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木瓜好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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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凉回来后，凤知微照旧做她的礼部尚书，很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子，朝中都有传言，魏知在礼部尚书任上应该也不会再坐很久了——按照惯例，一任尚书后，再外放各道任封疆大吏，回来便可顺理成章入主内阁，魏知一路仕途，都在帝京转悠，还没有外放过，众人都观望着，看最后到底会任在哪地。</p>
凤知微自己却无所谓放到何处，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希望去山北道，当初那个绿林啸聚案很多疑点，听说被打散的杭家首领逃窜在外，残余势力隐遁入深山，若是遇见，倒可以谈谈。</p>
她回来好几个月，一直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皇庙近在咫尺，除了回来第一天按惯例拜望过，其余时间都避而不见，刚回来见过韶宁那次，她十分震惊，那少女沉默而萧索，再无当年鲜明之气，虽然看她的眼神时时仍显示几分热切，但也时不时心神不属，像是另有心思，凤知微心中想着庆妃，她出使西凉时庆妃刚刚怀孕，如今却不知怎样了？然而在韶宁那里，并没有发现庆妃的踪迹。</p>
她也曾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去看过当初勒刻在井口青石上的“皇庙”二字，那里的字已经消失，磨得光滑如初，看不出曾经有人写过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抹去的，宁弈到底看见没有。</p>
眼看着一阵装模作样忙碌，瞬间又滑过几个月，初夏将至，赫连铮派人从草原送来了成筐的葡萄，用桑麻纸小心的包裹着，快马不分昼夜传递入京，葡萄运到时，居然还能看见皮上凝着的水汽白霜，至于滋味，更是甜得沁人肺腑，凤知微每每吃着，便失了神，恍惚间似乎看见少爷和知晓都在身侧，少爷慢条斯理剥葡萄，不够温柔的塞进知晓嘴里，偶尔也塞一只给她，而知晓靠着她爹的膝，却把手上汁水擦得凤知微满膝都是……凤知微总在葡萄汁水滴下膝盖的瞬间才突然惊醒，再在满室荧荧的灯光下，对着墙上自己孤独的影子悠悠叹息。</p>
这么想着，寂寞的滋味噬心噬骨，再好的葡萄便失了滋味，她小心的包裹起来，准备送一部分去西凉，赫连铮却在某方面很细心，特地来信告诉她，西凉那边也送去了一份，凤知微便命人去买小胡桃送过去，西凉虽然也有小胡桃，但她总觉得，少爷最喜欢的，肯定还是帝京的胡桃。</p>
少爷也有写信给她，很多很经常，但每次都像十分心疼笔墨纸张一样，俭省得令凤知微要哭——巴掌大的纸，十个手指数得清的字，高度浓缩概括性的用词，比如最近一封收到小胡桃之后的回信是这样写的：收到，好吃，想你。</p>
基本上他的回信，最后这两个字是不动的，前面几个字根据凤知微来信的内容变化组合，春天的信那就是：桃花开，想你。杏花开，想你。梨花开，想你。到了夏天，不用问，想必是荷花开，想你。莲蓬熟，想你。等等。</p>
凤知微有时实在有点可怜组织里负责传递西凉帝京这线信件的信使——几千里跑死马累断腿，就为这几个雷打不动的字。</p>
凤知微给他的信做标记很好做：想你一、想你二、想你三、以此类推。</p>
葡萄还没吃完，每日湃在井水里，顾少爷的信高高标记到了十七，她又收到一份奇特的礼物，礼物本身没啥稀奇，还是水果，产于南方的水果，但是送礼的人比较特殊——长宁小王爷路之彦。</p>
路之彦自那日使计拦截摄政王后，便迅速离开了西凉，凤知微手中还有他打的两张欠条，倒也不担心他赖账，不过论起在西凉两人的交集，可实在算不上愉快，好端端的这是送什么礼物？莫不是裹着水果外衣的霹雳弹？凤知微盯着那也包裹得齐齐整整的水果，觉得这玩意似乎太大了些，打开一看，是一堆极其硕大的木瓜，个个浑圆饱满，木瓜间还附着一张纸条。</p>
凤知微打开纸条，纸条上是路之彦的字迹，和他本人一样灵动飞扬，每个撇捺都似要飞出纸端，不过寥寥数字。</p>
凤知微一眼之下，气歪了鼻子。</p>
“美人赠我以琼琚，我当报之以木瓜，这是南方最好的木瓜，丰乳有奇效，你那胸可怜见的，别再摧残了。”</p>
……</p>
凤知微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将小王爷的纸条唰一下分尸万段。</p>
完了她还想踩烂木瓜，想想干嘛和瓜过不去，便命人将木瓜也运到井边，准备湃一湃再吃，越仇恨，越要迅速灭之。</p>
一边等木瓜湃凉，一边她就淡定的吩咐手下，没事多光顾广记杂食店，让九城兵马司经常去关心关心，顺便也关心下“双喜钱庄”的生意——广记杂食店不过是路之彦半隐半露的据点，后者才是他真正汇通天下的暗桩，凤知微收之以木瓜回之以警告——你潜伏的势力和生财来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p>
木瓜在井边骨碌碌的滚动，香气浓郁，凤知微恨恨抓起一个往井里便投，却没听见预料中的噗通落水声，反而听见一声带笑的“哎哟。”</p>
凤知微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最近某个频频钻井的家伙又来了，迅速站起便要收拾那一堆木瓜，却见宁弈已经笑吟吟冒出头来，嘴里叼着个葡萄，一手托一个木瓜，一边吃着葡萄一边道：“滋味不错，这瓜看起来也不错。”</p>
凤知微一看他一手托一个木瓜的造型便面红过耳，赶紧伸手去夺，宁弈手一收将瓜藏到背后，偏头仔细打量她，道：“咦，我拿你两个木瓜你脸红什么？心疼了？不就两个瓜，你怎么越活越小气了？”</p>
他将两个瓜摩挲来摩挲去，还仔细闻了闻，很赞赏的道：“南方来的吧，难得很新鲜，品种也好。”</p>
凤知微看他一脸正经，想想这尊贵人也一直生长在帝京，应该不知道木瓜的所谓妙用，脸上稍微好看了点，清清嗓子笑道：“不是，这瓜还没洗，怕你吃了闹肚子。”</p>
宁弈将木瓜放在一边，扬眉笑道：“难得你这么关心我，我也回报你一个。”说着拎起一串葡萄，亲手剥了皮，递到她唇边，道：“来。”</p>
星光下他眉目都丽，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凤知微正面对着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只觉得男色有时候果然也是种压迫，连忙转开眼，伸手要去接，宁弈却道：“你没洗手，嘴来。”</p>
凤知微听着那句“嘴来”，又觉得不对劲，刚要瞪他，宁弈却已经将葡萄轻轻擦上她的唇，晶莹的葡萄汁水染了一唇，衬得唇色鲜艳，宁弈笑道：“不张嘴？行，那给我尝尝甜不甜。”说着便要凑近来。</p>
凤知微吓了一跳，立即迅速张嘴，一口就将葡萄给吞了，险些噎着，宁弈手指在她唇上刮过，笑吟吟道：“这才乖。”一边就将沾染了她唇上葡萄汁的手指，递到自己唇边，轻轻一吮。</p>
他吮汁水也罢了，偏偏一边吮一边还要微微偏头，笑看凤知微，这一刻他笑容魅惑荡漾，和白日里清雅尊贵截然不同的气韵，便如午夜妖红绽放的曼陀罗，流丝曼长，摇曳生香。</p>
凤知微遇上这样的笑容，瞬间丢盔弃甲，要不是夜色初降这里花木葱郁有所遮掩，她那火烧一般的脸定然遮掩不住。</p>
只好赶紧一把抓过所有葡萄，避免这人再次****，宁弈也不和她抢，任她把葡萄都抢在手里，等她抓着一捧葡萄准备开吃了，才笑道：“刚才我剥给你吃了，礼尚往来，轮到你了。”</p>
凤知微摸摸脸，瞟他一眼，曼声道：“好啊……”慢吞吞剥了个葡萄，晶莹的马**葡萄在她雪白的手指间汁水饱满的颤颤，她正坏心的撕下最后一点皮，准备将这葡萄挤到某人脸上去，谁知身边坐在井口的宁弈，突然凑过脸来。</p>
此时她正好手一挤，葡萄溅射而出，正正落在他唇间，宁弈一口含住，顺嘴就连她的手指也含了进去。</p>
凤知微赶紧抽手指，那人却轻轻咬住不放，他的脸在她低一点的位置微微上扬，一双流波含笑的眼睛逼在近前，被那样的目光一看，凤知微再次不争气的红了脸，只觉得他含住自己手指也不老实，舌尖轻轻刷来刷去，牙齿翻来覆去的细细咬，热而痒，她的手忍不住颤了颤，不顾可能被咬伤便向外抽。</p>
宁弈却已经立即松口放了她，凤知微抽出手指，眼角觑到清晰的一点齿印，红着脸，却还要勉强装着大尾巴狼，淡定的道：“抱歉，没洗手。”一边就手在井边洗手，想借那冰凉的井水，平息脸上的燥热。</p>
宁弈也不说破，悠悠道：“你便是蓬头垢面，我也不介意。”看了她半天，突然将她的手一拉，道：“洗完没有？再洗你也不怕手洗脱皮？”</p>
凤知微背对着他，抖抖手，宁弈已经抓了一方帕子，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替她擦干净了，他的动作专注温柔，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漾出一小片月色的光影，凤知微一眼掠过，立即转开眼光，只专注的看那堆木瓜。</p>
宁弈替她擦干净手，将帕子收在怀里，笑道：“刚才我从皓昀轩才回来，陛下的意思，可能真的会将你外放，你可有想去的地方？”</p>
凤知微想了想，道：“我自然是希望好地方，你也知道，我出去一任不过是个过渡，是为进内阁做准备，既然这样，就不要把什么穷山恶水拿来给我治理了，江淮我看就不错，离帝京也近。”</p>
“你倒想得美。”宁弈失笑道，“那是天下第一富庶地，肥得流油的美差，你是要我打破头去替你争？”</p>
“陛下不是打算治理漕运，开辟京淮运河么？”凤知微笑道，“你主管户工二部，这差事只怕要落在你身上，你想个法子给江淮道布政使找点麻烦，换我去了就是。”</p>
“你这女人什么时候能不要以阴谋治人？”宁弈拍拍她的头，道，“知道了，尽力吧，依我的意思，何必一定要外放，反正你身上破例的事儿也不算少了，不妨再多件，我总希望你离我身边近些，免得哪天一不注意就飞了。”</p>
“下官的翅膀尖儿栓在殿下手心里。”凤知微嫣然笑道，“您叫东绝不敢往西，您指北绝不敢头朝下栽。”</p>
宁弈微微一笑，瞟她一眼，道：“我看倒过来才对。”也不再多说什么，道：“明儿还有事，我先回，你早些睡。”</p>
凤知微“嗯”了一声，神情有些犹豫，却没有开口，宁弈向来是个机敏的，走出一步又回身，凝视着她，问：“你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p>
“没有什么。”凤知微下巴缓缓往隔壁不远一扬，“这次我回来后，韶宁似乎安静了许多，我想知道我不在期间，她都发生了什么。”</p>
她的眼光下垂，落在那原先刻了字如今却很光滑的井口上，她真正想问的，是这两个字。</p>
“韶宁是有些不对。”宁弈道，“但你出京后，她并没有一直呆在皇庙里，她以散心为名，出京下了山北道，去天下第一大寺德照寺，参拜禅宗七祖智圆大师的金身了，在那里呆了很久，你回来前不久才回京。”</p>
凤知微怔了一怔，心中掠过一丝不安，随即笑了笑，道：“她要真的肯潜心佛理也便好了，我总是担心她那性子，钱彦当初给她那一刀伤得留下病根，至今还没好利索呢。”</p>
“钱彦这次去西凉，给你整理文书办得不错，我准备和吏部打个招呼，给他授个实缺。”宁弈随口答了一句，他心里似乎还有事，很快的下了井口，就要去按机关，凤知微下意识起身相送，宁弈快要隐身入井的时候，突然凑过身子，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嗯……木瓜是好东西，和雪蛤清蒸更有奇效……你知道的。”</p>
凤知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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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恢复了平静，凤知微在井边默默坐了一会，心底烦躁，胡乱啃了几口木瓜，突然飞身而起，越过高墙，自后巷去了隔壁皇庙。</p>
她飞身而出时打了个手势，示意无需跟随，以免人跟多了，到皇庙那种地方反而容易被发现。</p>
皇庙里一片安静，她隔窗看了看公主屋子，黑沉沉的也没什么动静，正要走近些看，忽听身后风声一响，来势极快，凤知微心中一惊，闪电后退，对方却比她更快几分，隐约间针尖般利锐的呼啸一响，什么东西已经袭击到后脑！</p>
这人出手已经超乎想象，凤知微自顾南衣以下还未见过这等武功，也未历过如此迫在眉睫的生死之间，百忙中她霍然后仰，从墙头上倒栽下去。</p>
这一栽对方落空，半空里隐约看见黑色衣袂里什么鲜红的光影一闪，凤知微刚要翻身，那呼啸的风声又至，凤知微有点狼狈的一退再退，她轻功本就极好，对方身法却也追电流光，呼啸风声不断里，两人一追一逃瞬间便出了皇庙范围，凤知微奔逃一阵子，在转过一条巷子时，身后那死追不休的风声突然停止，凤知微在黑暗中回首，来路空寂，微湿的地面上泛着水汽的青光，四面毫无人影，刚才那似乎要不死不休的追杀和生死俄倾的危机，似乎只不过惊梦一场。</p>
她怔在那里，后背冷汗飕飕，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人突如其来而又刹那离去，到底是要做什么？</p>
她四面一望，才发现这一追一逃竟然远远的出了皇庙，看四面建筑，像是帝京南面笙歌夜舞的不夜花市，前方不远处，可不就是自己曾经在那喝过酒的胭脂河？</p>
她愣在那里，四面冷风嘶嘶，寻常人在这种时刻，又刚刚惊魂一战，多半都会打道回府，她却向来是个遇事多疑的人，并不急着回去，慢慢踱了几步，走到当年自己坐在上面喝酒的那块石头，思索着坐下去，偶一抬头，正看见“兰香院”的牌子。</p>
这院子是她当初出府后最初的掩身地，此时看来颇有几分亲切，她突然想去探望一下茵儿，或者还可以看看嫣红翠儿她们，看看她们现在如何了。</p>
当然不能从正门进，兰香院那个很隐蔽的后门，她熟悉得很。</p>
凤知微站起身来，收了魏知的面具，还是男子打扮，留了那张经典黄脸，到了兰香院后门前，正要敲门，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身子一闪躲到一边，便见茵儿扯着一个老婆子急步过来，初夏天气满脸大汗，神情十分紧张急切，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子，个个身姿窈窕容貌艳丽，凤知微缩在暗影里看着，心想兰香院的姑娘们什么时候档次这么高了？</p>
一行人匆匆推门，门根本没关，刚才似乎也没人，但立即就有人从门后道：“来了？快点！”将一行人接了进去，随即门内人影连闪，将门关上。</p>
隐约听见里面脚步匆匆，还有人咕哝：“这婆子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比……”</p>
随即便听见茵儿的声音，截住那人的嘟嚷，冷声道：“少说几句！无论如何，主子性命要紧！”</p>
凤知微听着她们的脚步声，忽然伏身地面，仔细倾听，果然，那些脚步声，竟然不像走在平地上，而是渐渐转入地下。</p>
地道？</p>
凤知微回想兰香院的布局，她对于机关之术的学习，是自从宗宸给了她那神秘册子之后才开始的，之后她便离开了兰香院，对这个地方，她还真的没注意过有什么蹊跷。</p>
如今听着茵儿的说话腔调，那句“主子”，众人急切的神情，和那个所谓的地道，她心中忽然警兆一闪。</p>
当初被逐出府很多事，看似寻常，其实事事都在别人计划控制中，宁弈那时已经将目标锁定了她们凤家姐弟，所以秋府初遇不是巧合，雪夜孤桥不是偶遇，兰香院，自然也不简单。</p>
黑暗中凤知微听了一阵，直起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地形，又跃身上树，四处推算一下，过了一会，她身子一纵，无声无息从树端掠过，转过一条窄巷，在一处民房前落地。</p>
这里，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地道的出口。</p>
四面有些零零散散的乞丐，凤知微观察了一下，觉得这些乞丐是真的，她落在一个单独睡觉的乞丐身边，看看他的衣服还可堪接受，捅了捅他，道：“喂，兄台，能否买你一件衣裳？”一边递过一枚碎银子。</p>
那乞丐两眼发光，接过银子咬了咬，立即利索的脱下衣服，二话不说消失在黑暗里——这些经常在花楼酒肆附近乞讨的流浪人，会遇见各式古怪的人，早已学会处变不惊，有钱就赚。</p>
凤知微这下倒省了事，捏了鼻子将那件发黑的破褂子穿上，又披散下头发挡住脸，她今天没带面具出来，只好委屈自己装个乞丐，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这些长年在此乞讨的乞丐，才不会引人注意。</p>
她蹲在一口破缸后，悠然自得的捏着不存在的虱子，听着里面的动静。</p>
里面还没有动静，外面却突然起了风声。</p>
不仅有风声，还有亮光。</p>
剑光。</p>
这是一片寂静的黑巷，和不远处灯红酒绿的不夜区鲜明对比，那边的七彩光亮照过来，这里也时常闪过迷离的烟气，所以那些剑光出现时，像远处的烟花无意中爆射到此处，不过是浓郁的黑暗里雪光一闪，发出轻微的“哧”的一声。</p>
以凤知微的武功，竟然也在对方出到第二剑的时候，嗅见了一阵血腥气，才霍然惊觉。</p>
她借着那破缸的裂缝，小心翼翼看过去，这一条窄巷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批扎束得利落的黑衣人，在巷内快速飞窜，出剑如泼风，无声无息将那些在巷内睡觉的乞丐全部刺死。</p>
凤知微心中一震，此时她要走已经来不及，看这些人武功，她逃能逃掉，但是难免打草惊蛇，再说她心中始终还记得先前皇庙将自己逼下墙头的高手，万万不敢冒险，于是缩在缸后没有动。</p>
她的身形比较掩蔽，但是那些人却似乎必须不留活口，不多时便有轻捷的脚步过来，看见缸后的她，眼中狰狞的微光一闪，长剑如灵蛇，“咻”一声，射入她心口。</p>
这人对自己武功很有自信，一击得手再不犹豫，转身就走。</p>
他倒提的剑尖在暗色中闪着微光，剑尖缓缓滴下鲜红的****……</p>
凤知微一动不动蜷缩在缸后，看起来就是个枉死的乞丐。</p>
怀里的半个木瓜很香，她突然觉得有点饿……</p>
那边似乎已经清理干净，随即听见马蹄声响，这些人立即恭谨的迎了上去。</p>
凤知微偏过脸，隔着破缸的裂缝，看见一骑红马悠然而来，那马入眼她心中便一震——极品越马！</p>
视线往上一抬，马上人正冷然俯x下望，星光下一张脸白玉玲珑，秀丽熟悉的脸型，眼睛却大而明亮有煞气。</p>
韶宁！</p>
她立马星光下，看着那地道出口的民房，慢条斯理的开口，晚风吹来零散的语音，隐约听见说：“……都清理干净了？”</p>
黑衣人恭谨俯身。</p>
韶宁满意的点点头，指指那民房，道：“时辰差不多了，这地方我看谁也想不到，马上接了人立即走。”</p>
“是。”</p>
“这些尸体，”韶宁皱眉看看地上，道，“都清理掉，不然明天帝京府和九城兵马司又要麻烦。”</p>
那些人领命便去拖尸，凤知微暗暗叫苦——她可不想被拖走。</p>
此时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样子庆妃今夜临产，不知怎的，她不回宫中生产，也不在皇庙生产，却选择了兰香院地下密道，而韶宁，现在就是算着她临产时辰来接她的。</p>
凤知微算算日子，按说庆妃还该有个几天才临产，这是提前了几天，还是干脆催产了？</p>
她心中还有个疑问，庆妃和宁弈有合作关系，那么庆妃和兰香院，是个什么关系？</p>
此时已经有黑衣人走近，快要来拖她，凤知微心念电闪，思考着要不要先被拖走等下再回来——</p>
突然一阵闷响！</p>
这响声似乎不是来自地上，而是来自地下，整个地面都晃了晃，破缸里残存的雨水突然溅了出来，泼了那要来拖她的黑衣人一靴子，那人骇然后退看着地面，连装死的凤知微都惊得睁开了眼睛——地震了？</p>
随即她就觉得不对，地面只是这么一晃便恢复安静，四面房子都安好如初，她的耳朵紧贴着地面，此时隐约听见了哭喊和惊叫之声，从地下传来！</p>
凤知微此时心中如雷霆滚过，刹那间明白一切！地下密室，被炸了！</p>
诸般念头不过一闪，随即她便想不顾一切先走再说，此刻是非之地，不宜再留，然而她还没动步，那边韶宁突然惊喝：“怎么回事？谁！”</p>
随着她的喝声，四面突然出现幢幢人影，也是一群黑衣人，都戴着僵木的面具，手持各种武器，无声将韶宁带来的那批人包围。</p>
双方面面相觑，凤知微还以为好歹要打个招呼说几句场面话，谁知铿然一声剑光一闪，韶宁那边的一个黑衣人已经无声倒下，这似乎便是一个序幕，刹那间两边的人便凶猛的战在了一起，那些后来的黑衣人，不仅完全不打招呼，而且招招杀手，着着致命，看那模样，比韶宁手下杀乞丐更为决心狠辣。</p>
韶宁被护在当中，几个手下眼看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拼命扯着她的缰绳要护她先走，韶宁在马上挣扎，拼命回身低声嘶叫：“……不！我要带走我的……”一个属下低喝：“您得先顾好您自己的命！”狠狠在韶宁马屁股上一扎，那马痛极长嘶，一抬腿便飞越三丈，生生越过鏖战的人群，远处灯红酒绿烟光里红色马身一闪，已经冲出了包围圈，韶宁手下的忠心武士吆喝一声，齐齐扑上去断后，双方再次战成一团，而那红马上黑影长发被风一扯，已经如旗帜般远飏在了街道的另一头。</p>
黑巷子里人群混战厮杀，浓腻的血浆不住飞溅，凤知微趁正在混战，赶紧猫腰想溜走，忽觉腰后一紧，身子已经被人扯住。</p>
她大惊扭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缸后已经出现了一个塌陷，地面上陷下一个锅盖般的洞，灰烟弥漫的洞口里探出一人的半个身子，满面血迹和尘土，正用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一边将一个包袱拼命递过来。</p>
星光下凤知微眼神落到那包袱，顿时一跳——那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p>
再一看那满面血迹，哀恳望着她的女子，赫然是茵儿！</p>
“求你……求你……”茵儿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只当她是这巷子里的乞丐，眼中燃着一丝希望，挣扎着将那孩子往她手中塞，又抖抖索索递过手中一个锦囊，“……送他到皇庙……皇庙……有钱……”</p>
凤知微一低头看着她，这女子眼神已将涣散，很明显刚才那一下爆炸，正是发生在那地道里，有人下手极狠，趁这众人最乱最没防备的时机炸了庆妃的最重要藏身地，临产孕妇和新生婴儿，还有挤在一起的人们，如何经得起这一炸？</p>
这个人是谁，不问也知。</p>
无双城府，惊人耐性，向来是他的专长，可笑她还在担心他不知皇庙暗藏皇子，他却早已将一切运筹帷幄在心，庆妃怀胎十月必然处处小心不给人可乘之机，他便也不急着打草惊蛇，只等到她最弱的那一刻，斩草除根！</p>
内炸密室，外驱韶宁，此间便是他主宰！</p>
茵儿的手仍旧递在半空，她仰首望着她神情哀恳悲凉，凤知微看着那眼神，突然想起那年她最孤寂最落魄的时刻，她敲开兰香院的门求做小厮，被嬷嬷劈头盖脸骂一顿要驱逐出去，是茵儿突然出现，款款将手搭在了嬷嬷肩头，笑吟吟看着她，软声道：“嬷嬷，咱们院子，不是正缺个小厮吗？”</p>
没有茵儿的帮助，她不能留在兰香，就未必能遇见辛子砚，得了那田黄石的信物，最终借助青溟之力，飞跃龙门，煊赫至今。</p>
而在兰香院那几个月，茵儿真心照拂过她，给过她十九年以来，未曾多得的普通人的关怀和温暖。</p>
一瞬四年，四年后她递来的指尖已将失去生命的温度，那十指纤纤如玉如琢，染了玲珑的血珠，再不复当年的温暖柔美，她记得那时她搁在嬷嬷肩头的手指，染了的蔻丹也鲜红如血。</p>
凤知微闭了闭眼睛。</p>
有些事，矛盾犹豫试图避开，兜兜转转却依旧是那结果……是天意吗？</p>
搭在她臂上的指尖，渐渐发出了最后的痉挛，茵儿呼吸急促，一双散光的眸瞳，紧紧的盯着她。</p>
凤知微睁开眼，伸出手。</p>
她平静的接过了那个孩子。</p>
茵儿眼底爆出喜色，一瞬间眼光那般灿然一亮，随即寂灭，凤知微俯下身，听见她一丝声音细若游丝飘荡在喉间。</p>
“主子……我报了你的……恩……”</p>
凤知微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看着那女子含笑合上眼睫，才低头去看那孩子，小小婴儿似乎先前在地下已经哭号过，此时累极而眠，眼下还挂着泪珠，混着血迹和尘土，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十分狼狈。</p>
凤知微低头用手指轻轻拭去那些尘土，在心中悠悠一声叹息。</p>
孩子，来这世上确实是要哭的，人生多苦，总无尽头。</p>
她抱紧了那孩子，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她自然不会将这孩子送往皇庙，她的打算是远远送出京，送到天高皇帝远的草原，就让这个孩子，在赫连铮的羽翼下，做个永远不知道他真实身世的快乐牧民吧！</p>
计议已定，前方战况似乎也渐渐平息，她从缸后悄悄直起腰，准备无声趁着夜色和灰尘弥漫，先行遁走。</p>
然而她半直的腰突然顿住。</p>
随即她缓缓转头，就以那种半弯着腰的古怪姿势，看向先前还没有人的巷子尽头。</p>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了一个人影，月白锦袍，清雅绝俗，容颜气质像一株溶了月色的淡淡梨花，身后深黑色披风却飞舞若妖，一朵硕大淡金色曼陀罗张扬一闪。</p>
他立在深黑色背景里，神情模糊斑驳，只露半张颠倒众生容颜，隐约一抹浅浅笑意。</p>
两人在深巷对望，各自平静而森凉。</p>
半晌他开了口，声音柔和。</p>
他道：“知微，辛苦了。”</p>
他伸出双手，向着她的方向。</p>
“来，给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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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西凉回来后，凤知微照旧做她的礼部尚书，很是风平浪静了一阵子，朝中都有传言，魏知在礼部尚书任上应该也不会再坐很久了——按照惯例，一任尚书后，再外放各道任封疆大吏，回来便可顺理成章入主内阁，魏知一路仕途，都在帝京转悠，还没有外放过，众人都观望着，看最后到底会任在哪地。</p>
凤知微自己却无所谓放到何处，如果可以的话，她倒希望去山北道，当初那个绿林啸聚案很多疑点，听说被打散的杭家首领逃窜在外，残余势力隐遁入深山，若是遇见，倒可以谈谈。</p>
她回来好几个月，一直故意把自己弄得很忙碌，皇庙近在咫尺，除了回来第一天按惯例拜望过，其余时间都避而不见，刚回来见过韶宁那次，她十分震惊，那少女沉默而萧索，再无当年鲜明之气，虽然看她的眼神时时仍显示几分热切，但也时不时心神不属，像是另有心思，凤知微心中想着庆妃，她出使西凉时庆妃刚刚怀孕，如今却不知怎样了？然而在韶宁那里，并没有发现庆妃的踪迹。</p>
她也曾在回来的第一时间，去看过当初勒刻在井口青石上的“皇庙”二字，那里的字已经消失，磨得光滑如初，看不出曾经有人写过字，也不知道到底是谁抹去的，宁弈到底看见没有。</p>
眼看着一阵装模作样忙碌，瞬间又滑过几个月，初夏将至，赫连铮派人从草原送来了成筐的葡萄，用桑麻纸小心的包裹着，快马不分昼夜传递入京，葡萄运到时，居然还能看见皮上凝着的水汽白霜，至于滋味，更是甜得沁人肺腑，凤知微每每吃着，便失了神，恍惚间似乎看见少爷和知晓都在身侧，少爷慢条斯理剥葡萄，不够温柔的塞进知晓嘴里，偶尔也塞一只给她，而知晓靠着她爹的膝，却把手上汁水擦得凤知微满膝都是……凤知微总在葡萄汁水滴下膝盖的瞬间才突然惊醒，再在满室荧荧的灯光下，对着墙上自己孤独的影子悠悠叹息。</p>
这么想着，寂寞的滋味噬心噬骨，再好的葡萄便失了滋味，她小心的包裹起来，准备送一部分去西凉，赫连铮却在某方面很细心，特地来信告诉她，西凉那边也送去了一份，凤知微便命人去买小胡桃送过去，西凉虽然也有小胡桃，但她总觉得，少爷最喜欢的，肯定还是帝京的胡桃。</p>
少爷也有写信给她，很多很经常，但每次都像十分心疼笔墨纸张一样，俭省得令凤知微要哭——巴掌大的纸，十个手指数得清的字，高度浓缩概括性的用词，比如最近一封收到小胡桃之后的回信是这样写的：收到，好吃，想你。</p>
基本上他的回信，最后这两个字是不动的，前面几个字根据凤知微来信的内容变化组合，春天的信那就是：桃花开，想你。杏花开，想你。梨花开，想你。到了夏天，不用问，想必是荷花开，想你。莲蓬熟，想你。等等。</p>
凤知微有时实在有点可怜组织里负责传递西凉帝京这线信件的信使——几千里跑死马累断腿，就为这几个雷打不动的字。</p>
凤知微给他的信做标记很好做：想你一、想你二、想你三、以此类推。</p>
葡萄还没吃完，每日湃在井水里，顾少爷的信高高标记到了十七，她又收到一份奇特的礼物，礼物本身没啥稀奇，还是水果，产于南方的水果，但是送礼的人比较特殊——长宁小王爷路之彦。</p>
路之彦自那日使计拦截摄政王后，便迅速离开了西凉，凤知微手中还有他打的两张欠条，倒也不担心他赖账，不过论起在西凉两人的交集，可实在算不上愉快，好端端的这是送什么礼物？莫不是裹着水果外衣的霹雳弹？凤知微盯着那也包裹得齐齐整整的水果，觉得这玩意似乎太大了些，打开一看，是一堆极其硕大的木瓜，个个浑圆饱满，木瓜间还附着一张纸条。</p>
凤知微打开纸条，纸条上是路之彦的字迹，和他本人一样灵动飞扬，每个撇捺都似要飞出纸端，不过寥寥数字。</p>
凤知微一眼之下，气歪了鼻子。</p>
“美人赠我以琼琚，我当报之以木瓜，这是南方最好的木瓜，丰乳有奇效，你那胸可怜见的，别再摧残了。”</p>
……</p>
凤知微生平第一次控制不住情绪，将小王爷的纸条唰一下分尸万段。</p>
完了她还想踩烂木瓜，想想干嘛和瓜过不去，便命人将木瓜也运到井边，准备湃一湃再吃，越仇恨，越要迅速灭之。</p>
一边等木瓜湃凉，一边她就淡定的吩咐手下，没事多光顾广记杂食店，让九城兵马司经常去关心关心，顺便也关心下“双喜钱庄”的生意——广记杂食店不过是路之彦半隐半露的据点，后者才是他真正汇通天下的暗桩，凤知微收之以木瓜回之以警告——你潜伏的势力和生财来源，不要以为我不知道。</p>
木瓜在井边骨碌碌的滚动，香气浓郁，凤知微恨恨抓起一个往井里便投，却没听见预料中的噗通落水声，反而听见一声带笑的“哎哟。”</p>
凤知微一听那声音便知道最近某个频频钻井的家伙又来了，迅速站起便要收拾那一堆木瓜，却见宁弈已经笑吟吟冒出头来，嘴里叼着个葡萄，一手托一个木瓜，一边吃着葡萄一边道：“滋味不错，这瓜看起来也不错。”</p>
凤知微一看他一手托一个木瓜的造型便面红过耳，赶紧伸手去夺，宁弈手一收将瓜藏到背后，偏头仔细打量她，道：“咦，我拿你两个木瓜你脸红什么？心疼了？不就两个瓜，你怎么越活越小气了？”</p>
他将两个瓜摩挲来摩挲去，还仔细闻了闻，很赞赏的道：“南方来的吧，难得很新鲜，品种也好。”</p>
凤知微看他一脸正经，想想这尊贵人也一直生长在帝京，应该不知道木瓜的所谓妙用，脸上稍微好看了点，清清嗓子笑道：“不是，这瓜还没洗，怕你吃了闹肚子。”</p>
宁弈将木瓜放在一边，扬眉笑道：“难得你这么关心我，我也回报你一个。”说着拎起一串葡萄，亲手剥了皮，递到她唇边，道：“来。”</p>
星光下他眉目都丽，一双眸子流光溢彩，凤知微正面对着他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只觉得男色有时候果然也是种压迫，连忙转开眼，伸手要去接，宁弈却道：“你没洗手，嘴来。”</p>
凤知微听着那句“嘴来”，又觉得不对劲，刚要瞪他，宁弈却已经将葡萄轻轻擦上她的唇，晶莹的葡萄汁水染了一唇，衬得唇色鲜艳，宁弈笑道：“不张嘴？行，那给我尝尝甜不甜。”说着便要凑近来。</p>
凤知微吓了一跳，立即迅速张嘴，一口就将葡萄给吞了，险些噎着，宁弈手指在她唇上刮过，笑吟吟道：“这才乖。”一边就将沾染了她唇上葡萄汁的手指，递到自己唇边，轻轻一吮。</p>
他吮汁水也罢了，偏偏一边吮一边还要微微偏头，笑看凤知微，这一刻他笑容魅惑荡漾，和白日里清雅尊贵截然不同的气韵，便如午夜妖红绽放的曼陀罗，流丝曼长，摇曳生香。</p>
凤知微遇上这样的笑容，瞬间丢盔弃甲，要不是夜色初降这里花木葱郁有所遮掩，她那火烧一般的脸定然遮掩不住。</p>
只好赶紧一把抓过所有葡萄，避免这人再次****，宁弈也不和她抢，任她把葡萄都抢在手里，等她抓着一捧葡萄准备开吃了，才笑道：“刚才我剥给你吃了，礼尚往来，轮到你了。”</p>
凤知微摸摸脸，瞟他一眼，曼声道：“好啊……”慢吞吞剥了个葡萄，晶莹的马**葡萄在她雪白的手指间汁水饱满的颤颤，她正坏心的撕下最后一点皮，准备将这葡萄挤到某人脸上去，谁知身边坐在井口的宁弈，突然凑过脸来。</p>
此时她正好手一挤，葡萄溅射而出，正正落在他唇间，宁弈一口含住，顺嘴就连她的手指也含了进去。</p>
凤知微赶紧抽手指，那人却轻轻咬住不放，他的脸在她低一点的位置微微上扬，一双流波含笑的眼睛逼在近前，被那样的目光一看，凤知微再次不争气的红了脸，只觉得他含住自己手指也不老实，舌尖轻轻刷来刷去，牙齿翻来覆去的细细咬，热而痒，她的手忍不住颤了颤，不顾可能被咬伤便向外抽。</p>
宁弈却已经立即松口放了她，凤知微抽出手指，眼角觑到清晰的一点齿印，红着脸，却还要勉强装着大尾巴狼，淡定的道：“抱歉，没洗手。”一边就手在井边洗手，想借那冰凉的井水，平息脸上的燥热。</p>
宁弈也不说破，悠悠道：“你便是蓬头垢面，我也不介意。”看了她半天，突然将她的手一拉，道：“洗完没有？再洗你也不怕手洗脱皮？”</p>
凤知微背对着他，抖抖手，宁弈已经抓了一方帕子，拉过她的手，仔仔细细替她擦干净了，他的动作专注温柔，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漾出一小片月色的光影，凤知微一眼掠过，立即转开眼光，只专注的看那堆木瓜。</p>
宁弈替她擦干净手，将帕子收在怀里，笑道：“刚才我从皓昀轩才回来，陛下的意思，可能真的会将你外放，你可有想去的地方？”</p>
凤知微想了想，道：“我自然是希望好地方，你也知道，我出去一任不过是个过渡，是为进内阁做准备，既然这样，就不要把什么穷山恶水拿来给我治理了，江淮我看就不错，离帝京也近。”</p>
“你倒想得美。”宁弈失笑道，“那是天下第一富庶地，肥得流油的美差，你是要我打破头去替你争？”</p>
“陛下不是打算治理漕运，开辟京淮运河么？”凤知微笑道，“你主管户工二部，这差事只怕要落在你身上，你想个法子给江淮道布政使找点麻烦，换我去了就是。”</p>
“你这女人什么时候能不要以阴谋治人？”宁弈拍拍她的头，道，“知道了，尽力吧，依我的意思，何必一定要外放，反正你身上破例的事儿也不算少了，不妨再多件，我总希望你离我身边近些，免得哪天一不注意就飞了。”</p>
“下官的翅膀尖儿栓在殿下手心里。”凤知微嫣然笑道，“您叫东绝不敢往西，您指北绝不敢头朝下栽。”</p>
宁弈微微一笑，瞟她一眼，道：“我看倒过来才对。”也不再多说什么，道：“明儿还有事，我先回，你早些睡。”</p>
凤知微“嗯”了一声，神情有些犹豫，却没有开口，宁弈向来是个机敏的，走出一步又回身，凝视着她，问：“你似乎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p>
“没有什么。”凤知微下巴缓缓往隔壁不远一扬，“这次我回来后，韶宁似乎安静了许多，我想知道我不在期间，她都发生了什么。”</p>
她的眼光下垂，落在那原先刻了字如今却很光滑的井口上，她真正想问的，是这两个字。</p>
“韶宁是有些不对。”宁弈道，“但你出京后，她并没有一直呆在皇庙里，她以散心为名，出京下了山北道，去天下第一大寺德照寺，参拜禅宗七祖智圆大师的金身了，在那里呆了很久，你回来前不久才回京。”</p>
凤知微怔了一怔，心中掠过一丝不安，随即笑了笑，道：“她要真的肯潜心佛理也便好了，我总是担心她那性子，钱彦当初给她那一刀伤得留下病根，至今还没好利索呢。”</p>
“钱彦这次去西凉，给你整理文书办得不错，我准备和吏部打个招呼，给他授个实缺。”宁弈随口答了一句，他心里似乎还有事，很快的下了井口，就要去按机关，凤知微下意识起身相送，宁弈快要隐身入井的时候，突然凑过身子，附在她耳边，轻轻道：“嗯……木瓜是好东西，和雪蛤清蒸更有奇效……你知道的。”</p>
凤知微：“……”</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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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口恢复了平静，凤知微在井边默默坐了一会，心底烦躁，胡乱啃了几口木瓜，突然飞身而起，越过高墙，自后巷去了隔壁皇庙。</p>
她飞身而出时打了个手势，示意无需跟随，以免人跟多了，到皇庙那种地方反而容易被发现。</p>
皇庙里一片安静，她隔窗看了看公主屋子，黑沉沉的也没什么动静，正要走近些看，忽听身后风声一响，来势极快，凤知微心中一惊，闪电后退，对方却比她更快几分，隐约间针尖般利锐的呼啸一响，什么东西已经袭击到后脑！</p>
这人出手已经超乎想象，凤知微自顾南衣以下还未见过这等武功，也未历过如此迫在眉睫的生死之间，百忙中她霍然后仰，从墙头上倒栽下去。</p>
这一栽对方落空，半空里隐约看见黑色衣袂里什么鲜红的光影一闪，凤知微刚要翻身，那呼啸的风声又至，凤知微有点狼狈的一退再退，她轻功本就极好，对方身法却也追电流光，呼啸风声不断里，两人一追一逃瞬间便出了皇庙范围，凤知微奔逃一阵子，在转过一条巷子时，身后那死追不休的风声突然停止，凤知微在黑暗中回首，来路空寂，微湿的地面上泛着水汽的青光，四面毫无人影，刚才那似乎要不死不休的追杀和生死俄倾的危机，似乎只不过惊梦一场。</p>
她怔在那里，后背冷汗飕飕，同时也觉得莫名其妙，这人突如其来而又刹那离去，到底是要做什么？</p>
她四面一望，才发现这一追一逃竟然远远的出了皇庙，看四面建筑，像是帝京南面笙歌夜舞的不夜花市，前方不远处，可不就是自己曾经在那喝过酒的胭脂河？</p>
她愣在那里，四面冷风嘶嘶，寻常人在这种时刻，又刚刚惊魂一战，多半都会打道回府，她却向来是个遇事多疑的人，并不急着回去，慢慢踱了几步，走到当年自己坐在上面喝酒的那块石头，思索着坐下去，偶一抬头，正看见“兰香院”的牌子。</p>
这院子是她当初出府后最初的掩身地，此时看来颇有几分亲切，她突然想去探望一下茵儿，或者还可以看看嫣红翠儿她们，看看她们现在如何了。</p>
当然不能从正门进，兰香院那个很隐蔽的后门，她熟悉得很。</p>
凤知微站起身来，收了魏知的面具，还是男子打扮，留了那张经典黄脸，到了兰香院后门前，正要敲门，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她身子一闪躲到一边，便见茵儿扯着一个老婆子急步过来，初夏天气满脸大汗，神情十分紧张急切，她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子，个个身姿窈窕容貌艳丽，凤知微缩在暗影里看着，心想兰香院的姑娘们什么时候档次这么高了？</p>
一行人匆匆推门，门根本没关，刚才似乎也没人，但立即就有人从门后道：“来了？快点！”将一行人接了进去，随即门内人影连闪，将门关上。</p>
隐约听见里面脚步匆匆，还有人咕哝：“这婆子有什么了不起，还能比……”</p>
随即便听见茵儿的声音，截住那人的嘟嚷，冷声道：“少说几句！无论如何，主子性命要紧！”</p>
凤知微听着她们的脚步声，忽然伏身地面，仔细倾听，果然，那些脚步声，竟然不像走在平地上，而是渐渐转入地下。</p>
地道？</p>
凤知微回想兰香院的布局，她对于机关之术的学习，是自从宗宸给了她那神秘册子之后才开始的，之后她便离开了兰香院，对这个地方，她还真的没注意过有什么蹊跷。</p>
如今听着茵儿的说话腔调，那句“主子”，众人急切的神情，和那个所谓的地道，她心中忽然警兆一闪。</p>
当初被逐出府很多事，看似寻常，其实事事都在别人计划控制中，宁弈那时已经将目标锁定了她们凤家姐弟，所以秋府初遇不是巧合，雪夜孤桥不是偶遇，兰香院，自然也不简单。</p>
黑暗中凤知微听了一阵，直起身来，仔细打量了一下周围地形，又跃身上树，四处推算一下，过了一会，她身子一纵，无声无息从树端掠过，转过一条窄巷，在一处民房前落地。</p>
这里，如果她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那个地道的出口。</p>
四面有些零零散散的乞丐，凤知微观察了一下，觉得这些乞丐是真的，她落在一个单独睡觉的乞丐身边，看看他的衣服还可堪接受，捅了捅他，道：“喂，兄台，能否买你一件衣裳？”一边递过一枚碎银子。</p>
那乞丐两眼发光，接过银子咬了咬，立即利索的脱下衣服，二话不说消失在黑暗里——这些经常在花楼酒肆附近乞讨的流浪人，会遇见各式古怪的人，早已学会处变不惊，有钱就赚。</p>
凤知微这下倒省了事，捏了鼻子将那件发黑的破褂子穿上，又披散下头发挡住脸，她今天没带面具出来，只好委屈自己装个乞丐，在现在这种情况下，只有这些长年在此乞讨的乞丐，才不会引人注意。</p>
她蹲在一口破缸后，悠然自得的捏着不存在的虱子，听着里面的动静。</p>
里面还没有动静，外面却突然起了风声。</p>
不仅有风声，还有亮光。</p>
剑光。</p>
这是一片寂静的黑巷，和不远处灯红酒绿的不夜区鲜明对比，那边的七彩光亮照过来，这里也时常闪过迷离的烟气，所以那些剑光出现时，像远处的烟花无意中爆射到此处，不过是浓郁的黑暗里雪光一闪，发出轻微的“哧”的一声。</p>
以凤知微的武功，竟然也在对方出到第二剑的时候，嗅见了一阵血腥气，才霍然惊觉。</p>
她借着那破缸的裂缝，小心翼翼看过去，这一条窄巷子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批扎束得利落的黑衣人，在巷内快速飞窜，出剑如泼风，无声无息将那些在巷内睡觉的乞丐全部刺死。</p>
凤知微心中一震，此时她要走已经来不及，看这些人武功，她逃能逃掉，但是难免打草惊蛇，再说她心中始终还记得先前皇庙将自己逼下墙头的高手，万万不敢冒险，于是缩在缸后没有动。</p>
她的身形比较掩蔽，但是那些人却似乎必须不留活口，不多时便有轻捷的脚步过来，看见缸后的她，眼中狰狞的微光一闪，长剑如灵蛇，“咻”一声，射入她心口。</p>
这人对自己武功很有自信，一击得手再不犹豫，转身就走。</p>
他倒提的剑尖在暗色中闪着微光，剑尖缓缓滴下鲜红的****……</p>
凤知微一动不动蜷缩在缸后，看起来就是个枉死的乞丐。</p>
怀里的半个木瓜很香，她突然觉得有点饿……</p>
那边似乎已经清理干净，随即听见马蹄声响，这些人立即恭谨的迎了上去。</p>
凤知微偏过脸，隔着破缸的裂缝，看见一骑红马悠然而来，那马入眼她心中便一震——极品越马！</p>
视线往上一抬，马上人正冷然俯x下望，星光下一张脸白玉玲珑，秀丽熟悉的脸型，眼睛却大而明亮有煞气。</p>
韶宁！</p>
她立马星光下，看着那地道出口的民房，慢条斯理的开口，晚风吹来零散的语音，隐约听见说：“……都清理干净了？”</p>
黑衣人恭谨俯身。</p>
韶宁满意的点点头，指指那民房，道：“时辰差不多了，这地方我看谁也想不到，马上接了人立即走。”</p>
“是。”</p>
“这些尸体，”韶宁皱眉看看地上，道，“都清理掉，不然明天帝京府和九城兵马司又要麻烦。”</p>
那些人领命便去拖尸，凤知微暗暗叫苦——她可不想被拖走。</p>
此时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看样子庆妃今夜临产，不知怎的，她不回宫中生产，也不在皇庙生产，却选择了兰香院地下密道，而韶宁，现在就是算着她临产时辰来接她的。</p>
凤知微算算日子，按说庆妃还该有个几天才临产，这是提前了几天，还是干脆催产了？</p>
她心中还有个疑问，庆妃和宁弈有合作关系，那么庆妃和兰香院，是个什么关系？</p>
此时已经有黑衣人走近，快要来拖她，凤知微心念电闪，思考着要不要先被拖走等下再回来——</p>
突然一阵闷响！</p>
这响声似乎不是来自地上，而是来自地下，整个地面都晃了晃，破缸里残存的雨水突然溅了出来，泼了那要来拖她的黑衣人一靴子，那人骇然后退看着地面，连装死的凤知微都惊得睁开了眼睛——地震了？</p>
随即她就觉得不对，地面只是这么一晃便恢复安静，四面房子都安好如初，她的耳朵紧贴着地面，此时隐约听见了哭喊和惊叫之声，从地下传来！</p>
凤知微此时心中如雷霆滚过，刹那间明白一切！地下密室，被炸了！</p>
诸般念头不过一闪，随即她便想不顾一切先走再说，此刻是非之地，不宜再留，然而她还没动步，那边韶宁突然惊喝：“怎么回事？谁！”</p>
随着她的喝声，四面突然出现幢幢人影，也是一群黑衣人，都戴着僵木的面具，手持各种武器，无声将韶宁带来的那批人包围。</p>
双方面面相觑，凤知微还以为好歹要打个招呼说几句场面话，谁知铿然一声剑光一闪，韶宁那边的一个黑衣人已经无声倒下，这似乎便是一个序幕，刹那间两边的人便凶猛的战在了一起，那些后来的黑衣人，不仅完全不打招呼，而且招招杀手，着着致命，看那模样，比韶宁手下杀乞丐更为决心狠辣。</p>
韶宁被护在当中，几个手下眼看对方人多势众有备而来，拼命扯着她的缰绳要护她先走，韶宁在马上挣扎，拼命回身低声嘶叫：“……不！我要带走我的……”一个属下低喝：“您得先顾好您自己的命！”狠狠在韶宁马屁股上一扎，那马痛极长嘶，一抬腿便飞越三丈，生生越过鏖战的人群，远处灯红酒绿烟光里红色马身一闪，已经冲出了包围圈，韶宁手下的忠心武士吆喝一声，齐齐扑上去断后，双方再次战成一团，而那红马上黑影长发被风一扯，已经如旗帜般远飏在了街道的另一头。</p>
黑巷子里人群混战厮杀，浓腻的血浆不住飞溅，凤知微趁正在混战，赶紧猫腰想溜走，忽觉腰后一紧，身子已经被人扯住。</p>
她大惊扭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那缸后已经出现了一个塌陷，地面上陷下一个锅盖般的洞，灰烟弥漫的洞口里探出一人的半个身子，满面血迹和尘土，正用一双鲜血淋漓的手死死抓住她的衣襟，一边将一个包袱拼命递过来。</p>
星光下凤知微眼神落到那包袱，顿时一跳——那是个刚出生不久的婴儿！</p>
再一看那满面血迹，哀恳望着她的女子，赫然是茵儿！</p>
“求你……求你……”茵儿并没有认出她是谁，只当她是这巷子里的乞丐，眼中燃着一丝希望，挣扎着将那孩子往她手中塞，又抖抖索索递过手中一个锦囊，“……送他到皇庙……皇庙……有钱……”</p>
凤知微一低头看着她，这女子眼神已将涣散，很明显刚才那一下爆炸，正是发生在那地道里，有人下手极狠，趁这众人最乱最没防备的时机炸了庆妃的最重要藏身地，临产孕妇和新生婴儿，还有挤在一起的人们，如何经得起这一炸？</p>
这个人是谁，不问也知。</p>
无双城府，惊人耐性，向来是他的专长，可笑她还在担心他不知皇庙暗藏皇子，他却早已将一切运筹帷幄在心，庆妃怀胎十月必然处处小心不给人可乘之机，他便也不急着打草惊蛇，只等到她最弱的那一刻，斩草除根！</p>
内炸密室，外驱韶宁，此间便是他主宰！</p>
茵儿的手仍旧递在半空，她仰首望着她神情哀恳悲凉，凤知微看着那眼神，突然想起那年她最孤寂最落魄的时刻，她敲开兰香院的门求做小厮，被嬷嬷劈头盖脸骂一顿要驱逐出去，是茵儿突然出现，款款将手搭在了嬷嬷肩头，笑吟吟看着她，软声道：“嬷嬷，咱们院子，不是正缺个小厮吗？”</p>
没有茵儿的帮助，她不能留在兰香，就未必能遇见辛子砚，得了那田黄石的信物，最终借助青溟之力，飞跃龙门，煊赫至今。</p>
而在兰香院那几个月，茵儿真心照拂过她，给过她十九年以来，未曾多得的普通人的关怀和温暖。</p>
一瞬四年，四年后她递来的指尖已将失去生命的温度，那十指纤纤如玉如琢，染了玲珑的血珠，再不复当年的温暖柔美，她记得那时她搁在嬷嬷肩头的手指，染了的蔻丹也鲜红如血。</p>
凤知微闭了闭眼睛。</p>
有些事，矛盾犹豫试图避开，兜兜转转却依旧是那结果……是天意吗？</p>
搭在她臂上的指尖，渐渐发出了最后的痉挛，茵儿呼吸急促，一双散光的眸瞳，紧紧的盯着她。</p>
凤知微睁开眼，伸出手。</p>
她平静的接过了那个孩子。</p>
茵儿眼底爆出喜色，一瞬间眼光那般灿然一亮，随即寂灭，凤知微俯下身，听见她一丝声音细若游丝飘荡在喉间。</p>
“主子……我报了你的……恩……”</p>
凤知微轻轻抚了抚她的脸，看着那女子含笑合上眼睫，才低头去看那孩子，小小婴儿似乎先前在地下已经哭号过，此时累极而眠，眼下还挂着泪珠，混着血迹和尘土，一张小脸脏兮兮的十分狼狈。</p>
凤知微低头用手指轻轻拭去那些尘土，在心中悠悠一声叹息。</p>
孩子，来这世上确实是要哭的，人生多苦，总无尽头。</p>
她抱紧了那孩子，在心中思量了一下，她自然不会将这孩子送往皇庙，她的打算是远远送出京，送到天高皇帝远的草原，就让这个孩子，在赫连铮的羽翼下，做个永远不知道他真实身世的快乐牧民吧！</p>
计议已定，前方战况似乎也渐渐平息，她从缸后悄悄直起腰，准备无声趁着夜色和灰尘弥漫，先行遁走。</p>
然而她半直的腰突然顿住。</p>
随即她缓缓转头，就以那种半弯着腰的古怪姿势，看向先前还没有人的巷子尽头。</p>
那里，不知何时浮现了一个人影，月白锦袍，清雅绝俗，容颜气质像一株溶了月色的淡淡梨花，身后深黑色披风却飞舞若妖，一朵硕大淡金色曼陀罗张扬一闪。</p>
他立在深黑色背景里，神情模糊斑驳，只露半张颠倒众生容颜，隐约一抹浅浅笑意。</p>
两人在深巷对望，各自平静而森凉。</p>
半晌他开了口，声音柔和。</p>
他道：“知微，辛苦了。”</p>
他伸出双手，向着她的方向。</p>
“来，给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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