彻底的改朝换代，无异于痴人说梦。</p>
司徒南面色铁青的倒退一步，只觉得胸口郁结血气上涌。</p>
半晌他才勉强压下一口气，双眼通红的左右看了眼秦宣和秦菁这两姐弟，愤恨道，“好，你们好啊，手足相残，谋害太子，秦宣，你这乱臣贼子，你——”</p>
“左相大人你错了。”秦宣不紧不慢拨开护在他面前的两个侍卫上前一步，衣袍猎猎站在两军阵前，面色笑容冷酷，“一个时辰以前，本宫正在江北大营休息，是二皇弟他突然带人闯入，假传父皇的圣旨想要调派皇家近卫军以行不轨之事，见到本宫还要对本宫下杀手。我的人杀他是正当防卫，万般的不得已。而江北大营会集结于此，更全然与本宫无关，他们是二皇弟那里得知宫中恐生辩护，自主回来护驾的。”</p>
秦洛怎么会突然跑到江北大营去司徒南不知道，而且此时此刻他早已经急怒攻心，更是完全没有心思去想这些。</p>
没了秦洛，他像是最后一点希望陨落，突然之间就茫然而恐惧起来。</p>
身后的城墙上，秦菁的声音冷漠的传来，“宫中蓝氏勾结禁卫军意图乱我朝纲，父皇一时不查，已经葬于蓝氏之手，文武百官为证，蓝氏亲口招认，此事与你司徒大人有关，你又当作何解释？”</p>
景帝暴毙，秦洛的人头又现于此处，今时今日，这大秦天下唯秦宣一家独大，再无转机。</p>
“成王败寇，愿赌服输，事事都在你们的算计之内，你们现在又何必废话？”司徒南凄声一笑，说着目光突然遗憾，厉声道，“横竖我今天是走不脱了，那就鱼死网破吧。”</p>
话音未落，他大军身后忽然两道声音讯若奔雷般一掠而过。</p>
方才因为三方对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集中到了秦菁姐弟身上，森严的戒备起来，那两道人影的动作又快，等到有人反应过来，却发现先前挟制住萧文皇后和假秦宣的两个士兵已经被人拍晕在地，两个人质不翼而飞。</p>
司徒南怔了一怔，一时间有点反应不及。</p>
灵歌和苏沐潜伏良久，一直瞅准了这个叛军松懈的时机以暗号示意，一左一右同时奔出将人给拽了开去，飞快的几个起落，已经携着人到了秦宣的车辇之前。</p>
“母后，你还好吧？”秦宣迎上去一步，一把攥住萧文皇后的手。</p>
“宣儿！”久别重逢，默然半天不置一词的萧文皇后终于忍不住一把揽了儿子在怀，失声痛哭起来。</p>
凄声哀哀，别样的愁肠百转。</p>
敌营阵中的司徒南木楞楞的看着，顿时一股热血直冲天灵盖——</p>
自始至终这萧文皇后和秦菁姐弟之间都没有半句话的交流，再因为秦宣是假，他便下意识的以为萧文皇后也是被人掉了包的，所以就下意识的对这两个毫无利用价值的人卸去了防备。</p>
这时候他才恍然明白过来，真的秦宣根本早就不在宫中，而萧文皇后和假秦宣是被人一同从宫里送出来落到他手上的。</p>
见到灵歌和苏沐得手，秦菁心里一直紧绷的那根弦终于放松下来，脚下微微有些虚浮。</p>
白奕眉头一皱，急忙一把扶住她的腰将她靠在自己身上，不安道，“怎么了？”</p>
“没事，就是有点累了。”秦菁对她露出一个笑容，皱眉看向城楼下对峙的两军，“这些人，一个都不能留。”</p>
其实古往今来的战场上，收服俘虏归为己用的事情层出不穷，并没有什么大不了，但是秦菁此时的想法白奕心里却是明白。</p>
眼下秦宣还小，朝中又经过这么大的一场变故，必定人心不安人心不稳，他们姐弟之前都无力在朝中培植属于自己的势力，现在骤然掌权，就必须要牢牢把握，不能冒险留下任何一个可能的隐患。</p>
所以，无论是蓝月仙的那些人还是司徒南的这些人，宁可错杀三千，她也一个都不能留。</p>
一则，以武力震慑朝臣，二则，也是防微杜渐，提前彻底灭了这些隐患。</p>
“好！”白奕笑笑，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先送你回去，这里让别人盯着。”</p>
“嗯！”秦菁点头。</p>
白奕拦腰将她往怀里一抱，这才回头对身边那个控制弓箭手的黑衣人道，“这里盯紧了，配合宣王把下面的人全部灭口，赶在天亮之前把战场打扫干净，不要惊扰了百姓。”</p>
“是！”那人应道，抬手一扬，从袖子里射出一个旗花，这是月秦宣那边的事先约定的击杀暗号。</p>
安排好一切，白奕就片刻不留，抱着秦菁下了角落，策马回宫。</p>
彼时宫里的动乱也已经平定，苏晋阳带了人在打扫战场。</p>
五万叛军一个不留，整个中央宫内外血流成河，清洗之后，御花园里的几处河水一直到几天之后才都隐隐透着腥。</p>
秦菁匆匆回乾和宫换了衣服，就赶到中央宫去安抚朝臣，一边命人准备了马车、轿子把入宫赴宴的命妇小姐们各自送回府，一边安排了人把文武百官请到启天殿等秦宣回宫。</p>
北城门处的野战场，因为有弓箭手的配合，司徒南的四万余人毫无悬念的全军覆没，他自己亦被万箭穿心钉死在城门上。</p>
辇车之前，秦宣面无表情的看着，几乎所有人都很难想象，他们印象里那个总是笑容清爽温和儒雅的小太子也会有这么嗜血冷酷的一面，仿佛只在一夕之间天地巨变，这个少年已经完全释放出另一种人格来，让人——</p>
望而生畏！</p>
血战过后，这位年轻的皇朝继承人亲自打马护送萧文皇后回宫。</p>
城门下，司徒南奄奄一息的心有不甘的盯着他一路走过，而他行至那人身边的时候却顿了片刻，对这位大逆不道的左丞相大人说了最后一句话：“左相，之前咱们做的那笔买卖，您还欠着本宫另一半的粮草钱，眼下你是成事无望了，不过也不用挂心，回头抄家清点的时候本宫会记得自己取回来的。”</p>
言罢，漠然的转头，目不斜视的打马而去。</p>
萧文皇后受了惊吓，回宫后秦宣直接安排了人送她回永寿殿休息，自己则是直接没有下马飞奔回了寝宫。</p>
秦菁给他备好了衣服等在那里。</p>
“皇姐！等急了吧！”秦宣翻身下马，姐弟两人携手往后殿走去。</p>
因为沿路的宫女太监都被提前遣出去了，秦菁也不避讳，直接开门见山道，“宣儿，那颗人头——”</p>
“不是他！”秦宣似是早就料到她会由此一问，答的倒是十分干脆，只是眼神不觉的微微一黯，神色凝重道，“那人的确是宫里事发之后暗卫在宫门外拦截下来的，但不是他！”</p>
果然还是这样！</p>
从付厉染告诉她他想送她的那份礼物失手了之后，秦菁心里就隐隐的有这种预感——</p>
看来这次秦洛是要躲过去了，果不然，秦宣这边也没能拿到他的人。</p>
“这样也好，反正已经用这个罪名断了他的后路，日后身份无所依凭，谅他也翻不出什么大浪来。”深吸一口气，秦菁微微闭了下眼缓和情绪，然后话锋一转，微笑道，“衣服我给你准备好了，都放在里面，你快点换了去启天殿，文武百官已经都候在那里了。事不宜迟，昨夜的事必须马上做一个了断。”</p>
“好！”秦宣点头，快步进了寝殿。</p>
这一夜，秦氏王朝经历了它这八百年间最惊心动魄的一夜，帝王遇刺，太子被杀，宠妃、外臣联合叛乱，争做王朝风雨飘摇，却在这区区一夜之间几次峰回路转，一切的一切都在黎明后第一缕阳光普照大地的时候重新归于平静。</p>
次日一早，秦宣以大秦储君之名，分别向西楚和大秦递交国书，八百里加急传送过去，表示了一番愿意化干戈为玉帛的态度。</p>
书信一送，于是付厉染就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继续在云都逗留，美其名曰大晏使臣，等候参加大秦新帝的登基仪式，当然，他这个使臣的名头先是自封的，要等晏英那边的正式的圣旨传送过来才算数。</p>
秦宣的继位大典定在十日之后，接下来的几天，整个皇城戒严，左丞相司徒南连同其党羽，上下二十六名朝廷大员被诛九族，灭门抄家，但有人时间掐的刚刚好，在朝廷的查封令下达之前持借条入左丞相府讨了一笔巨债扬长而去。</p>
作为司徒南最大盟友的秦洛和蓝月仙，两人罪无可恕，死后贬为庶人，不得全尸而葬。</p>
而世昌伯府本来是应当一同被以谋逆大罪论处，只是因为蓝玉衡没有与舒贵妃等人同谋合污并且带兵协助镇压乱党有功，将功抵过，没有被追究罪责。</p>
但世昌伯府的声望却是一夕扫地，再无往日的半点荣光。</p>
当天朝堂之上，蓝玉衡主动请辞，卸掉了禁卫军统领之职，请求外调西北道。</p>
秦宣虽然还未正式登位，但国不可一日无君，这几日他便是先以监国亲王之职暂代朝纲。</p>
蓝玉衡请奏的凋零很急，秦宣表面上很是客气的挽留一二，最终还是准了他的奏请——</p>
谁都知道，萧、蓝两家势不两立，新帝对蓝家，怎么也不会是真心实意的。</p>
蓝家人的动作很迅速，三日之后已经人去屋空，走了个干干净净。</p>
而接下来的几天之内，整个江南道天翻地覆，一众官员因为营党结私协同逆臣司徒南私组军队受到盘查，大批官员被撤换，整个江南道的官场经过了一场动作空前迅捷的大换血，转眼间司徒南的党羽灭的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不留。</p>
是夜，月朗星稀，秦菁遣散了其他人，带着灵歌往皇宫东北角的天牢方向而去。</p>
夜色中两个影子寂静无声的沿着靠近宫墙外围小径快步的走，半个时辰以后，那个半入地下的秘密建筑物已经映入眼帘。</p>
天牢重地，关押的都是朝廷重犯，而且进了这个地方就再没有出去的先例。</p>
正因为看守的犯人都非同小可，所以守卫便各位森严，秦菁他们才走到数十丈之外，已经有人厉喝一声，“天牢重地，闲杂人等不得靠近，否则格杀勿论。”</p>
秦菁徐步向前，灵歌已经飞身而起，同时掏了腰间一块令牌抛过去，脆声道，“是公主殿下要进去探视，开牢门。”</p>
那侍卫接了令牌仔细辨认一番，确定无误，急忙单膝跪地行礼，“见过长公主！”</p>
“免了，给我开门！”秦菁道，目光四下扫视一圈，淡然开口，“这几日没什么异常吧？”</p>
“没有，一切正常，请殿下放心！”那侍卫回道，一边爬起来掏了钥匙开门，一边道，“殿下稍后，里头光线暗，属下先让他们把火把点上。”</p>
大门打开，里面是一条四面巨石对垒修建的很长的密道，零星的只点了几处火把，一眼看去，阴森而昏暗。</p>
那侍卫率先弯身进去，拿手指在墙壁上叩了两下，对着里面大声道，“把火把生起来。”</p>
“是！”里面远远近近传出一片回音，片刻之后，沿途所有的火把都被点燃，之前阴暗的气氛一扫而空，石壁上映着火光，反而多了几分璀璨。</p>
那侍卫似乎很明白秦菁此来是要见谁的，也不多言，只是讨好的躬身道，“为了防止犯人脱逃，这里的暗道做的有些麻烦，奴才引您进去吧！”</p>
“嗯！”秦菁点头，跟着她弯身走了进去。</p>
灵歌谨慎的回头四下看了眼，又对外面把手的人吩咐道，“仔细看好了，不要让陌生人靠近。”然后也跟着快步走了进去。</p>
暗道很长，不时就会在旁边生出几个岔路，那侍卫显然是对此处构造十分清楚，引着她熟门熟路的过了几个路口，最后在一处暗门跟前停了下来。</p>
那是一道大理石所制的厚重石门，若不是有人引路至此，秦菁觉得自己断不会以为这里会有一扇门。</p>
那侍卫往前走了一步，探出一根手指在右侧墙壁上一个不起眼的空洞里面灵活一掰，眼前的石门就缓缓上升露出里面的暗牢。</p>
“就是这里了！”开了门，那侍卫就字句推到旁边，抬手指了指门内墙壁上一个凸起的旋钮对灵歌道，“那个是里面的机关，往右旋两圈门就开了。”</p>
“嗯，知道了！”灵歌道，“出去的话还是顺着来时的路线原路返回就可以了是吗？”</p>
“是！”</p>
“你先去吧，回头我送殿下出去就可以了。”灵歌摆摆手。</p>
那侍卫也不确定只走了这一次她十分真能将那么多岔路分辨清楚，却只恭敬的恭敬的行了礼，转身往外走去。</p>
秦菁款步下了台阶，下面的空间还算宽敞，用厚重的铁栅栏将整间石室一分为三，左右两边各是一间牢房，四周石壁森严，连个窗口都没有，只在高处开了几个气孔用以更替里面的空气。</p>
与普通的牢房不同，这处密牢里没有任何的刑具，干净简洁的有点怪异，中间的小间里也有守卫犯人时候的床铺桌椅之类，反倒是两边的牢房里各自一张石床，上面光秃秃的，连稻草都不见半根。</p>
秦菁走过去，面对右侧的那间牢房止了步子。</p>
听到她的脚步声，石床上正盘腿坐在那里闭目养神的男子睁开眼，淡淡道，“来了？”</p>
那语气，不愠不火，虽然有他惯常的高傲和疏离，但却更像是见老友。</p>
“新帝马上要登基，最近事多不得空，怠慢了大公子，还请您见谅。”秦菁开口，用了和他一样平和而略显疏离的语气，说着却是话锋一转，四下打量了一遍这间冷硬的牢房道，“大公子觉得委屈吗？”</p>
“怎么会？能得长公主您亲来探望，罪臣荣幸之至！”蓝玉衡微微一笑，抖平了袍角起身下地，一步步走过来，负手而立和秦菁隔着牢门相对。</p>
“罪臣？”秦菁玩味了一下，眼神便有些发冷，“大公子你倒是坦诚！”</p>
“在殿下面前，我似乎也没有必要说这样咱们彼此都心知肚明的谎话不是吗？”蓝玉衡不以为意的别开眼，眼底有丝嘲讽的情绪泛上来，“人算不如天算，不得不说，殿下这个李代桃僵的计谋用的甚是精妙，瞒天过海连陛下都骗过去了，我没能识破也不算冤枉。而且至少我现在终于明白我二弟的死因和三弟短暂失忆的真相了，当初他们跟你到祈宁，就是因为洞察了你携带宣王出宫的事情才会被你灭口的是吧？”</p>
蓝玉桓的死，一直都是他心里的一个结，现在想来才恍然大悟。</p>
如果不是为了掩盖这个惊天秘密，以荣安那个女人的心计，断不会做出那样不计后果的事。</p>
“就算是吧！”秦菁道，并不解释当初她杀蓝玉桓的最直接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伤了白奕，淡然道，“本宫今日过来，是要告诉大公子，您的家人都已经顺利启程离京了，请您不必挂怀。”</p>
“呵——殿下有心了！”蓝玉衡紧绷着唇角，眼神突然黯了黯，虽然极力的压抑情绪，最后开口时语气还是有些僵硬，“你打算——用几天的时间让他们全部死于非命？”</p>
所谓斩草除根，这个女子的心思他再明白不过，他主动请辞离京，却是亲手配合她安排了自己一家人的黄泉路。</p>
说来讽刺，但也是无奈之举。</p>
“你也知道，此去任上山高路险，而且左相在朝中根基稳固，他的党羽有些流落在外的很难一时彻底肃清。”秦菁道，语气平静，像是在议论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般，“大公子你临阵倒戈，害的左相功败垂成，这个理由——您觉得满意吗？”</p>
“当然！有劳殿下费心了。”蓝玉衡冷漠一笑，却再没有为自己家人的性命做任何的努力。</p>
世人所见，皆是他在宫变当日大义灭亲，与蓝月仙的叛军死磕，秦菁却不糊涂。</p>
彼时蓝月仙和司徒南都势在必得，大意的很，根本就不会想到拿萧文皇后和秦宣来作饵，而且她明明已经安排了人提前去关照萧文皇后，能在她的严防部署之下还神不知鬼不觉把人掳走的——</p>
除了蓝家这位心思缜密才华横溢的大公子还能有谁？</p>
先是蓝淑妃不争气，再是秦洛丧心病狂的弑母毁了自己名望，再到后来蓝月仙横空出世，他的每一步计划都因为这些各存私心的自己人而处处受制，也许到了宫变那夜，他早也就不存希望蓝月仙或许能够成事了，却还是暗中那么大手笔的掳了萧文皇后和秦宣秘密送到司徒南营中，意图——</p>
鱼死网破？</p>
不得不说，蓝玉衡这一招的确是阴狠至极，即使他不能推秦洛上位，也要杀了秦宣，让她不得成事。</p>
千算万算，好在宫里那人不是秦宣，只差这一招，否则满盘皆输的那人就不仅仅是蓝玉衡，也要包括她。</p>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何必呢？当日你答应我的话还犹言在耳，大公子，你这信誉可是不太好的！”秦菁斜眼看他，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拿你一家人的性命来与本宫拼一个鱼死网破？值得吗？”</p>
“你信过我吗？平心而论你又何曾信过我一分一毫？”蓝玉衡冷笑一声，笑过之后，语气忽而化作苍凉，隔着一道牢门定定的望着秦菁道，“荣安，扪心自问，这从头到尾你又相信过谁？你谁都不信，就只信你自己。别人说这样的话我无可辩驳，但是你——不配用这样的借口来指责我，因为从头到尾我们本就是一样的人，彼此利用而已。谈什么辜负背叛？你不觉得滑稽么？”</p>
蓝玉衡的话秦菁并不否认，其实从某种意义上他的话是对的，但她却不承认这是自己生性薄凉，因为上一世她也曾很努力的试着将心比心去认真的对待所有人，可是结果呢？</p>
除了自己，她唯一不设防的人是白奕！</p>
当初她去西楚之前秘密见了蓝玉衡一面，因为蓝月仙不会放过蓝家，两人彼此都有数，所以几乎是一拍即合的达成协定——</p>
来日方长，合力除掉蓝月仙。</p>
横竖蓝月仙正在用人之际，笼络了蓝玉衡在手，一时半会儿在她成事之前不可能动他。</p>
因为有了蓝月仙这个共同的敌人，所以当初达成这样的共识的时候，两人可以说是分外投机，不曾想这一场戏做下来，最后倒戈一击，各自都没有准备放过对方。</p>
前怨太深，根本无从了结。</p>
秦菁很明白，她容不下蓝玉衡，而蓝玉衡亦是知道，他跟这个女人从一开始就势不两立，不死不休。</p>
他不能让蓝月仙成事是不得已，而真要帮了秦菁，到头来倒霉的还是他自己和蓝家，所以左右无路之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两方都赔进去。他先是静观其变，然后在适当的时机出手，助秦菁平乱，同时却是暗地里运作，拿了萧文皇后和秦宣两人去断秦菁的后路。</p>
毫无疑问，秦洛也是被他掩人耳目给送走的。</p>
付厉染和白奕等人，上天入地的找，都没能找到，这样的大手笔的杰作，也唯有蓝家这位可以指点江山的大公子才能做到。</p>
他现在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所以不惜一切也要留下秦洛，即使秦洛以后再与大位无望，也要给秦菁心里来横一根刺。</p>
这样的敌人，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碰到的。</p>
秦菁神色遗憾，忽然敛了笑容，眼底略有些落寞的叹了口气：“蓝玉衡，说句心里话，其实——我并不想就这样毁了你，你说的对，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千金易得知己难求，你这样死了，或许终有一天，本宫是会觉得遗憾的。”</p>
“到现在你还是这般的口是心非！”蓝玉衡的目光突然微微一晃，随后他背过身去，颀长挺拔的身子紧贴着牢门一点一点慢慢的滑下去，最后背靠着身后的栅栏只留给秦菁一个孤寂的背影。</p>
他仰头看着墙角处难得结出的一张蛛网，嘴角泛起的笑容带了几分苍凉的伤痛，良久之后才像是下了决心，缓缓的闭上眼，轻声说道，“杀人不过头点地，荣安，我认输了，心服口服。”</p>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在牙缝里一个字一个字强迫自己挤出来的。</p>
蓝家的长孙，一向都是运筹帷幄，宠辱不惊的一个存在。</p>
前世他韬光养晦十年，为秦洛铺就了那条帝王之路，今世几经浮沉，终落得如此收场。</p>
他有多恨，又有多少遗憾？无需多说，秦菁都明白。</p>
可是有些敌人，是命定的，她仍然——</p>
必须要他死！</p>
“如你所愿！”静默良久，最后，秦菁开口。</p>
“谢谢！”蓝玉衡的声音很淡，却听不出究竟是即将解脱的叹惋还是终究只有遗憾。</p>
走上台阶的时候秦菁还是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转身带了灵歌离开，最后一眼看的是他的侧影，脸色苍白和唇角那一个讽刺的弧度。</p>
厚重的石门重新落下，暗牢里静的让人觉得心跳声都惊天动地，蓝玉衡倚着身后的栅栏一动不动的坐着。</p>
半晌，他突然从手掌一直压着的胸口处掏出半截断袖，没有睁眼，只是手下运了内里用力一握——</p>
散灭。成灰。</p>
有些人，他记得，有些人，注定是敌人！</p>
灵歌引路带着秦菁自那大牢里出来，一路上秦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一直到走出天牢的大门才对候在外面的侍卫统领平静的吩咐道，“人不必再留了。”</p>
说罢，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p>
灵歌心下微微一跳，急忙快步跟上，走出去一段距离才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那人的下落还没有查到！”</p>
“他既然做了就不会说，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问，所以也不用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了。”秦菁抬手打断她的话。</p>
不用让他亲眼看着她能走多高，那是折磨人的方式，同样也是折磨自己。</p>
蓝玉衡这样的人，太危险，即使是将他囚困于牢笼，她都不能放心，所以——</p>
只能让他死！</p>
“奴婢明白了！”灵歌慎重的点头，心里却还是存着困惑，“可是您不觉得蓝大公子今日的表现太反常了吗？奴婢一直以为，他是那种至死也不会认输的人。”</p>
“他说那些话不过就是为了让我给他一个痛快，蓝玉衡这个人——”秦菁摇摇头，可是话到嘴边她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个人。</p>
有些人的骄傲与生俱来，头可断血可流，唯独不会放下这份骄傲和自尊。</p>
她是这样的人，蓝玉衡，从本质上讲也是！</p>
蓝玉衡这一生太过自负，他一直想用他的智慧操控一切掌握一切，只可惜事与愿违，让他遇到蓝淑妃那样自私短视的伙伴，和秦洛那样急功近利无所不用其极的盟友，一步一步的失败，终于逼的他把自己视如生命的骄傲碾在脚下，踩入尘埃。</p>
从天牢里出来秦菁的脑子里就一直在不断的回想最后看他那一眼时他闭目微笑的样子，他嘴角自嘲的讽笑让她可以清楚的一眼看到他心里的愤恨和不甘。</p>
可是终究他还是失败了，输在了他一直寄予期望的盟友手上。</p>
并且，一败涂地。</p>
－－－－－－题外话－－－－－－</p>
嗯，先更，我回头去捉虫，还有昨天那章……</p>
( 重生之公主千岁 /8/8976/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