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惊心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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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琼？”她皱眉，重复了一遍，“是我的朋友吗？”</p>
晋思羽盯着她的神情，很清晰的茫然和疑问，神情语气，真实得任谁也找不出不自然处。</p>
他突然有点心惊，这个女子，如果真的失忆也罢了，如果没有，这种猝然临之而不惊的伪装能力，就太可怕了。</p>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朋友。”他道，“这是和你一起抓来的嫌犯，她倒是很想见你。”</p>
“你要我去见，我就见。”她挣扎着爬起身，一副很合作的样子。</p>
晋思羽亲自去扶她，她也毫不客气，软软的靠在他身上，由侍女服侍着穿鞋。</p>
晋思羽原本只是想扶她一把，不想她竟然就这么软骨头的靠了过来，再想让已经让不开，手握着她的胳臂，隔着秋衣也似乎能觉出那份细腻，隐约有淡而凉的透骨香气迤逦而来，待要仔细去嗅却又难寻，让人想起掠过残夏荷叶的秋日蝴蝶，而她的脸半倚在他肩上，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婉转而温柔的弧影。</p>
他心中有些恍惚，觉得脱去战袍的她竟然可以纤弱娇柔如此，难道军营只是让她被逼坚硬刚强，眼前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她？</p>
“王爷你好好扶，不要心不在焉。”她咕哝着教训，很自然的把熊掌一样的手搭在他肩上，一瞬间晋思羽觉得自己成了宫中的太监。</p>
斜眼睨了睨那毫无美感的爪子一样的手，他很想重重拂落，不知为什么，看见白布间隐隐的血迹，也便没有拂。</p>
两人一路行出门去，身后跟着重重侍卫，她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口气，遇见门洞要扶一扶，遇见带栏杆的长廊要坐一坐，遇见凉亭——那是一定要去吹吹风的。</p>
晋思羽看看天色——等她这么乌龟似的慢慢爬过去，天都黑了，自己一整天也就被她耗完了。</p>
“王爷那边有个荷池……”她又想爬过去了。</p>
晋思羽忍无可忍，突然伸臂在她膝窝下一抄，将她打横抱起。</p>
侍卫们立即纷纷后退，垂目低头，她却没有惊呼，眯着眼看他半晌，很自然的把脑袋往他肩上一搁，居然还满足的叹了口气。</p>
听那意思，好像是说终于你肯抱我走了我走得累死了。</p>
晋思羽突然便有些恼怒——这女人是不是天生性子水性杨花？随便哪个男人抱了都无所谓的？</p>
正要发作，想把她掼进荷花池里，却听她在他胸前低低的道：“我不要去红帐篷。”</p>
晋思羽一怔，低头看她，她抿着嘴不看他，玩他衣领的金纽，晋思羽这才发现，她看起来好像很坦然的被他抱着，但是身子有些僵硬，还试图努力的将胸离他远些。</p>
忽然心情便好了些，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所以你要色诱我？”</p>
“咦？”她抬起头来，脸上有点惊讶有点不好意思，脸很迅速的红了红，随即嘿嘿一笑道，“差不多吧。”</p>
晋思羽手一抖，差点手一软把她给掉下去，赶紧努力的将头转向一边，以免被她发现唇角忍不住的笑意。</p>
这个女人啊……实在有意思得很。</p>
“红帐篷的事，以后再说。”他很快恢复正常姿态，抱着她步伐轻快的转过几道院子，渐渐便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向下。</p>
后院花园内，一对石狮子镇守门口，晋思羽在左边石狮子头上旋了旋，地面无声滑开一道缝隙，现出黝黑的地下门户。</p>
晋思羽抱着她走进去，侍卫们留在外面，这是一个阴森的铁牢，只有一扇天窗，透出的光线朦胧奇异，仔细看才看得出，天窗上面不是空的，似乎是池塘的底部，四壁都是铁壁，难怪连守卫都不需要，人进来了，根本没法出去。</p>
“还是人漂亮点好啊，”她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由衷感叹，“你看连待遇都不一样。”</p>
晋思羽瞪着她——这世上居然也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p>
脚步声空旷，在地底深处一座黑牢前停下。</p>
“见她最后一面吧。”晋思羽漠然道，“等下她就要被送上囚车送到浦城大牢，明日问斩。”</p>
她默然不语，看着黑牢之内，到处挂满了比她那间暗牢还多的刑具，沾着血粘着肉，看得出来那血肉还是新鲜的，那些刑具就在刚才，还饱吸了囚犯的鲜血。</p>
牢中腐烂稻草之上，趴伏着遍体鳞伤的黑衣女子，衣服都已成了碎片，碎片间露出青紫赤红的肌肤，腰间那一片，竟然是整片的赤红血肉，微微的跳动着，现出青色经脉，却不见一寸皮肤——那里的皮，似乎已经被剥掉了一截。</p>
而腰间往下，破碎的衣裙间，隐隐还有红红白白的粘腻****，昭告着她还曾受到女性俘虏常常受到的最惨无人道的折磨。</p>
她在稻草间蠕动，满脸的血迹已经看不清颜容，连昔日明亮的眸子都已光泽暗淡。</p>
浓郁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这一幕惨不忍睹。</p>
晋思羽听见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p>
他心中一紧。</p>
随即听见她道：“她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对待一个女子？”</p>
很不满的语气，却是很陌生的态度，像是所有善良女子，看见遭罪的陌生人时应有的反应。</p>
没有故作漠然，也没有眼看生死相托的同伴身遭不幸的难掩疼痛。</p>
他又怔了怔，随即淡淡道：“你不知道？”</p>
“我知道我还用问你？”她没好气的瞪他。</p>
“你带刀闯入本王所在府邸，意向不明，被本王击昏擒下。”晋思羽冷冷道，“她为了救你，竟然闯入府中，险些杀掉了本王，这是死罪。”</p>
他侧首看她表情，她双眉蹙起，茫然而疑惑，没有反驳的意思。</p>
“如果是别的事，为了寻求线索和真相，我也许还会想留她一命，也许她还有活下来的价值。”他眯着眼看着那不成人形的女子，叹息道，“现在……你既然不记得，行刺本王的重罪便得她一人来担……必死无疑。”</p>
他说得漫不经心满带遗憾，口气清淡，眼角却微微斜着她，她沉默，似乎在思考，但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的意思。</p>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晋思羽谆谆善诱，“你们女人能做出什么？想必背后有人指使，不要白白被人家给卖了，死了都没处掩埋。”</p>
“我也觉得。”她终于道，“你看我这个没武功又没体力的，发了疯似的来到铁壁森严的王府行刺你？你是不是冤枉了我？是不是看错了人？你既然冤枉了我，保不准这位也是被冤枉的，你看是不是这道理？”</p>
“冤了你么？”晋思羽道，“目前证据确凿，你要推翻，总得有个来龙去脉，不然……有人就要死了。”</p>
“我想不起来……”她痛苦的蹲下去，抱住头，“……我想不起来……”</p>
晋思羽望着她，眼神闪烁。</p>
牢中乱发披面的女子却似被两人对话惊醒，缓缓抬起头来，看见她，眼前一亮，突地扑过来。</p>
她挣扎着似乎要说什么，啊啊的张开嘴，舌头却似乎被烫过，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拼命将手穿过铁栅栏，去够蹲着的她的手。</p>
沉重的锁链拖在地面一阵惊心的大响，地面拖开浓长粘腻的血迹。</p>
远处门口处的细微的灯光里，照见女子容颜，依稀是那张清秀微黑的脸，长眉浓而英锐。</p>
她被华琼骤然抓住手，痛得“啊”一声大叫，向后退了退，似乎想要挣脱，却又顾忌伤手不敢用力，剧痛之下也泛出泪花。</p>
华琼这才发觉她的手有伤，赶紧换抓了她的手腕，洁白的手腕上，顿时满是淋漓的血痕。</p>
“华琼！”晋思羽站在一边，冷冷喝道，“看清楚面前是谁了吗？老实交代，还有生机！”</p>
华琼一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呸”在地上，理也不理，却抓着她的手，落下泪来。</p>
晶莹的泪珠从脸上缓缓滚落，混杂着淋漓的鲜血，渐渐成了淡粉的颜色，滴落在她手背上。</p>
她低头去看，神情不忍。</p>
华琼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只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眼底闪过希冀和悲愤的光，徒劳的用坏掉的嘴“啊啊”着，那些破碎淋漓的血肉不住翻卷，看得人心中发紧。</p>
她霍然扭头，看着晋思羽。</p>
晋思羽盯着她，眼神缩如针尖。</p>
“我受不了……”她喃喃道，“什么大罪要折磨成这样？太可怜了……就算我不记得什么了，你说她是为我而来，那我便要求情——给她个痛快吧，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人看了受不了……”</p>
“还有更受不了的。”晋思羽淡淡道，“明日定的是凌迟之刑。”</p>
她怔在那里，回头看看华琼，迷惑的道：“那为什么我没有……”</p>
“你只是带刀进入王府，并没有真的做什么。”晋思羽道，“她却以为你被我杀了，真的混到我身侧险些杀了我，所以……”他讥诮而恶毒的笑了笑，“她等于是为你死的。”</p>
她震了震，身后华琼“啊啊”的叫起来，叫声充满愤怒和不甘，却又紧紧执了她的手腕，眼神殷切，虽然口不能言，却也令人读出其中的鼓励和托付之意。</p>
孤牢残灯，遍地血肉，隔牢相对而跪的女子，面临最惨烈的生离死别。</p>
凄切而悲凉，有沉沉的气氛压下来，压得人近乎窒息。</p>
华琼的泪，断线般落在她手上，却挣扎着对她展开一个安慰无畏的笑容。</p>
那笑容摇曳在灯影里，竟有回光返照似的明艳。</p>
这样刚强的女子，这样悲惨的遭遇，这样令人不能接受的结局……</p>
她颤了颤身子。</p>
晋思羽立即上前一步，搀着她，柔声道：“……你要说什么？”</p>
触手却觉得身子绵软的不像话，急忙低头一看，她面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竟然昏过去了。</p>
晋思羽怔在那里，看看华琼，看看她，一时心中乱糟糟的，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还是疑惑还是别的什么。</p>
然而手搭着脉搏，指下混乱湍急，经脉逆流，那些乱七八糟的暗伤纠缠在体内，她昏得完全合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p>
不过……昏得真是时候啊……</p>
苦笑了一下，晋思羽再次抱起，感觉到她的冷汗浸湿衣服，心中忽然起了淡淡怜惜。</p>
身后华琼似乎要说话，他衣袖一拂，一个“噤声”的手势。</p>
一片黑暗寂静里，他将她抱了出去，铁门在身后落下，有侍卫闪近来，躬身听命，他道：“这是重犯，小心游街时有人劫狱，不要白天里带出去，今夜二更送入囚车，送往浦城官衙大牢。”</p>
侍卫领命而去，他抱着她回到那间隐秘的静室，她一直没醒，眉浅浅蹙着。</p>
晋思羽命侍女去熬药，自己一直坐在她身侧，她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喝了药，又昏沉睡去，睡得并不安稳，眼皮微微翕动，说明沉浸在一些不太美妙的梦中。</p>
晋思羽突然站起，伸手拉下了厚重的帘幕，将最后一点光线阻隔在外。</p>
随即他坐到她身侧，伸指温柔的抚过她眉端，她似乎觉得舒适，轻轻的“唔”了一声。</p>
他笑笑，突然柔声问：“你是谁？”</p>
她哼了哼，唇间呢喃，却听不出在说什么，他将头凑近去听，依旧是些模糊的字眼，只好失望的起身。</p>
身子一倾间，她的唇擦过他的鬓。</p>
仿若邂逅了惊心的柔软，迤逦淡淡的唇齿芳香，北地深冬突繁花娇艳，艳过春花。</p>
他僵在那里，一瞬间以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被固定，好一阵子后，才缓缓直起身。</p>
那点透骨的柔软似乎还在鬓边，带点诱人的湿润，慢慢的在那点肌肤上干了，那片肌肤便因此有些紧绷，像是此刻某种不愿为人知的心情。</p>
然而他随即便淡下了眼光，坐直了身子，看着哼哼唧唧的她。</p>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展开一点难得的笑容，她笑起来从唇开始，涟漪般漾到眼角，整张脸都生动而明媚，水底宝石般清艳璀璨着。</p>
不知道如果睁开眼睛，那样的笑是如何颠倒众生？</p>
有谁说过，笑的时候，心防最松。</p>
他沉在黑暗里，轻轻的问：“……你梦见了谁？”</p>
她“嗯”了一声，忽然翻了个身，一伸手抱住了他撑在床边的臂，似乎感觉很好的蹭了蹭，脸贴上去，不动了。</p>
晋思羽啼笑皆非的看着没脸没皮攀上来的她，她似乎很没有安全感，喜欢抓紧什么东西睡觉。</p>
他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她却更紧的攀了攀，导致他不仅动不了，也没法再扭头以别扭的姿势说话。</p>
晋思羽很可以像昨日那样，毫不客气一脚把她踢出去或甩出去，不知怎的，也就没有动手。</p>
他突然也觉得有些倦，和这个女子打交道似乎就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天知道她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他浅浅的打个呵欠，顺势也就在她宽大的榻边躺了。</p>
一抬手拉过她半边被子，当真睡起觉来。</p>
两个人都很安静，屋内沉香淡淡弥散开来，那气味有些特别，闻久了令人越发昏沉不清醒。</p>
帘幕外最后一点微光都消逝不见，夜色已经完全降临，这一觉竟然睡了两个时辰，随着远处开饭的钟声，两个人都醒了来。</p>
沉梦方醒，意识最混沌的一刻。</p>
她浅浅的转着身子，还在和被子嗯嗯啊啊抵死****，他睁开眼睛，没有动，目光清明。</p>
淡淡远处灯光和袅袅烟气里，他突然开口，唤：</p>
“魏知。”</p>
“……”</p>
一瞬间的静默后，她偏头看他，愕然道：“你在喊谁？”</p>
他坐起身，看着她的眼睛，很特别的秋水濛濛的眼眸，时刻掩映于雾气中，令人难窥其中任何翻涌。</p>
这眸子真是得天独厚——你永远无法从这样的眼睛中读取你想要的东西。</p>
只能看见她神情中真实的茫然。</p>
“没什么。”他静了一静，垂头整理衣襟，道，“想起了我的仇人。”</p>
“哦？”她懒洋洋转头看他，不是太有兴趣的样子。</p>
“就是这个人，杀我数万大越子弟，毁我驰骋北疆所建立的所有功勋。”晋思羽笑容温润如玉，眼神里却阴光微闪，“我如果不能将他剥皮挫骨，火焚扬灰，怎么对得起我那战死沙场的父老兄弟？”</p>
她听着，懒懒的打个呵欠，敷衍的道：“对，对，有仇不报非君子，一定要狠狠的捉了来折磨，或者你可以阉了他，男人最酷刑罚。”</p>
“那也得是男人才成。”他望着她，笑意温和。</p>
“难道不是男人？”她终于生出点好奇，“女将？”</p>
“谁知道呢？”他起身，拉开帘幕，侍女流水般鱼贯进来，在榻上安排小几，摆上食物。</p>
食物很丰盛，却看起来不太精致，鲜红的大盘子盛着红红白白的肉糜，似乎煮得还不太透，透出些血色，让人想起地底暗牢里看见的一切。</p>
晋思羽含笑给她安置碗筷，道：“这是我们大越有名的‘雪琼肉羹’，别看样子不怎么样，其实火候已到，其中添加大量蛋白，上火笼蒸，十分鲜嫩，你可不要错过。”</p>
她坐在床上，呆呆的瞪着那菜，侍女跪在床上，用小碗盛了一碗，服侍她吃饭。</p>
她决然扭过头去。</p>
“我吃不下。”</p>
“为什么？”晋思羽盘膝坐在她对面，优哉游哉吃了一口，看起来很不解的问她。</p>
她抿着唇不说话。</p>
“浪费食物可耻。”他沉了脸，搁下自己的碗，舀起一勺便往她嘴里塞，“这个不吃，你就下去吃牢饭！”</p>
她努力躲闪，可是身体虚弱哪里经得起他的力气，嘴里被塞了一口，未及咀嚼便“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喷得红锦被褥斑斑点点。</p>
晋思羽将碗筷重重一搁，瓷底敲击黑檀木小几声音清脆。</p>
“我吃不下。”她并不看他脸色，气喘吁吁的道，“一看见这个我就想起……华琼。”</p>
晋思羽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道：“你倒老实承认了。”</p>
“你说她是为我死的。”她眼底泛上泪光，倔强的不肯掉下来，“我在这里好吃好睡，她却要被凌迟，我要吃得下，我是人？”</p>
“那你就快点想起来。”晋思羽道，“谁叫你不肯？”</p>
“我不肯！”她霍然将饭桌一掀，“我要想得起来我用得着受这个罪？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一绳子牵了去菜市口给剐了！犯得着在这里被你试探个没完没了还得吃这和脑浆一样恶心的东西？”</p>
哗啦啦“脑浆”连同碗筷汤汁翻了一床，也泼洒在他衣襟上，侍女们惊得忘记反应，木头似的杵在那里。</p>
晋思羽也愣在对面，目瞪口呆看着她，心想原来会发脾气，原来发起脾气来果然母大虫一般的凶猛。</p>
看着自己不成模样，沾满红红白白肉碎的衣襟，想到她的形容，不知怎的突然也觉得恶心，差点便要呕出来，顿时大怒，扭头对侍女大喝：“还不赶紧上来收拾！”</p>
侍女齐齐吓得一颤，抖抖索索含着眼泪上来收拾，心中不无委屈——桌子别人掀，对方还是个囚犯，怎么挨骂的反而是她们？</p>
安王殿下素来温雅，是人人推崇的谦谦君子，往日里就算对奴仆，也很少恶言相向，今天一天却发作了几次，侍女们都觉得，殿下自从遇见这个囚犯，就有点反常了。</p>
换了干净被子，收拾好了桌子，晋思羽也换了身衣服，冷冷吩咐：“重新上菜。”</p>
“我不吃。”她愣了愣，一句话脱口而出。</p>
晋思羽用阴鸷的眼光看着她，突然冷笑：“你这么看不得她死，为什么不以命换命？”</p>
她愣了愣，喃喃道：“换命？”</p>
“拿你自己的命，换回她的命。”晋思羽淡淡道，“别装得这么圣洁清高，既然知道人家要为你而死，你也不过是闹着不肯吃肉糜，可曾说过一句代她去死？你们所谓的生死相托，不过如此。”</p>
他语气刻毒，面带讥笑，等着她再次发作，她却没有动作，在那里默默沉思，神情阴郁，半晌低低叹息一声，道：“……我想活。”</p>
晋思羽面上冷笑更烈。</p>
“不过。”她突然抬头笑了笑，依然是那种带点散漫的笑意，并不锐利逼人，不知怎的看得他便是心中一颤，“我想你终究不会放过我，所以……”</p>
她爬下榻，鞋子也不穿，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再会，永远不会。”</p>
“你干什么！”晋思羽看着她歪歪扭扭东扶一把西摸一把的步伐，觉得自己的火气就像这暖炉里的火苗般，一拱一拱的压不住。</p>
“去吃牢饭。”她走得歪七扭八，答得轻描淡写。</p>
还没到门口，身后光影一黯，腰上一紧，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已经被他卡着腰扔回了床上。</p>
一口气逆了上来，她开始咳嗽，胸口起伏，喘息细碎，本有些苍白的颊上泛出淡淡红晕，衬着秋水盈盈的流动眼波，弱得像一团旖旎的云。</p>
晋思羽又怔了怔。</p>
他拱身在她上方，本想冷冷教训几句这个外表娇柔内心坚决的女子就松开，不防眼光这样落下来，正邂逅她清丽的容颜，水汽濛濛的眸子下，唇色和颊色都因为一番动作而泛了红，往下是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衣领有些散开，现出一抹精致细腻的锁骨，再往下……</p>
晋思羽有些慌乱的收了目光，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还卡在她腰上，触手温软，窄窄一握，纤细里又有习武女子独有的柔韧，让人有种想要尝试折断的冲动，或者想看着这样的柔软，能在自己x下，翻折出怎样的角度来。</p>
这样的念头一起，脑中便一昏，他呼吸急促起来，四面的侍女很有眼色，鱼贯无声退下，最后一个还小心的带上了门。</p>
带上门，互视一眼，撇了撇嘴——大越女性战俘，多半是这个结局，看安王殿下情动的样子，这次承欢之后，这女子这条命，大概是保住了。</p>
门扉合上的声音惊得心神迷乱的晋思羽一醒，他轻轻的笑了笑，放开了她的腰，却取过一方丝帕，给她拭干净刚才赤足在地上走，留下的灰尘泥迹。</p>
纤细的脚踝握在掌中，也细致如竹，指甲并没有像大越女性习惯那样，用凤仙花染得深红淡红，干净洁白如珠贝，他动作忍不住便轻盈了些，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她依旧一动不动，任他服侍。</p>
脚擦干净，他将丝帕一扔，倾身伏了上来，她还是没有动。</p>
这是默许，还是邀请？</p>
晋思羽一笑，伸手去解她的腰带，以往他也偶尔享用过天盛那边掳来的女性战俘，部下选些姿色好性情佳的送来，不过是浅尝辄止，换个口味罢了，却从无此刻缱绻而温柔的情致。</p>
因了这份若有若无的愉悦缱绻，他唇角含了一抹温雅和煦的笑，扑的一声吹灭了灯烛，淡黄光晕撤去，月色幽幽的泻下来，她半身在被褥里，半身在月色中，轻软得一根羽毛也似。</p>
腰带解开，衣襟散开，一抹肌肤比月色洁白，比珠玉莹润。</p>
她一直沉默着，手肘压在眼上，晋思羽知道她没有力气挣扎，但心中却认为，她其实也是不想挣扎的。</p>
女扮男装从军的女子，多半身世飘零有孤苦之恨，这类人很少还能保有完璧之身，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若能换来自由和生命，说到底也是值得的。</p>
他手指轻轻抚上那抹洁白。</p>
她颤了颤。</p>
他突然也颤了颤。</p>
恍若惊雷打下，竟将手指震在了半空。</p>
月光冷冷穿堂入户。</p>
照见晋思羽，一瞬间脸色比月色更白。</p>
照见他半举着手，死死盯着那抹腰间肌肤，就在他刚才触摸过的地方，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密鸡皮疙瘩，排列在她莹润的肌肤上，鲜明得刺眼！</p>
厌恶！</p>
只有女子内心极度的厌恶，才会导致的身体反应！</p>
她厌恶他的碰触！</p>
晋思羽一瞬间竟然脑中有些空白——他一生天潢贵胄玉堂金马，人也温雅俊秀风度翩翩，所经之处群芳献媚，走马行街万众呼拥，经历过险恶诡诈人心翻覆，经历过倾轧欺骗世事无常，却真的从来没有经历过此刻……厌恶。</p>
发自一个女子内心的难以控制的厌恶。</p>
晋思羽手悬在半空，对着那抹鸡皮疙瘩细密的肌肤，忽然觉得自己是半路劫色拖人入树林用蛮力压伏女子的那种下三流贼。</p>
怒火腾腾的燃起来，金尊玉贵皇子的骄傲，使他无法再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p>
手指一抖，被褥卷过，覆住了她凌乱的衣襟，他一言不发站起，大步行出。</p>
门关上的声音重重一响，哐的一声四壁都似在摇晃。</p>
四面恢复了安静，良久之后，她睁开了眼，有点疲倦的，笑了笑。</p>
随即撇了撇嘴，艰难的用自己包扎得熊掌似的手，在腰后摸了摸。</p>
一只小蚂蚁，被她给摸了出来。</p>
用恩人的表情凝视着这只刚才她下地偷偷摸来的蚂蚁，她神情似笑非笑，半晌轻轻道：“多谢你爬啊爬，捍卫了我的贞操，不然这鸡皮疙瘩，可真不容易说起就起。”</p>
月光照进她双眸，冷而睥睨的目光一闪。</p>
随即她轻轻一吹，将蚂蚁吹落在地，如吹落这尘世，无限劫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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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到了二更，隐约传来车马辘辘声响。</p>
按照安王殿下的吩咐，今夜便要将死囚装车送往浦城府衙大牢。</p>
四面都很安静，看不出戒备森严，本来也没有必要，因为囚犯已经历经酷刑奄奄一息，你就是放她出囚笼，她也未必有力气爬出三步。</p>
“王芍药”小姐所在的静室也很安静，该特殊囚犯病重，来来往往不是大夫就是侍女，看守的护卫懒洋洋靠着门洞低低聊着天。</p>
虽然沉静而放松，空气中却似有隐约的张力，绷紧在幽暗的夜色里。</p>
二更鼓两声。</p>
静室床上的她，突然睁开了眼。</p>
先偏头对床下看了看，侍女在脚踏上沉沉的睡着，她慢慢掀开被褥，缓缓下床。</p>
落足无声，侍女未醒。</p>
她一抹游魂般的出了房，门口侍卫抱着长枪坐在长廊边，头一点一点，她从身边掠过都不曾觉察。</p>
走廊尽头，一队侍卫正好交班，错开行过。</p>
她不动声色的便飘过长廊，偏巧今晚侍女给她换的是黑色的中衣，一点也不显眼。</p>
转过回廊，是一方院子，院子里没有侍卫，月洞门那边有。</p>
月洞门那边的侍卫，躲在阴暗处，头靠头在看****，不住嘻嘻笑着，哪里还顾得上抬头看一眼。</p>
她飘过他们身后，从一丛花树后面转了过去。</p>
几个侍卫仿佛全无觉察，却突然抬起头，互相看了看。</p>
一道黑影，无声的出现在他们身后，侍卫们赶紧丢下****，恭谨的垂手侍立。</p>
“出去了？”来者沉声问。</p>
侍卫点点头。</p>
月色下那人神色沉肃，眼神闪动着复杂的意味，正是晋思羽。</p>
他默然半晌，挥挥手，侍卫走开去，****丢在地上无人捡拾。</p>
“殿下，要不要……”他身后有人低声问。</p>
晋思羽淡淡道：“我自己跟着，你带人等着便是。”</p>
身后人领命而去，晋思羽又怔了一会，才飘出身去。</p>
他追着前面那个清瘦的影子，跟着她一路穿堂过户过花园走小桥……渐渐便觉得不对。</p>
这路，好像不是通往那暗牢的方向？</p>
眉头皱起，晋思羽愕然的发现，她摇摇摆摆的，竟然是飘向后院一个小池塘方向。</p>
她去这里做什么？</p>
一心以为她要去暗牢，满怀复杂心情等着守株待兔的晋思羽，怔怔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她蹒跚的走过带露的草丛，步过白石地，摇摇晃晃，直奔池塘边。</p>
池塘是人工挖出来的，原本这家附庸风雅，在池塘边养了仙鹤，后来仙鹤死了，池塘便空了出来，水质清冽，在月色下光泽粼粼。</p>
她步到池塘边，停也不停，抬脚就跨向池塘中——</p>
晋思羽突然掠了出去。</p>
他身形如闪电，扑过去的身姿也仙鹤似的舒展，瞬间冲到她身后，一把抓向她后心衣襟。</p>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扑通一声，水花溅起。</p>
她掉了进去，他也没能幸免，掠得太急收势不住，一头也栽到了水里。</p>
水不深，就是冬日彻骨的凉，他一落水就慌忙去捞她，身边的人并没有溺水的挣扎，他一抓就抓住，抓过来一看，她脸色惨白，眼睛竟然是闭着的。</p>
闭着的？</p>
梦游？</p>
晋思羽呆了呆，**打了个寒战，却听怀中人呢喃，“洗澡……”</p>
她大半夜鬼兮兮奔出来，竟然是因为做梦要洗澡？</p>
他跟了这半天，竟然就是为了陪她一起洗这冬日冰湖冷水澡？</p>
晋思羽气得忘记爬起，在水中怒哼一声，此时火把渐次亮起，侍卫们奔来，领头的原本是按他的吩咐去布置伏兵，此时看见这一幕，呆了一呆，赶紧脱下自己披风送上来。</p>
晋思羽抱着她，趟着水走上来，低头看见她衣衫尽湿，一身单衣裹在纤细****上，曲线玲珑，自有一种喷薄而又青涩的妖娆，一转眼看见四面侍卫神色不自然，赶紧将披上肩的披风扯下，将她裹紧，又一连声道：“立即请大夫，淬雪斋再送三个火盆来，熬姜汤，快！”</p>
抬手触了触她额头，果然火般的烫，心中隐隐的急起来，虽然软玉温香在怀，却什么绮念也没有，快步回了淬雪斋，命侍女赶紧给她换衣服，一时隐隐焦灼心忧，在堂前来回踱步，直到侍女怯怯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换下湿衣。</p>
换好衣服回来，大夫已经赶来，只把了脉便“啊”的一声，道：“这位姑娘怎么突然又病势沉重几分？这下可麻烦了……”</p>
晋思羽心中一沉，垂目看见床上人烧得火烫，靠近三尺都能感觉到热度惊人，一转眼又会突然凉下去，冰块似的寒森森，这么在火热与寒冷之间交煎着，令人担心下一个瞬间她会不会突然熬不得这苦楚而碎裂。</p>
她的意识似乎已经不清晰，双手徒劳的在心口挠着，似乎想要挠出令她烦躁的心头血，晋思羽怕她伤了还未痊愈的手，用肘压住她的手腕，听得她昏迷中犹自喃喃：“洗澡……”</p>
晋思羽心想这女人血战之后被俘，地牢呆过地上滚过，又因为重病怕着凉，一直没有洗澡，大概生性好洁，这做梦也不忘记，所以迷迷糊糊梦游奔了出去找有水的地方，倒害得自己也跟着泡了冷水。</p>
“洗个热水澡可有帮助？”他看着她那难受样子，想了想，问大夫。</p>
大夫有点怪异的看了眼晋思羽，觉得殿下这问题实在蠢得很，命都快没了，还洗什么澡？</p>
“殿下……”老头子捋捋胡须，含蓄的提醒，“她这个样子，只怕没多久，便要彻底净身了……”</p>
大越风俗，死人入殓，是要彻底大净的，晋思羽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p>
大夫不敢再说话，也没有写药方，谦恭的弯下腰去，道：“不然殿下试试请宫中太医来……”</p>
晋思羽默然不语，太医向来不出京城，此地离京城也极远，就算太医赶到，只怕也未必来得及。</p>
眼前这个大夫，已经是大越北地首屈一指的名医，他若束手，四周再无可以救命之人。</p>
“殿下，民间其实多卧虎藏龙之辈，也有些密不外传的祖传单方有灵效。”那大夫建议，“不如张榜寻名医，或者私下查访，还有一线希望。”</p>
晋思羽沉默着，温雅容颜沉在日光暗影里，不辨神情，半晌，点了点头。</p>
==</p>
大夫最后还是留下了点安神的药，熬下去喝了后，她安静了些，天快亮的时候，清醒了过来。</p>
看见他，她疲倦的笑了笑，喃喃道：“你半夜是不是……揍我了？怎么这么累？”</p>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晋思羽只好也陪着扯了扯嘴角，看看她****之间消瘦许多的脸颊，沉默半晌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你现在却好像没什么求生意志？”</p>
她默然不语，神情间并不赞同，半晌道：“……你舍得不杀我？”</p>
晋思羽不说话，突然一笑，道：“这人的心思啊，真是难测，有人快死了，拼命挣扎着要活，有人有机会活，却自暴自弃的要死。”</p>
她闭着眼，一副懒得回答他的样子。</p>
晋思羽却不要她回答，拍了拍手掌，侍卫们抬进一个人来，在外间安置了，晋思羽道：“这是你一个朋友，快要死了，他不想死，一直挣扎着活，你们都病成这样，我也不必忌讳什么，就把他放在外间，让你看看人家怎么求生，互相鼓励着，也许你能好过来。”</p>
“我的朋友？”她睁开眼，想了想道，“华琼么？”</p>
“他叫克烈。”晋思羽若无其事的道，“知道你失陷在这里，在我府门前求情了三天三夜，被门丁驱使狼狗咬破了咽喉，至今昏迷不能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我觉得这人很有义气，也没什么罪，想着要栽培他，但也得他有命享福才行。”</p>
她听着，露出一个疲乏的笑容，道：“克烈……是吗？那请你救救……他。”</p>
“我也想救醒他，看看他想说什么。”晋思羽起身，道：“听说浦城城西三鼎山有位赤脚郎中，祖传秘方对很多病症都有奇效，我命人去寻这郎中来，给你们看看。”</p>
“我觉得……你是好人。”她笑笑，牵住他的衣袖，低低道，“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与你为敌呢？”</p>
“那也得问你自己。”晋思羽轻轻抽回衣袖，笑着点了点自己脑袋，温和的给她掖了掖被角，“睡吧，外面那个克烈喉管咬破，时常会有怪声出来，你不要惊吓。”</p>
她点点头，很平静的样子，神情间还有点怜悯，他看了她一阵，脚步轻捷的出去。</p>
她在被褥里，睁着眼睛，听着脚步声渐渐归于寂灭。</p>
外间里，克烈浑浊怪异的呼吸声，传来。</p>
－－－－－－题外话－－－－－－</p>
月票榜居然还在那位置，深切感谢，五体趴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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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琼？”她皱眉，重复了一遍，“是我的朋友吗？”</p>
晋思羽盯着她的神情，很清晰的茫然和疑问，神情语气，真实得任谁也找不出不自然处。</p>
他突然有点心惊，这个女子，如果真的失忆也罢了，如果没有，这种猝然临之而不惊的伪装能力，就太可怕了。</p>
“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你的朋友。”他道，“这是和你一起抓来的嫌犯，她倒是很想见你。”</p>
“你要我去见，我就见。”她挣扎着爬起身，一副很合作的样子。</p>
晋思羽亲自去扶她，她也毫不客气，软软的靠在他身上，由侍女服侍着穿鞋。</p>
晋思羽原本只是想扶她一把，不想她竟然就这么软骨头的靠了过来，再想让已经让不开，手握着她的胳臂，隔着秋衣也似乎能觉出那份细腻，隐约有淡而凉的透骨香气迤逦而来，待要仔细去嗅却又难寻，让人想起掠过残夏荷叶的秋日蝴蝶，而她的脸半倚在他肩上，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打出婉转而温柔的弧影。</p>
他心中有些恍惚，觉得脱去战袍的她竟然可以纤弱娇柔如此，难道军营只是让她被逼坚硬刚强，眼前的这个，才是真正的她？</p>
“王爷你好好扶，不要心不在焉。”她咕哝着教训，很自然的把熊掌一样的手搭在他肩上，一瞬间晋思羽觉得自己成了宫中的太监。</p>
斜眼睨了睨那毫无美感的爪子一样的手，他很想重重拂落，不知为什么，看见白布间隐隐的血迹，也便没有拂。</p>
两人一路行出门去，身后跟着重重侍卫，她走几步，便要停下来喘口气，遇见门洞要扶一扶，遇见带栏杆的长廊要坐一坐，遇见凉亭——那是一定要去吹吹风的。</p>
晋思羽看看天色——等她这么乌龟似的慢慢爬过去，天都黑了，自己一整天也就被她耗完了。</p>
“王爷那边有个荷池……”她又想爬过去了。</p>
晋思羽忍无可忍，突然伸臂在她膝窝下一抄，将她打横抱起。</p>
侍卫们立即纷纷后退，垂目低头，她却没有惊呼，眯着眼看他半晌，很自然的把脑袋往他肩上一搁，居然还满足的叹了口气。</p>
听那意思，好像是说终于你肯抱我走了我走得累死了。</p>
晋思羽突然便有些恼怒——这女人是不是天生性子水性杨花？随便哪个男人抱了都无所谓的？</p>
正要发作，想把她掼进荷花池里，却听她在他胸前低低的道：“我不要去红帐篷。”</p>
晋思羽一怔，低头看她，她抿着嘴不看他，玩他衣领的金纽，晋思羽这才发现，她看起来好像很坦然的被他抱着，但是身子有些僵硬，还试图努力的将胸离他远些。</p>
忽然心情便好了些，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道：“所以你要色诱我？”</p>
“咦？”她抬起头来，脸上有点惊讶有点不好意思，脸很迅速的红了红，随即嘿嘿一笑道，“差不多吧。”</p>
晋思羽手一抖，差点手一软把她给掉下去，赶紧努力的将头转向一边，以免被她发现唇角忍不住的笑意。</p>
这个女人啊……实在有意思得很。</p>
“红帐篷的事，以后再说。”他很快恢复正常姿态，抱着她步伐轻快的转过几道院子，渐渐便越走越偏僻，越走越向下。</p>
后院花园内，一对石狮子镇守门口，晋思羽在左边石狮子头上旋了旋，地面无声滑开一道缝隙，现出黝黑的地下门户。</p>
晋思羽抱着她走进去，侍卫们留在外面，这是一个阴森的铁牢，只有一扇天窗，透出的光线朦胧奇异，仔细看才看得出，天窗上面不是空的，似乎是池塘的底部，四壁都是铁壁，难怪连守卫都不需要，人进来了，根本没法出去。</p>
“还是人漂亮点好啊，”她一边东张西望，一边由衷感叹，“你看连待遇都不一样。”</p>
晋思羽瞪着她——这世上居然也有这么厚脸皮的女人！</p>
脚步声空旷，在地底深处一座黑牢前停下。</p>
“见她最后一面吧。”晋思羽漠然道，“等下她就要被送上囚车送到浦城大牢，明日问斩。”</p>
她默然不语，看着黑牢之内，到处挂满了比她那间暗牢还多的刑具，沾着血粘着肉，看得出来那血肉还是新鲜的，那些刑具就在刚才，还饱吸了囚犯的鲜血。</p>
牢中腐烂稻草之上，趴伏着遍体鳞伤的黑衣女子，衣服都已成了碎片，碎片间露出青紫赤红的肌肤，腰间那一片，竟然是整片的赤红血肉，微微的跳动着，现出青色经脉，却不见一寸皮肤——那里的皮，似乎已经被剥掉了一截。</p>
而腰间往下，破碎的衣裙间，隐隐还有红红白白的粘腻****，昭告着她还曾受到女性俘虏常常受到的最惨无人道的折磨。</p>
她在稻草间蠕动，满脸的血迹已经看不清颜容，连昔日明亮的眸子都已光泽暗淡。</p>
浓郁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这一幕惨不忍睹。</p>
晋思羽听见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p>
他心中一紧。</p>
随即听见她道：“她犯了什么罪，你们要这样对待一个女子？”</p>
很不满的语气，却是很陌生的态度，像是所有善良女子，看见遭罪的陌生人时应有的反应。</p>
没有故作漠然，也没有眼看生死相托的同伴身遭不幸的难掩疼痛。</p>
他又怔了怔，随即淡淡道：“你不知道？”</p>
“我知道我还用问你？”她没好气的瞪他。</p>
“你带刀闯入本王所在府邸，意向不明，被本王击昏擒下。”晋思羽冷冷道，“她为了救你，竟然闯入府中，险些杀掉了本王，这是死罪。”</p>
他侧首看她表情，她双眉蹙起，茫然而疑惑，没有反驳的意思。</p>
“如果是别的事，为了寻求线索和真相，我也许还会想留她一命，也许她还有活下来的价值。”他眯着眼看着那不成人形的女子，叹息道，“现在……你既然不记得，行刺本王的重罪便得她一人来担……必死无疑。”</p>
他说得漫不经心满带遗憾，口气清淡，眼角却微微斜着她，她沉默，似乎在思考，但还是没有开口说什么的意思。</p>
“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还有什么隐情？”晋思羽谆谆善诱，“你们女人能做出什么？想必背后有人指使，不要白白被人家给卖了，死了都没处掩埋。”</p>
“我也觉得。”她终于道，“你看我这个没武功又没体力的，发了疯似的来到铁壁森严的王府行刺你？你是不是冤枉了我？是不是看错了人？你既然冤枉了我，保不准这位也是被冤枉的，你看是不是这道理？”</p>
“冤了你么？”晋思羽道，“目前证据确凿，你要推翻，总得有个来龙去脉，不然……有人就要死了。”</p>
“我想不起来……”她痛苦的蹲下去，抱住头，“……我想不起来……”</p>
晋思羽望着她，眼神闪烁。</p>
牢中乱发披面的女子却似被两人对话惊醒，缓缓抬起头来，看见她，眼前一亮，突地扑过来。</p>
她挣扎着似乎要说什么，啊啊的张开嘴，舌头却似乎被烫过，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拼命将手穿过铁栅栏，去够蹲着的她的手。</p>
沉重的锁链拖在地面一阵惊心的大响，地面拖开浓长粘腻的血迹。</p>
远处门口处的细微的灯光里，照见女子容颜，依稀是那张清秀微黑的脸，长眉浓而英锐。</p>
她被华琼骤然抓住手，痛得“啊”一声大叫，向后退了退，似乎想要挣脱，却又顾忌伤手不敢用力，剧痛之下也泛出泪花。</p>
华琼这才发觉她的手有伤，赶紧换抓了她的手腕，洁白的手腕上，顿时满是淋漓的血痕。</p>
“华琼！”晋思羽站在一边，冷冷喝道，“看清楚面前是谁了吗？老实交代，还有生机！”</p>
华琼一口带血的唾沫，恶狠狠“呸”在地上，理也不理，却抓着她的手，落下泪来。</p>
晶莹的泪珠从脸上缓缓滚落，混杂着淋漓的鲜血，渐渐成了淡粉的颜色，滴落在她手背上。</p>
她低头去看，神情不忍。</p>
华琼似乎想对她说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只紧紧攥着她的手腕，眼底闪过希冀和悲愤的光，徒劳的用坏掉的嘴“啊啊”着，那些破碎淋漓的血肉不住翻卷，看得人心中发紧。</p>
她霍然扭头，看着晋思羽。</p>
晋思羽盯着她，眼神缩如针尖。</p>
“我受不了……”她喃喃道，“什么大罪要折磨成这样？太可怜了……就算我不记得什么了，你说她是为我而来，那我便要求情——给她个痛快吧，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叫人看了受不了……”</p>
“还有更受不了的。”晋思羽淡淡道，“明日定的是凌迟之刑。”</p>
她怔在那里，回头看看华琼，迷惑的道：“那为什么我没有……”</p>
“你只是带刀进入王府，并没有真的做什么。”晋思羽道，“她却以为你被我杀了，真的混到我身侧险些杀了我，所以……”他讥诮而恶毒的笑了笑，“她等于是为你死的。”</p>
她震了震，身后华琼“啊啊”的叫起来，叫声充满愤怒和不甘，却又紧紧执了她的手腕，眼神殷切，虽然口不能言，却也令人读出其中的鼓励和托付之意。</p>
孤牢残灯，遍地血肉，隔牢相对而跪的女子，面临最惨烈的生离死别。</p>
凄切而悲凉，有沉沉的气氛压下来，压得人近乎窒息。</p>
华琼的泪，断线般落在她手上，却挣扎着对她展开一个安慰无畏的笑容。</p>
那笑容摇曳在灯影里，竟有回光返照似的明艳。</p>
这样刚强的女子，这样悲惨的遭遇，这样令人不能接受的结局……</p>
她颤了颤身子。</p>
晋思羽立即上前一步，搀着她，柔声道：“……你要说什么？”</p>
触手却觉得身子绵软的不像话，急忙低头一看，她面色惨白，额上满是冷汗，竟然昏过去了。</p>
晋思羽怔在那里，看看华琼，看看她，一时心中乱糟糟的，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还是疑惑还是别的什么。</p>
然而手搭着脉搏，指下混乱湍急，经脉逆流，那些乱七八糟的暗伤纠缠在体内，她昏得完全合理，能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p>
不过……昏得真是时候啊……</p>
苦笑了一下，晋思羽再次抱起，感觉到她的冷汗浸湿衣服，心中忽然起了淡淡怜惜。</p>
身后华琼似乎要说话，他衣袖一拂，一个“噤声”的手势。</p>
一片黑暗寂静里，他将她抱了出去，铁门在身后落下，有侍卫闪近来，躬身听命，他道：“这是重犯，小心游街时有人劫狱，不要白天里带出去，今夜二更送入囚车，送往浦城官衙大牢。”</p>
侍卫领命而去，他抱着她回到那间隐秘的静室，她一直没醒，眉浅浅蹙着。</p>
晋思羽命侍女去熬药，自己一直坐在她身侧，她醒过一次，迷迷糊糊喝了药，又昏沉睡去，睡得并不安稳，眼皮微微翕动，说明沉浸在一些不太美妙的梦中。</p>
晋思羽突然站起，伸手拉下了厚重的帘幕，将最后一点光线阻隔在外。</p>
随即他坐到她身侧，伸指温柔的抚过她眉端，她似乎觉得舒适，轻轻的“唔”了一声。</p>
他笑笑，突然柔声问：“你是谁？”</p>
她哼了哼，唇间呢喃，却听不出在说什么，他将头凑近去听，依旧是些模糊的字眼，只好失望的起身。</p>
身子一倾间，她的唇擦过他的鬓。</p>
仿若邂逅了惊心的柔软，迤逦淡淡的唇齿芳香，北地深冬突繁花娇艳，艳过春花。</p>
他僵在那里，一瞬间以一个有点别扭的姿势被固定，好一阵子后，才缓缓直起身。</p>
那点透骨的柔软似乎还在鬓边，带点诱人的湿润，慢慢的在那点肌肤上干了，那片肌肤便因此有些紧绷，像是此刻某种不愿为人知的心情。</p>
然而他随即便淡下了眼光，坐直了身子，看着哼哼唧唧的她。</p>
她似乎梦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展开一点难得的笑容，她笑起来从唇开始，涟漪般漾到眼角，整张脸都生动而明媚，水底宝石般清艳璀璨着。</p>
不知道如果睁开眼睛，那样的笑是如何颠倒众生？</p>
有谁说过，笑的时候，心防最松。</p>
他沉在黑暗里，轻轻的问：“……你梦见了谁？”</p>
她“嗯”了一声，忽然翻了个身，一伸手抱住了他撑在床边的臂，似乎感觉很好的蹭了蹭，脸贴上去，不动了。</p>
晋思羽啼笑皆非的看着没脸没皮攀上来的她，她似乎很没有安全感，喜欢抓紧什么东西睡觉。</p>
他试图抽出自己的手，她却更紧的攀了攀，导致他不仅动不了，也没法再扭头以别扭的姿势说话。</p>
晋思羽很可以像昨日那样，毫不客气一脚把她踢出去或甩出去，不知怎的，也就没有动手。</p>
他突然也觉得有些倦，和这个女子打交道似乎就是件很累人的事情，天知道她下一刻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他浅浅的打个呵欠，顺势也就在她宽大的榻边躺了。</p>
一抬手拉过她半边被子，当真睡起觉来。</p>
两个人都很安静，屋内沉香淡淡弥散开来，那气味有些特别，闻久了令人越发昏沉不清醒。</p>
帘幕外最后一点微光都消逝不见，夜色已经完全降临，这一觉竟然睡了两个时辰，随着远处开饭的钟声，两个人都醒了来。</p>
沉梦方醒，意识最混沌的一刻。</p>
她浅浅的转着身子，还在和被子嗯嗯啊啊抵死****，他睁开眼睛，没有动，目光清明。</p>
淡淡远处灯光和袅袅烟气里，他突然开口，唤：</p>
“魏知。”</p>
“……”</p>
一瞬间的静默后，她偏头看他，愕然道：“你在喊谁？”</p>
他坐起身，看着她的眼睛，很特别的秋水濛濛的眼眸，时刻掩映于雾气中，令人难窥其中任何翻涌。</p>
这眸子真是得天独厚——你永远无法从这样的眼睛中读取你想要的东西。</p>
只能看见她神情中真实的茫然。</p>
“没什么。”他静了一静，垂头整理衣襟，道，“想起了我的仇人。”</p>
“哦？”她懒洋洋转头看他，不是太有兴趣的样子。</p>
“就是这个人，杀我数万大越子弟，毁我驰骋北疆所建立的所有功勋。”晋思羽笑容温润如玉，眼神里却阴光微闪，“我如果不能将他剥皮挫骨，火焚扬灰，怎么对得起我那战死沙场的父老兄弟？”</p>
她听着，懒懒的打个呵欠，敷衍的道：“对，对，有仇不报非君子，一定要狠狠的捉了来折磨，或者你可以阉了他，男人最酷刑罚。”</p>
“那也得是男人才成。”他望着她，笑意温和。</p>
“难道不是男人？”她终于生出点好奇，“女将？”</p>
“谁知道呢？”他起身，拉开帘幕，侍女流水般鱼贯进来，在榻上安排小几，摆上食物。</p>
食物很丰盛，却看起来不太精致，鲜红的大盘子盛着红红白白的肉糜，似乎煮得还不太透，透出些血色，让人想起地底暗牢里看见的一切。</p>
晋思羽含笑给她安置碗筷，道：“这是我们大越有名的‘雪琼肉羹’，别看样子不怎么样，其实火候已到，其中添加大量蛋白，上火笼蒸，十分鲜嫩，你可不要错过。”</p>
她坐在床上，呆呆的瞪着那菜，侍女跪在床上，用小碗盛了一碗，服侍她吃饭。</p>
她决然扭过头去。</p>
“我吃不下。”</p>
“为什么？”晋思羽盘膝坐在她对面，优哉游哉吃了一口，看起来很不解的问她。</p>
她抿着唇不说话。</p>
“浪费食物可耻。”他沉了脸，搁下自己的碗，舀起一勺便往她嘴里塞，“这个不吃，你就下去吃牢饭！”</p>
她努力躲闪，可是身体虚弱哪里经得起他的力气，嘴里被塞了一口，未及咀嚼便“哇”的一口吐了出来，喷得红锦被褥斑斑点点。</p>
晋思羽将碗筷重重一搁，瓷底敲击黑檀木小几声音清脆。</p>
“我吃不下。”她并不看他脸色，气喘吁吁的道，“一看见这个我就想起……华琼。”</p>
晋思羽眼睛眯了起来，淡淡道：“你倒老实承认了。”</p>
“你说她是为我死的。”她眼底泛上泪光，倔强的不肯掉下来，“我在这里好吃好睡，她却要被凌迟，我要吃得下，我是人？”</p>
“那你就快点想起来。”晋思羽道，“谁叫你不肯？”</p>
“我不肯！”她霍然将饭桌一掀，“我要想得起来我用得着受这个罪？该是什么就是什么，不过一绳子牵了去菜市口给剐了！犯得着在这里被你试探个没完没了还得吃这和脑浆一样恶心的东西？”</p>
哗啦啦“脑浆”连同碗筷汤汁翻了一床，也泼洒在他衣襟上，侍女们惊得忘记反应，木头似的杵在那里。</p>
晋思羽也愣在对面，目瞪口呆看着她，心想原来会发脾气，原来发起脾气来果然母大虫一般的凶猛。</p>
看着自己不成模样，沾满红红白白肉碎的衣襟，想到她的形容，不知怎的突然也觉得恶心，差点便要呕出来，顿时大怒，扭头对侍女大喝：“还不赶紧上来收拾！”</p>
侍女齐齐吓得一颤，抖抖索索含着眼泪上来收拾，心中不无委屈——桌子别人掀，对方还是个囚犯，怎么挨骂的反而是她们？</p>
安王殿下素来温雅，是人人推崇的谦谦君子，往日里就算对奴仆，也很少恶言相向，今天一天却发作了几次，侍女们都觉得，殿下自从遇见这个囚犯，就有点反常了。</p>
换了干净被子，收拾好了桌子，晋思羽也换了身衣服，冷冷吩咐：“重新上菜。”</p>
“我不吃。”她愣了愣，一句话脱口而出。</p>
晋思羽用阴鸷的眼光看着她，突然冷笑：“你这么看不得她死，为什么不以命换命？”</p>
她愣了愣，喃喃道：“换命？”</p>
“拿你自己的命，换回她的命。”晋思羽淡淡道，“别装得这么圣洁清高，既然知道人家要为你而死，你也不过是闹着不肯吃肉糜，可曾说过一句代她去死？你们所谓的生死相托，不过如此。”</p>
他语气刻毒，面带讥笑，等着她再次发作，她却没有动作，在那里默默沉思，神情阴郁，半晌低低叹息一声，道：“……我想活。”</p>
晋思羽面上冷笑更烈。</p>
“不过。”她突然抬头笑了笑，依然是那种带点散漫的笑意，并不锐利逼人，不知怎的看得他便是心中一颤，“我想你终究不会放过我，所以……”</p>
她爬下榻，鞋子也不穿，头也不回的往门外走，“再会，永远不会。”</p>
“你干什么！”晋思羽看着她歪歪扭扭东扶一把西摸一把的步伐，觉得自己的火气就像这暖炉里的火苗般，一拱一拱的压不住。</p>
“去吃牢饭。”她走得歪七扭八，答得轻描淡写。</p>
还没到门口，身后光影一黯，腰上一紧，她还没来得及挣扎，已经被他卡着腰扔回了床上。</p>
一口气逆了上来，她开始咳嗽，胸口起伏，喘息细碎，本有些苍白的颊上泛出淡淡红晕，衬着秋水盈盈的流动眼波，弱得像一团旖旎的云。</p>
晋思羽又怔了怔。</p>
他拱身在她上方，本想冷冷教训几句这个外表娇柔内心坚决的女子就松开，不防眼光这样落下来，正邂逅她清丽的容颜，水汽濛濛的眸子下，唇色和颊色都因为一番动作而泛了红，往下是一截雪白纤细的脖颈，衣领有些散开，现出一抹精致细腻的锁骨，再往下……</p>
晋思羽有些慌乱的收了目光，突然发觉自己的手还卡在她腰上，触手温软，窄窄一握，纤细里又有习武女子独有的柔韧，让人有种想要尝试折断的冲动，或者想看着这样的柔软，能在自己x下，翻折出怎样的角度来。</p>
这样的念头一起，脑中便一昏，他呼吸急促起来，四面的侍女很有眼色，鱼贯无声退下，最后一个还小心的带上了门。</p>
带上门，互视一眼，撇了撇嘴——大越女性战俘，多半是这个结局，看安王殿下情动的样子，这次承欢之后，这女子这条命，大概是保住了。</p>
门扉合上的声音惊得心神迷乱的晋思羽一醒，他轻轻的笑了笑，放开了她的腰，却取过一方丝帕，给她拭干净刚才赤足在地上走，留下的灰尘泥迹。</p>
纤细的脚踝握在掌中，也细致如竹，指甲并没有像大越女性习惯那样，用凤仙花染得深红淡红，干净洁白如珠贝，他动作忍不住便轻盈了些，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她依旧一动不动，任他服侍。</p>
脚擦干净，他将丝帕一扔，倾身伏了上来，她还是没有动。</p>
这是默许，还是邀请？</p>
晋思羽一笑，伸手去解她的腰带，以往他也偶尔享用过天盛那边掳来的女性战俘，部下选些姿色好性情佳的送来，不过是浅尝辄止，换个口味罢了，却从无此刻缱绻而温柔的情致。</p>
因了这份若有若无的愉悦缱绻，他唇角含了一抹温雅和煦的笑，扑的一声吹灭了灯烛，淡黄光晕撤去，月色幽幽的泻下来，她半身在被褥里，半身在月色中，轻软得一根羽毛也似。</p>
腰带解开，衣襟散开，一抹肌肤比月色洁白，比珠玉莹润。</p>
她一直沉默着，手肘压在眼上，晋思羽知道她没有力气挣扎，但心中却认为，她其实也是不想挣扎的。</p>
女扮男装从军的女子，多半身世飘零有孤苦之恨，这类人很少还能保有完璧之身，这种男欢女爱的事情，若能换来自由和生命，说到底也是值得的。</p>
他手指轻轻抚上那抹洁白。</p>
她颤了颤。</p>
他突然也颤了颤。</p>
恍若惊雷打下，竟将手指震在了半空。</p>
月光冷冷穿堂入户。</p>
照见晋思羽，一瞬间脸色比月色更白。</p>
照见他半举着手，死死盯着那抹腰间肌肤，就在他刚才触摸过的地方，现出了密密麻麻的细密鸡皮疙瘩，排列在她莹润的肌肤上，鲜明得刺眼！</p>
厌恶！</p>
只有女子内心极度的厌恶，才会导致的身体反应！</p>
她厌恶他的碰触！</p>
晋思羽一瞬间竟然脑中有些空白——他一生天潢贵胄玉堂金马，人也温雅俊秀风度翩翩，所经之处群芳献媚，走马行街万众呼拥，经历过险恶诡诈人心翻覆，经历过倾轧欺骗世事无常，却真的从来没有经历过此刻……厌恶。</p>
发自一个女子内心的难以控制的厌恶。</p>
晋思羽手悬在半空，对着那抹鸡皮疙瘩细密的肌肤，忽然觉得自己是半路劫色拖人入树林用蛮力压伏女子的那种下三流贼。</p>
怒火腾腾的燃起来，金尊玉贵皇子的骄傲，使他无法再继续做自己要做的事。</p>
手指一抖，被褥卷过，覆住了她凌乱的衣襟，他一言不发站起，大步行出。</p>
门关上的声音重重一响，哐的一声四壁都似在摇晃。</p>
四面恢复了安静，良久之后，她睁开了眼，有点疲倦的，笑了笑。</p>
随即撇了撇嘴，艰难的用自己包扎得熊掌似的手，在腰后摸了摸。</p>
一只小蚂蚁，被她给摸了出来。</p>
用恩人的表情凝视着这只刚才她下地偷偷摸来的蚂蚁，她神情似笑非笑，半晌轻轻道：“多谢你爬啊爬，捍卫了我的贞操，不然这鸡皮疙瘩，可真不容易说起就起。”</p>
月光照进她双眸，冷而睥睨的目光一闪。</p>
随即她轻轻一吹，将蚂蚁吹落在地，如吹落这尘世，无限劫灰。</p>
==</p>
夜到了二更，隐约传来车马辘辘声响。</p>
按照安王殿下的吩咐，今夜便要将死囚装车送往浦城府衙大牢。</p>
四面都很安静，看不出戒备森严，本来也没有必要，因为囚犯已经历经酷刑奄奄一息，你就是放她出囚笼，她也未必有力气爬出三步。</p>
“王芍药”小姐所在的静室也很安静，该特殊囚犯病重，来来往往不是大夫就是侍女，看守的护卫懒洋洋靠着门洞低低聊着天。</p>
虽然沉静而放松，空气中却似有隐约的张力，绷紧在幽暗的夜色里。</p>
二更鼓两声。</p>
静室床上的她，突然睁开了眼。</p>
先偏头对床下看了看，侍女在脚踏上沉沉的睡着，她慢慢掀开被褥，缓缓下床。</p>
落足无声，侍女未醒。</p>
她一抹游魂般的出了房，门口侍卫抱着长枪坐在长廊边，头一点一点，她从身边掠过都不曾觉察。</p>
走廊尽头，一队侍卫正好交班，错开行过。</p>
她不动声色的便飘过长廊，偏巧今晚侍女给她换的是黑色的中衣，一点也不显眼。</p>
转过回廊，是一方院子，院子里没有侍卫，月洞门那边有。</p>
月洞门那边的侍卫，躲在阴暗处，头靠头在看****，不住嘻嘻笑着，哪里还顾得上抬头看一眼。</p>
她飘过他们身后，从一丛花树后面转了过去。</p>
几个侍卫仿佛全无觉察，却突然抬起头，互相看了看。</p>
一道黑影，无声的出现在他们身后，侍卫们赶紧丢下****，恭谨的垂手侍立。</p>
“出去了？”来者沉声问。</p>
侍卫点点头。</p>
月色下那人神色沉肃，眼神闪动着复杂的意味，正是晋思羽。</p>
他默然半晌，挥挥手，侍卫走开去，****丢在地上无人捡拾。</p>
“殿下，要不要……”他身后有人低声问。</p>
晋思羽淡淡道：“我自己跟着，你带人等着便是。”</p>
身后人领命而去，晋思羽又怔了一会，才飘出身去。</p>
他追着前面那个清瘦的影子，跟着她一路穿堂过户过花园走小桥……渐渐便觉得不对。</p>
这路，好像不是通往那暗牢的方向？</p>
眉头皱起，晋思羽愕然的发现，她摇摇摆摆的，竟然是飘向后院一个小池塘方向。</p>
她去这里做什么？</p>
一心以为她要去暗牢，满怀复杂心情等着守株待兔的晋思羽，怔怔跟在她身后，眼看着她蹒跚的走过带露的草丛，步过白石地，摇摇晃晃，直奔池塘边。</p>
池塘是人工挖出来的，原本这家附庸风雅，在池塘边养了仙鹤，后来仙鹤死了，池塘便空了出来，水质清冽，在月色下光泽粼粼。</p>
她步到池塘边，停也不停，抬脚就跨向池塘中——</p>
晋思羽突然掠了出去。</p>
他身形如闪电，扑过去的身姿也仙鹤似的舒展，瞬间冲到她身后，一把抓向她后心衣襟。</p>
然而终究是迟了一步，扑通一声，水花溅起。</p>
她掉了进去，他也没能幸免，掠得太急收势不住，一头也栽到了水里。</p>
水不深，就是冬日彻骨的凉，他一落水就慌忙去捞她，身边的人并没有溺水的挣扎，他一抓就抓住，抓过来一看，她脸色惨白，眼睛竟然是闭着的。</p>
闭着的？</p>
梦游？</p>
晋思羽呆了呆，**打了个寒战，却听怀中人呢喃，“洗澡……”</p>
她大半夜鬼兮兮奔出来，竟然是因为做梦要洗澡？</p>
他跟了这半天，竟然就是为了陪她一起洗这冬日冰湖冷水澡？</p>
晋思羽气得忘记爬起，在水中怒哼一声，此时火把渐次亮起，侍卫们奔来，领头的原本是按他的吩咐去布置伏兵，此时看见这一幕，呆了一呆，赶紧脱下自己披风送上来。</p>
晋思羽抱着她，趟着水走上来，低头看见她衣衫尽湿，一身单衣裹在纤细****上，曲线玲珑，自有一种喷薄而又青涩的妖娆，一转眼看见四面侍卫神色不自然，赶紧将披上肩的披风扯下，将她裹紧，又一连声道：“立即请大夫，淬雪斋再送三个火盆来，熬姜汤，快！”</p>
抬手触了触她额头，果然火般的烫，心中隐隐的急起来，虽然软玉温香在怀，却什么绮念也没有，快步回了淬雪斋，命侍女赶紧给她换衣服，一时隐隐焦灼心忧，在堂前来回踱步，直到侍女怯怯提醒，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换下湿衣。</p>
换好衣服回来，大夫已经赶来，只把了脉便“啊”的一声，道：“这位姑娘怎么突然又病势沉重几分？这下可麻烦了……”</p>
晋思羽心中一沉，垂目看见床上人烧得火烫，靠近三尺都能感觉到热度惊人，一转眼又会突然凉下去，冰块似的寒森森，这么在火热与寒冷之间交煎着，令人担心下一个瞬间她会不会突然熬不得这苦楚而碎裂。</p>
她的意识似乎已经不清晰，双手徒劳的在心口挠着，似乎想要挠出令她烦躁的心头血，晋思羽怕她伤了还未痊愈的手，用肘压住她的手腕，听得她昏迷中犹自喃喃：“洗澡……”</p>
晋思羽心想这女人血战之后被俘，地牢呆过地上滚过，又因为重病怕着凉，一直没有洗澡，大概生性好洁，这做梦也不忘记，所以迷迷糊糊梦游奔了出去找有水的地方，倒害得自己也跟着泡了冷水。</p>
“洗个热水澡可有帮助？”他看着她那难受样子，想了想，问大夫。</p>
大夫有点怪异的看了眼晋思羽，觉得殿下这问题实在蠢得很，命都快没了，还洗什么澡？</p>
“殿下……”老头子捋捋胡须，含蓄的提醒，“她这个样子，只怕没多久，便要彻底净身了……”</p>
大越风俗，死人入殓，是要彻底大净的，晋思羽一愣之下才反应过来，不敢置信的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p>
大夫不敢再说话，也没有写药方，谦恭的弯下腰去，道：“不然殿下试试请宫中太医来……”</p>
晋思羽默然不语，太医向来不出京城，此地离京城也极远，就算太医赶到，只怕也未必来得及。</p>
眼前这个大夫，已经是大越北地首屈一指的名医，他若束手，四周再无可以救命之人。</p>
“殿下，民间其实多卧虎藏龙之辈，也有些密不外传的祖传单方有灵效。”那大夫建议，“不如张榜寻名医，或者私下查访，还有一线希望。”</p>
晋思羽沉默着，温雅容颜沉在日光暗影里，不辨神情，半晌，点了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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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最后还是留下了点安神的药，熬下去喝了后，她安静了些，天快亮的时候，清醒了过来。</p>
看见他，她疲倦的笑了笑，喃喃道：“你半夜是不是……揍我了？怎么这么累？”</p>
她还有心情开玩笑，晋思羽只好也陪着扯了扯嘴角，看看她****之间消瘦许多的脸颊，沉默半晌道：“千古艰难唯一死，你现在却好像没什么求生意志？”</p>
她默然不语，神情间并不赞同，半晌道：“……你舍得不杀我？”</p>
晋思羽不说话，突然一笑，道：“这人的心思啊，真是难测，有人快死了，拼命挣扎着要活，有人有机会活，却自暴自弃的要死。”</p>
她闭着眼，一副懒得回答他的样子。</p>
晋思羽却不要她回答，拍了拍手掌，侍卫们抬进一个人来，在外间安置了，晋思羽道：“这是你一个朋友，快要死了，他不想死，一直挣扎着活，你们都病成这样，我也不必忌讳什么，就把他放在外间，让你看看人家怎么求生，互相鼓励着，也许你能好过来。”</p>
“我的朋友？”她睁开眼，想了想道，“华琼么？”</p>
“他叫克烈。”晋思羽若无其事的道，“知道你失陷在这里，在我府门前求情了三天三夜，被门丁驱使狼狗咬破了咽喉，至今昏迷不能说话，也不知道能不能活，我觉得这人很有义气，也没什么罪，想着要栽培他，但也得他有命享福才行。”</p>
她听着，露出一个疲乏的笑容，道：“克烈……是吗？那请你救救……他。”</p>
“我也想救醒他，看看他想说什么。”晋思羽起身，道：“听说浦城城西三鼎山有位赤脚郎中，祖传秘方对很多病症都有奇效，我命人去寻这郎中来，给你们看看。”</p>
“我觉得……你是好人。”她笑笑，牵住他的衣袖，低低道，“我怎么就想不起来……我为什么要与你为敌呢？”</p>
“那也得问你自己。”晋思羽轻轻抽回衣袖，笑着点了点自己脑袋，温和的给她掖了掖被角，“睡吧，外面那个克烈喉管咬破，时常会有怪声出来，你不要惊吓。”</p>
她点点头，很平静的样子，神情间还有点怜悯，他看了她一阵，脚步轻捷的出去。</p>
她在被褥里，睁着眼睛，听着脚步声渐渐归于寂灭。</p>
外间里，克烈浑浊怪异的呼吸声，传来。</p>
－－－－－－题外话－－－－－－</p>
月票榜居然还在那位置，深切感谢，五体趴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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