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二章 杀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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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声音着实耳熟，耳熟得令凤知微霍然回首，一转头间正迎着日光，日头刺得她瞬间眯起眼睛。</p>
日头下那人衣袍随意，大剌剌展露蜜色的胸膛，笑起来眉若飞羽，一双七彩宝石般的眼眸熠熠闪光。</p>
凤知微“啊”的一声，险些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栽下来。</p>
万万没想到远隔数千里，这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p>
那人迎着她惊喜至不能自己的目光，笑得朗然飒爽，只是那璀璨逼人的眸子里，也有些特别的意味在流动，沧桑、感慨、努力抑制的无限激越。</p>
那样复杂的情绪流淌出来，他的眼眸也如凤知微一般，浅浅浮起了晶莹的光亮。</p>
然而他也只是将下颌抬得更高一些，清清爽爽的看着凤知微，笑。</p>
草原男儿，不为欢喜的事流泪。</p>
不远处只剩下七彪的八彪护卫，抱胸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王，神情温暖。</p>
凤知微将人都打量了一圈，吸一口气，跳下马，上上下下打量赫连铮半晌，才笑道：“哪阵风竟然将你吹了来？”</p>
“王霸之风。”赫连铮抬手牵了她的马，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在她耳边悄悄笑道，“我们草原的活佛，竟然是西凉的女皇，我这草原之主，怎么能不来护驾？”</p>
凤知微有点诧异，她并没有通知赫连铮来趟这浑水，毕竟草原和西凉相隔太远，赫连铮又是那么个身份，怎么好随便丢下草原跑来，既然不是她通知的，难道是宁澄？可她始终没和宁澄表明过顾知晓的身份啊。</p>
忽然想起海上漂流时自己担心过知晓的安全，顾少爷表示无妨，难道是少爷通知的？</p>
顾南衣接触到她的眼光，慢慢点点头，简单的道：“给信宗宸。”</p>
凤知微立即明白，当顾南衣知道知晓身份后，去信宗宸，宗宸怕她卷入西凉政争势单力孤，干脆通知了赫连铮。</p>
少爷也开始慢慢懂得筹措安排了。</p>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道：“你们都出来了，草原怎么办？”</p>
“牡丹太后啊。”赫连铮笑道，“察木图自己会走路了，她正闲得发慌，我说有事出门，她忙不迭的要跟来，最后我卷了包袱跑路，她没奈何只好留下来看家，你放心，牡丹花也不是好惹的。”</p>
凤知微笑笑，她当然知道牡丹花不好惹，当初顺义老王暴毙世子在外未归四面虎视眈眈那么艰难的时刻她都能把王庭王军保全，还怕现在已经整肃过的草原？就是不知道她那“必须汹涌”“一定喷薄”的肚兜儿，有没有换几个字来绣？</p>
“现在情形怎么样了？”她见赫连铮带着她往城西方向走，进了一个客栈，这客栈里三层外三层都被包了下来，里里外外都是赫连铮的人，便知道现在还不是入宫的时候，很干脆的跟他去了书房。</p>
“吕瑞动手了。”赫连铮坐下后笑道，“但不是你想象的大动刀兵的杀王，摄政王掌握兵权，根基极深，贸然动手胜算不大，事实上吕瑞在摄政王寿辰当日确实想动手，但是刚起了个头，摄政王便有所察觉，险些将吕瑞安排的人全兜了底，那时大家才知道，殷志恕果然没那么简单，前些日子吕瑞在朝中军中做了些不起眼的小动作，将自己的一批亲信慢慢移到要害职位，又挑动边军闹事，借此机会推动秋季换防，想将早先跟随老皇从龙的一批老兵换到京城，结果换是换了，摄政王同时竟然也对京郊丰山龙烈营的三万人马进行了调动，直接拨到昌平宫驻防，这么一动，明摆着摄政王戒心已起，吕瑞原本就是个试探，立即安静了许多。”</p>
凤知微静静听着，忽然道：“吕瑞是不是想潜伏下来，走迂回夺国的路？”</p>
“我看是。”赫连铮道，“当武力和阴谋不足以奏效，就以传承规矩强加于上，绕过摄政王，直接矛头指向假皇帝，在最正式的场合，证实知晓的真正身份，朝中众臣还是遵循正统的，万没有奉伪帝为尊的道理，到那时，便是摄政王，也无法一手遮天。”</p>
“这个委实冒险了些……”凤知微沉吟，然而在她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吕瑞准备多年，但他毕竟身处摄政王之下，诸多掣肘，要想一出手就打残摄政王，确实不太可能。</p>
但是不能打残摄政王，让知晓在这样一个人虎视眈眈之下登基，等于将她小命交于豺狼之手，如何能够？</p>
“吕瑞有密信给你。”赫连铮交了一封信给凤知微，凤知微快速看完，在火上将信烧掉，淡淡道：“老吕打得好算盘，他的意思是，由我出面举证知晓身世，他维持住摄政王忠臣的形象，金殿之上看似做对，但会暗中给我帮助，他说他只有维持住目前的地位和权柄，继续潜伏在摄政王身侧，才能更好的保护知晓，在将来时机成熟时予敌痛击。”</p>
“我可不放心将知晓交给他，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赫连铮第一个反对。</p>
顾南衣默然不语，显然也是不放心的，他能保证顾知晓的人身安全，但是深宫诡谲那些计策，他可应付不来。</p>
“哦还有件事。”赫连铮突然想起什么，有点不大情愿的道，“你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回天盛，陛下大怒，命小姚和淳于陈兵边界，小姚淳于在陇北虎视眈眈，一副找不到人就要动武的样子，那边华琼在闽南渭水边也整日操演，没事渡河渡到一半，人家紧张起来了，她立刻又把人带回来，整得西凉边境守军连觉也没敢睡，殷志恕最近操心得很，皇帝寿辰都没怎么关心。”</p>
凤知微哈哈一笑，知道宁弈果然还是把姚扬宇和淳于猛给调到了闽南陇北一线，她想了想，问：“寿辰就是明日？”</p>
“是，吕瑞还在等你答复。”</p>
凤知微点点头，道：“看现在西凉朝廷的措置，吕瑞虽然没杀成殷志恕，却也已经做了不小的准备，我只要他能保证知晓顺利登基，杀殷志恕的事，交给我吧。”</p>
她笑嘻嘻伸个懒腰，“他可以迂回救国，我可不愿意放只虎在知晓身边，其实这人嘛，不管大人物小人物，真正要死起来，是很容易的。”</p>
赫连铮哈哈一笑，深有感触的道：“是啊，被你祸害死的人，还少吗？”</p>
凤知微白他一眼，忽然看见远远的一个影子隔着七彪，不屈不挠的不住探头往这里望，她认了一会才认出来，愕然道：“这不是佳容嘛，你把她也带出来了？”</p>
赫连铮一拍头，一副怎么把这事也忘记了的恍然模样，“看见你太欢喜，又只顾着说事，把她也给忘记了，行了，就一句话，你快把她给带走，还给宁弈吧，老子快被她给搞疯了。”</p>
凤知微看看他表情也知道发生什么，人说烈女怕缠郎，可有时候烈男也怕缠女的，心胸如草原宽广的顺义大王，看样子是受不了那温柔而又坚韧女子的红粉绕指柔了。</p>
心里明白，脸上却装傻，眨眨眼睛，“啊？为什么？人家不是已经跟了你？”</p>
“跟个屁……”赫连铮险些爆粗口，瞪了凤知微一眼，忽然醒觉只怕又上这女人当，立即转了颜色，嘿嘿一笑道，“她没跟我，我倒是跟了你，我的唯一大妃不就是凤知微么？我的王帐至今只有她一个美人儿呢。”</p>
“听起来我倒怪对不住你的。”凤知微托着下巴装模作样想了想，和他商量，“要不，你写封休书休了我？”</p>
“休想！”赫连铮答得干脆，手一挥不像在表白倒像要杀人，“便是占不着人，占个名分也是好的！”</p>
话说到这个地步，凤知微反倒不好开玩笑了，她看了佳容一眼，将那女子眼神里的爱怜仰慕看得清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赫连铮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她了，真要带她走，这女子会怎样惨淡的过一生？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怨怪宁弈，莫名其妙把人给弄出来，然后不闻不问扔在草原，到底要怎么着？</p>
回头想想，宁弈只怕早把这女人给忘记了，这人除了对自己似乎上心点，对其他人还真就只有冷漠无情四个字。</p>
她凝眉思索了一阵，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先搁在一边，先取出怀中路之彦给的那长宁钤记的纸卷，在其中一张上唰唰写了几个字，交给顾南衣道：“南衣，这事重要，你亲自去找路之彦，把这个交给他，记得带个护卫认路。”</p>
顾南衣默不作声的去了，凤知微又笑眯眯的看着赫连铮，她那眼神谁看了都觉得充满算计令人悚然，赫连铮却架着膀子跷着个二郎腿端坐不动高高兴兴看她，一副就算你算计我我也高兴就怕你忘记我才叫糟糕的模样。</p>
他用那种喜悦勃发的眼光看着她，上上下下总也看不够，觉得她扬眉好看，叹气好看，讲话好看，大白眼好看，就算什么动作不做在那发呆，也比草原最美的清晨好看。</p>
凤知微看着他那挚诚而热烈的目光，自己倒先心虚了，转开眼，半晌叹一口气，道：“赫连，我其实是真不想你趟进这浑水的，我不想你趟进任何浑水。”</p>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最喜欢的草原。”赫连铮扬眉笑道，“哪来的浑水？”</p>
凤知微默然不语，赫连铮双手撑在她面前，盯着她眸子，道：“小姨——牡丹太后说，一家子不要说两家话，她还叫我给你带了个礼物，哎呀我差点忘记——”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软布包递过来，兴致勃勃的问，“是什么？打开来看看。”</p>
凤知微手一碰到那布包就像被火给烫着了，不用打开，凭手感她就知道，是“一定汹涌，必须喷薄！”</p>
“呃……替我多谢大妃……这个这个，我收了。”她唰的一下将布包坐到x下，面对赫连铮探头探脑的好奇目光，生怕他继续问下去，赶紧转移话题说正事，“好吧我不和你客气了，说多了你还嫌我啰嗦，明儿我的初步计划，还是和吕瑞一致的，我要绊住摄政王，在他来之前先把知晓的身世给确定了，刚才南衣去通知路之彦帮这个忙，但我怕仅凭长宁藩那还不够，我还需要你去一趟。”</p>
“你是要我和他假做结盟绊住他？我草原和西凉相隔数千里，他如何能信？”</p>
“利益不分地域国体，”凤知微道，“西凉这块地方，湿热多雨，药材丰富，但是养马却不成，而你们那里，有天下最好的马场，也制造一手好铁器，却缺乏医药，而殷志恕这人野心勃勃，对于扩充军力的事一向不遗余力，你们手中有他眼下最需要的东西，你们拿战马铁器和他们交换药品粮食，他们不会舍得拒绝。”</p>
“只是我们远在天盛边境，和西凉相隔天盛近半国土，战马又国家严禁出境互市，这么长的路，如何完成这一交换？这个问题不解决，殷志恕是不会相信这个所谓结盟提议的。”</p>
凤知微一笑，赞道：“咱们的大王有长进，越发缜密。”被赫连大王赏了一个白眼才笑道：“长宁在你们中间，我会和路小王爷洽商放你们过境，长宁的势力不可小觑，看似只拥有长宁藩，其实势力遍及附近三道，有他们做手脚，可保你前半路没有问题，毕竟你走边境那条路，天高皇帝远嘛，至于最后过境，闽南有华琼，陇北有姚扬宇淳于猛，南海有燕怀石和船舶事务司，你走陆路走水路或者分散走，都有人替你策应，我会在朝中有所安排，也会给小姚他们一个合理的助你的理由……更何况……”她悠悠道，“长宁大越西凉三地之盟，大越那边其实已经被我拆了，但是西凉和长宁不知道啊，他们还会如约发动攻击，嘿嘿，到时，天盛还有没有闲心来管一群马商的动作，我看难说得很。”</p>
赫连铮怔了怔，他还不知道三地之盟的事情，凤知微简单的说了，又说了献给晋思羽的计策，赫连铮皱着眉想了一阵子，半晌回过味来，骇然道：“你这不是阴了三地？晋思羽那边马上大军开动去夺位，必然不可能再分出精力对天盛边境攻打造势，这边长宁和西凉却已经必然要动手，一旦打起来，长宁西凉最起码在战争初期，都会陷入被动……这下子你阴的不是三地，是四国，还有一个倒霉的被蒙在鼓里的天盛！”</p>
“晋思羽如果分兵对天盛边境展开钳制，”凤知微道，“我担心新仇旧恨，弄不好还会伤及咱们草原，所以，不如干脆釜底抽薪，赶他干正事去，别在这参合了。”</p>
“你真是可怕……”赫连铮瞪着她，“晋思羽只怕还为这绝妙好计对你感激涕零，只怕还会后悔冤枉了你，觉得其实你是好人，却根本不知道其中不过是因为你的私心而已。”</p>
“我私心还不是为了你？”凤知微似笑非笑看着他。</p>
赫连铮立即将凳子往她膝前挪了挪，顺杆子爬的便要去握住她的手，“哦我的大妃，我就知道你最疼我……”</p>
凤知微一脚将他的凳子踹翻在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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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西凉皇帝三岁寿辰。</p>
到这个时候，便可以看出摄政王的权倾西凉来了，他的寿辰时，从昌平宫到摄政王府，十里彩道，到处都是花楼彩幄，如今彩幄犹在，不过是再次拿出来摆一摆，并没有因为这是皇帝寿辰而更隆重一层，仅从这一点，御史便大可以弹劾他有不臣之心，可惜御史们此刻，都做了聋子。</p>
皇帝寿辰，晨间在正殿接受百官叩拜，午间赐宴，晚上后宫庆宴，皇帝还小，还没有秀女，这后宫庆宴，就是董太后摆一桌算完。</p>
摄政王今日卯正便起，眼下挂着两大圈青黑，最近他烦心事很多，朝中大小事不断，补了这边漏那边，像是打了招呼似的不停的出状况，一开始他还不察觉什么，一个国家，每天都有无数状况的，渐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状况出得有点敏感，于是加倍小心，自己寿辰那天，似乎也有人混入拜寿人群，追出去对方却自杀了，什么线索都捞不着，他隐隐觉得暗处似乎有一张闪烁着寒光的钩网，无声无息正向自己背后接近，为此他加强防卫，当真把自己护了个水泄不通。</p>
然而正在最怀疑的高峰，那种被窥伺的感觉突然消失，好像对方放弃了计划，收回了探出的手，又或者自己前阵子就是在疑神疑鬼，这么一来，一直高高吊起的心反而更加不能放下，长久的猜疑很耗人心神，眼看着摄政王虽然谈笑如常，但眼底渐渐就透出疲倦来。</p>
何况还出了魏知失踪的事，这等要人在西凉失踪，顿时令他一个头两个大，天盛陈兵边界，他不得不调动边军，也不是没怀疑过晋思羽，但这话万万不能和天盛说——告诉天盛，魏侯可能是被大越安王掳去了？那岂不等于告诉，西凉和大越有苟且？</p>
摄政王揣着一怀烦心事，早早即起，想着今天寿辰结束后，早点把长宁藩的人打发出去，可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来。</p>
他的亲王车驾，由三千护卫拥卫，自城中摄政王府出，经西水大街盘龙大街南市大街六牌楼，自舞阳门进宫城，这条路线，是王府谋士三日三夜不睡推敲制定的，最开阔最安全的一条道，所经路线毫无死角和掩藏处，而在四面民居屋脊上，每隔三丈便有一名神射手持弓隐藏，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格杀勿论。</p>
这种铁桶似的防卫，普天之下无人可以接近三丈之内。</p>
亲王车驾沿着既定路线缓缓前行，而在三个街角之外，路之彦手里抓着一方纸卷，饶有兴致的翻来覆去看。</p>
魏知那家伙，终于舍得出动这东西了。</p>
他连面临性命威胁时都不肯动用自己给他的承诺，此刻会有什么样的大事，让他毫不犹豫找到自己？</p>
展开纸卷，卷上用很潦草的字体写着：“引他改变路线，走花神庙那条路，耽搁一刻钟以上，至于办法，你自己想。”</p>
实在不客气得很。</p>
路之彦凝神听着远处开道的声音，薄唇一撇，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出身亲王之家，在长宁就是太子，他自然清楚，阻挡王驾一刻钟看似简单，在这种时刻却是天大的难事，稍有惊扰，护驾亲卫可不管你是谁，立即就会万箭齐发，想说什么也不会给你机会，何况还要他改变早就推敲完美的路线？当他是神仙？</p>
魏知，你这是考验我还是刁难我呢？</p>
我可没说我一定要理你。</p>
路之彦靠着墙，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卷，神情既兴奋又恼怒，他轻轻在四面嗅了嗅，似乎嗅见了山雨欲来的气味，桃花眼微微一挑，手指一搓，将纸卷搓碎。</p>
不过……</p>
他轻轻的，狐狸一般笑了笑。</p>
这个险很有意思，不妨玩一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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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车驾出王府的那一刻，凤知微和赫连铮一行人也出了客栈，各自打扮得低调，在客栈外绕过三条街，分手。</p>
赫连铮向花神庙方向，凤知微向宫中方向。</p>
临别前赫连铮犹豫的问凤知微：“你确定路之彦那小子真的会听话？据我了解他可不是省油的灯。”</p>
“放心吧。”凤知微浅笑回眸，“正因为他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才一定会听话，他早就给我撩拨得一肚子闷气，等着压我一头让我敬佩呢，怎么舍得放弃这个机会？”</p>
赫连铮一笑道：“你揣摩别人的心思，从来就没有错的。”他深深看着她宛宛笑颜，回眸间眼神柔软，一截雪白的皓颈从衣领中探出来，精致修长，顿时心中一动，忍不住就想握握她的手，和她说一切小心。</p>
不想他这边手还没伸出去，凤知微却已经先伸出手，诚挚坦然的握住他的手，道：“一切小心。”</p>
赫连铮怔了怔，抬头看凤知微眼眸，随即转开眼光，笑道：“我能有什么危险，我可是送礼去的，你快去吧，抓紧时辰。”</p>
凤知微松手一笑而去，赫连铮却没有立即走，他立于街角，久久负手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苦笑一声。</p>
他身侧三隼凑上来，忠厚汉子此刻一脸怪笑，他看见了凤知微主动握住大王的手，直觉的为大王欢喜，赫连铮奇怪的看他一眼，道：“笑什么。”</p>
三隼遮挡不住脸上的笑影，嘴角对凤知微背影努了努。</p>
赫连铮立于深秋风中，在一地萧瑟黄叶之中轻轻摇了摇头，“不，这没什么值得笑的。”</p>
直肠子草原汉子愣愣的摸着头皮。</p>
“我宁可她羞涩而躲避，而不希望这样的主动和坦然……”赫连铮叹息一声，走了开去，身后，草原汉子傻傻的问：“为什么？”</p>
他的大王已经远远走了开去，笔直的背影在深巷中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句话，在满地枯黄之中，伴秋风盘旋。</p>
“你不懂。”</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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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转过一个街角，几个人无声牵马等候，她上了马，直奔宫门，没有走金碧辉煌百官出入的正门，却到了专门走棺材尸体的北门，那里，大司马吕瑞亲自等候。</p>
“我马上要转到正门进宫，此刻我不能不在场，礼部司礼监还在等着我。”吕瑞神色焦急，一句寒暄都没有便开门见山，“我现在送你进宫，你务必把密妃和殿下带到正殿，我已经派宫中的人绊住董太后，但是里面传出的消息，似乎不是那么顺利，一切拜托魏侯，摄政王那边不知魏侯怎么安排，可有把握绊住他半个时辰？咦，顾大人呢？”</p>
他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凤知微笑了起来，道：“大司马问题太多，现在也不是一一解答的时候，总之，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放心。”</p>
“好。”吕瑞也干脆，“魏侯尽管去做，也请魏侯放心，我虽未能杀掉摄政王，但给我半年时间，必可置他于死地，在这半年之内，必以性命保全殿下。”</p>
凤知微深深看他一眼，这个吕瑞也是聪明人，一眼看出她的最大顾忌，也不说话，点点头，快步从打开的宫门进宫，门后，已经有两个小太监，无声的接着。</p>
吕瑞望着她从容的背影消失，心中紧张的情绪也略微消失几分，他看看天色，现在是卯时一刻，摄政王从王府出发，因为队伍庞大走得不算快，一半会在卯时三刻到达，仪式从辰时正开始，他的计划是在仪式开始便抛出顾知晓身份，由早已安排串联好的一众老臣当即认主，这就需要至少令摄政王迟到半个时辰，而他不能出面，魏知又进了宫？现在有谁能做到？</p>
但是魏知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信他。</p>
他匆匆上马，转向正门，那里，百官已经渐渐聚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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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进了宫，在值戍房匆匆套上太监的袍子，一路上都有吕瑞安排的人，不动声色的接着，应付了一**的盘问，摄政王最近的精力都在外面，他只疑心有人要对他动手，却万万没想到，真正能动到他的人，早已被凤知微未雨绸缪的送到了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皇宫。</p>
刚刚到皇帝寝殿，凤知微四面一望，满意的点点头——宗宸的暗卫在，看来他们的掩藏术越来越好，在皇宫中隐藏保护了顾知晓这么多天，也没被发觉。</p>
然而停在寝殿外的銮驾，却让她眼睛眯了眯。</p>
这似乎是太后銮驾。</p>
董太后在这里？</p>
按说她此刻来接皇帝一起上朝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更应该的是皇帝去她那请安，然后奉母一起登殿才对，哪里出了岔子？</p>
她低头缩肩，和皇帝寝殿的一位内侍无声的走了进去，还没进入内殿，便听见那小皇帝哭闹的声音。</p>
“不！不！朕要带知晓一起去！”</p>
隐约有宫女劝解声，嬷嬷低哄声，皇帝推倒茶盏纸张声，太监尖嗓子护持声，乱糟糟正吵得厉害。</p>
却听不见董太后和顾知晓的声音。</p>
凤知微心中稍定，原来是不给带知晓上殿的事，随即她便皱起眉头——知晓最近一直跟随皇帝上殿，小宫女一样给他捧个盒子意思意思，连群臣都已经看惯，如今皇帝寿辰，为什么好端端的不让她去了？</p>
她原本是来看看知晓，最好顺其自然让知晓跟着皇帝上殿，倒是密妃那边想要带出来不容易，她的精力打算放在那边，如今看来，连知晓想出去都似乎不容易。</p>
她趁着殿内进进出出一阵乱，无声的走了进去，缩在一边。</p>
殿中正闹得厉害，无人注意到她进来，小皇帝正上蹿下跳，将手中一只茶碗恶狠狠的砸向拦住他的嬷嬷，将那嬷嬷砸得头破血流。</p>
只有一直抱着她的笼子，逗着那只叫小七的猫头鹰玩，什么人都不理的顾知晓，突然抬头，注意的看了她一眼。</p>
凤知微暗惊这孩子的敏锐，连忙做个手势，顾知晓瞥她一眼，将脸转开。</p>
董太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立在殿中，面色阴沉，满头凤冠珠翠，在无风簌簌颤动。</p>
她心中此刻惊涛骇浪，几乎淹没所有理智，要不是努力克制着，只怕早就发作出来。</p>
早几日，她就接到宫人密报，在废宫居住的疯妃密妃，最近很有点怪异，不再乱写乱画，突然安静下来，然而半夜的时候，却又会突然起身，兴奋乱走。</p>
这个密报引起她的警惕，密妃疯了已经好几年，好端端的这是唱哪出戏？</p>
她命人加强监视——没有人知道，她一直派人监视这个所有人看来都疯透了无用了的妃子，三年无一日间断。</p>
若无这份耐心坚持与审慎，她凭什么在波谲云诡的后宫活下来，无子女而母仪天下到如今？</p>
那边还没有新的进展，今日凌晨，内侍报说抓到一个嬷嬷，在密妃宫室外探头探脑，却是陛下身边的近身嬷嬷。</p>
她立即亲自盘问那嬷嬷，那婆子死活不说，她命人剥皮，一寸寸的剥到胸口，那婆子终于惨叫着招认了。</p>
她说，有件事想要问问密妃，她说当年密妃产子，负责接生的嬷嬷是她的好友，当晚曾对她说，密妃那孩子是女儿，还说那孩子有点像密妃，细眉长眼，之后接生嬷嬷失踪，她便从此将这秘密收在心底，上次看见天盛魏侯那个义女，怎么看，都觉得和当年密妃有点像，想偷偷来问问密妃……</p>
她当即听出一身冷汗。</p>
密妃的女儿！</p>
密妃生的是女儿，她是知道的，当时她闯进内殿，孩子已经失踪，她拷问嬷嬷得到这个结果，当即灭口，但是不知怎的，居然还是给泄露了出去，她回想密妃的容貌，和那个叫顾知晓的小丫头对照，却觉得脑中一片模糊——她贵为皇后之尊，憎恶底下嫔妃，平日从不正眼看她们，密妃疯后，终日将脸涂得鬼也似，久而久之，大家渐渐都忘记她的本来容貌——如今才知道，这竟然是密妃用心良苦！</p>
审问完嬷嬷，她立即奔往皇帝寝殿——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这个小丫头！</p>
此刻她阴冷的盯着顾知晓，在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处置，小丫头的身份是个麻烦，她是天盛魏侯的义女，一旦死在西凉后宫，到时对魏侯无法交代，魏知那个人是个厉害人物，动了他的人只怕后患无穷，阿恕也再三关照过她要照顾好这个女孩，可是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世，如何能放她走？</p>
她目光闪烁，心中盘桓不定。</p>
凤知微看她神情，心中知道不好，悄无声息的向前挪了几步。</p>
刚走没几步，便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横臂一拦，斜眼叱道：“没规矩的，还不退下！”</p>
凤知微连忙低眉敛目退到一边，一边估算着万一太后动手自己出手的距离，一边想着这董太后和摄政王倒真是一对，在这森严后宫也不忘记步步为营。</p>
那边董太后却计议已定，今日不管如何，先留下这孩子命再说！</p>
但无论如何不能当这么多人面下手，一个外人也不能有！</p>
她笔直的立着，一声厉喝：“皇帝！”</p>
她声音不高，却自有威势，抓了个镇纸正要敲宫女头的皇帝惊得手一顿，抬头看她。</p>
“不要闹了皇帝。”董太后却已经换了和蔼的脸色，“你先去上辇，母后给顾小姐教点礼仪，随后就来。”</p>
小皇帝换了一脸喜色，睁大眼睛问：“真的？”</p>
“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董太后慈爱的笑着，亲手将他抱下桌子，给他整理好歪了的帽子，交给一边的宫女，使了个脸色，“快送皇帝上辇，不要误了时辰。”</p>
“母后。”小皇帝很信赖的趴在宫女肩头上向后对她伸出手，“你们快点哦。”</p>
“皇帝放心。”董太后微笑目送他出门，回转身，声音平静的道，“你们都退下，哦，李嬷嬷留下来。”</p>
她的亲信宫人李嬷嬷躬躬身，其余人鱼贯退下，凤知微站在那里不动，带她进来的太监悄悄拉着她衣袖，低低道：“走，走啊！”</p>
凤知微怎么肯在此时离开，刚一犹豫，董太后身边一个太监已经横目看了过来，她心中一紧，想了想，此时实在不是动手时机，只好咬咬牙，退了出去。</p>
她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顾知晓并没有抬头，她一直抱着笼子，有点畏怯的缩在那里，李嬷嬷拉下帐幕，遮住了她小小的身形。</p>
凤知微立在外殿，有点不安，一边做个暗号示意暗卫想办法上到殿顶，一边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事只怕出手来不及。</p>
这不是前段时间，她可以将顾知晓大隐隐于宫，没人敢动她，如今看来董太后似乎知道了什么，一旦她要动手，顾知晓要如何应付？</p>
内侍将内殿的门把守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休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飞过去，凤知微想了想，靠近先前带自己进来的那个太监，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包东西。</p>
那太监能被吕瑞派来执行这任务，自然是个聪明人，手指一握便知道是什么东西，一怔之下看向凤知微，凤知微对着那两个太监一努嘴，随即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p>
隐在暗处的暗卫，啪的一声将一颗石子弹到了院子里。</p>
“什么声音！”立即有人问，一群太监嬷嬷宫女纷纷向那个方向走去，只有两个把守内殿门的太监没动。</p>
凤知微早已预料到，一个眼色使过去，带她进来的太监立即领悟，身子一歪，好像步子不稳，却将怀里一包东西落在地下，一包东西散开，宝光升腾，却是一包珠宝玉石。</p>
金光闪闪瑞气千条，顿时吸引了两个太监注意。</p>
“好小子！偷东西！”两人立即快步过来，一脚踩住了地上的珠宝。</p>
“两位大哥莫声张……这个这个……小的孝敬，小的孝敬……”那太监抹着汗，手指在那两个太监脚底抠啊抠。</p>
那两人对视一眼，眼底贪婪光芒一闪，弯身去捡那些东西。</p>
这么一弯身，早已转到他们身后的凤知微，一闪身进了殿。</p>
偌大的殿内铺着厚厚地毯，满地散落刚才皇帝扔的东西，凤知微小心的避开那些东西，慢慢接近屏风后的帐幕。</p>
刚走几步，忽听脚下一响，殿内立即一声叱喝：“谁？”</p>
董太后探头出来，警惕的看了四周一遭，没有发现人，放心的缩回头去。</p>
抓着一副帐幕荡在顶上的凤知微抹了把汗——刚才要不是她反应快，一纵身跃了上去，只怕就被发现了，一旦被发现，知晓和她们近在咫尺，而那李嬷嬷是个有武功的，她们以知晓为质，就麻烦了。</p>
她这回小心了，知道这殿中有机关，有些地方随便踩了是有声音的，想必殿中侍应的人都知道，外人却不明白。</p>
只好一步步的小心的先试探再挪步，听见屏风后董太后近乎慈爱的声音，向着顾知晓，“顾小姐不换衣服吗？”</p>
顾知晓似乎在摇头，抱着她的笼子不松手。</p>
“这个东西……”董太后皱眉看着笼子里的猫头鹰，真不愧是密妃那贱人的孩子，养鸟也养这么不祥的鸟，听说这孩子和这鸟形影不离，也亏她受得了这么恶心的东西。</p>
“这鸟不能带到殿上去，你得放下。”</p>
顾知晓还是摇头，“好玩。”</p>
“本宫有更好玩的。”董太后微笑着，一脸诚恳，指着榻后墙壁上一个美人形状的灯，道：“那里有个隐藏的钟，西洋的钟，你一掰，就有只小鸟出来报时，叫得很好听呢。”</p>
她身后，李嬷嬷突然颤了颤。</p>
“真的吗？”顾知晓似乎被那个小鸟儿会唱歌给打动，细长的眼睛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动。</p>
董太后看着这双眼睛，眼神一闪，深吸一口气，笑道：“不信嬷嬷给你看。”</p>
她回头看李嬷嬷，那婆子低着头，笑着过去，手指在灯座上一掰，果然墙面开启，弹出只琉璃鸟，格格的叫了几声又缩了回去。</p>
顾知晓拍手欢笑：“好玩！”</p>
“你也试试。”董太后用温柔而鼓励的目光看着顾知晓。</p>
凤知微心中一紧。</p>
“怎么掰？”顾知晓站在榻上，抱着她的笼子，看着那灯，她一抬手，正好够着底座。</p>
董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狠毒之色，笑吟吟道：“向下，一扭，就开了。”</p>
凤知微心中又一跳，又向前挪了一步，此时她已经在考虑，是不是不管脚下是否有声响，先冲上去再说。</p>
“怎么扭啊？”顾知晓偏头踩着被褥，仰头看着那灯问。</p>
李嬷嬷上前一步要教她，顾知晓笼子突然开了，猫头鹰飞出来，正扑向李嬷嬷怀里，那嬷嬷被惊得一吓，向后一退，顾知晓已经笑了起来，道：“嬷嬷，嬷嬷，小七好淘气的，你帮我抓住它。”</p>
那只猫头鹰在地上乱跳，那李嬷嬷只好去捉，顾知晓抱着笼子专心端详那灯，董太后心中焦躁，看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心中一狠，走到榻前，把住她的手，道：“这样——”</p>
“呼！”</p>
才走到一半的凤知微不顾一切狂扑而进。</p>
“咔嚓。”</p>
董太后一走近，顾知晓手一抬，笼子霍然弹开，顶端削尖的篾条瞬间弹射，闪电般刺入刚走到她身侧的董太后的脸！</p>
血光四射！</p>
扑扑连响，四面雪白的墙上，血花如梅花万点，齐齐溅开！</p>
凤知微怔在那里。</p>
抓到猫头鹰小七的李嬷嬷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顾知晓，表情像见了鬼。</p>
董太后却连一声惨呼都没能发出来——反应最快的凤知微箭步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p>
她脸上无数个血洞在突突的冒着，那些血发出诡异的暗青色，很明显是毒篾条，那毒还是凤知微陪着顾知晓熬夜亲自淬的。</p>
董太后的手无力的在半空中抓挠，抓着了凤知微的衣袖，留下无数个斑斑的色泽暗青的血印子，她的脸被打成了血筛子，已经不辨五官，神奇的是眼睛居然完好无损，眸光已经渐渐暗淡了下去，却依旧死死盯着顾知晓。</p>
那孩子抱着她的笼子，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出手竟然就杀了人，凤知微感觉到怀里的董太后渐渐的软下去，喉咙里发出浑浊的格格声，知道她已经回天乏术，也放下心，回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顾知晓。</p>
这小小的三岁孩子，竟然抬手杀了西凉一国之母！</p>
谁想得到？</p>
董太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死于三岁孩童之手，看表情就知道，死不瞑目。</p>
凤知微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说的那句话“大人物有时候死起来也会很轻易。”如今看来，不仅是轻易，而且还太冤。</p>
谁说孩子就无害？</p>
谁知道顾知晓那个笼子是天下一流的杀人利器？</p>
谁知道她自进了深宫，自知道了父亲的要求，便一刻不曾将这杀人笼离身？</p>
谁知道西凉小皇帝，早已将宫内的一切杀人机关都炫耀的告诉了她？</p>
她要保护父亲，首先就要保护好自己。</p>
小小的孩子，瞪着眼睛看着到死都在盯着她的董太后，眼神里居然什么都没有，凤知微有心想去捂她眼睛，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对这孩子来说似乎矫情而没必要，但是看她的神情，却实在有些担心。</p>
顾知晓突然手一松，笼子落下，凤知微赶紧将董太后尸体一丢，伸手一抄闪电般将笼子抄在手里——笼子机关已经开启，再随便乱动，丢的可能是顾知晓小命。</p>
不过从这个动作，她终于看出，顾知晓是真的失了魂，她抬腿踢昏那被震惊得还没回过神来的李嬷嬷，一把将那小小的身子揽在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轻轻道：“知晓，知晓……”</p>
那孩子将脸埋在她肩上，半晌没有动静，凤知微有点慌，怕她对笼子威力预料不足，被吓出问题，连忙掰起她的脸，这一掰才发觉，不知何时顾知晓已经泪流满面。</p>
她一直在哭，却毫无声音，大颗大颗眼泪像泉水般冲出来，溅在凤知微脸上。</p>
凤知微霎那间也红了眼圈。</p>
只有她知道，这不是这孩子一生的唯一噩梦，假以时日可以慢慢淡去，这只是西凉女皇腥风血雨一生的序曲，一个最残忍的开始。</p>
从此后她将永无童真欢乐，永陷倾轧阴谋之中。</p>
知晓配做这个女皇，但知晓不应承担这样的命运。</p>
她自己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命运，如何能让这小小孩子柔弱的肩膀，再担上那样的永恒的苦痛？</p>
“知晓……”她轻轻的去擦她脸上的泪，“姨带你走……”</p>
顾知晓突然推开她。</p>
她不看董太后尸体，不看凤知微，不看那只杀人笼，她看着壁上的沙漏。</p>
卯时二刻。</p>
==</p>
卯时二刻。</p>
摄政王车驾，正行到南市大街。</p>
他在轿中假寐，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有谁含笑而来，俯下身，温柔掠了掠他的鬓发，道：“阿恕，我走了，你保重。”</p>
梦中他努力睁眼，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是谁，只得执住她的衣袖，道：“是小阮么？你怎么来了？你要去哪里？建禧宫吗？”</p>
小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的眼神那般悠悠盈盈于一片蒙昧中，遥远如隔烟云，像那年她成为皇兄妃子时，大殿里珠幌后看见她时的神情。</p>
他却有些发急，道：“你还走什么呢？皇兄已经死了……再等等我……很快我们便可以在一起……”他的手指往下探去，触及她的指尖，冰凉。</p>
彻骨的冰凉，一瞬间将他冻醒。</p>
他霍然睁眼，发觉自己竟然在极短的一瞬间做了一个极短的梦，梦里似乎有阿阮……董阮。</p>
他坐起身，发觉不知何时背后一身冷汗。</p>
随即他听见一声凄厉的长呼。</p>
－－－－－－题外话－－－－－－</p>
唉，以为今天能写到宁弈的，想快点写到他不惜拼命多写更新，还是不够数，看来得明儿了</p>
</p>
那人声音着实耳熟，耳熟得令凤知微霍然回首，一转头间正迎着日光，日头刺得她瞬间眯起眼睛。</p>
日头下那人衣袍随意，大剌剌展露蜜色的胸膛，笑起来眉若飞羽，一双七彩宝石般的眼眸熠熠闪光。</p>
凤知微“啊”的一声，险些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栽下来。</p>
万万没想到远隔数千里，这人竟然会出现在这里。</p>
那人迎着她惊喜至不能自己的目光，笑得朗然飒爽，只是那璀璨逼人的眸子里，也有些特别的意味在流动，沧桑、感慨、努力抑制的无限激越。</p>
那样复杂的情绪流淌出来，他的眼眸也如凤知微一般，浅浅浮起了晶莹的光亮。</p>
然而他也只是将下颌抬得更高一些，清清爽爽的看着凤知微，笑。</p>
草原男儿，不为欢喜的事流泪。</p>
不远处只剩下七彪的八彪护卫，抱胸笑嘻嘻的看着自己的王，神情温暖。</p>
凤知微将人都打量了一圈，吸一口气，跳下马，上上下下打量赫连铮半晌，才笑道：“哪阵风竟然将你吹了来？”</p>
“王霸之风。”赫连铮抬手牵了她的马，往人少的地方走去，在她耳边悄悄笑道，“我们草原的活佛，竟然是西凉的女皇，我这草原之主，怎么能不来护驾？”</p>
凤知微有点诧异，她并没有通知赫连铮来趟这浑水，毕竟草原和西凉相隔太远，赫连铮又是那么个身份，怎么好随便丢下草原跑来，既然不是她通知的，难道是宁澄？可她始终没和宁澄表明过顾知晓的身份啊。</p>
忽然想起海上漂流时自己担心过知晓的安全，顾少爷表示无妨，难道是少爷通知的？</p>
顾南衣接触到她的眼光，慢慢点点头，简单的道：“给信宗宸。”</p>
凤知微立即明白，当顾南衣知道知晓身份后，去信宗宸，宗宸怕她卷入西凉政争势单力孤，干脆通知了赫连铮。</p>
少爷也开始慢慢懂得筹措安排了。</p>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道：“你们都出来了，草原怎么办？”</p>
“牡丹太后啊。”赫连铮笑道，“察木图自己会走路了，她正闲得发慌，我说有事出门，她忙不迭的要跟来，最后我卷了包袱跑路，她没奈何只好留下来看家，你放心，牡丹花也不是好惹的。”</p>
凤知微笑笑，她当然知道牡丹花不好惹，当初顺义老王暴毙世子在外未归四面虎视眈眈那么艰难的时刻她都能把王庭王军保全，还怕现在已经整肃过的草原？就是不知道她那“必须汹涌”“一定喷薄”的肚兜儿，有没有换几个字来绣？</p>
“现在情形怎么样了？”她见赫连铮带着她往城西方向走，进了一个客栈，这客栈里三层外三层都被包了下来，里里外外都是赫连铮的人，便知道现在还不是入宫的时候，很干脆的跟他去了书房。</p>
“吕瑞动手了。”赫连铮坐下后笑道，“但不是你想象的大动刀兵的杀王，摄政王掌握兵权，根基极深，贸然动手胜算不大，事实上吕瑞在摄政王寿辰当日确实想动手，但是刚起了个头，摄政王便有所察觉，险些将吕瑞安排的人全兜了底，那时大家才知道，殷志恕果然没那么简单，前些日子吕瑞在朝中军中做了些不起眼的小动作，将自己的一批亲信慢慢移到要害职位，又挑动边军闹事，借此机会推动秋季换防，想将早先跟随老皇从龙的一批老兵换到京城，结果换是换了，摄政王同时竟然也对京郊丰山龙烈营的三万人马进行了调动，直接拨到昌平宫驻防，这么一动，明摆着摄政王戒心已起，吕瑞原本就是个试探，立即安静了许多。”</p>
凤知微静静听着，忽然道：“吕瑞是不是想潜伏下来，走迂回夺国的路？”</p>
“我看是。”赫连铮道，“当武力和阴谋不足以奏效，就以传承规矩强加于上，绕过摄政王，直接矛头指向假皇帝，在最正式的场合，证实知晓的真正身份，朝中众臣还是遵循正统的，万没有奉伪帝为尊的道理，到那时，便是摄政王，也无法一手遮天。”</p>
“这个委实冒险了些……”凤知微沉吟，然而在她看来，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就算吕瑞准备多年，但他毕竟身处摄政王之下，诸多掣肘，要想一出手就打残摄政王，确实不太可能。</p>
但是不能打残摄政王，让知晓在这样一个人虎视眈眈之下登基，等于将她小命交于豺狼之手，如何能够？</p>
“吕瑞有密信给你。”赫连铮交了一封信给凤知微，凤知微快速看完，在火上将信烧掉，淡淡道：“老吕打得好算盘，他的意思是，由我出面举证知晓身世，他维持住摄政王忠臣的形象，金殿之上看似做对，但会暗中给我帮助，他说他只有维持住目前的地位和权柄，继续潜伏在摄政王身侧，才能更好的保护知晓，在将来时机成熟时予敌痛击。”</p>
“我可不放心将知晓交给他，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赫连铮第一个反对。</p>
顾南衣默然不语，显然也是不放心的，他能保证顾知晓的人身安全，但是深宫诡谲那些计策，他可应付不来。</p>
“哦还有件事。”赫连铮突然想起什么，有点不大情愿的道，“你失踪的消息已经传回天盛，陛下大怒，命小姚和淳于陈兵边界，小姚淳于在陇北虎视眈眈，一副找不到人就要动武的样子，那边华琼在闽南渭水边也整日操演，没事渡河渡到一半，人家紧张起来了，她立刻又把人带回来，整得西凉边境守军连觉也没敢睡，殷志恕最近操心得很，皇帝寿辰都没怎么关心。”</p>
凤知微哈哈一笑，知道宁弈果然还是把姚扬宇和淳于猛给调到了闽南陇北一线，她想了想，问：“寿辰就是明日？”</p>
“是，吕瑞还在等你答复。”</p>
凤知微点点头，道：“看现在西凉朝廷的措置，吕瑞虽然没杀成殷志恕，却也已经做了不小的准备，我只要他能保证知晓顺利登基，杀殷志恕的事，交给我吧。”</p>
她笑嘻嘻伸个懒腰，“他可以迂回救国，我可不愿意放只虎在知晓身边，其实这人嘛，不管大人物小人物，真正要死起来，是很容易的。”</p>
赫连铮哈哈一笑，深有感触的道：“是啊，被你祸害死的人，还少吗？”</p>
凤知微白他一眼，忽然看见远远的一个影子隔着七彪，不屈不挠的不住探头往这里望，她认了一会才认出来，愕然道：“这不是佳容嘛，你把她也带出来了？”</p>
赫连铮一拍头，一副怎么把这事也忘记了的恍然模样，“看见你太欢喜，又只顾着说事，把她也给忘记了，行了，就一句话，你快把她给带走，还给宁弈吧，老子快被她给搞疯了。”</p>
凤知微看看他表情也知道发生什么，人说烈女怕缠郎，可有时候烈男也怕缠女的，心胸如草原宽广的顺义大王，看样子是受不了那温柔而又坚韧女子的红粉绕指柔了。</p>
心里明白，脸上却装傻，眨眨眼睛，“啊？为什么？人家不是已经跟了你？”</p>
“跟个屁……”赫连铮险些爆粗口，瞪了凤知微一眼，忽然醒觉只怕又上这女人当，立即转了颜色，嘿嘿一笑道，“她没跟我，我倒是跟了你，我的唯一大妃不就是凤知微么？我的王帐至今只有她一个美人儿呢。”</p>
“听起来我倒怪对不住你的。”凤知微托着下巴装模作样想了想，和他商量，“要不，你写封休书休了我？”</p>
“休想！”赫连铮答得干脆，手一挥不像在表白倒像要杀人，“便是占不着人，占个名分也是好的！”</p>
话说到这个地步，凤知微反倒不好开玩笑了，她看了佳容一眼，将那女子眼神里的爱怜仰慕看得清晰，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赫连铮是无论如何不会接受她了，真要带她走，这女子会怎样惨淡的过一生？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怨怪宁弈，莫名其妙把人给弄出来，然后不闻不问扔在草原，到底要怎么着？</p>
回头想想，宁弈只怕早把这女人给忘记了，这人除了对自己似乎上心点，对其他人还真就只有冷漠无情四个字。</p>
她凝眉思索了一阵，也没什么好办法，只好先搁在一边，先取出怀中路之彦给的那长宁钤记的纸卷，在其中一张上唰唰写了几个字，交给顾南衣道：“南衣，这事重要，你亲自去找路之彦，把这个交给他，记得带个护卫认路。”</p>
顾南衣默不作声的去了，凤知微又笑眯眯的看着赫连铮，她那眼神谁看了都觉得充满算计令人悚然，赫连铮却架着膀子跷着个二郎腿端坐不动高高兴兴看她，一副就算你算计我我也高兴就怕你忘记我才叫糟糕的模样。</p>
他用那种喜悦勃发的眼光看着她，上上下下总也看不够，觉得她扬眉好看，叹气好看，讲话好看，大白眼好看，就算什么动作不做在那发呆，也比草原最美的清晨好看。</p>
凤知微看着他那挚诚而热烈的目光，自己倒先心虚了，转开眼，半晌叹一口气，道：“赫连，我其实是真不想你趟进这浑水的，我不想你趟进任何浑水。”</p>
“你在的地方就是我最喜欢的草原。”赫连铮扬眉笑道，“哪来的浑水？”</p>
凤知微默然不语，赫连铮双手撑在她面前，盯着她眸子，道：“小姨——牡丹太后说，一家子不要说两家话，她还叫我给你带了个礼物，哎呀我差点忘记——”说着从怀里掏出个软布包递过来，兴致勃勃的问，“是什么？打开来看看。”</p>
凤知微手一碰到那布包就像被火给烫着了，不用打开，凭手感她就知道，是“一定汹涌，必须喷薄！”</p>
“呃……替我多谢大妃……这个这个，我收了。”她唰的一下将布包坐到x下，面对赫连铮探头探脑的好奇目光，生怕他继续问下去，赶紧转移话题说正事，“好吧我不和你客气了，说多了你还嫌我啰嗦，明儿我的初步计划，还是和吕瑞一致的，我要绊住摄政王，在他来之前先把知晓的身世给确定了，刚才南衣去通知路之彦帮这个忙，但我怕仅凭长宁藩那还不够，我还需要你去一趟。”</p>
“你是要我和他假做结盟绊住他？我草原和西凉相隔数千里，他如何能信？”</p>
“利益不分地域国体，”凤知微道，“西凉这块地方，湿热多雨，药材丰富，但是养马却不成，而你们那里，有天下最好的马场，也制造一手好铁器，却缺乏医药，而殷志恕这人野心勃勃，对于扩充军力的事一向不遗余力，你们手中有他眼下最需要的东西，你们拿战马铁器和他们交换药品粮食，他们不会舍得拒绝。”</p>
“只是我们远在天盛边境，和西凉相隔天盛近半国土，战马又国家严禁出境互市，这么长的路，如何完成这一交换？这个问题不解决，殷志恕是不会相信这个所谓结盟提议的。”</p>
凤知微一笑，赞道：“咱们的大王有长进，越发缜密。”被赫连大王赏了一个白眼才笑道：“长宁在你们中间，我会和路小王爷洽商放你们过境，长宁的势力不可小觑，看似只拥有长宁藩，其实势力遍及附近三道，有他们做手脚，可保你前半路没有问题，毕竟你走边境那条路，天高皇帝远嘛，至于最后过境，闽南有华琼，陇北有姚扬宇淳于猛，南海有燕怀石和船舶事务司，你走陆路走水路或者分散走，都有人替你策应，我会在朝中有所安排，也会给小姚他们一个合理的助你的理由……更何况……”她悠悠道，“长宁大越西凉三地之盟，大越那边其实已经被我拆了，但是西凉和长宁不知道啊，他们还会如约发动攻击，嘿嘿，到时，天盛还有没有闲心来管一群马商的动作，我看难说得很。”</p>
赫连铮怔了怔，他还不知道三地之盟的事情，凤知微简单的说了，又说了献给晋思羽的计策，赫连铮皱着眉想了一阵子，半晌回过味来，骇然道：“你这不是阴了三地？晋思羽那边马上大军开动去夺位，必然不可能再分出精力对天盛边境攻打造势，这边长宁和西凉却已经必然要动手，一旦打起来，长宁西凉最起码在战争初期，都会陷入被动……这下子你阴的不是三地，是四国，还有一个倒霉的被蒙在鼓里的天盛！”</p>
“晋思羽如果分兵对天盛边境展开钳制，”凤知微道，“我担心新仇旧恨，弄不好还会伤及咱们草原，所以，不如干脆釜底抽薪，赶他干正事去，别在这参合了。”</p>
“你真是可怕……”赫连铮瞪着她，“晋思羽只怕还为这绝妙好计对你感激涕零，只怕还会后悔冤枉了你，觉得其实你是好人，却根本不知道其中不过是因为你的私心而已。”</p>
“我私心还不是为了你？”凤知微似笑非笑看着他。</p>
赫连铮立即将凳子往她膝前挪了挪，顺杆子爬的便要去握住她的手，“哦我的大妃，我就知道你最疼我……”</p>
凤知微一脚将他的凳子踹翻在地……</p>
==</p>
次日，西凉皇帝三岁寿辰。</p>
到这个时候，便可以看出摄政王的权倾西凉来了，他的寿辰时，从昌平宫到摄政王府，十里彩道，到处都是花楼彩幄，如今彩幄犹在，不过是再次拿出来摆一摆，并没有因为这是皇帝寿辰而更隆重一层，仅从这一点，御史便大可以弹劾他有不臣之心，可惜御史们此刻，都做了聋子。</p>
皇帝寿辰，晨间在正殿接受百官叩拜，午间赐宴，晚上后宫庆宴，皇帝还小，还没有秀女，这后宫庆宴，就是董太后摆一桌算完。</p>
摄政王今日卯正便起，眼下挂着两大圈青黑，最近他烦心事很多，朝中大小事不断，补了这边漏那边，像是打了招呼似的不停的出状况，一开始他还不察觉什么，一个国家，每天都有无数状况的，渐渐便觉得有些不对劲，有些状况出得有点敏感，于是加倍小心，自己寿辰那天，似乎也有人混入拜寿人群，追出去对方却自杀了，什么线索都捞不着，他隐隐觉得暗处似乎有一张闪烁着寒光的钩网，无声无息正向自己背后接近，为此他加强防卫，当真把自己护了个水泄不通。</p>
然而正在最怀疑的高峰，那种被窥伺的感觉突然消失，好像对方放弃了计划，收回了探出的手，又或者自己前阵子就是在疑神疑鬼，这么一来，一直高高吊起的心反而更加不能放下，长久的猜疑很耗人心神，眼看着摄政王虽然谈笑如常，但眼底渐渐就透出疲倦来。</p>
何况还出了魏知失踪的事，这等要人在西凉失踪，顿时令他一个头两个大，天盛陈兵边界，他不得不调动边军，也不是没怀疑过晋思羽，但这话万万不能和天盛说——告诉天盛，魏侯可能是被大越安王掳去了？那岂不等于告诉，西凉和大越有苟且？</p>
摄政王揣着一怀烦心事，早早即起，想着今天寿辰结束后，早点把长宁藩的人打发出去，可不要再惹出什么事来。</p>
他的亲王车驾，由三千护卫拥卫，自城中摄政王府出，经西水大街盘龙大街南市大街六牌楼，自舞阳门进宫城，这条路线，是王府谋士三日三夜不睡推敲制定的，最开阔最安全的一条道，所经路线毫无死角和掩藏处，而在四面民居屋脊上，每隔三丈便有一名神射手持弓隐藏，只要有任何风吹草动，格杀勿论。</p>
这种铁桶似的防卫，普天之下无人可以接近三丈之内。</p>
亲王车驾沿着既定路线缓缓前行，而在三个街角之外，路之彦手里抓着一方纸卷，饶有兴致的翻来覆去看。</p>
魏知那家伙，终于舍得出动这东西了。</p>
他连面临性命威胁时都不肯动用自己给他的承诺，此刻会有什么样的大事，让他毫不犹豫找到自己？</p>
展开纸卷，卷上用很潦草的字体写着：“引他改变路线，走花神庙那条路，耽搁一刻钟以上，至于办法，你自己想。”</p>
实在不客气得很。</p>
路之彦凝神听着远处开道的声音，薄唇一撇，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他出身亲王之家，在长宁就是太子，他自然清楚，阻挡王驾一刻钟看似简单，在这种时刻却是天大的难事，稍有惊扰，护驾亲卫可不管你是谁，立即就会万箭齐发，想说什么也不会给你机会，何况还要他改变早就推敲完美的路线？当他是神仙？</p>
魏知，你这是考验我还是刁难我呢？</p>
我可没说我一定要理你。</p>
路之彦靠着墙，手指轻轻摩挲着纸卷，神情既兴奋又恼怒，他轻轻在四面嗅了嗅，似乎嗅见了山雨欲来的气味，桃花眼微微一挑，手指一搓，将纸卷搓碎。</p>
不过……</p>
他轻轻的，狐狸一般笑了笑。</p>
这个险很有意思，不妨玩一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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摄政王车驾出王府的那一刻，凤知微和赫连铮一行人也出了客栈，各自打扮得低调，在客栈外绕过三条街，分手。</p>
赫连铮向花神庙方向，凤知微向宫中方向。</p>
临别前赫连铮犹豫的问凤知微：“你确定路之彦那小子真的会听话？据我了解他可不是省油的灯。”</p>
“放心吧。”凤知微浅笑回眸，“正因为他不是省油的灯，所以才一定会听话，他早就给我撩拨得一肚子闷气，等着压我一头让我敬佩呢，怎么舍得放弃这个机会？”</p>
赫连铮一笑道：“你揣摩别人的心思，从来就没有错的。”他深深看着她宛宛笑颜，回眸间眼神柔软，一截雪白的皓颈从衣领中探出来，精致修长，顿时心中一动，忍不住就想握握她的手，和她说一切小心。</p>
不想他这边手还没伸出去，凤知微却已经先伸出手，诚挚坦然的握住他的手，道：“一切小心。”</p>
赫连铮怔了怔，抬头看凤知微眼眸，随即转开眼光，笑道：“我能有什么危险，我可是送礼去的，你快去吧，抓紧时辰。”</p>
凤知微松手一笑而去，赫连铮却没有立即走，他立于街角，久久负手看着她的背影，良久，苦笑一声。</p>
他身侧三隼凑上来，忠厚汉子此刻一脸怪笑，他看见了凤知微主动握住大王的手，直觉的为大王欢喜，赫连铮奇怪的看他一眼，道：“笑什么。”</p>
三隼遮挡不住脸上的笑影，嘴角对凤知微背影努了努。</p>
赫连铮立于深秋风中，在一地萧瑟黄叶之中轻轻摇了摇头，“不，这没什么值得笑的。”</p>
直肠子草原汉子愣愣的摸着头皮。</p>
“我宁可她羞涩而躲避，而不希望这样的主动和坦然……”赫连铮叹息一声，走了开去，身后，草原汉子傻傻的问：“为什么？”</p>
他的大王已经远远走了开去，笔直的背影在深巷中越走越远，只留下一句话，在满地枯黄之中，伴秋风盘旋。</p>
“你不懂。”</p>
==</p>
凤知微转过一个街角，几个人无声牵马等候，她上了马，直奔宫门，没有走金碧辉煌百官出入的正门，却到了专门走棺材尸体的北门，那里，大司马吕瑞亲自等候。</p>
“我马上要转到正门进宫，此刻我不能不在场，礼部司礼监还在等着我。”吕瑞神色焦急，一句寒暄都没有便开门见山，“我现在送你进宫，你务必把密妃和殿下带到正殿，我已经派宫中的人绊住董太后，但是里面传出的消息，似乎不是那么顺利，一切拜托魏侯，摄政王那边不知魏侯怎么安排，可有把握绊住他半个时辰？咦，顾大人呢？”</p>
他一口气问了一串问题，凤知微笑了起来，道：“大司马问题太多，现在也不是一一解答的时候，总之，开弓没有回头箭，你放心。”</p>
“好。”吕瑞也干脆，“魏侯尽管去做，也请魏侯放心，我虽未能杀掉摄政王，但给我半年时间，必可置他于死地，在这半年之内，必以性命保全殿下。”</p>
凤知微深深看他一眼，这个吕瑞也是聪明人，一眼看出她的最大顾忌，也不说话，点点头，快步从打开的宫门进宫，门后，已经有两个小太监，无声的接着。</p>
吕瑞望着她从容的背影消失，心中紧张的情绪也略微消失几分，他看看天色，现在是卯时一刻，摄政王从王府出发，因为队伍庞大走得不算快，一半会在卯时三刻到达，仪式从辰时正开始，他的计划是在仪式开始便抛出顾知晓身份，由早已安排串联好的一众老臣当即认主，这就需要至少令摄政王迟到半个时辰，而他不能出面，魏知又进了宫？现在有谁能做到？</p>
但是魏知说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有信他。</p>
他匆匆上马，转向正门，那里，百官已经渐渐聚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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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知微进了宫，在值戍房匆匆套上太监的袍子，一路上都有吕瑞安排的人，不动声色的接着，应付了一**的盘问，摄政王最近的精力都在外面，他只疑心有人要对他动手，却万万没想到，真正能动到他的人，早已被凤知微未雨绸缪的送到了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皇宫。</p>
刚刚到皇帝寝殿，凤知微四面一望，满意的点点头——宗宸的暗卫在，看来他们的掩藏术越来越好，在皇宫中隐藏保护了顾知晓这么多天，也没被发觉。</p>
然而停在寝殿外的銮驾，却让她眼睛眯了眯。</p>
这似乎是太后銮驾。</p>
董太后在这里？</p>
按说她此刻来接皇帝一起上朝也是很正常的事，但更应该的是皇帝去她那请安，然后奉母一起登殿才对，哪里出了岔子？</p>
她低头缩肩，和皇帝寝殿的一位内侍无声的走了进去，还没进入内殿，便听见那小皇帝哭闹的声音。</p>
“不！不！朕要带知晓一起去！”</p>
隐约有宫女劝解声，嬷嬷低哄声，皇帝推倒茶盏纸张声，太监尖嗓子护持声，乱糟糟正吵得厉害。</p>
却听不见董太后和顾知晓的声音。</p>
凤知微心中稍定，原来是不给带知晓上殿的事，随即她便皱起眉头——知晓最近一直跟随皇帝上殿，小宫女一样给他捧个盒子意思意思，连群臣都已经看惯，如今皇帝寿辰，为什么好端端的不让她去了？</p>
她原本是来看看知晓，最好顺其自然让知晓跟着皇帝上殿，倒是密妃那边想要带出来不容易，她的精力打算放在那边，如今看来，连知晓想出去都似乎不容易。</p>
她趁着殿内进进出出一阵乱，无声的走了进去，缩在一边。</p>
殿中正闹得厉害，无人注意到她进来，小皇帝正上蹿下跳，将手中一只茶碗恶狠狠的砸向拦住他的嬷嬷，将那嬷嬷砸得头破血流。</p>
只有一直抱着她的笼子，逗着那只叫小七的猫头鹰玩，什么人都不理的顾知晓，突然抬头，注意的看了她一眼。</p>
凤知微暗惊这孩子的敏锐，连忙做个手势，顾知晓瞥她一眼，将脸转开。</p>
董太后没有注意到这边的动静，她立在殿中，面色阴沉，满头凤冠珠翠，在无风簌簌颤动。</p>
她心中此刻惊涛骇浪，几乎淹没所有理智，要不是努力克制着，只怕早就发作出来。</p>
早几日，她就接到宫人密报，在废宫居住的疯妃密妃，最近很有点怪异，不再乱写乱画，突然安静下来，然而半夜的时候，却又会突然起身，兴奋乱走。</p>
这个密报引起她的警惕，密妃疯了已经好几年，好端端的这是唱哪出戏？</p>
她命人加强监视——没有人知道，她一直派人监视这个所有人看来都疯透了无用了的妃子，三年无一日间断。</p>
若无这份耐心坚持与审慎，她凭什么在波谲云诡的后宫活下来，无子女而母仪天下到如今？</p>
那边还没有新的进展，今日凌晨，内侍报说抓到一个嬷嬷，在密妃宫室外探头探脑，却是陛下身边的近身嬷嬷。</p>
她立即亲自盘问那嬷嬷，那婆子死活不说，她命人剥皮，一寸寸的剥到胸口，那婆子终于惨叫着招认了。</p>
她说，有件事想要问问密妃，她说当年密妃产子，负责接生的嬷嬷是她的好友，当晚曾对她说，密妃那孩子是女儿，还说那孩子有点像密妃，细眉长眼，之后接生嬷嬷失踪，她便从此将这秘密收在心底，上次看见天盛魏侯那个义女，怎么看，都觉得和当年密妃有点像，想偷偷来问问密妃……</p>
她当即听出一身冷汗。</p>
密妃的女儿！</p>
密妃生的是女儿，她是知道的，当时她闯进内殿，孩子已经失踪，她拷问嬷嬷得到这个结果，当即灭口，但是不知怎的，居然还是给泄露了出去，她回想密妃的容貌，和那个叫顾知晓的小丫头对照，却觉得脑中一片模糊——她贵为皇后之尊，憎恶底下嫔妃，平日从不正眼看她们，密妃疯后，终日将脸涂得鬼也似，久而久之，大家渐渐都忘记她的本来容貌——如今才知道，这竟然是密妃用心良苦！</p>
审问完嬷嬷，她立即奔往皇帝寝殿——今日无论如何，都要留下这个小丫头！</p>
此刻她阴冷的盯着顾知晓，在心中思索着该如何处置，小丫头的身份是个麻烦，她是天盛魏侯的义女，一旦死在西凉后宫，到时对魏侯无法交代，魏知那个人是个厉害人物，动了他的人只怕后患无穷，阿恕也再三关照过她要照顾好这个女孩，可是现在知道了她的身世，如何能放她走？</p>
她目光闪烁，心中盘桓不定。</p>
凤知微看她神情，心中知道不好，悄无声息的向前挪了几步。</p>
刚走没几步，便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太监横臂一拦，斜眼叱道：“没规矩的，还不退下！”</p>
凤知微连忙低眉敛目退到一边，一边估算着万一太后动手自己出手的距离，一边想着这董太后和摄政王倒真是一对，在这森严后宫也不忘记步步为营。</p>
那边董太后却计议已定，今日不管如何，先留下这孩子命再说！</p>
但无论如何不能当这么多人面下手，一个外人也不能有！</p>
她笔直的立着，一声厉喝：“皇帝！”</p>
她声音不高，却自有威势，抓了个镇纸正要敲宫女头的皇帝惊得手一顿，抬头看她。</p>
“不要闹了皇帝。”董太后却已经换了和蔼的脸色，“你先去上辇，母后给顾小姐教点礼仪，随后就来。”</p>
小皇帝换了一脸喜色，睁大眼睛问：“真的？”</p>
“母后什么时候骗过你？”董太后慈爱的笑着，亲手将他抱下桌子，给他整理好歪了的帽子，交给一边的宫女，使了个脸色，“快送皇帝上辇，不要误了时辰。”</p>
“母后。”小皇帝很信赖的趴在宫女肩头上向后对她伸出手，“你们快点哦。”</p>
“皇帝放心。”董太后微笑目送他出门，回转身，声音平静的道，“你们都退下，哦，李嬷嬷留下来。”</p>
她的亲信宫人李嬷嬷躬躬身，其余人鱼贯退下，凤知微站在那里不动，带她进来的太监悄悄拉着她衣袖，低低道：“走，走啊！”</p>
凤知微怎么肯在此时离开，刚一犹豫，董太后身边一个太监已经横目看了过来，她心中一紧，想了想，此时实在不是动手时机，只好咬咬牙，退了出去。</p>
她跨出门槛时，回头看了一眼，顾知晓并没有抬头，她一直抱着笼子，有点畏怯的缩在那里，李嬷嬷拉下帐幕，遮住了她小小的身形。</p>
凤知微立在外殿，有点不安，一边做个暗号示意暗卫想办法上到殿顶，一边担心万一真有什么事只怕出手来不及。</p>
这不是前段时间，她可以将顾知晓大隐隐于宫，没人敢动她，如今看来董太后似乎知道了什么，一旦她要动手，顾知晓要如何应付？</p>
内侍将内殿的门把守得水泄不通，一只苍蝇都休想从他们眼皮子底下飞过去，凤知微想了想，靠近先前带自己进来的那个太监，往他袖子里塞了一包东西。</p>
那太监能被吕瑞派来执行这任务，自然是个聪明人，手指一握便知道是什么东西，一怔之下看向凤知微，凤知微对着那两个太监一努嘴，随即手在背后做了个手势。</p>
隐在暗处的暗卫，啪的一声将一颗石子弹到了院子里。</p>
“什么声音！”立即有人问，一群太监嬷嬷宫女纷纷向那个方向走去，只有两个把守内殿门的太监没动。</p>
凤知微早已预料到，一个眼色使过去，带她进来的太监立即领悟，身子一歪，好像步子不稳，却将怀里一包东西落在地下，一包东西散开，宝光升腾，却是一包珠宝玉石。</p>
金光闪闪瑞气千条，顿时吸引了两个太监注意。</p>
“好小子！偷东西！”两人立即快步过来，一脚踩住了地上的珠宝。</p>
“两位大哥莫声张……这个这个……小的孝敬，小的孝敬……”那太监抹着汗，手指在那两个太监脚底抠啊抠。</p>
那两人对视一眼，眼底贪婪光芒一闪，弯身去捡那些东西。</p>
这么一弯身，早已转到他们身后的凤知微，一闪身进了殿。</p>
偌大的殿内铺着厚厚地毯，满地散落刚才皇帝扔的东西，凤知微小心的避开那些东西，慢慢接近屏风后的帐幕。</p>
刚走几步，忽听脚下一响，殿内立即一声叱喝：“谁？”</p>
董太后探头出来，警惕的看了四周一遭，没有发现人，放心的缩回头去。</p>
抓着一副帐幕荡在顶上的凤知微抹了把汗——刚才要不是她反应快，一纵身跃了上去，只怕就被发现了，一旦被发现，知晓和她们近在咫尺，而那李嬷嬷是个有武功的，她们以知晓为质，就麻烦了。</p>
她这回小心了，知道这殿中有机关，有些地方随便踩了是有声音的，想必殿中侍应的人都知道，外人却不明白。</p>
只好一步步的小心的先试探再挪步，听见屏风后董太后近乎慈爱的声音，向着顾知晓，“顾小姐不换衣服吗？”</p>
顾知晓似乎在摇头，抱着她的笼子不松手。</p>
“这个东西……”董太后皱眉看着笼子里的猫头鹰，真不愧是密妃那贱人的孩子，养鸟也养这么不祥的鸟，听说这孩子和这鸟形影不离，也亏她受得了这么恶心的东西。</p>
“这鸟不能带到殿上去，你得放下。”</p>
顾知晓还是摇头，“好玩。”</p>
“本宫有更好玩的。”董太后微笑着，一脸诚恳，指着榻后墙壁上一个美人形状的灯，道：“那里有个隐藏的钟，西洋的钟，你一掰，就有只小鸟出来报时，叫得很好听呢。”</p>
她身后，李嬷嬷突然颤了颤。</p>
“真的吗？”顾知晓似乎被那个小鸟儿会唱歌给打动，细长的眼睛里乌黑的眼珠子骨碌碌的动。</p>
董太后看着这双眼睛，眼神一闪，深吸一口气，笑道：“不信嬷嬷给你看。”</p>
她回头看李嬷嬷，那婆子低着头，笑着过去，手指在灯座上一掰，果然墙面开启，弹出只琉璃鸟，格格的叫了几声又缩了回去。</p>
顾知晓拍手欢笑：“好玩！”</p>
“你也试试。”董太后用温柔而鼓励的目光看着顾知晓。</p>
凤知微心中一紧。</p>
“怎么掰？”顾知晓站在榻上，抱着她的笼子，看着那灯，她一抬手，正好够着底座。</p>
董太后眼底闪过一丝狠毒之色，笑吟吟道：“向下，一扭，就开了。”</p>
凤知微心中又一跳，又向前挪了一步，此时她已经在考虑，是不是不管脚下是否有声响，先冲上去再说。</p>
“怎么扭啊？”顾知晓偏头踩着被褥，仰头看着那灯问。</p>
李嬷嬷上前一步要教她，顾知晓笼子突然开了，猫头鹰飞出来，正扑向李嬷嬷怀里，那嬷嬷被惊得一吓，向后一退，顾知晓已经笑了起来，道：“嬷嬷，嬷嬷，小七好淘气的，你帮我抓住它。”</p>
那只猫头鹰在地上乱跳，那李嬷嬷只好去捉，顾知晓抱着笼子专心端详那灯，董太后心中焦躁，看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样子，心中一狠，走到榻前，把住她的手，道：“这样——”</p>
“呼！”</p>
才走到一半的凤知微不顾一切狂扑而进。</p>
“咔嚓。”</p>
董太后一走近，顾知晓手一抬，笼子霍然弹开，顶端削尖的篾条瞬间弹射，闪电般刺入刚走到她身侧的董太后的脸！</p>
血光四射！</p>
扑扑连响，四面雪白的墙上，血花如梅花万点，齐齐溅开！</p>
凤知微怔在那里。</p>
抓到猫头鹰小七的李嬷嬷跪坐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顾知晓，表情像见了鬼。</p>
董太后却连一声惨呼都没能发出来——反应最快的凤知微箭步上前，一把捂住了她的嘴。</p>
她脸上无数个血洞在突突的冒着，那些血发出诡异的暗青色，很明显是毒篾条，那毒还是凤知微陪着顾知晓熬夜亲自淬的。</p>
董太后的手无力的在半空中抓挠，抓着了凤知微的衣袖，留下无数个斑斑的色泽暗青的血印子，她的脸被打成了血筛子，已经不辨五官，神奇的是眼睛居然完好无损，眸光已经渐渐暗淡了下去，却依旧死死盯着顾知晓。</p>
那孩子抱着她的笼子，呆呆的站在那里，似乎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出手竟然就杀了人，凤知微感觉到怀里的董太后渐渐的软下去，喉咙里发出浑浊的格格声，知道她已经回天乏术，也放下心，回头，用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顾知晓。</p>
这小小的三岁孩子，竟然抬手杀了西凉一国之母！</p>
谁想得到？</p>
董太后做梦也想不到自己竟然死于三岁孩童之手，看表情就知道，死不瞑目。</p>
凤知微突然想起自己昨天说的那句话“大人物有时候死起来也会很轻易。”如今看来，不仅是轻易，而且还太冤。</p>
谁说孩子就无害？</p>
谁知道顾知晓那个笼子是天下一流的杀人利器？</p>
谁知道她自进了深宫，自知道了父亲的要求，便一刻不曾将这杀人笼离身？</p>
谁知道西凉小皇帝，早已将宫内的一切杀人机关都炫耀的告诉了她？</p>
她要保护父亲，首先就要保护好自己。</p>
小小的孩子，瞪着眼睛看着到死都在盯着她的董太后，眼神里居然什么都没有，凤知微有心想去捂她眼睛，突然觉得这个动作对这孩子来说似乎矫情而没必要，但是看她的神情，却实在有些担心。</p>
顾知晓突然手一松，笼子落下，凤知微赶紧将董太后尸体一丢，伸手一抄闪电般将笼子抄在手里——笼子机关已经开启，再随便乱动，丢的可能是顾知晓小命。</p>
不过从这个动作，她终于看出，顾知晓是真的失了魂，她抬腿踢昏那被震惊得还没回过神来的李嬷嬷，一把将那小小的身子揽在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轻轻道：“知晓，知晓……”</p>
那孩子将脸埋在她肩上，半晌没有动静，凤知微有点慌，怕她对笼子威力预料不足，被吓出问题，连忙掰起她的脸，这一掰才发觉，不知何时顾知晓已经泪流满面。</p>
她一直在哭，却毫无声音，大颗大颗眼泪像泉水般冲出来，溅在凤知微脸上。</p>
凤知微霎那间也红了眼圈。</p>
只有她知道，这不是这孩子一生的唯一噩梦，假以时日可以慢慢淡去，这只是西凉女皇腥风血雨一生的序曲，一个最残忍的开始。</p>
从此后她将永无童真欢乐，永陷倾轧阴谋之中。</p>
知晓配做这个女皇，但知晓不应承担这样的命运。</p>
她自己已经受够了这样的命运，如何能让这小小孩子柔弱的肩膀，再担上那样的永恒的苦痛？</p>
“知晓……”她轻轻的去擦她脸上的泪，“姨带你走……”</p>
顾知晓突然推开她。</p>
她不看董太后尸体，不看凤知微，不看那只杀人笼，她看着壁上的沙漏。</p>
卯时二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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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二刻。</p>
摄政王车驾，正行到南市大街。</p>
他在轿中假寐，迷迷糊糊中似乎看见有谁含笑而来，俯下身，温柔掠了掠他的鬓发，道：“阿恕，我走了，你保重。”</p>
梦中他努力睁眼，却无论如何也看不清那是谁，只得执住她的衣袖，道：“是小阮么？你怎么来了？你要去哪里？建禧宫吗？”</p>
小阮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她的眼神那般悠悠盈盈于一片蒙昧中，遥远如隔烟云，像那年她成为皇兄妃子时，大殿里珠幌后看见她时的神情。</p>
他却有些发急，道：“你还走什么呢？皇兄已经死了……再等等我……很快我们便可以在一起……”他的手指往下探去，触及她的指尖，冰凉。</p>
彻骨的冰凉，一瞬间将他冻醒。</p>
他霍然睁眼，发觉自己竟然在极短的一瞬间做了一个极短的梦，梦里似乎有阿阮……董阮。</p>
他坐起身，发觉不知何时背后一身冷汗。</p>
随即他听见一声凄厉的长呼。</p>
－－－－－－题外话－－－－－－</p>
唉，以为今天能写到宁弈的，想快点写到他不惜拼命多写更新，还是不够数，看来得明儿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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