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生死相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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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说了！”赫连铮一声吼惊得絮絮不休的梅朵霍然闭嘴，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惊惶的看着他。</p>
赫连铮不看她，烦躁的在地上来回踱步，梅朵低声啜泣着，破碎的皮袍下露出血痕斑斑的双脚，四面的护卫都面露恻隐之色。</p>
护卫们都是因尔吉部的战士，对梅朵熟悉得很，虽然以前多少有些不满她的张扬，但男人天生对落难女子有不可抑制的同情之心，何况在他们看来，梅朵都凄惨成这样了，又有这么多护卫在，大王还担心什么？不过是送趟粮草而已。</p>
“大王……”八彪护卫此次来了四个，大鹏在试探求情，三隼却已经认为，他们忠义诚厚的大王，不可能抛下这样的梅朵——这是他的救命恩人，照顾他长大，如今又落得这般惨状。</p>
于是三隼上前，自作主张扶起她，赫连铮背对着他们，也没有说话。</p>
梅朵收了眼泪，看了赫连铮背影一眼，见他没有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在三隼和婆子搀扶下往车上爬。</p>
赫连铮始终没有动，护卫们都松一口气，欢笑着去赶车子。</p>
等到梅朵爬上车坐好，赫连铮跨上马，对八彪中赶车技术最好的大鹏道：“你去赶梅朵那辆车。”</p>
大鹏应了，爬上车辕，赫连铮将车厢门一关——这是装粮草的车子，没有窗户，只有可以打开的门，为免路途上翻车使粮草倾泻，门上都有铁栓。</p>
赫连铮关上门，抬手就把铁栓栓上，随即扬手一鞭，恶狠狠抽在拉着那辆车的马屁股上！</p>
那马受了惊，长嘶一声扬蹄便奔，车厢里传来梅朵的惊叫，车辕上大鹏抓着缰绳目瞪口呆，赫连铮暴吼：“赶好车子，送她回王庭！”</p>
大鹏手忙脚乱的赶紧调控缰绳，使尽浑身解数安抚惊马将歪歪斜斜的车势平稳，东倒西歪的车厢里传来梅朵爆发似的大哭声，隐约还有“砰砰”撞车门的声音，声音如鼓槌，重重的擂在所有人的心上，赫连铮唰的掉转身，背对远去的车子，双拳捏紧，闭上了眼睛。</p>
满地的护卫呆在那里，完全忘记了所有动作，看着那车在大鹏拼命控制下险而又险的恢复平稳，才舒出一口气，然而那沉闷的撞击声，似乎依旧隐隐响在耳中。</p>
“王！”直心肠的草原汉子们不赞同的齐齐大喊。</p>
王竟然偏心如此！忍心如此！这还是他们心中恩怨分明仁义勇毅的王？</p>
“去二十个人，追上去护卫。”赫连铮却似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听不出众人的不满，疲乏的挥挥手，拖着脚步上了马。</p>
护卫们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们的王，半天都没有人动。三隼怔怔的看着那车半晌，狠狠的跺了跺脚，一扬手一鞭子抽上一个护卫。</p>
“叫你们去追，还不去！”</p>
二十个护卫被赶上马，追逐车子而去，余下的人面面相觑，毫无声息，先前的欢声笑语，都飞了九霄云外。</p>
三隼闷头赶车，谁都不睬，赫连铮端坐马上，一言不发。</p>
他不是笨人，感觉得到四周护卫们的失望，他们素来爱戴崇敬他如神，今日他看来似乎毫无理由的绝情，却让神从云端掉落。</p>
偶像的建立也许需要年深日久的培养，崩塌和毁灭却往往只在一瞬间。</p>
草原汉子不懂得那么多顾忌为难大局为重，他们只知道有恩便要报，落难者必得帮。</p>
这是赫连铮第一次感觉到身周全部都是敌意和不满，此时才知道这滋味如此难捱。</p>
他抬起头来，长长吁一口气，远处浮云迤逦，似万马奔腾，恍惚间那是黑甲青衣的顺义铁骑，亮长刀策快马，在茫茫北疆大地踏血奔驰，而在万人之首，有黑衣软甲的少年，一骑当先，在天地间展开雍容而刚烈的笑容。</p>
知微。</p>
我不能将任何一点危险带到你身侧，哪怕那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都不行。</p>
便纵因此为千夫所指。</p>
我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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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头山小道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凤知微在一处隐秘的矮山后和属下们做最后的计划拟定，“最后一段是一处山崖，还好，不是很陡，但是想要毫无声息的下去不容易，所以，我们只选最精锐的去偷袭，由我带领，从后方直穿晋思羽主帐，其余人由淳于和扬宇带领，带着战马，蹄裹草，口衔枚，在主营五里外白灵淖等候，以红色旗花为号，这边一破主帐，那边立即强攻。”</p>
“我跟着你！”姚扬宇一口拒绝。</p>
“不能。”凤知微答得更干脆，“你武功不过关。”</p>
几个二世祖直着脖子斗鸡似的瞪着凤知微，凤知微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淳于猛幸灾乐祸的呵呵笑，一副我去不成你们也别想的样子。</p>
“我们会很小心！”姚扬宇又哀求，他望着白头山的方向，隐隐的心中有些不安。</p>
“你们跟着我只会是拖累。”凤知微毫不客气，“你以为叫你们直袭大营是轻松活？大营有十万人马！”</p>
“那你为什么带她？”余梁不服气的对着华琼一摆头。</p>
华琼唰一下抽出腰间双刀，对着余梁一亮，“为什么？拿刀说话！”</p>
余梁干瞪眼不说话了，同样是半路出家学武功，人家就是比他学得好，有什么办法。</p>
“黑****！”</p>
“小白脸！”</p>
那边吵得斗鸡似的，这边凤知微好像没听见。</p>
“宗先生跟着你们这队。”凤知微道，“我侦查过地形，那山崖后有个不起眼的洞，万一事有不谐还能从洞中退走，其实没什么危险，倒是你们这边以十当一直闯大营，比我们要难得多，你们放心，顾兄和我在一起。”</p>
姚扬宇还想说什么，凤知微已经不容质疑的站起来，忽然“砰”的一声，天上飞下来一个人影。</p>
那人狼狈栽落，跌了个嘴啃泥。</p>
远处顾少爷拍拍手，道：“偷听。”慢悠悠踱了开去。</p>
地上的人艰难的抬起头来，是宁弈派来的校尉卫玉，凤知微开绝密军情会议，自然不会让他参与。</p>
“将军……”卫玉爬起身，对上凤知微似笑非笑的眼眸，打了个寒战，却急迫的道，“您的计划，太冒险了……”</p>
“你准备去报告楚王吗？”凤知微打断他的话。</p>
卫玉竟然点点头，诚恳的看着她，道：“将军，我来之前，殿下亲自嘱咐过我，说不管您有什么想法，他托姚校尉转告的话请一定要听，还要我，只要有什么消息，必须报他得知，这是王命，我……不能违背。”</p>
“那你去报吧。”凤知微的回答也出乎意料，她拍拍手，顾少爷牵过来一只瘸腿毛驴。</p>
驴极丑、极老、极衰颓，眼角糊满眼屎，眼神气息奄奄。</p>
凤知微仰慕的看着顾少爷，自己只说找头驴，真难为他从哪里找出这么一头衰到惊天动地的。</p>
卫玉看着它那瘦得刀削似的，一坐下去便可能割破屁股的背脊，脸色比黄连还苦。</p>
百里路途，用这只毛驴回去报信？等人到了，战事必定都完了。</p>
“去吧。”凤知微亲切的把他给墩在驴背上，一拍驴屁股，老驴蜗牛似的晃悠出去，“记得代我向殿下问好，这头驴也不用还我了，就说是我送他补身子的，鲜花衬美人，宝驴赠贤王，魏知孝心，请殿下一定赏脸。”</p>
卫玉苦着脸骑着驴去“报信”了，凤知微仰头看看天色，道：“赫连铮快要送粮到了，等下吃饱肚子就出发，是非成败，只在今夜二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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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夜的风掠过草尖，其声瑟瑟，将篝火吹得飘摇欲灭。</p>
马车里的哭泣声，始终没有停过。</p>
大鹏叹了口气，从火堆上取下烤羊腿，走到车边，轻声道：“梅朵阿姑，吃点东西吧。”</p>
回答他的是更高一调的凄凉哭声。</p>
“大王也太忍心了！”一个坐在火边的护卫沉着脸，忍不住道，“便是让阿姑跟着又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动都动不了，大王怕什么啊？”</p>
“老实说我觉得阿姑说得一点不错，她不能被送回王庭。”另一个护卫皱着眉，“大妃那个人，你们知道的，厉害得很，阿姑这样回去，大妃只怕还真的会把她送回给德州。”</p>
“哪里还能回去！”又有人愤愤接口，“看她都成什么样了！”</p>
“中原女人就是心机深，最会争宠！”</p>
“就是！”</p>
“休得背后议论贵人！”大鹏走过来，沉声一喝，众人收了声，静默半晌却又忍不住，有人道：“大鹏大人，您看，阿姑都这个样子了，再不吃不喝整日哭泣，我怕到不了王庭，她便……”</p>
大鹏脸色变了变，这话正击中他的担心，大王将梅朵交给他，若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向大王交代？</p>
“我去劝劝她。”他起身向车子走去。</p>
“阿姑，吃点东西吧，你好歹得撑着等到大王回来啊。”大鹏蹲在车门口，殷殷劝说。</p>
“我等得到他回来么？”半晌伴随着抽泣声，梅朵的声音幽幽的传出来。</p>
她终于肯答话，大鹏心中一喜，道：“您坚持一下，大王很快回来的，左右不过半日路程……”</p>
梅朵突然不说话了，半晌低低道：“我不想回王庭。”</p>
大鹏为难的搓着手，梅朵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好不好？”</p>
大鹏怔了怔，犹豫道：“这……”</p>
梅朵见他意动，立即又道：“我们在回王庭的路上啊，你可以说是什么事耽搁了，大王只是不要我跟随着他，但是没说我不可以在半路等他，我……我不敢回王庭……”</p>
她又哭了起来，声音哀切，大鹏闻着车厢里传来的药味和一种细微的腐臭味，心中一酸。</p>
几个护卫走过来，纷纷相劝，大鹏终于点了点头。</p>
梅朵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大鹏叹口气，下车看看附近不远处有座矮石山，便命护卫们把车马赶进山坳里。</p>
梅朵似乎情绪也好了些，还下车靠着篝火坐了坐，和护卫们低声谈了几句，又亲手烤了些羊肉递到护卫们手中，护卫们看着她憔悴的脸上眼眸诚恳，都心中发酸，吃起她烤的肉来特别痛快。</p>
大鹏却一直没有近火边来，也没有再靠近梅朵，很尽职的在高处守望，虽然草原目前已经一统，但是作为深知呼卓部内部暗流的赫连铮亲卫，大鹏不敢掉以轻心。</p>
忽听身后梅朵唤他，大鹏一回头，隐约看见火堆旁护卫们都睡下了，心中一惊，这点感触还没完全掠过脑海，忽觉身后有大力一推，随即脑中一晕，重重从山石上跌落。</p>
一道黑影无声从他身后飘了过来，懒洋洋踩着他的背，对火堆旁站起的梅朵笑道：“还好你聪明，知道停在了这里，再往前王庭护军就会频繁出没，我可不敢随意下手。”</p>
梅朵看着他，目光中尖锐恨毒之意一闪而过，冷冷扭转脸不理。</p>
“别这样。”克烈笑吟吟的飘过来，摸摸她的脸，“你应该高兴些，很快，你的王就会回到你身边了。”</p>
梅朵偏转脸，嫌恶的道：“别碰我！”又看看他手中拎着的大鹏，疑惑的道：“你一定要我探听到大王要去的地方做什么？你不会是想害他吧？”</p>
“别问那么多。”克烈笑道，“总之，你听我的，你才能回到你家大王身边，不过赫连铮可真是心狠啊，你这个样子，那样求他，他居然还是不让你跟着，我跟着他，却险些被魏知那边接出来的暗探给发现，好在你这边总算给我留了个空子。”</p>
“刚才我问了那些护卫。”梅朵道，“他们并不知道大王要去哪里，每次送粮快到时，便另外有人来接着，不过我想大鹏应该知道。”</p>
“唔。”克烈细长的眼睛幽光一闪，眼神里流出兴致勃勃神态，“我有好几个好消息，想必大越那位安王殿下，一定很感兴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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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将晚的时候，有车马声，驶近凤知微所在的白头山背后的小山坳。</p>
“呼卓部送东西来了。”凤知微眼中闪出喜色，快步去接，随即便听一人笑道：“赫连铮幸不辱命，准时送到。”</p>
“你怎么亲自来了？”凤知微又惊又喜，赫连铮大步过来，亲自指挥护卫们卸下车上东西，道：“除了禹州那边送来的粮食，还带了一批族民们自己腌的牛羊肉干酪，还有呼卓铁匠打的弯刀，儿郎们吃惯草原食物用惯自家武器，最顺手！”</p>
“难得你这么细心。”凤知微抿嘴一笑，“粮食这边倒还好，只是剩的不多，牛羊肉干酪什么的，立即发下去，大家尽饱而止！”</p>
姚扬宇他们还不觉得什么，呼卓部的骑兵队长们都在欢呼，征战在外，啃腻中原干粮面饼，今晚可以吃到习惯的食物，众人都十分兴奋。</p>
赫连铮瞅着凤知微，将她上下左右的看，半晌皱眉道：“好像瘦了？”</p>
瞟一眼姚扬宇他们，凤知微生怕赫连大王控制不住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赶紧道：“还不去安排伙食，早作准备？”</p>
姚扬宇望了赫连铮一眼，“哦”了一声，带了兄弟们出帐去，一边走一边咕哝：“将军男人缘可真好……”</p>
赫连铮隐约听见，喷的一声笑了出来，凤知微悻悻道：“混账小子，无法无天！”</p>
她语气怨怪，眼神却是含着笑意的，在黄昏暗色中闪出熠熠的光来。</p>
赫连铮看着她水汽迷蒙却晶莹闪亮的眸子，满腔的话突然便凝在了嘴边，路上想好的要问一些问题，要表达一些疑惑，到此时突然都没有了说出来的兴致——问什么呢？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绝不可能做出那种恶毒的事情来。</p>
她也许心计深沉，也许不择手段，但是她的恶，永远都有其原因和原则。</p>
赫连铮微微的笑起来，觉得仿若心上去了块大石，遍身都轻松了，忽听身边那个敏锐的女子问：“你好像想说什么？”</p>
“不，没有。”赫连铮摇头，诚恳的看着凤知微，“我只是觉得，在你身边，很轻松。”</p>
“傻瓜。”凤知微轻轻的笑，眼神里微微愉悦。</p>
从外面进来的顾少爷看见赫连铮，突然飘了过来，堵在他面前，隔着面纱也能看出眼睛闪闪亮亮。</p>
赫连铮拍一拍头，笑道：“想问你家知晓是吧？嗯……”</p>
他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顾少爷立即走近几步，连凤知微都转过了头。</p>
“也没什么。”赫连铮赶紧笑道，“前些日子就开始有些发热腹泻，烦躁不安的，王庭医官看了，说没什么，不过到我出来为止，似乎热还没退下去。”</p>
顾少爷立即转头看宗宸，宗宸皱皱眉，问：“有热度？看过舌苔没有？咳嗽否？”</p>
连问了几个问题，赫连铮一一答了，宗宸皱起眉，凤知微已经道：“莫不是出痧？”</p>
宗宸默然不语，半晌道：“不看本人病症，不能确定。”</p>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便令众人多了几分慎重，顾少爷不太明白出痧的意思，转头看凤知微，凤知微道：“没事，不然还是请宗先生回去看看吧。”</p>
“不可，现在这个情形，仰仗宗先生之力甚多，万万不能离军。”赫连铮立即否决，连顾少爷都在摇头。</p>
凤知微瞟一眼顾南衣，他头摇得坚决，眼睛却望向王庭方向，很明显他已经听出了其中凶险，却依旧为了她的安全不肯让宗宸离开。</p>
别人不清楚，凤知微却最明白知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个他一生首次主动纳入怀中并亲自抚养的孩子，是他灵魂的钥匙心灵的门户，他正是在那柔软的小身体上懂得了诸如温暖柔软欢喜怜惜等种种情绪，并如同珍惜自己生命一般珍爱她。</p>
“赫连，知晓生于南方，体质不如你们草原孩子皮实，你们草原巫医，在这方面也没有汉医有经验，这万一要是天花，不能轻忽，我看还是让宗先生去一趟，快去快回就是了。”</p>
赫连铮默然不语，不方便再反对，只把浓眉皱着，顾少爷还在摇头，一边摇一边盯着王庭方向，凤知微已经决然把宗宸推了出去，赫连铮叹口气，牵过自己那匹越马，道：“只好烦劳先生辛苦点，快去快回。”</p>
宗宸留了一包药，道：“这是我研制出来的万灵丸，对大多数毒药都有效果，你们留着。”</p>
三人都应了，看着宗宸匆匆离去，凤知微握握踮起脚尖看宗宸远去的顾少爷的手，安慰道：“没事儿，别说未必是天花，就算是，宗先生出马你还怕什么？”</p>
顾少爷沉思了一会，也拍拍她的手，道：“你在，大家都在，便什么也不怕。”</p>
凤知微一怔，轻轻笑起，握住他的手，道：“放心，都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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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扬宇出了帐，顺带便去看了火头军，大锅里煮着热腾腾的野牛肉，那种气味在中原人闻来膻味冲鼻，草原汉子却都扑在锅边口水直流的说香啊香啊。</p>
姚扬宇闻着那种味道，皱了皱眉，突然想起在山坡后捏着自己脖子强咽干酪的魏将军，这种气味特别浓重的草原食物，将军也是不习惯的吧？</p>
“怎么煮的还是存粮？不是有新粮过来了？”他盯着锅里发黄的米饭，“前阵子暴雨，有些小米受了潮，一股怪味儿。”</p>
“将军吩咐。”火头军笑道，“不得浪费，先紧陈粮吃。”</p>
“那你就煮一小锅新米粥。”姚扬宇犹豫了一下，又翻了翻送来的东西，喜道：“居然还有蔬菜鸡蛋！赶紧给我拣没烂没坏的，精心的炒几样给将军帐里送去，要是问起，你说我叫的。”</p>
“好。”火头军手脚利索的去忙，笑嘻嘻道，“还是姚校尉体贴将军，说实在的，将军也确实辛苦……”</p>
姚扬宇哈哈笑着，贪馋的凑在青菜上嗅了嗅，才恋恋不舍走开去，和士兵们挤在羊肉锅前等吃晚饭。</p>
晚上饭菜送进主帐，凤知微一见便皱了眉，然而看看顾少爷，又不说话了。</p>
小呆也可怜啊，他比她还不爱吃羊肉，每次都是闭着眼睛吞的，这在北疆打仗，胡桃也供应不上，凤知微每次看见他腰上几个空空的胡桃袋子都觉得心酸。</p>
女儿也抱不着，胡桃也吃不上，再不给人家一口新鲜蔬菜吃，凤知微这么厚的脸皮都觉得不好意思了。</p>
“要么你去吃羊肉。”凤知微推赫连铮，“我们在这喝粥。”</p>
“想都别想。”赫连铮一把挤坐在她身边，抢先端过一碗粥喝了一口，“别想躲一边吃独食。”</p>
凤知微笑笑，给把头埋在碗里的顾小呆夹菜，又道：“吃完饭就回去吧，王庭那边一日都少不了你。”</p>
赫连铮不理她，将青菜往她碗里夹。</p>
凤知微挡住碗。</p>
赫连铮筷子不松，抬起眼看她，他琥珀幽紫的眼眸光芒闪烁，亮得逼人。</p>
“宗先生已经走了，我不能再走。”他道，“爬也要爬去。”</p>
“你身份贵重……”凤知微试图劝说，赫连铮埋头扒饭，不理她。</p>
知道这家伙倔起来也是八头牛拉不动，凤知微叹口气，三人草草吃完，简单的几样菜一扫而空，顾少爷尤其吃得多，他思念中原蔬菜已经很久了。</p>
淳于猛披挂整齐进来，道：“将军，我们先走一步。”</p>
“白头崖下见。”凤知微一笑。</p>
“白头崖下见。”淳于猛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出去了，低沉有力的号令声起，九千骑兵直奔白灵淖而去。</p>
“我们也该准备了。”凤知微进了后帐换了一身紧身黑衣出来，愕然发现不仅赫连铮换了衣服，连从来都是一袭天水之青柔软长袍的顾少爷，都换上了紧身黑色夜行衣。</p>
凤知微知道这样紧身，质料又不算太好的衣服，对顾少爷这样的人来说，穿着便等于受刑一样难受，赶紧道：“顾兄不要紧的，你的武功不怕被人发现……”</p>
“你的安全，最重要。”顾少爷平平板板的回答，一闪身已经掠了出去。</p>
精选出来的三百夜行士已经由华琼率领着，在帐外等着凤知微。</p>
抬头看看天色，夜色幽冥，草原上有迷蒙的雾气在流动，宗宸走的时候推测说今日夜间有雾，正是行动最好时机。</p>
前方乱草丛拨开，一条小道迤逦深入，直入山深处。</p>
人们目光灼灼，等着凤知微军前动员，凤知微却一句话不说，只无声将手掌向下一划，劈向白头山！</p>
她动作劲健有力，杀气凛然，黑暗中黑色衣袂一闪，像一道森凉闪电劈落！</p>
每个人都被这无声动作里的决然和凛冽，激得热血与目光同沸！</p>
雪光一亮，华琼双刀一挥，当先奔了出去。</p>
三百多人成长蛇阵，武器全部漆成黑色，着紧身黑衣软底薄靴，腰间束着长绳，微微弯腰屈膝，在草间小径上快速前行。</p>
黑暗中一道道黑影如风行草上，流波般掠过，衣服摩擦长草发出唰唰声响，和远处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p>
到了白头崖上，凤知微一个手势，众人全部停下。</p>
趴在崖上打量崖下，晋思羽的大营连绵十里，灯光暗沉，巡逻守夜士兵来往不绝，十分密集，所有的帐篷都一模一样，看不出主帐在哪里。</p>
凤知微闭上眼，崖下地形图在脑海中缓缓铺开，半晌她睁开眼，指了指某个方向。</p>
她身边赫连铮赞同的点了点头，手势一摆，众人系绳鱼贯而下。</p>
凤知微和顾南衣在最前面，一路快速攀下山崖，无声落地。</p>
一队巡逻士兵过来，凤知微无声一滚滚入帐篷后，士兵浑然不觉过去，凤知微闪电般纵身而出。</p>
士兵只觉得手中灯笼光影一晃，似乎有什么一长条的黑影一掠，还没来得及回身，便觉得咽喉一凉。</p>
他身子一软，倒在凤知微臂弯里，凤知微勒着他的脖子，将他拖到帐篷后，轻轻将他尸体放下，快速剥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却在胳臂上套了一个细细的红布条。</p>
这是用来等下在混乱中辨认自己人的。</p>
身边的也放倒了两具尸体，赫连铮顾南衣如法炮制，换上大越士兵衣服，三人无声打了个手势，分头扑了出去。</p>
一队巡逻的士兵看见一人提灯而来，灯光背面脸模糊不清，刚要发问口令，忽觉眼前精光一亮。</p>
亮完了，便是永恒的黑。</p>
还有两个士兵在开小差，躲在一处山石后分吃偷藏下的干粮，忽然看见有人过来，灯光直照着他们的脸，慌乱之下急忙去藏干粮，手刚背到身后，就看见自己的头颅掉在了地上。</p>
掉在地上的头颅，还神奇的看见干粮没有落地，挑在一人平伸的剑尖。</p>
暗夜里三人如魔，携着杀机和血色，无声无息解决掉了主帐和重要将领周围最多的巡逻暗哨。</p>
随即凤知微抬手，靠近山壁，做了个手势。</p>
蹭一声轻响，她身边落下华琼，随即等候已久的三百人，不断跃落。</p>
每个人落地声都极轻，有些落地不准落不到草上的，顾少爷都及时拍出一掌，将他们送到落足无声的草地上。</p>
凤知微示意了几个帐篷，众人领命散开。</p>
夜色里三百条收割生命的夜行者，窜行帐篷之间，黑色长刀如冷电，出没于血肉肌体间，那些刀锋与血肉摩擦的沉闷声响，被秋夜里不断鸣叫的夜虫唧唧声淹没。</p>
凤知微三人，则逼近了晋思羽的营帐。</p>
虽然看起来和别的帐篷一模一样，但是只要敢于走近，就会发现这个帐篷的与众不同，守卫最严密，位置最好，所有的帐篷，都若有若无的对其进行拱卫。</p>
晋思羽还没睡，帐篷里灯火通明，但是似乎没有别人，他的身影长长的投在帐幕上。</p>
那么明亮的灯火，几乎让人无法逼近，凤知微三人几乎是贴着地面游过去的，以三人的武功，也用了整整一刻钟才解决掉所有暗哨。</p>
趴在草地上，浑身肌肉高度紧张，凤知微飞快的和赫连铮用手指官司商量以哪种方式进晋思羽帐篷最合适，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p>
三人身子都是一紧，伏得更低。</p>
赫连铮飞快示意凤知微：“需要撤否？”</p>
凤知微摇摇头，示意等下。</p>
这一摇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p>
她怔了怔，第一感觉就是以为自己是不是紧张太过，随即便觉得不对劲。</p>
头有点晕，身子有点软，体内的力气，像泉水般突然流泻了出去，她甚至觉得，自己虚弱得快要飘浮了起来。</p>
更糟的是，因为这种奇异的感觉，体内久已沉默的那股炙热也轰然一声从丹田内跃出，火龙般顺着她的经脉炙烤着，几乎是瞬间，她便汗湿x下泥土。</p>
凤知微在这一瞬间做了三个动作。</p>
第一是看看四周还在暗杀的华琼等人，那些飞窜的黑影，证明他们没有受任何影响。</p>
第二是看看身边的赫连铮和顾南衣，两人目前没有异常，但是凤知微确定，既然在外吃大伙食的人都没事，那问题就出在今晚的青菜米粥，未必是毒，但一定有问题，三个人都吃了，谁也逃不掉，尤其顾南衣吃得多，只是因为她有痼疾，发作得最快而已。</p>
第三个动作，她突然出手，横掌在身边两人后颈上重重一拍！</p>
这一拍用尽她全部力气，那两人便是疑遍天下人也不会对她有一分防范，闷声不吭的便被她劈昏过去，连顾南衣都不能幸免。</p>
凤知微劈昏两人，挣扎着支起身子，盯住了刚才发出急促脚步奔过来的人。</p>
那人是个将领打扮，似乎因为心急，完全没有在意主帐四周的守军已经不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形容有些狼狈，身法却有些特殊。</p>
远远的看着那身法，凤知微心中便轰然一声，百忙之中什么也顾不得，来不及和身边人商量，立刻发出了一声蛐蛐鸣叫。</p>
这是她定下的撤退暗号。</p>
黑影一闪，华琼和赫连铮的八彪护卫来到她身侧，凤知微一边看着那两人冲进晋思羽帐篷，一边对着八彪示意拖走赫连铮和顾南衣。</p>
她打出的手势是“有变！速撤！”</p>
八彪愣在那里，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华琼反应却快，立即又发出一声蛐蛐叫，流窜各处的黑影都顿了顿，随即如黑色沙子流回瓶中一般聚集到华琼身侧，整齐有序的重新往崖上攀援。</p>
隐约听见主帐内有声响，听见晋思羽问：“怎么到现在……”</p>
随即来者答：“出了点小岔子，被缠住了，快……”</p>
声音模糊传出，随即晋思羽快速掀帘而出，正要说什么，营门正前方又有骚动，火光里又有人闯了进来，这回却有人拦截，远远的那人高叫跳跃，似乎在叫嚷着什么，但是离得远，无法听清。</p>
又有惶急的士兵飞奔而来，急报多名将领于帐中被杀，凤知微趁晋思羽愣在帐门口，狠狠把三隼一推，低喝：“计划有变，快带大王和顾大人走！”</p>
八彪中的二虎三隼急忙将两人负起，奔到崖下，已经爬上去的人垂下绳索。</p>
华琼却不走，执着双刀看着凤知微，凤知微勉强支持着镇定从容神情，笑道：“我刚才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看见营门口那个人没，那也是我布下的棋子，你且看着吧！”</p>
华琼有点迷惑不解的看着凤知微，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凤知微冷汗直流，悄悄用长刀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腿，咬牙笑道：“快走，别坏了我的事！”</p>
随即她一抬手，手指一拉，轰一声放出了信号旗花。</p>
旗花放出的同时，凤知微一脚将华琼踢到崖边，巨大的光亮下虽然惊呼声起人潮涌出，但人人都被那灿光逼得睁不开眼，华琼被凤知微突然放信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崖上就爬。</p>
主帐前奔出晋思羽和克烈，两人都面色铁青，巨大光亮过后，晋思羽狠狠扭头，一眼看见崖壁上的人影，还有还没爬到崖端的三隼和二虎，背着人行动慢，两人都只爬到一半。</p>
晋思羽冷笑一声，手一抬，掌中已经多了一柄弯弓，弓上重箭漆黑，他抬弓援臂，弓弦吱吱声响里直对半空中赫连铮背心。</p>
他目光精准，虽然崖上还有很多人没爬上去，但是很明显，被背着爬上去的多半是重要人物，想也不想，便直接冲着赫连铮去了。</p>
凤知微立即抬手又抛出个备用旗花，她不砸晋思羽，却砸向帐篷前的火把，轰然一声星花大作，晋思羽和克烈都被那响声和亮光逼得向后一退，重箭落空。</p>
此时大越大营已乱，人们惊惶的从营中冲出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晋思羽赶紧整肃安抚指挥应变，一时顾不上再袭击山崖，克烈跟在晋思羽身边，一眼看见了凤知微，眼睛一亮，正要和晋思羽说完他来不及说的话，又想夺过一个士兵的刀准备去砍山崖上的绳子，忽然身边有人厉嚎一声：“克烈！”</p>
克烈一回首，一人满身浴血的扑过来，抱住他脖子张嘴就咬。</p>
克烈大骂一声：“又是你！”</p>
火光中一片乱像，一瞬间人人都被惊住，只有凤知微依旧清醒，趁着克烈晋思羽无暇注意她时，一翻身退向山崖后，拨开乱草，找到当初说起过的那个隐秘的洞，一头钻了进去。</p>
从洞里缝隙里对外看，才发现那趁乱闯进大营的竟然是赫连铮手下八彪之一的大鹏，一身鲜血衣衫凌乱，神情有疯狂之色，死死缠住克烈不放，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这样和克烈不死不休。</p>
克烈也在暗叫倒霉，他用师门摄心法术从大鹏口中得知赫连铮将要去哪里，又隐约猜着他们要做什么，立即赶来向晋思羽报信，谁知大鹏心志坚毅，受了术之后竟然自己苏醒，偏偏又神智因此不清，只记得自己背叛了大王，痛悔之下恨极克烈，一路竟然就这么追了过来，他武功本就是赫连铮手下最好的一个，发狂之后力气大涨，克烈竟被他一路绊住，以至于延误了到大营的时辰，否则凤知微早已全军覆没。</p>
此时大营纷乱，大鹏一路闯了进来，他认出山崖上的主子，看见克烈更是新仇旧恨，扑上去一把抱住，张开口就对着克烈咽喉啃了下去！</p>
克烈猝不及防之下一偏头，咽喉却已经被大鹏的利齿咬出一个洞，鲜血喷射里他急怒攻心，抓住刀连连就对大鹏乱捅，大鹏嗷嗷的吼着，血肉成泥里死不放手，只管将嘴凑过去，拼命的撕扯乱咬。</p>
两人滚倒在地，如野兽一般挣扎撕咬，咻咻喘息里血肉横飞，遍地滚出一片片的血痕，惨烈得连晋思羽都怔在了那里。</p>
“大哥！”</p>
山崖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吼，三隼和二虎霍然转头，眼角崩裂出鲜血，撒开手就想跳下来，却又在动作做到一半时生生止住，抓住山岩的手指指甲生生裂开！</p>
“给我射！”晋思羽指着山崖冷声命令。</p>
凤知微一抬头，看见三隼和二虎已经将近崖边，和接应的人只差一只手臂的距离，立即一把撕掉面具，披发于面，从藏身的洞里奔了出去。</p>
她与其说是奔，不如说是滚，力气已经流失干净，体内的热火却还在腾腾燃烧，这一滚便滚向晋思羽脚下，晋思羽只看见黑影一闪，随即刀光如雪泼出！</p>
大惊之下惊而不乱，晋思羽飞身跃起，凤知微却像是已经算准他的动作，横砍之后立即一竖，刀尖恶毒的直指腾身在自己头顶的晋思羽胯下！</p>
晋思羽又是一惊，半空中赶忙腿一并向后一个滚翻，狼狈落地，霍霍舞出一个剑花准备着应对凤知微下一个恶毒招数，却见凤知微懒懒趴在地上，软答答挥挥手，对他做了个“你可以休息了”的手势。</p>
晋思羽面色铁青，一抬头看见三隼二虎已经爬上山崖，和接应的人一起，飞速消失在夜色里。</p>
他怒哼一声，大步上前，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直劈向凤知微后心！</p>
凤知微一动不动，她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趴在地上听见万马奔腾如擂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姚扬宇的骑兵马上就要到了。</p>
今晚虽然出了差错，但计划不算失败，可惜自己却是活不成了。</p>
这一身自从娘死去便担下的沉重心事，眼看着便要因为自己的死亡而灰飞烟灭，凤知微此时竟不觉得扼腕，反而有着淡淡的解脱——死了也挺好，不用再面对那么多的焚心痛苦和左右为难。</p>
她浅浅的笑着，于雪亮的刀光里看见堂皇大殿，玉阶千层，飞龙舞凤的鎏金宝座上，缓缓坐下华艳而清雅的男子……</p>
又或是洁白雪山之上，天水之青的少年，牵着牙牙学语的可爱女童，对苍茫四海阔大的微笑。</p>
又或有英朗璀璨的男子，一骑驰骋，飞渡草原万里……</p>
“铿！”</p>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在耳侧，火花闪在眼前，刺得凤知微不得不眯起眼。</p>
有人滚倒在她身侧，气喘吁吁，凤知微一扭头，看见是满面泥泞的华琼。</p>
她盯着华琼，没有问她为什么去而复返，华琼却在泥地上对她展开无所畏惧的笑，朗然道：“嘿，做英雄怎么不带着我？”</p>
凤知微定定望着她，两个满面泥泞鲜血的女人在地上互视微笑，头顶上千刀成网，万剑指心，都似没看见。</p>
此时还有一部分没有来得及爬上去的属下，看见凤知微华琼失陷，都纷纷自己砍断绳索，回身奔了过来。</p>
凤知微咬牙支肘爬起，华琼扶着她，两人相互扶持，以刀支地，对包围过来的万倍于己的敌军冷笑。</p>
随即，悍然挥刀。</p>
鲜血泼洒，一刀一人命，一步杀一人，凤知微心知此时白灵淖骑兵未到，一旦赫连铮和顾南衣被赶上，那些人保不住他们的命，她一向不爱拼命，然而此时也不得不拼。</p>
她没有力气，用虚招诱人接近，再由华琼出刀解决，两人配合默契，不多时脚下尸体层层叠叠，那些鲜血和碎肉溅上脸，却已没有时间和力气擦去。</p>
而外围，呼卓战士尸体，亦层层叠叠。</p>
正如她们互相背靠背，耗尽力气依然不断挥刀，只为呼应兄弟们的拼死冲近。</p>
呼卓精英们也一次次徒劳却又绝不放弃的冲向大越军包围，不惜以血肉铺路，只为近她们一分。</p>
生死相托，没有退缩。</p>
那些扑上刀箭的**，那些不惧寒刃的死亡。</p>
那些战得惨烈与死得悲壮。</p>
“好姐姐……”鏖战中凤知微轻轻偏头，在华琼耳边气喘吁吁的道，“淳于猛姚扬宇就快来了，坚持一下……这后面有个山洞，等下你趁乱……躲藏一下……还有转机……”</p>
“要去一起去，要等一起……等。”华琼一刀拍飞一柄捅来的长枪，手臂一软，一柄长刀毒蛇般钻入刺向她心口，凤知微闪电般抬起手中剑，奋力一挡，长刀击开，凤知微喷出一口鲜血，却笑眯眯道：“准头好……差！”</p>
华琼立刻一刀砍在那看见凤知微笑容愣在那里的士兵手臂，生生将手臂砍落，鲜血飞溅里她一边累极咳血一边大笑道：“我这个才叫……准！”</p>
晋思羽遥立人群之外，死死盯着那两个女子，他先前没有再下令射箭，是一腔怒火下存心想耗死两人，不想对方如此勇烈，拼命之狠，男儿不如！</p>
天盛何时有如此女子？</p>
他遥立火光包围之外，光影摇动里似乎心旌也在摇动，为前赴后继悍不畏死的呼卓战士所惊，为血雨漫天里依旧近乎温柔的笑容所惊，为那鲜明决然的女子，一转眸间无畏而又忧伤的眸子，所惊。</p>
他突然大步奔了过去，反手拔刀。</p>
“啪！”</p>
刀背狠狠拍在凤知微额上。</p>
脑中一痛，眼前一黑，凤知微最后看了一眼身边华琼，听见远处骑兵奔马终于踏破营门的声音。</p>
沉入黑暗之前，她对自己说。</p>
我要活下去。</p>
－－－－－－题外话－－－－－－</p>
矮油，据说亲们今早给力得一塌糊涂，凰权居然在第一坐过几个小时，矮油，得瑟得我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我姓啥我姓啥我姓啥？矮油，看着大家留言看着礼物榜，感动得我不晓得说什么合适，很牛很暴力，很好很满足，今晚更新迟了点，因为我情节没写完，字数当然也多了点，算是感谢亲们的热情吧。</p>
</p>
“别说了！”赫连铮一声吼惊得絮絮不休的梅朵霍然闭嘴，抬起一张涕泪横流的脸惊惶的看着他。</p>
赫连铮不看她，烦躁的在地上来回踱步，梅朵低声啜泣着，破碎的皮袍下露出血痕斑斑的双脚，四面的护卫都面露恻隐之色。</p>
护卫们都是因尔吉部的战士，对梅朵熟悉得很，虽然以前多少有些不满她的张扬，但男人天生对落难女子有不可抑制的同情之心，何况在他们看来，梅朵都凄惨成这样了，又有这么多护卫在，大王还担心什么？不过是送趟粮草而已。</p>
“大王……”八彪护卫此次来了四个，大鹏在试探求情，三隼却已经认为，他们忠义诚厚的大王，不可能抛下这样的梅朵——这是他的救命恩人，照顾他长大，如今又落得这般惨状。</p>
于是三隼上前，自作主张扶起她，赫连铮背对着他们，也没有说话。</p>
梅朵收了眼泪，看了赫连铮背影一眼，见他没有动，唇角露出一丝笑意，在三隼和婆子搀扶下往车上爬。</p>
赫连铮始终没有动，护卫们都松一口气，欢笑着去赶车子。</p>
等到梅朵爬上车坐好，赫连铮跨上马，对八彪中赶车技术最好的大鹏道：“你去赶梅朵那辆车。”</p>
大鹏应了，爬上车辕，赫连铮将车厢门一关——这是装粮草的车子，没有窗户，只有可以打开的门，为免路途上翻车使粮草倾泻，门上都有铁栓。</p>
赫连铮关上门，抬手就把铁栓栓上，随即扬手一鞭，恶狠狠抽在拉着那辆车的马屁股上！</p>
那马受了惊，长嘶一声扬蹄便奔，车厢里传来梅朵的惊叫，车辕上大鹏抓着缰绳目瞪口呆，赫连铮暴吼：“赶好车子，送她回王庭！”</p>
大鹏手忙脚乱的赶紧调控缰绳，使尽浑身解数安抚惊马将歪歪斜斜的车势平稳，东倒西歪的车厢里传来梅朵爆发似的大哭声，隐约还有“砰砰”撞车门的声音，声音如鼓槌，重重的擂在所有人的心上，赫连铮唰的掉转身，背对远去的车子，双拳捏紧，闭上了眼睛。</p>
满地的护卫呆在那里，完全忘记了所有动作，看着那车在大鹏拼命控制下险而又险的恢复平稳，才舒出一口气，然而那沉闷的撞击声，似乎依旧隐隐响在耳中。</p>
“王！”直心肠的草原汉子们不赞同的齐齐大喊。</p>
王竟然偏心如此！忍心如此！这还是他们心中恩怨分明仁义勇毅的王？</p>
“去二十个人，追上去护卫。”赫连铮却似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听不出众人的不满，疲乏的挥挥手，拖着脚步上了马。</p>
护卫们用陌生的眼光看着他们的王，半天都没有人动。三隼怔怔的看着那车半晌，狠狠的跺了跺脚，一扬手一鞭子抽上一个护卫。</p>
“叫你们去追，还不去！”</p>
二十个护卫被赶上马，追逐车子而去，余下的人面面相觑，毫无声息，先前的欢声笑语，都飞了九霄云外。</p>
三隼闷头赶车，谁都不睬，赫连铮端坐马上，一言不发。</p>
他不是笨人，感觉得到四周护卫们的失望，他们素来爱戴崇敬他如神，今日他看来似乎毫无理由的绝情，却让神从云端掉落。</p>
偶像的建立也许需要年深日久的培养，崩塌和毁灭却往往只在一瞬间。</p>
草原汉子不懂得那么多顾忌为难大局为重，他们只知道有恩便要报，落难者必得帮。</p>
这是赫连铮第一次感觉到身周全部都是敌意和不满，此时才知道这滋味如此难捱。</p>
他抬起头来，长长吁一口气，远处浮云迤逦，似万马奔腾，恍惚间那是黑甲青衣的顺义铁骑，亮长刀策快马，在茫茫北疆大地踏血奔驰，而在万人之首，有黑衣软甲的少年，一骑当先，在天地间展开雍容而刚烈的笑容。</p>
知微。</p>
我不能将任何一点危险带到你身侧，哪怕那只是一个微小的可能，都不行。</p>
便纵因此为千夫所指。</p>
我认！</p>
==</p>
“白头山小道已经清理得差不多。”凤知微在一处隐秘的矮山后和属下们做最后的计划拟定，“最后一段是一处山崖，还好，不是很陡，但是想要毫无声息的下去不容易，所以，我们只选最精锐的去偷袭，由我带领，从后方直穿晋思羽主帐，其余人由淳于和扬宇带领，带着战马，蹄裹草，口衔枚，在主营五里外白灵淖等候，以红色旗花为号，这边一破主帐，那边立即强攻。”</p>
“我跟着你！”姚扬宇一口拒绝。</p>
“不能。”凤知微答得更干脆，“你武功不过关。”</p>
几个二世祖直着脖子斗鸡似的瞪着凤知微，凤知微看都不看他们一眼，淳于猛幸灾乐祸的呵呵笑，一副我去不成你们也别想的样子。</p>
“我们会很小心！”姚扬宇又哀求，他望着白头山的方向，隐隐的心中有些不安。</p>
“你们跟着我只会是拖累。”凤知微毫不客气，“你以为叫你们直袭大营是轻松活？大营有十万人马！”</p>
“那你为什么带她？”余梁不服气的对着华琼一摆头。</p>
华琼唰一下抽出腰间双刀，对着余梁一亮，“为什么？拿刀说话！”</p>
余梁干瞪眼不说话了，同样是半路出家学武功，人家就是比他学得好，有什么办法。</p>
“黑****！”</p>
“小白脸！”</p>
那边吵得斗鸡似的，这边凤知微好像没听见。</p>
“宗先生跟着你们这队。”凤知微道，“我侦查过地形，那山崖后有个不起眼的洞，万一事有不谐还能从洞中退走，其实没什么危险，倒是你们这边以十当一直闯大营，比我们要难得多，你们放心，顾兄和我在一起。”</p>
姚扬宇还想说什么，凤知微已经不容质疑的站起来，忽然“砰”的一声，天上飞下来一个人影。</p>
那人狼狈栽落，跌了个嘴啃泥。</p>
远处顾少爷拍拍手，道：“偷听。”慢悠悠踱了开去。</p>
地上的人艰难的抬起头来，是宁弈派来的校尉卫玉，凤知微开绝密军情会议，自然不会让他参与。</p>
“将军……”卫玉爬起身，对上凤知微似笑非笑的眼眸，打了个寒战，却急迫的道，“您的计划，太冒险了……”</p>
“你准备去报告楚王吗？”凤知微打断他的话。</p>
卫玉竟然点点头，诚恳的看着她，道：“将军，我来之前，殿下亲自嘱咐过我，说不管您有什么想法，他托姚校尉转告的话请一定要听，还要我，只要有什么消息，必须报他得知，这是王命，我……不能违背。”</p>
“那你去报吧。”凤知微的回答也出乎意料，她拍拍手，顾少爷牵过来一只瘸腿毛驴。</p>
驴极丑、极老、极衰颓，眼角糊满眼屎，眼神气息奄奄。</p>
凤知微仰慕的看着顾少爷，自己只说找头驴，真难为他从哪里找出这么一头衰到惊天动地的。</p>
卫玉看着它那瘦得刀削似的，一坐下去便可能割破屁股的背脊，脸色比黄连还苦。</p>
百里路途，用这只毛驴回去报信？等人到了，战事必定都完了。</p>
“去吧。”凤知微亲切的把他给墩在驴背上，一拍驴屁股，老驴蜗牛似的晃悠出去，“记得代我向殿下问好，这头驴也不用还我了，就说是我送他补身子的，鲜花衬美人，宝驴赠贤王，魏知孝心，请殿下一定赏脸。”</p>
卫玉苦着脸骑着驴去“报信”了，凤知微仰头看看天色，道：“赫连铮快要送粮到了，等下吃饱肚子就出发，是非成败，只在今夜二更！”</p>
==</p>
秋夜的风掠过草尖，其声瑟瑟，将篝火吹得飘摇欲灭。</p>
马车里的哭泣声，始终没有停过。</p>
大鹏叹了口气，从火堆上取下烤羊腿，走到车边，轻声道：“梅朵阿姑，吃点东西吧。”</p>
回答他的是更高一调的凄凉哭声。</p>
“大王也太忍心了！”一个坐在火边的护卫沉着脸，忍不住道，“便是让阿姑跟着又有什么关系？她现在动都动不了，大王怕什么啊？”</p>
“老实说我觉得阿姑说得一点不错，她不能被送回王庭。”另一个护卫皱着眉，“大妃那个人，你们知道的，厉害得很，阿姑这样回去，大妃只怕还真的会把她送回给德州。”</p>
“哪里还能回去！”又有人愤愤接口，“看她都成什么样了！”</p>
“中原女人就是心机深，最会争宠！”</p>
“就是！”</p>
“休得背后议论贵人！”大鹏走过来，沉声一喝，众人收了声，静默半晌却又忍不住，有人道：“大鹏大人，您看，阿姑都这个样子了，再不吃不喝整日哭泣，我怕到不了王庭，她便……”</p>
大鹏脸色变了变，这话正击中他的担心，大王将梅朵交给他，若是半路上出了什么事，要怎么向大王交代？</p>
“我去劝劝她。”他起身向车子走去。</p>
“阿姑，吃点东西吧，你好歹得撑着等到大王回来啊。”大鹏蹲在车门口，殷殷劝说。</p>
“我等得到他回来么？”半晌伴随着抽泣声，梅朵的声音幽幽的传出来。</p>
她终于肯答话，大鹏心中一喜，道：“您坚持一下，大王很快回来的，左右不过半日路程……”</p>
梅朵突然不说话了，半晌低低道：“我不想回王庭。”</p>
大鹏为难的搓着手，梅朵道：“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好不好？”</p>
大鹏怔了怔，犹豫道：“这……”</p>
梅朵见他意动，立即又道：“我们在回王庭的路上啊，你可以说是什么事耽搁了，大王只是不要我跟随着他，但是没说我不可以在半路等他，我……我不敢回王庭……”</p>
她又哭了起来，声音哀切，大鹏闻着车厢里传来的药味和一种细微的腐臭味，心中一酸。</p>
几个护卫走过来，纷纷相劝，大鹏终于点了点头。</p>
梅朵的哭声渐渐低了下去，大鹏叹口气，下车看看附近不远处有座矮石山，便命护卫们把车马赶进山坳里。</p>
梅朵似乎情绪也好了些，还下车靠着篝火坐了坐，和护卫们低声谈了几句，又亲手烤了些羊肉递到护卫们手中，护卫们看着她憔悴的脸上眼眸诚恳，都心中发酸，吃起她烤的肉来特别痛快。</p>
大鹏却一直没有近火边来，也没有再靠近梅朵，很尽职的在高处守望，虽然草原目前已经一统，但是作为深知呼卓部内部暗流的赫连铮亲卫，大鹏不敢掉以轻心。</p>
忽听身后梅朵唤他，大鹏一回头，隐约看见火堆旁护卫们都睡下了，心中一惊，这点感触还没完全掠过脑海，忽觉身后有大力一推，随即脑中一晕，重重从山石上跌落。</p>
一道黑影无声从他身后飘了过来，懒洋洋踩着他的背，对火堆旁站起的梅朵笑道：“还好你聪明，知道停在了这里，再往前王庭护军就会频繁出没，我可不敢随意下手。”</p>
梅朵看着他，目光中尖锐恨毒之意一闪而过，冷冷扭转脸不理。</p>
“别这样。”克烈笑吟吟的飘过来，摸摸她的脸，“你应该高兴些，很快，你的王就会回到你身边了。”</p>
梅朵偏转脸，嫌恶的道：“别碰我！”又看看他手中拎着的大鹏，疑惑的道：“你一定要我探听到大王要去的地方做什么？你不会是想害他吧？”</p>
“别问那么多。”克烈笑道，“总之，你听我的，你才能回到你家大王身边，不过赫连铮可真是心狠啊，你这个样子，那样求他，他居然还是不让你跟着，我跟着他，却险些被魏知那边接出来的暗探给发现，好在你这边总算给我留了个空子。”</p>
“刚才我问了那些护卫。”梅朵道，“他们并不知道大王要去哪里，每次送粮快到时，便另外有人来接着，不过我想大鹏应该知道。”</p>
“唔。”克烈细长的眼睛幽光一闪，眼神里流出兴致勃勃神态，“我有好几个好消息，想必大越那位安王殿下，一定很感兴趣……”</p>
==</p>
天色将晚的时候，有车马声，驶近凤知微所在的白头山背后的小山坳。</p>
“呼卓部送东西来了。”凤知微眼中闪出喜色，快步去接，随即便听一人笑道：“赫连铮幸不辱命，准时送到。”</p>
“你怎么亲自来了？”凤知微又惊又喜，赫连铮大步过来，亲自指挥护卫们卸下车上东西，道：“除了禹州那边送来的粮食，还带了一批族民们自己腌的牛羊肉干酪，还有呼卓铁匠打的弯刀，儿郎们吃惯草原食物用惯自家武器，最顺手！”</p>
“难得你这么细心。”凤知微抿嘴一笑，“粮食这边倒还好，只是剩的不多，牛羊肉干酪什么的，立即发下去，大家尽饱而止！”</p>
姚扬宇他们还不觉得什么，呼卓部的骑兵队长们都在欢呼，征战在外，啃腻中原干粮面饼，今晚可以吃到习惯的食物，众人都十分兴奋。</p>
赫连铮瞅着凤知微，将她上下左右的看，半晌皱眉道：“好像瘦了？”</p>
瞟一眼姚扬宇他们，凤知微生怕赫连大王控制不住说出什么不妥的话来，赶紧道：“还不去安排伙食，早作准备？”</p>
姚扬宇望了赫连铮一眼，“哦”了一声，带了兄弟们出帐去，一边走一边咕哝：“将军男人缘可真好……”</p>
赫连铮隐约听见，喷的一声笑了出来，凤知微悻悻道：“混账小子，无法无天！”</p>
她语气怨怪，眼神却是含着笑意的，在黄昏暗色中闪出熠熠的光来。</p>
赫连铮看着她水汽迷蒙却晶莹闪亮的眸子，满腔的话突然便凝在了嘴边，路上想好的要问一些问题，要表达一些疑惑，到此时突然都没有了说出来的兴致——问什么呢？有这样一双眸子的人，绝不可能做出那种恶毒的事情来。</p>
她也许心计深沉，也许不择手段，但是她的恶，永远都有其原因和原则。</p>
赫连铮微微的笑起来，觉得仿若心上去了块大石，遍身都轻松了，忽听身边那个敏锐的女子问：“你好像想说什么？”</p>
“不，没有。”赫连铮摇头，诚恳的看着凤知微，“我只是觉得，在你身边，很轻松。”</p>
“傻瓜。”凤知微轻轻的笑，眼神里微微愉悦。</p>
从外面进来的顾少爷看见赫连铮，突然飘了过来，堵在他面前，隔着面纱也能看出眼睛闪闪亮亮。</p>
赫连铮拍一拍头，笑道：“想问你家知晓是吧？嗯……”</p>
他犹豫了一下，这一犹豫，顾少爷立即走近几步，连凤知微都转过了头。</p>
“也没什么。”赫连铮赶紧笑道，“前些日子就开始有些发热腹泻，烦躁不安的，王庭医官看了，说没什么，不过到我出来为止，似乎热还没退下去。”</p>
顾少爷立即转头看宗宸，宗宸皱皱眉，问：“有热度？看过舌苔没有？咳嗽否？”</p>
连问了几个问题，赫连铮一一答了，宗宸皱起眉，凤知微已经道：“莫不是出痧？”</p>
宗宸默然不语，半晌道：“不看本人病症，不能确定。”</p>
这话从他口中说出来，便令众人多了几分慎重，顾少爷不太明白出痧的意思，转头看凤知微，凤知微道：“没事，不然还是请宗先生回去看看吧。”</p>
“不可，现在这个情形，仰仗宗先生之力甚多，万万不能离军。”赫连铮立即否决，连顾少爷都在摇头。</p>
凤知微瞟一眼顾南衣，他头摇得坚决，眼睛却望向王庭方向，很明显他已经听出了其中凶险，却依旧为了她的安全不肯让宗宸离开。</p>
别人不清楚，凤知微却最明白知晓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这个他一生首次主动纳入怀中并亲自抚养的孩子，是他灵魂的钥匙心灵的门户，他正是在那柔软的小身体上懂得了诸如温暖柔软欢喜怜惜等种种情绪，并如同珍惜自己生命一般珍爱她。</p>
“赫连，知晓生于南方，体质不如你们草原孩子皮实，你们草原巫医，在这方面也没有汉医有经验，这万一要是天花，不能轻忽，我看还是让宗先生去一趟，快去快回就是了。”</p>
赫连铮默然不语，不方便再反对，只把浓眉皱着，顾少爷还在摇头，一边摇一边盯着王庭方向，凤知微已经决然把宗宸推了出去，赫连铮叹口气，牵过自己那匹越马，道：“只好烦劳先生辛苦点，快去快回。”</p>
宗宸留了一包药，道：“这是我研制出来的万灵丸，对大多数毒药都有效果，你们留着。”</p>
三人都应了，看着宗宸匆匆离去，凤知微握握踮起脚尖看宗宸远去的顾少爷的手，安慰道：“没事儿，别说未必是天花，就算是，宗先生出马你还怕什么？”</p>
顾少爷沉思了一会，也拍拍她的手，道：“你在，大家都在，便什么也不怕。”</p>
凤知微一怔，轻轻笑起，握住他的手，道：“放心，都在。”</p>
==</p>
姚扬宇出了帐，顺带便去看了火头军，大锅里煮着热腾腾的野牛肉，那种气味在中原人闻来膻味冲鼻，草原汉子却都扑在锅边口水直流的说香啊香啊。</p>
姚扬宇闻着那种味道，皱了皱眉，突然想起在山坡后捏着自己脖子强咽干酪的魏将军，这种气味特别浓重的草原食物，将军也是不习惯的吧？</p>
“怎么煮的还是存粮？不是有新粮过来了？”他盯着锅里发黄的米饭，“前阵子暴雨，有些小米受了潮，一股怪味儿。”</p>
“将军吩咐。”火头军笑道，“不得浪费，先紧陈粮吃。”</p>
“那你就煮一小锅新米粥。”姚扬宇犹豫了一下，又翻了翻送来的东西，喜道：“居然还有蔬菜鸡蛋！赶紧给我拣没烂没坏的，精心的炒几样给将军帐里送去，要是问起，你说我叫的。”</p>
“好。”火头军手脚利索的去忙，笑嘻嘻道，“还是姚校尉体贴将军，说实在的，将军也确实辛苦……”</p>
姚扬宇哈哈笑着，贪馋的凑在青菜上嗅了嗅，才恋恋不舍走开去，和士兵们挤在羊肉锅前等吃晚饭。</p>
晚上饭菜送进主帐，凤知微一见便皱了眉，然而看看顾少爷，又不说话了。</p>
小呆也可怜啊，他比她还不爱吃羊肉，每次都是闭着眼睛吞的，这在北疆打仗，胡桃也供应不上，凤知微每次看见他腰上几个空空的胡桃袋子都觉得心酸。</p>
女儿也抱不着，胡桃也吃不上，再不给人家一口新鲜蔬菜吃，凤知微这么厚的脸皮都觉得不好意思了。</p>
“要么你去吃羊肉。”凤知微推赫连铮，“我们在这喝粥。”</p>
“想都别想。”赫连铮一把挤坐在她身边，抢先端过一碗粥喝了一口，“别想躲一边吃独食。”</p>
凤知微笑笑，给把头埋在碗里的顾小呆夹菜，又道：“吃完饭就回去吧，王庭那边一日都少不了你。”</p>
赫连铮不理她，将青菜往她碗里夹。</p>
凤知微挡住碗。</p>
赫连铮筷子不松，抬起眼看她，他琥珀幽紫的眼眸光芒闪烁，亮得逼人。</p>
“宗先生已经走了，我不能再走。”他道，“爬也要爬去。”</p>
“你身份贵重……”凤知微试图劝说，赫连铮埋头扒饭，不理她。</p>
知道这家伙倔起来也是八头牛拉不动，凤知微叹口气，三人草草吃完，简单的几样菜一扫而空，顾少爷尤其吃得多，他思念中原蔬菜已经很久了。</p>
淳于猛披挂整齐进来，道：“将军，我们先走一步。”</p>
“白头崖下见。”凤知微一笑。</p>
“白头崖下见。”淳于猛眼底闪着兴奋的光，出去了，低沉有力的号令声起，九千骑兵直奔白灵淖而去。</p>
“我们也该准备了。”凤知微进了后帐换了一身紧身黑衣出来，愕然发现不仅赫连铮换了衣服，连从来都是一袭天水之青柔软长袍的顾少爷，都换上了紧身黑色夜行衣。</p>
凤知微知道这样紧身，质料又不算太好的衣服，对顾少爷这样的人来说，穿着便等于受刑一样难受，赶紧道：“顾兄不要紧的，你的武功不怕被人发现……”</p>
“你的安全，最重要。”顾少爷平平板板的回答，一闪身已经掠了出去。</p>
精选出来的三百夜行士已经由华琼率领着，在帐外等着凤知微。</p>
抬头看看天色，夜色幽冥，草原上有迷蒙的雾气在流动，宗宸走的时候推测说今日夜间有雾，正是行动最好时机。</p>
前方乱草丛拨开，一条小道迤逦深入，直入山深处。</p>
人们目光灼灼，等着凤知微军前动员，凤知微却一句话不说，只无声将手掌向下一划，劈向白头山！</p>
她动作劲健有力，杀气凛然，黑暗中黑色衣袂一闪，像一道森凉闪电劈落！</p>
每个人都被这无声动作里的决然和凛冽，激得热血与目光同沸！</p>
雪光一亮，华琼双刀一挥，当先奔了出去。</p>
三百多人成长蛇阵，武器全部漆成黑色，着紧身黑衣软底薄靴，腰间束着长绳，微微弯腰屈膝，在草间小径上快速前行。</p>
黑暗中一道道黑影如风行草上，流波般掠过，衣服摩擦长草发出唰唰声响，和远处呼啸的风声混杂在一起。</p>
到了白头崖上，凤知微一个手势，众人全部停下。</p>
趴在崖上打量崖下，晋思羽的大营连绵十里，灯光暗沉，巡逻守夜士兵来往不绝，十分密集，所有的帐篷都一模一样，看不出主帐在哪里。</p>
凤知微闭上眼，崖下地形图在脑海中缓缓铺开，半晌她睁开眼，指了指某个方向。</p>
她身边赫连铮赞同的点了点头，手势一摆，众人系绳鱼贯而下。</p>
凤知微和顾南衣在最前面，一路快速攀下山崖，无声落地。</p>
一队巡逻士兵过来，凤知微无声一滚滚入帐篷后，士兵浑然不觉过去，凤知微闪电般纵身而出。</p>
士兵只觉得手中灯笼光影一晃，似乎有什么一长条的黑影一掠，还没来得及回身，便觉得咽喉一凉。</p>
他身子一软，倒在凤知微臂弯里，凤知微勒着他的脖子，将他拖到帐篷后，轻轻将他尸体放下，快速剥下衣服穿在自己身上，却在胳臂上套了一个细细的红布条。</p>
这是用来等下在混乱中辨认自己人的。</p>
身边的也放倒了两具尸体，赫连铮顾南衣如法炮制，换上大越士兵衣服，三人无声打了个手势，分头扑了出去。</p>
一队巡逻的士兵看见一人提灯而来，灯光背面脸模糊不清，刚要发问口令，忽觉眼前精光一亮。</p>
亮完了，便是永恒的黑。</p>
还有两个士兵在开小差，躲在一处山石后分吃偷藏下的干粮，忽然看见有人过来，灯光直照着他们的脸，慌乱之下急忙去藏干粮，手刚背到身后，就看见自己的头颅掉在了地上。</p>
掉在地上的头颅，还神奇的看见干粮没有落地，挑在一人平伸的剑尖。</p>
暗夜里三人如魔，携着杀机和血色，无声无息解决掉了主帐和重要将领周围最多的巡逻暗哨。</p>
随即凤知微抬手，靠近山壁，做了个手势。</p>
蹭一声轻响，她身边落下华琼，随即等候已久的三百人，不断跃落。</p>
每个人落地声都极轻，有些落地不准落不到草上的，顾少爷都及时拍出一掌，将他们送到落足无声的草地上。</p>
凤知微示意了几个帐篷，众人领命散开。</p>
夜色里三百条收割生命的夜行者，窜行帐篷之间，黑色长刀如冷电，出没于血肉肌体间，那些刀锋与血肉摩擦的沉闷声响，被秋夜里不断鸣叫的夜虫唧唧声淹没。</p>
凤知微三人，则逼近了晋思羽的营帐。</p>
虽然看起来和别的帐篷一模一样，但是只要敢于走近，就会发现这个帐篷的与众不同，守卫最严密，位置最好，所有的帐篷，都若有若无的对其进行拱卫。</p>
晋思羽还没睡，帐篷里灯火通明，但是似乎没有别人，他的身影长长的投在帐幕上。</p>
那么明亮的灯火，几乎让人无法逼近，凤知微三人几乎是贴着地面游过去的，以三人的武功，也用了整整一刻钟才解决掉所有暗哨。</p>
趴在草地上，浑身肌肉高度紧张，凤知微飞快的和赫连铮用手指官司商量以哪种方式进晋思羽帐篷最合适，忽然听见急促的脚步声。</p>
三人身子都是一紧，伏得更低。</p>
赫连铮飞快示意凤知微：“需要撤否？”</p>
凤知微摇摇头，示意等下。</p>
这一摇头，忽然觉得眼前一黑。</p>
她怔了怔，第一感觉就是以为自己是不是紧张太过，随即便觉得不对劲。</p>
头有点晕，身子有点软，体内的力气，像泉水般突然流泻了出去，她甚至觉得，自己虚弱得快要飘浮了起来。</p>
更糟的是，因为这种奇异的感觉，体内久已沉默的那股炙热也轰然一声从丹田内跃出，火龙般顺着她的经脉炙烤着，几乎是瞬间，她便汗湿x下泥土。</p>
凤知微在这一瞬间做了三个动作。</p>
第一是看看四周还在暗杀的华琼等人，那些飞窜的黑影，证明他们没有受任何影响。</p>
第二是看看身边的赫连铮和顾南衣，两人目前没有异常，但是凤知微确定，既然在外吃大伙食的人都没事，那问题就出在今晚的青菜米粥，未必是毒，但一定有问题，三个人都吃了，谁也逃不掉，尤其顾南衣吃得多，只是因为她有痼疾，发作得最快而已。</p>
第三个动作，她突然出手，横掌在身边两人后颈上重重一拍！</p>
这一拍用尽她全部力气，那两人便是疑遍天下人也不会对她有一分防范，闷声不吭的便被她劈昏过去，连顾南衣都不能幸免。</p>
凤知微劈昏两人，挣扎着支起身子，盯住了刚才发出急促脚步奔过来的人。</p>
那人是个将领打扮，似乎因为心急，完全没有在意主帐四周的守军已经不见，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人形容有些狼狈，身法却有些特殊。</p>
远远的看着那身法，凤知微心中便轰然一声，百忙之中什么也顾不得，来不及和身边人商量，立刻发出了一声蛐蛐鸣叫。</p>
这是她定下的撤退暗号。</p>
黑影一闪，华琼和赫连铮的八彪护卫来到她身侧，凤知微一边看着那两人冲进晋思羽帐篷，一边对着八彪示意拖走赫连铮和顾南衣。</p>
她打出的手势是“有变！速撤！”</p>
八彪愣在那里，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会这样，华琼反应却快，立即又发出一声蛐蛐叫，流窜各处的黑影都顿了顿，随即如黑色沙子流回瓶中一般聚集到华琼身侧，整齐有序的重新往崖上攀援。</p>
隐约听见主帐内有声响，听见晋思羽问：“怎么到现在……”</p>
随即来者答：“出了点小岔子，被缠住了，快……”</p>
声音模糊传出，随即晋思羽快速掀帘而出，正要说什么，营门正前方又有骚动，火光里又有人闯了进来，这回却有人拦截，远远的那人高叫跳跃，似乎在叫嚷着什么，但是离得远，无法听清。</p>
又有惶急的士兵飞奔而来，急报多名将领于帐中被杀，凤知微趁晋思羽愣在帐门口，狠狠把三隼一推，低喝：“计划有变，快带大王和顾大人走！”</p>
八彪中的二虎三隼急忙将两人负起，奔到崖下，已经爬上去的人垂下绳索。</p>
华琼却不走，执着双刀看着凤知微，凤知微勉强支持着镇定从容神情，笑道：“我刚才突然有了更好的主意，看见营门口那个人没，那也是我布下的棋子，你且看着吧！”</p>
华琼有点迷惑不解的看着凤知微，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凤知微冷汗直流，悄悄用长刀支撑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腿，咬牙笑道：“快走，别坏了我的事！”</p>
随即她一抬手，手指一拉，轰一声放出了信号旗花。</p>
旗花放出的同时，凤知微一脚将华琼踢到崖边，巨大的光亮下虽然惊呼声起人潮涌出，但人人都被那灿光逼得睁不开眼，华琼被凤知微突然放信号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崖上就爬。</p>
主帐前奔出晋思羽和克烈，两人都面色铁青，巨大光亮过后，晋思羽狠狠扭头，一眼看见崖壁上的人影，还有还没爬到崖端的三隼和二虎，背着人行动慢，两人都只爬到一半。</p>
晋思羽冷笑一声，手一抬，掌中已经多了一柄弯弓，弓上重箭漆黑，他抬弓援臂，弓弦吱吱声响里直对半空中赫连铮背心。</p>
他目光精准，虽然崖上还有很多人没爬上去，但是很明显，被背着爬上去的多半是重要人物，想也不想，便直接冲着赫连铮去了。</p>
凤知微立即抬手又抛出个备用旗花，她不砸晋思羽，却砸向帐篷前的火把，轰然一声星花大作，晋思羽和克烈都被那响声和亮光逼得向后一退，重箭落空。</p>
此时大越大营已乱，人们惊惶的从营中冲出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晋思羽赶紧整肃安抚指挥应变，一时顾不上再袭击山崖，克烈跟在晋思羽身边，一眼看见了凤知微，眼睛一亮，正要和晋思羽说完他来不及说的话，又想夺过一个士兵的刀准备去砍山崖上的绳子，忽然身边有人厉嚎一声：“克烈！”</p>
克烈一回首，一人满身浴血的扑过来，抱住他脖子张嘴就咬。</p>
克烈大骂一声：“又是你！”</p>
火光中一片乱像，一瞬间人人都被惊住，只有凤知微依旧清醒，趁着克烈晋思羽无暇注意她时，一翻身退向山崖后，拨开乱草，找到当初说起过的那个隐秘的洞，一头钻了进去。</p>
从洞里缝隙里对外看，才发现那趁乱闯进大营的竟然是赫连铮手下八彪之一的大鹏，一身鲜血衣衫凌乱，神情有疯狂之色，死死缠住克烈不放，也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怎么会这样和克烈不死不休。</p>
克烈也在暗叫倒霉，他用师门摄心法术从大鹏口中得知赫连铮将要去哪里，又隐约猜着他们要做什么，立即赶来向晋思羽报信，谁知大鹏心志坚毅，受了术之后竟然自己苏醒，偏偏又神智因此不清，只记得自己背叛了大王，痛悔之下恨极克烈，一路竟然就这么追了过来，他武功本就是赫连铮手下最好的一个，发狂之后力气大涨，克烈竟被他一路绊住，以至于延误了到大营的时辰，否则凤知微早已全军覆没。</p>
此时大营纷乱，大鹏一路闯了进来，他认出山崖上的主子，看见克烈更是新仇旧恨，扑上去一把抱住，张开口就对着克烈咽喉啃了下去！</p>
克烈猝不及防之下一偏头，咽喉却已经被大鹏的利齿咬出一个洞，鲜血喷射里他急怒攻心，抓住刀连连就对大鹏乱捅，大鹏嗷嗷的吼着，血肉成泥里死不放手，只管将嘴凑过去，拼命的撕扯乱咬。</p>
两人滚倒在地，如野兽一般挣扎撕咬，咻咻喘息里血肉横飞，遍地滚出一片片的血痕，惨烈得连晋思羽都怔在了那里。</p>
“大哥！”</p>
山崖上传来撕心裂肺的大吼，三隼和二虎霍然转头，眼角崩裂出鲜血，撒开手就想跳下来，却又在动作做到一半时生生止住，抓住山岩的手指指甲生生裂开！</p>
“给我射！”晋思羽指着山崖冷声命令。</p>
凤知微一抬头，看见三隼和二虎已经将近崖边，和接应的人只差一只手臂的距离，立即一把撕掉面具，披发于面，从藏身的洞里奔了出去。</p>
她与其说是奔，不如说是滚，力气已经流失干净，体内的热火却还在腾腾燃烧，这一滚便滚向晋思羽脚下，晋思羽只看见黑影一闪，随即刀光如雪泼出！</p>
大惊之下惊而不乱，晋思羽飞身跃起，凤知微却像是已经算准他的动作，横砍之后立即一竖，刀尖恶毒的直指腾身在自己头顶的晋思羽胯下！</p>
晋思羽又是一惊，半空中赶忙腿一并向后一个滚翻，狼狈落地，霍霍舞出一个剑花准备着应对凤知微下一个恶毒招数，却见凤知微懒懒趴在地上，软答答挥挥手，对他做了个“你可以休息了”的手势。</p>
晋思羽面色铁青，一抬头看见三隼二虎已经爬上山崖，和接应的人一起，飞速消失在夜色里。</p>
他怒哼一声，大步上前，长剑出鞘，寒光一闪，直劈向凤知微后心！</p>
凤知微一动不动，她已经没有了一丝力气，趴在地上听见万马奔腾如擂鼓，也不知道是自己的心跳，还是姚扬宇的骑兵马上就要到了。</p>
今晚虽然出了差错，但计划不算失败，可惜自己却是活不成了。</p>
这一身自从娘死去便担下的沉重心事，眼看着便要因为自己的死亡而灰飞烟灭，凤知微此时竟不觉得扼腕，反而有着淡淡的解脱——死了也挺好，不用再面对那么多的焚心痛苦和左右为难。</p>
她浅浅的笑着，于雪亮的刀光里看见堂皇大殿，玉阶千层，飞龙舞凤的鎏金宝座上，缓缓坐下华艳而清雅的男子……</p>
又或是洁白雪山之上，天水之青的少年，牵着牙牙学语的可爱女童，对苍茫四海阔大的微笑。</p>
又或有英朗璀璨的男子，一骑驰骋，飞渡草原万里……</p>
“铿！”</p>
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响在耳侧，火花闪在眼前，刺得凤知微不得不眯起眼。</p>
有人滚倒在她身侧，气喘吁吁，凤知微一扭头，看见是满面泥泞的华琼。</p>
她盯着华琼，没有问她为什么去而复返，华琼却在泥地上对她展开无所畏惧的笑，朗然道：“嘿，做英雄怎么不带着我？”</p>
凤知微定定望着她，两个满面泥泞鲜血的女人在地上互视微笑，头顶上千刀成网，万剑指心，都似没看见。</p>
此时还有一部分没有来得及爬上去的属下，看见凤知微华琼失陷，都纷纷自己砍断绳索，回身奔了过来。</p>
凤知微咬牙支肘爬起，华琼扶着她，两人相互扶持，以刀支地，对包围过来的万倍于己的敌军冷笑。</p>
随即，悍然挥刀。</p>
鲜血泼洒，一刀一人命，一步杀一人，凤知微心知此时白灵淖骑兵未到，一旦赫连铮和顾南衣被赶上，那些人保不住他们的命，她一向不爱拼命，然而此时也不得不拼。</p>
她没有力气，用虚招诱人接近，再由华琼出刀解决，两人配合默契，不多时脚下尸体层层叠叠，那些鲜血和碎肉溅上脸，却已没有时间和力气擦去。</p>
而外围，呼卓战士尸体，亦层层叠叠。</p>
正如她们互相背靠背，耗尽力气依然不断挥刀，只为呼应兄弟们的拼死冲近。</p>
呼卓精英们也一次次徒劳却又绝不放弃的冲向大越军包围，不惜以血肉铺路，只为近她们一分。</p>
生死相托，没有退缩。</p>
那些扑上刀箭的**，那些不惧寒刃的死亡。</p>
那些战得惨烈与死得悲壮。</p>
“好姐姐……”鏖战中凤知微轻轻偏头，在华琼耳边气喘吁吁的道，“淳于猛姚扬宇就快来了，坚持一下……这后面有个山洞，等下你趁乱……躲藏一下……还有转机……”</p>
“要去一起去，要等一起……等。”华琼一刀拍飞一柄捅来的长枪，手臂一软，一柄长刀毒蛇般钻入刺向她心口，凤知微闪电般抬起手中剑，奋力一挡，长刀击开，凤知微喷出一口鲜血，却笑眯眯道：“准头好……差！”</p>
华琼立刻一刀砍在那看见凤知微笑容愣在那里的士兵手臂，生生将手臂砍落，鲜血飞溅里她一边累极咳血一边大笑道：“我这个才叫……准！”</p>
晋思羽遥立人群之外，死死盯着那两个女子，他先前没有再下令射箭，是一腔怒火下存心想耗死两人，不想对方如此勇烈，拼命之狠，男儿不如！</p>
天盛何时有如此女子？</p>
他遥立火光包围之外，光影摇动里似乎心旌也在摇动，为前赴后继悍不畏死的呼卓战士所惊，为血雨漫天里依旧近乎温柔的笑容所惊，为那鲜明决然的女子，一转眸间无畏而又忧伤的眸子，所惊。</p>
他突然大步奔了过去，反手拔刀。</p>
“啪！”</p>
刀背狠狠拍在凤知微额上。</p>
脑中一痛，眼前一黑，凤知微最后看了一眼身边华琼，听见远处骑兵奔马终于踏破营门的声音。</p>
沉入黑暗之前，她对自己说。</p>
我要活下去。</p>
－－－－－－题外话－－－－－－</p>
矮油，据说亲们今早给力得一塌糊涂，凰权居然在第一坐过几个小时，矮油，得瑟得我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我姓啥我姓啥我姓啥？矮油，看着大家留言看着礼物榜，感动得我不晓得说什么合适，很牛很暴力，很好很满足，今晚更新迟了点，因为我情节没写完，字数当然也多了点，算是感谢亲们的热情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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