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七十一章 赐妾
</p>
凤知微的目光，慢慢的抬起。</p>
从上往下。</p>
先是扫到宁弈的手，再落到燕怀莹的衣裳，再落到两人腰部。</p>
她那么毫不动怒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仿佛没听见那句十足侮辱和挑衅的话。</p>
宁弈等了一会没有动静，眉毛一挑正要说话，忽听凤知微慢吞吞道：“为王爷效劳，是下官的荣幸。”</p>
宁弈等了半天，听得她这一句，眼睫垂了垂，一言不发揽了燕怀莹就离开窗边。</p>
燕怀莹又是羞涩，又是得意，忍不住从宁弈怀中转了转脸，对凤知微露出挑衅笑意。</p>
凤知微看定她，眼神怜悯，倒看得燕怀莹怔了怔。</p>
燕怀莹脸一转，宁弈便察觉，失明的人有时候感觉更加灵敏，他隐约感应到这女子突然飞扬起来的心绪，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p>
一转过身，他啪的拉下窗扇，窗扇一合，他便推开了怀中的燕怀莹。</p>
燕怀莹猝不及防，身子一仰正栽在床上，还以为是殿下急不可耐要她承欢，微微嘤咛一声，便顺从的伏在榻上。</p>
她伏在榻上，心跳如擂鼓，毕竟是处子，还是大家出身，并不知道怎么去以色侍人，只知道蜷在榻上，手指紧紧抓住锦绣被褥，丝滑的缎子粘住了一掌的汗，她在咚咚的心跳里屏住呼吸等，竖着耳朵听，那人却沉在黑暗里，一直没有近前。</p>
隐约中只听见他的呼吸，一开始还有些急促，渐渐便转得悠长。</p>
“砰”一声巨响，惊得燕怀莹急忙坐起，回头一看，门被撞开，凤知微端着好大一盆水，歪歪斜斜跨进来，那盆着实惊人，她双手险些环抱不过来，水装得又满，泼泼洒洒，连站在门边不远处的宁弈，都泼了他一靴子。</p>
“水来了。”凤知微气喘吁吁的道，“下官想殿下一定很辛苦，姨娘也一定很辛苦，所以多打了些水，别说洗手，洗澡想来也够了。”</p>
她抱着大得可以游泳的水盆，站在门口有点无辜的笑，月光下笑意朗朗。</p>
房内的一切看起来那么****——被褥凌乱，灯烛未点，男女衣裳半解，空气里荡漾着旖旎浓郁的芍药香气。</p>
凤知微的目光，再次在燕怀莹撕裂的衣裳上掠过。</p>
宁弈啊宁弈。</p>
你就是爱玩试探人的把戏。</p>
你如果真的碰过这个女子，就应该知道，她为了承欢于你，穿的是一件开领薄衫，是海外那边的一种时新样式，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却很好撕——分开领口直接就脱下了，用得着费那么大力气从肩头撕裂？</p>
还有，你搂人家上半身那么紧，腿为什么微微后撤一步？你那放在她肩头的手，为什么怎么看都像是卡而不是摸？</p>
你根本就是很讨厌别人的靠近嘛。</p>
凤知微摸着隐隐发痛的肚子，想着自己一人挡了海鲜席上吐下泻还不算，还要被那两个男人先后折腾，一个天真一个古怪，都不给她省心，可怜她这多愁多病身，怎么耐得他们这倾国倾城貌哦。</p>
她叹息着，有点无聊的迎上燕怀莹看过来的眼光，觉得她那件薄裙子古里古怪的，忍不住一笑。</p>
燕怀莹张口结舌的看着她的笑容，无法想象这人在这个时候居然在笑，她想过一万次在得到殿下的宠幸后该如何如何羞辱魏知，现在好像也接近可以羞辱这人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让他侍候自己更能泄愤的呢，然而当魏知真的端着盆进来的时候，她无法在魏知眸子里找到任何一丝她所期望的阴霾和愤恨，那样明洁迥彻的眸子，那样如水玉通透澈亮的目光，平静而阔大的射过来，她不自觉的便开始整理撕裂的衣裳，突然觉得自己堕在了尘埃。</p>
宁弈一直沉默不语，细细听着凤知微的呼吸，她似乎一直站在那里，饶有兴致的打量，呼吸是平静的，不悲不喜，不恼不怒，仿佛从无波澜，他立在黑暗里聆听，用一种平静的姿态，在寂静里，将自己的心思听在了缓缓****的深水里。</p>
忽然又是一声响，金属撞地声音，大盆落在脚下，水再次溅出来，他躲避不及，另半边靴子也湿了，随即听见凤知微笑道：“下官不善侍候人，真是笨手笨脚，要么还是姨娘来好了。”</p>
姨娘两个字有点重，咬在齿间的味道。</p>
宁弈突然缓缓笑了。</p>
还以为你真的厉害到不动如山呢。</p>
这只城府深藏的小狐狸啊，终于还是有点控制不住了。</p>
他笑得带点得意，于是那笑意便难得的多了几分明朗，一点光芒闪耀在眼角，寂静里，沉落的心思从坠底的深渊里缓缓的浮上来。</p>
他“嗯”了一声，坐了下来，忽然偏了偏脸，冷声道：“你没听见？”</p>
他并没有看燕怀莹的方向，燕怀莹一时没反应过来，凤知微笑吟吟的对她伸手一引，指了指那盆水。</p>
燕怀莹愣在那里，才想起刚才魏知那句“还是姨娘来好了。”</p>
殿下竟然叫她这样去侍候？</p>
燕怀莹坐在那里，僵了一阵子才慢慢挪下床，她将那件撕裂的开胸西洋寝衣拉了又拉，勉强遮了肩头，一步步的蹭过来。</p>
她从没侍候过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应该做什么，凤知微瞟她一眼，看着她跋扈尽去显得有些惶然的眉目，心中一叹。</p>
何必？为了一己私欲或一点不存在的仇恨，赔上自己终身？</p>
这些自幼养在豪门的孩子，还是过于狭隘了，将一点琐事无限度放大，不间断自我恐吓，直至被假想的危险逼入梁山，将自己陷进自我折磨的怪圈。</p>
实在不想为难她，不是同情怜悯，而是觉得被家族牺牲、从千金小姐沦落成侍寝女已经够惨了，还注定得不到回报，她要再折腾她，这孩子在宁弈房里上吊他们还得搬家。</p>
“反正下官手也湿了，还是下官来吧，刚才还蹭着点泥，正好殿下借我点水洗洗。”她笑着打圆场，蹲到宁弈面前准备帮他脱去湿靴。</p>
谁知宁弈脚尖一踢，踢在燕怀莹膝上，淡淡道：“魏大人手弄脏了，你没听见？还不侍候大人洗手？”</p>
燕怀莹僵在那里，不会动了。</p>
膝盖上那一踢并不重，却瞬间将她心踢碎，将她整个人踢下深渊，只是那一句话，她突然便明白，她错了。</p>
是她想差了，那些仗着皇亲国戚权势便可以对当朝大员耀武扬威的传说，只是传奇本子里乱编的故事，那里的主角，不是宁弈这样久经风浪的皇子，也不是魏知这样城府深藏的官员。</p>
在这样的人面前，什么荒诞都不可能发生，什么人都别想任意错位。</p>
而她，才是为这个荒诞且一厢情愿的想法真正羞辱了自己，并，永远无法挽回。</p>
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如果说以前她可以拜在魏知脚下，从此后她连接近魏知身周三尺都不够资格。</p>
她抖着嘴唇，想抗拒想爆发想愤怒想哀哭，想像过往十几年一样任性的做她身为燕家小姐该做的事，然而她却什么也不敢做，宁弈不是魏知，她敢在温和的魏知面前耍大小姐脾气，是因为她心底感觉到魏知不会真的和她计较，哪怕是因为不屑而不和她计较，总归不会有后患，然而在宁弈面前，她不敢，这清雅如月光又绝艳如午夜曼陀罗的男子，不动声色中自有其凛然和锋利，只是目光那么淡淡扫过来，她却觉得所有的言语都被冰住，然后永冻在了血脉里。</p>
她相信，触怒魏知，也许只是会倒霉，触怒宁弈，那就是死。</p>
虽然不敢发作，她却也终究做不到立刻放低自己，她僵在那里，轻轻的抖着，手指紧紧陷在掌心里，不上前，也不退后。</p>
凤知微好像没看见她，也像没听见宁弈对燕怀莹的吩咐，自己撩了水洗了手，淡淡道：“不敢当燕小姐侍候，还是免了吧。”</p>
这是提醒宁弈对方的身份了，果然看见宁弈眉毛微微一动，凤知微心中更清楚几分——他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什么****？以宁弈谨慎，再****，也不可能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p>
“既然如此。”宁弈知道燕怀莹身份，也不过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这么不懂规矩的女人，本王没耐心带在身边慢慢教导，魏大人，这个妾，便赏你吧。”</p>
凤知微怔了一怔。</p>
燕怀莹霍然抬头，刹那间连瞳孔都似放大，眼睛里满载不可置信的惊恐。</p>
“殿……殿下，您说……说什么……”</p>
宁弈却连和她多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只将脸对着凤知微，一声鼻音，“嗯？”</p>
凤知微叹气，懒洋洋道：“下官谢赏。”</p>
“那就好。”宁弈似乎心情不错，手一挥道，“既然是你的妾，呆在本王房里做什么？还不出去？”</p>
“我不出去！”燕怀莹到了此时已顾不得害怕，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她再畏怯宁弈，也不得不为自己命运挣扎。</p>
“扑通”一声，她跪倒在满是水迹的地面，跪在宁弈膝下，抱住他膝盖，眼泪瞬间便流了满脸，“殿下……殿下，我学……我会好好的学规矩，您不要赶我走……我是您的人，您刚才……您刚才还……”</p>
她抽噎着，将一句话说了半段含糊了事，希望能以这句****的暗示，让魏知厌恶她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从而主动推辞。</p>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宁弈顿时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偏转脸来，道：“刚才怎么？”</p>
燕怀莹哪里说得出口，只抱着他的膝哀哀哭泣，眼泪鼻涕不经意的沾了宁弈衣袍，凤知微看着不好，趁宁弈察觉之前，一把拎起她往旁边一放。</p>
她的意思是怕宁弈一不高兴真的一脚踢死了她，倒不是她要珍惜这大小姐的性命，而是暂时她还不想和燕家闹翻脸。</p>
燕怀莹却认为是魏知故意不给她机会，满腔悲愤顿时找到了发泄口，一转身霍然盯着凤知微，从咽喉里低低发出一声怒哼，猛地一头便撞了过来。</p>
“你不让我活，我便死在你手里！”</p>
凤知微啪的一掌便将她干脆利落的煽出了房门。</p>
“记住！现在我是你的良人你的天！你闹我，死在这院子里都没人给你出头！”</p>
她用力巧妙，燕怀莹被扇出门去也没鼻青脸肿，却被那掌风扑面逼得眼睛一翻闭过气去。</p>
立即有人过来将她拎走。</p>
“照顾好燕姨娘，让她在屋内静养。”凤知微闲闲踱到门边，对燕家拨来侍候的奴婢道，“燕姨娘欢喜得失控，你们别跟着发疯，不然你们姨娘出了任何差错，都算你们头上。”</p>
燕家奴婢早已听见这屋内动静，刚刚还欢喜小姐得了宠爱，此刻都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噤若寒蝉的连声应是。</p>
人群退去，凤知微觉得有些疲乏，叹息一声正要走，有人伸手一拉，将她拉在了怀里。</p>
背贴着宁弈胸膛，感觉到肌肤的温热，忽然便想到刚才有张脸，曾婉转娇柔的贴在这胸膛上，凤知微弱水迷蒙的眼眸微微一闪，不动声色的一让，笑道：“很晚了，明早还要起来去和南海官府商谈，您还是睡吧。”</p>
“每次你不高兴，对我的称呼就变成敬称。”宁弈不松手，声音有点闷闷的，“听着怪不舒服的。”</p>
凤知微立刻道：“是，是，你还不去睡觉？”</p>
“还得再凶些。”宁弈揽着她的肩，下巴搁在她鬓边，轻轻吹她耳边散开的短发，“语气再冷些，疏远些。”</p>
凤知微抽抽嘴角，道：“你还不去睡觉！”</p>
“太生硬了。”宁弈玩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听着很假。”</p>
这是在干嘛呢？殿下有自虐狂吗？</p>
凤知微又好气又好笑，忍无可忍冲口而出，“睡觉！”</p>
话出口就觉得失言，脸还没来得及红，宁弈已经吃吃笑起来。</p>
“你看，顾南衣对你说睡觉算什么？我能让你对我说睡觉。”他牵着凤知微，转身就往床榻走，“本王礼贤下士，雅纳谏言，你说睡觉，那就睡觉。”</p>
凤知微：“……”</p>
眼看宁弈真拖着她往床榻去，凤知微将他轻轻一推，道：“别闹了。”</p>
宁弈在床沿坐下来，拉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他虽然失明，时常眼神有点迷茫，但看她从来方向不会错，目光清亮而专注，令人看见眼瞳里倒映着的影子。</p>
“知微，你看。”他平静的道，“这样的事情，你不生气，我不心虚，你我都不那么容易堕入世人常犯的错误，然而你不觉得这样也是一种悲哀？永远审慎，永远冷静，永远先判断再行动，连想歇斯底里的哭一次闹一次彻底的抛却一次，都不能。”</p>
凤知微默然半晌，笑道：“你又在开玩笑了，真要闹起来，你开心？”</p>
“不，不是这个意思。”宁弈叹息着，将她的手掌缓缓靠着自己的脸摩挲，“知微，我突然很希望，你是简单的女子，和世上千千万万普通女人一样，会在被羞辱的时候发怒，在被背叛的时候激愤，在失望的时候闹，在受伤的时候，哭。”</p>
凤知微又静了静，她的手指在宁弈脸上，指下的肌肤温暖而熨帖，心却如此凸凹不平，有山川之险。</p>
屋内黑暗没有光线，她的眸子却有奇异的亮，她静静看着宁弈，一瞬间眼神翻涌。</p>
两人在暗室静默相对，他温暖的呼吸拂在她掌心，淡若春柳柔如春风，然而那短暂的温暖过后，便是微微的湿凉，那点凉意在深秋的夜里久久不散，似要透进骨子里去。</p>
良久，凤知微将手指轻轻抽出。</p>
“我终有一日会做这样简单的女子。”她语声温柔，笑容却有几分清凉，“可简单的女子只适合简单的男子和简单的生活来配，到那时，我希望有一间小屋，几亩良田，还有一个合适的简单的人，在我被羞辱的时候站出来替我挡下，在我被背叛时操刀砍人，在我失望时和我共向炉火慢慢哄我，在我受伤哭泣时不耐烦的骂我，然后抱住我任我哭。”</p>
宁弈沉默下来，他的手指搭在床沿，指尖苍白。</p>
“今天的事情，很无稽。”半晌他道，“但人的一生，总有为了某个明知不可能的念头还要去犯傻的时刻。”</p>
“不过那也不是犯傻。”他慢慢睡下来，合上眼睛，“我终于确定了……”</p>
确定什么，他没说下去，凤知微也没问，帮他脱了靴子外裳，宁弈很疲乏的样子，闭上眼睛挥手让她出去。</p>
凤知微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宁澄无声无息进来。</p>
“三天之内，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宁弈不看他，闭着眼睛。</p>
“啊？不要啊。”宁澄大惊，“少了我保护你怎么行？”</p>
“少了你搅事我才安宁。”宁弈不理他。</p>
宁澄翻着白眼，半晌道：“那女人太难缠了，我这是对症下猛药。”</p>
“你根本摸不清她的症候，下什么药？”宁弈懒懒的道，“少自作聪明。”</p>
“要我说，废了她武功，派人伏杀了顾南衣，赶走赫连铮，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抬轿子抬进府，不就完了？”宁澄觉得主子在这件事上实在不明智啊不明智。</p>
“那你等着她进府三天后收尸吧，她的，或者是我的。”</p>
宁澄不服气，“我可不是白吃干饭的。”</p>
“不要小看凤知微。”宁弈淡淡道，“她所有的温柔忍耐都是表象，那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咄咄逼人平白树敌，一旦到了她的底线，她骨子里的狠辣绝然，你十个宁澄也比不上。”</p>
宁澄还想说什么，宁弈已经道：“出去吧，记得，三天。”</p>
宁澄悻悻离开，宁弈突然又道：“给京中发信，用密卫渠道，就说无须动作，等我回京再说。”</p>
宁澄回头看看他，宁弈沉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宁澄默然回到自己屋里，铺开纸先写了宁弈交代的话，想了想，在信的后半截认认真真写：“王心已乱，弟甚担忧，先生大才，必能自决。”</p>
写完他慢慢叠上信封，烛火里，一抹古怪而决然的神情。</p>
==</p>
****喧闹，隔屋燕怀莹一直在发疯般的哭闹，要见楚王要见凤知微，凤知微根本不理她，命人堵了她的嘴捆翻往床上一扔，换了个安安静静睡了下半夜，只是睡得不太安宁，似乎一直在做梦，梦里宁弈远远站在金銮殿上，对她说知微知微人生里无数为难，我们都做不了自己。</p>
醒来时她对着帐顶发了半天呆，心想宁弈这人真可恶啊，真的只有在梦里才肯和她说真话。</p>
洗漱起床，顾少爷已经在她门口吃胡桃，昨晚她骗顾南衣说要去揍宁弈，顾少爷满意的放她离开，今天一早看见她就道：“撒谎。”</p>
凤知微心虚，道：“打了，不在脸上，你看不见而已。”</p>
这话说出来更心虚，觉得似乎还确实是这么回事。</p>
吃了早饭，凤知微准备去布政使衙门正式谈船舶事务司的建立事宜，燕怀石和世家几位头面人物匆匆赶来请安，燕怀石已经知道昨晚燕家送妾的事情，脸色很不好看，燕家那几位频频向宁弈屋子张望，眼神期盼。</p>
“燕兄。”凤知微谈了几句闲话，漫不经心的道，“承蒙殿下抬爱，昨晚赐了一个美人给兄弟做妾。”</p>
燕怀石一怔，随即眼神狂喜，笑道：“是吗，那么恭喜魏大人了。”</p>
燕家几人相顾失色，半晌试探着问：“恭喜大人，是殿下随身侍候的京城美人吗？”</p>
“各位真是贵人多忘事。”凤知微自如一笑，“我们来的时候，身边哪有女人？不就是昨夜燕家送来的吗？”</p>
燕家人露出五雷轰顶之色，其余世家家主却不知道其中关窍，以为燕家送了女人，得了钦差大人欢心，纷纷面带嫉妒之色恭喜，燕太公僵着一张脸道谢，拱手时手指都在发抖。</p>
也有人看出不对劲，私下使个眼色去查探，以这些人的耳目能力，不出多时，燕家舍血本送出大小姐做妾，却被楚王赐了下属的事儿，便将传遍丰州。</p>
这一下实在太狠，打得燕家上下魂不守舍，连该说什么都忘记了，凤知微冷眼望着，也不和他们多说，自起轿，带了青溟学院的二世祖们，去了南海布政使衙门。</p>
顾南衣和宁澄也陪她去，宁澄老大不乐意——宁弈不是南海道钦差，不方便直接参与船舶司经办事务，便把他给打发出来，说是给凤知微做护卫，其实也就代表了楚王，有为凤知微撑腰的意思，宁澄觉得他堂堂楚王爱将，却得给一个三品官做护卫，还是个他看不顺眼的三品官，实在是对他的莫大侮辱。</p>
凤知微也不想身边多出个活宝，昨夜的事她后来也算明白了是宁澄捣的鬼，哪里还想多看他一眼，然而他们都拗不过宁弈，殿下说了，不带宁澄，那要这个废物干什么？滚回京去。</p>
凤知微不能害宁弈身边第一高手滚回去，只好任他在自己轿子侧，和骑马的顾南衣搭话。</p>
她原本没在意什么，闭目假寐，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宁澄似乎正在试探顾南衣身份来历。</p>
“顾兄武功深不可测啊，”宁澄坚持不懈的叨叨不休，“什么时候指点我一下……”</p>
顾少爷用一次性捏碎八个胡桃，来警告宁澄他此刻的不耐烦和愤怒。</p>
“宁先生。”凤知微唰的掀开轿帘，“顾兄不爱和人说话，你不要烦他，你还想知道什么，不妨进轿子来，在下一次性和你说个痛快。”</p>
宁澄被她叫破心意，一点也不尴尬，道：“啊，不啦，我只是和顾兄一见如故，希望能和他义结金兰而已。”</p>
凤知微似笑非笑看着他，轿帘一放又缩了回去，心想你要有本事和顾南衣义结金兰，我都可以让宁弈女装跳舞了。</p>
轿子在南海布政使衙门前停下，门口却空荡荡的无人，一问，说周大人连日操劳，卧病在床，现在正闭门谢客。</p>
问左右参政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要去追查码头爆炸一案的凶手。</p>
问左右参议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p>
问各守道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p>
又去丰州知州府，答曰今日是官署休息日，不接待来客，知州大人因为任集村出现集体死亡情形，已经赶去处理了。</p>
凤知微听了通判大人满怀歉意的解释，只笑了笑，赫连铮和青溟书院的二世祖们哪有凤知微的好耐心，接连扑空，已经开始哇哩哇啦的大叫。</p>
“什么玩意！”</p>
“故意给咱们吃闭门羹！”</p>
“去找周希中去！”</p>
凤知微坐在知州府前堂，并不离开，任由那通判如坐针毡的陪着，一边听二世祖们嚎叫，一边笑吟吟喝茶。</p>
茶喝够了，她才道：“贵署今日虽然休息，但也应该有人在吧？本官有点事务，需要向贵署借点人，这个不难吧？”</p>
“随您指派。”</p>
一大批衙役被叫了来，满头雾水等她指示，凤知微慢条斯理喝茶，淡淡道：“今日既然不办公务，不如大家都出去散散，知道你们熟悉当地场所风俗，所以请你们来，负责给各位爷指路，爷们要去哪里玩，你们就带着，事后爷们重重有赏。”</p>
衙役们都愣了，学生们都兴奋了，姚扬宇奔过来，凑到凤知微耳边道：“哪里都可以？”</p>
凤知微瞟他一眼，“哪里都可以。”</p>
“真的哪里都可以？”姚扬宇眼睛发亮。</p>
“真的哪里都可以。”</p>
姚扬宇兴奋得嘻嘻连声，凤知微漫不经心的道：“不要小气，带衙役兄弟们一起玩玩，如果遇见什么当地官府熟人啊之类的……啊，你知道的，钦差除了所领之职外，还有负责监督当地治安民政经济军事官府之责，你们是随员，本钦差给你们同等权力……呵呵。”</p>
“呵呵！”不愧是京都官场里长大的第二代，首辅大学士的儿子，姚扬宇瞬间就明白了凤知微的意思，眉飞色舞的一拍巴掌，把学生们聚到身边，道：“兄弟们，咱们今儿，奉宪命漂妓去！”</p>
“噗”一声，凤知微、宁澄、赫连铮齐齐喷出了嘴里的茶……</p>
“真是的……”人都欢呼出门了，凤知微喃喃道，“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p>
“真是的……”宁澄直着眼喃喃道，“难怪昨晚刺激不到她。”</p>
“真是的……”赫连铮屁股上像扎了针，左扭扭右扭扭，“干嘛这么光明正大，害人家当着她的面还得装圣人，想去不敢去……”</p>
“真是的。”凤知微探过身子，好奇的问苦着脸不动的赫连铮，“干嘛不去啊？难道你……”</p>
赫连铮饱受刺激，大声道：“我小姨说了，要守身如玉。”</p>
凤知微瞅他一眼，道：“你小姨说了，这个可以去。”</p>
赫连世子腾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追大部队而去，他跑得太心急，没听见凤知微还没说完的一句。</p>
“……去了就出局……”</p>
==</p>
钦差莅临南海的第一天，南海官员被逼上船，撅起屁股烧火。</p>
钦差莅临南海的第三天，南海官场被一场飓风般的“抓漂行动”，掀了个底儿空。</p>
那日原本不是衙门休息日，但是周大人发下命令来，鉴于大家最近忙碌，允许带班休息一日，所谓带班休息，就是名义上还是办公日，实际上允许休息。</p>
周希中对官员的管理，并不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是公事严谨，私事放手。</p>
他作风硬朗，对下属要求高，有时也怕压力太**疯人，所以私下一些放松活动，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于是这个休息日，官儿们名曰“办公事”，实则上都出去狂欢了。</p>
然后和帝京来的二世祖们，在各种纸醉金迷的场合相见欢。</p>
衙役们带着帝京钦差随员们去玩的地方，自然是丰州最高级的场合，也是布政使、知州衙门里官员常去的地方，二世祖们奉命漂妓，对衙役们加倍笼络，这些人平日哪里见识过这等地方的奢华，飘飘然忘乎所以，看见熟悉的某某大员，便要卖弄的和二世祖们咬耳朵，“您瞧，那是布政使衙门左参政王大人，上次我小儿娶亲给我送了一幅字来……”</p>
“您瞧那位，嘻嘻，布政使衙门分守道齐大人，娇红姑娘的入幕之宾！”</p>
二世祖们端着酒杯抱着美人听着，露出牙齿尖尖的笑容，“认准了哦？”</p>
“再不会错！”</p>
二世祖们嚎叫一声，手一挥，钦差护卫们冲门而入，将乐得正欢的大人们抬手掀翻，反绑双手，黑布蒙面，一根绳子悠悠牵。</p>
一位品级不低的高官大吼：“放肆！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我是布政使衙门左参政！”</p>
有人在他耳边问：“您确定您是左参政大人？”</p>
“是！”</p>
“您确定要我们拿去黑布？”</p>
“快点！”</p>
唰一下蒙面布拿开，天光一亮，左参政大人赫然发现自己正在大街之上人群中央，四面百姓围成里三层外三层，全部用一种张大嘴的痴傻造型面对着他。</p>
左参政唰一下低下头去，大喝：“我不是！快蒙上！”</p>
……</p>
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丰州每处有高级**楼会所的大街小巷，丰州百姓有福，不要钱免费观看了一场足可津津乐道的官场全员****大戏。</p>
姚扬宇及赫连铮两位同学，十分的具有挖人**和戳人马脚的八卦精神，听说一位督粮道大人口味独特，喜欢丰州城外的野味，特意快马赶了去，在和无数位村姑相见欢后，终于胜利和粮道大人会师。</p>
赫连铮姚扬宇得意洋洋押着粮道大人穿街过市，耳朵上挂着乡下的红辣椒串子。</p>
半天功夫，掀翻在各会馆**楼聚众游乐各级官员四十八名，其中有从三品大员两名，从四品官员一名，五品官员十八名，七品官员六名，九品两名，不入流各级书办小吏若干，不管官职高低，全部反缚了双手蒙了面，一根绳子牵到知州衙门。</p>
一时轰动丰州，百姓追着撵了三条街，看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们一根绳子牵蚂蚱似的游街过市，虽然事先凤知微关照了蒙面，不报名，也不说明什么事，但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一眨眼功夫全丰州都知道，今天南海官府集体****，被钦差给全捉了。</p>
凤知微在面如死灰的知州衙门通判陪同下，笑吟吟的带着那串绳子蚂蚱，直奔布政使衙门。</p>
周希中已经得了消息，铁青着脸接出来，看见那绳子蚂蚱，脸皮抽了抽，立即吩咐将人带进府，并驱散围观百姓。</p>
凤知微并不阻拦，凡事不要逼人太甚，让你看清楚我就成。</p>
周希中将人驱散带入大堂，立即下令解绑，这回凤知微说话了。</p>
“周大人。”她闲闲散散喝茶，“您这是什么意思？”</p>
“问得好，”周希中立即转身，森然盯着她，“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p>
他看着年轻得近乎单薄的凤知微，心中百味杂陈。</p>
他今日本来也只是想晾一晾凤知微，好让这年轻人懂得进退利害，再坐下来谈船舶事务司的事情，也好拿捏住主动。</p>
同时也有一份私心在——他纵横南海多年，从未吃过那样的瘪，一场请愿请出大祸，到现在还没处理完，反倒给钦差做了好人，再不给这毛头小子看点颜色，只怕属下从此后都要看轻他几分。</p>
然而他千算万算，只看出钦差性情忍耐阴柔，善于阴人，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铁血在心，爆发出来也是雷霆万钧敢做敢为，竟然抬手就这么胆大包天掀翻整个南海官场，一绳子将那么多大员牵了游街！</p>
今日若不讨了说法，从此后他将步步后退，再无威势。</p>
凤知微既然敢牵蚂蚱，哪里在乎你个大蚂蚱。</p>
“就是这个意思。”凤知微肃然道，“今日非天盛朝廷法定休息之日，各级官员却不在其位，聚会酒楼，冶游楚馆，败坏官声，有负朝廷托付之责，下官忝为南海道钦差，有监督当地官政之责，这事儿遇见了如果不管，岂不有伤陛下识人之明和重任之托？”</p>
她冠冕堂皇，第一句话就将天盛帝搬了出来，周希中知道她会用这个理由，想好了辩驳之词，却因为最后一句话生生堵在了喉咙口，半晌厉声道：“朝廷官员也是陛下指派，魏大人这种不留情面做法，不也没顾及陛下识人之明，没将朝廷颜面看在眼里？”</p>
“大人此言差矣，”凤知微笑眯眯，“只有二品以上在外封疆大吏是陛下亲自指派，如果今日周大人也在那些地方和下官相见欢，下官还真不敢一绳子捆了大人，有伤陛下识人之明，所幸大人官声卓著，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有，而那些参政参议们……”她笑笑，“可都是大人上表举荐的当地官员。”</p>
周希中语塞，凤知微却已收了笑容，手中茶盏向几上一搁，清脆的瓷器交击之声，听得那群蚂蚱齐齐一颤。</p>
“周大人问完了，现在该下官来问了。”她清晰的道，“下官受命钦差南海，前来就办船舶事务司事宜，这是朝廷国策，不容有失，下官不明白大人为何推三阻四再三为难？码头迎接煽动万人请愿，商谈之日故意遣散官员，大人是存心要和朝政对抗？和国策对抗？和陛下对抗？”</p>
她一直温柔和缓，此刻却神色凌厉语气逼人，周希中心中一震，知道此刻才是魏知真颜色，面上却一步不让，冷声道：“国以民为本，朝政也应该遵循百姓意愿！南海世家欺行霸市倒行逆施，船舶司若为世家把持，将更增其气焰，南海百姓不依！”</p>
“欺行霸市来源于官府逼迫，若非南海官府煽动百姓对立，冲击各地世家商行，导致矛盾滋生，何至于世家以控制经济力量手段反攻？”</p>
“南海百姓由来便与世家对立！南海一半商贸据于燕氏，一半渔民属于黄氏，三分之一土地被上官家占有，将近七成百姓受过世家压迫！若无官府护持，不知多少渔民被世家驱使，死于海上！”</p>
“若无世家雄踞海上发展商贸，那又何来你南海富庶百姓温饱？若世家真和官府两败俱伤，受害者谁？还是百姓！周大人看似诚心为民，实则目光狭隘一至于斯！”</p>
“魏大人是被燕家佳园美姬迷昏了头！本府从未说过不允许世家经商扩业，却绝不赞成世家入仕！富可敌国已经难以控制，一旦再掌握权势，异日南海，前景堪忧！”</p>
两人一番诘问都说得飞快清晰，雷霆闪电毫不停息，听得那群蚂蚱们簌簌颤抖，震惊中也开始佩服那个魏知，那么温柔和煦的一个人，竟然气势毫不输于纵横南海的周霸王。</p>
周希中和凤知微，却已经停了下来。</p>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其间为难都已清楚，半晌凤知微道：“周大人，借一步说话。”</p>
周希中默不作声带她进了书房。</p>
两人都平静下来，周希中还给凤知微斟了杯茶。</p>
“下官手中弹劾奏本，涉南海上下官员四十八人。”凤知微平静喝茶，“这本子，是今晚便交托驿站发往帝京，还是就此撕毁，由大人裁决。”</p>
“你在威胁我。”周希中神色不动。</p>
“是。”凤知微答得轻松。</p>
冷笑一声，半晌，周希中道，“你要什么？”</p>
凤知微心中一松，面上声色不露，淡淡道：“船舶事务司建在丰州，在上野县设分处，由燕怀石任司官，副职各由世家抽选一人担任，事务司职权独立，不受南海官府干涉，直接对户部负责。”</p>
“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设事务司？”周希中没有立即回答，半晌道，“就是因为你要将事务司给燕家，南海世家除燕家独大外，其余基本势力均衡，这些年为了平衡他们互相牵制，我费了很大心力，为了阻止世家对官场渗透败坏吏治，我更是连睡觉都不敢闭眼，如今你竟然要扶持燕家上位，你可想过，以燕家富可敌国财富，一旦进入官场，南海官场将会掀起多大风浪？你可知道，燕家野心勃勃，其中很有些不安分人物，更有人自称皇族之后，天命神授，虽是玩笑话，却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样的家族进入官场，本地官府还没有挟制之权，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陛下交代？”</p>
“何况五大世家合纵连横，关系复杂，其中还必有和常氏勾结之人，如今还不知道是谁，你便要抬举他们，那又如何能成？”周希中目光晦暗，“陛下有密折给我，我知道你组建船舶事务司，是要借用世家力量清除南海海寇，但是世家如利刃，一个用不好，就会反伤自己，你，掂量清楚了。”</p>
“问题关键，在于大人不放心世家，但是如果世家有个合适可靠的主事之人，保证大人的这些担忧都不会发生，那又如何？”凤知微淡淡问。</p>
“你说的是燕怀石吧？”周希中冷笑一声，“你就确定他一定可靠？而且你要知道，扶持燕怀石上位，其难度更甚于他人，不仅其他世家不依，燕家也不依，这真正是两面不讨好的选择，小心到最后，你连自己都保不住。”</p>
“那是我的事。”凤知微不动声色，“我只要大人一个承诺。”</p>
“成。”周希中冷然道，“只要你镇得服燕家，调停得其余世家，不让世家和南海被常氏把持，我便助你设这船舶事务司，那又何妨？”</p>
“好。”凤知微起身，微微一躬，“正如在下的弹劾本子先留存不发一般，大人也且拭目以待。”</p>
“你年轻有为，但望不要自蹈死路。”周希中注视她，眼中似有深意，“本府需要维持南海稳定，有些事，你自己好自为之。”</p>
凤知微眼神微微一闪，含笑而去，经过那一串蚂蚱时，蚂蚱们都缩了缩。</p>
谈判算是顺利解决一半，学生们都很兴奋，大声嚷嚷跟着魏司业日子就是过得痛快，连从三品官员都可以揍，比在帝京幸福多了，一路上高歌欢唱，吵得顾少爷一人赏了一只胡桃，给二世祖们一人添只包。</p>
只有赫连铮比较沮丧，因为他小姨说了，他身上有脂粉味，臭，离远点。</p>
赫连世子觉得很冤枉，真是的，你说了，可以去嘛。</p>
真是的，草原女人说话个个跟铁刀一样铮铮的，为什么他就要喜欢一个满嘴谎话两张脸的女骗子呢……</p>
凤知微的轿子出城，往城郊憩园方向去，在憩园和丰州城之间，需要经过一座小山和几个山村。</p>
刚走了没多远，忽见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和护卫匆匆说了几句，立即被带到凤知微面前。</p>
“什么事？”凤知微示意停轿，认出这是憩园的一个管家。</p>
管家匆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p>
凤知微霍然立起。</p>
－－－－－－题外话－－－－－－</p>
昨儿一呼吁，涨不少月票，鞠躬感谢ing……</p>
</p>
凤知微的目光，慢慢的抬起。</p>
从上往下。</p>
先是扫到宁弈的手，再落到燕怀莹的衣裳，再落到两人腰部。</p>
她那么毫不动怒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仿佛没听见那句十足侮辱和挑衅的话。</p>
宁弈等了一会没有动静，眉毛一挑正要说话，忽听凤知微慢吞吞道：“为王爷效劳，是下官的荣幸。”</p>
宁弈等了半天，听得她这一句，眼睫垂了垂，一言不发揽了燕怀莹就离开窗边。</p>
燕怀莹又是羞涩，又是得意，忍不住从宁弈怀中转了转脸，对凤知微露出挑衅笑意。</p>
凤知微看定她，眼神怜悯，倒看得燕怀莹怔了怔。</p>
燕怀莹脸一转，宁弈便察觉，失明的人有时候感觉更加灵敏，他隐约感应到这女子突然飞扬起来的心绪，眉头不易察觉的微微一皱。</p>
一转过身，他啪的拉下窗扇，窗扇一合，他便推开了怀中的燕怀莹。</p>
燕怀莹猝不及防，身子一仰正栽在床上，还以为是殿下急不可耐要她承欢，微微嘤咛一声，便顺从的伏在榻上。</p>
她伏在榻上，心跳如擂鼓，毕竟是处子，还是大家出身，并不知道怎么去以色侍人，只知道蜷在榻上，手指紧紧抓住锦绣被褥，丝滑的缎子粘住了一掌的汗，她在咚咚的心跳里屏住呼吸等，竖着耳朵听，那人却沉在黑暗里，一直没有近前。</p>
隐约中只听见他的呼吸，一开始还有些急促，渐渐便转得悠长。</p>
“砰”一声巨响，惊得燕怀莹急忙坐起，回头一看，门被撞开，凤知微端着好大一盆水，歪歪斜斜跨进来，那盆着实惊人，她双手险些环抱不过来，水装得又满，泼泼洒洒，连站在门边不远处的宁弈，都泼了他一靴子。</p>
“水来了。”凤知微气喘吁吁的道，“下官想殿下一定很辛苦，姨娘也一定很辛苦，所以多打了些水，别说洗手，洗澡想来也够了。”</p>
她抱着大得可以游泳的水盆，站在门口有点无辜的笑，月光下笑意朗朗。</p>
房内的一切看起来那么****——被褥凌乱，灯烛未点，男女衣裳半解，空气里荡漾着旖旎浓郁的芍药香气。</p>
凤知微的目光，再次在燕怀莹撕裂的衣裳上掠过。</p>
宁弈啊宁弈。</p>
你就是爱玩试探人的把戏。</p>
你如果真的碰过这个女子，就应该知道，她为了承欢于你，穿的是一件开领薄衫，是海外那边的一种时新样式，好看不好看我不知道，却很好撕——分开领口直接就脱下了，用得着费那么大力气从肩头撕裂？</p>
还有，你搂人家上半身那么紧，腿为什么微微后撤一步？你那放在她肩头的手，为什么怎么看都像是卡而不是摸？</p>
你根本就是很讨厌别人的靠近嘛。</p>
凤知微摸着隐隐发痛的肚子，想着自己一人挡了海鲜席上吐下泻还不算，还要被那两个男人先后折腾，一个天真一个古怪，都不给她省心，可怜她这多愁多病身，怎么耐得他们这倾国倾城貌哦。</p>
她叹息着，有点无聊的迎上燕怀莹看过来的眼光，觉得她那件薄裙子古里古怪的，忍不住一笑。</p>
燕怀莹张口结舌的看着她的笑容，无法想象这人在这个时候居然在笑，她想过一万次在得到殿下的宠幸后该如何如何羞辱魏知，现在好像也接近可以羞辱这人的时候——还有什么比让他侍候自己更能泄愤的呢，然而当魏知真的端着盆进来的时候，她无法在魏知眸子里找到任何一丝她所期望的阴霾和愤恨，那样明洁迥彻的眸子，那样如水玉通透澈亮的目光，平静而阔大的射过来，她不自觉的便开始整理撕裂的衣裳，突然觉得自己堕在了尘埃。</p>
宁弈一直沉默不语，细细听着凤知微的呼吸，她似乎一直站在那里，饶有兴致的打量，呼吸是平静的，不悲不喜，不恼不怒，仿佛从无波澜，他立在黑暗里聆听，用一种平静的姿态，在寂静里，将自己的心思听在了缓缓****的深水里。</p>
忽然又是一声响，金属撞地声音，大盆落在脚下，水再次溅出来，他躲避不及，另半边靴子也湿了，随即听见凤知微笑道：“下官不善侍候人，真是笨手笨脚，要么还是姨娘来好了。”</p>
姨娘两个字有点重，咬在齿间的味道。</p>
宁弈突然缓缓笑了。</p>
还以为你真的厉害到不动如山呢。</p>
这只城府深藏的小狐狸啊，终于还是有点控制不住了。</p>
他笑得带点得意，于是那笑意便难得的多了几分明朗，一点光芒闪耀在眼角，寂静里，沉落的心思从坠底的深渊里缓缓的浮上来。</p>
他“嗯”了一声，坐了下来，忽然偏了偏脸，冷声道：“你没听见？”</p>
他并没有看燕怀莹的方向，燕怀莹一时没反应过来，凤知微笑吟吟的对她伸手一引，指了指那盆水。</p>
燕怀莹愣在那里，才想起刚才魏知那句“还是姨娘来好了。”</p>
殿下竟然叫她这样去侍候？</p>
燕怀莹坐在那里，僵了一阵子才慢慢挪下床，她将那件撕裂的开胸西洋寝衣拉了又拉，勉强遮了肩头，一步步的蹭过来。</p>
她从没侍候过人，一时反应不过来现在应该做什么，凤知微瞟她一眼，看着她跋扈尽去显得有些惶然的眉目，心中一叹。</p>
何必？为了一己私欲或一点不存在的仇恨，赔上自己终身？</p>
这些自幼养在豪门的孩子，还是过于狭隘了，将一点琐事无限度放大，不间断自我恐吓，直至被假想的危险逼入梁山，将自己陷进自我折磨的怪圈。</p>
实在不想为难她，不是同情怜悯，而是觉得被家族牺牲、从千金小姐沦落成侍寝女已经够惨了，还注定得不到回报，她要再折腾她，这孩子在宁弈房里上吊他们还得搬家。</p>
“反正下官手也湿了，还是下官来吧，刚才还蹭着点泥，正好殿下借我点水洗洗。”她笑着打圆场，蹲到宁弈面前准备帮他脱去湿靴。</p>
谁知宁弈脚尖一踢，踢在燕怀莹膝上，淡淡道：“魏大人手弄脏了，你没听见？还不侍候大人洗手？”</p>
燕怀莹僵在那里，不会动了。</p>
膝盖上那一踢并不重，却瞬间将她心踢碎，将她整个人踢下深渊，只是那一句话，她突然便明白，她错了。</p>
是她想差了，那些仗着皇亲国戚权势便可以对当朝大员耀武扬威的传说，只是传奇本子里乱编的故事，那里的主角，不是宁弈这样久经风浪的皇子，也不是魏知这样城府深藏的官员。</p>
在这样的人面前，什么荒诞都不可能发生，什么人都别想任意错位。</p>
而她，才是为这个荒诞且一厢情愿的想法真正羞辱了自己，并，永远无法挽回。</p>
是她自己放弃了自己——如果说以前她可以拜在魏知脚下，从此后她连接近魏知身周三尺都不够资格。</p>
她抖着嘴唇，想抗拒想爆发想愤怒想哀哭，想像过往十几年一样任性的做她身为燕家小姐该做的事，然而她却什么也不敢做，宁弈不是魏知，她敢在温和的魏知面前耍大小姐脾气，是因为她心底感觉到魏知不会真的和她计较，哪怕是因为不屑而不和她计较，总归不会有后患，然而在宁弈面前，她不敢，这清雅如月光又绝艳如午夜曼陀罗的男子，不动声色中自有其凛然和锋利，只是目光那么淡淡扫过来，她却觉得所有的言语都被冰住，然后永冻在了血脉里。</p>
她相信，触怒魏知，也许只是会倒霉，触怒宁弈，那就是死。</p>
虽然不敢发作，她却也终究做不到立刻放低自己，她僵在那里，轻轻的抖着，手指紧紧陷在掌心里，不上前，也不退后。</p>
凤知微好像没看见她，也像没听见宁弈对燕怀莹的吩咐，自己撩了水洗了手，淡淡道：“不敢当燕小姐侍候，还是免了吧。”</p>
这是提醒宁弈对方的身份了，果然看见宁弈眉毛微微一动，凤知微心中更清楚几分——他连对方身份都不知道，怎么可能有什么****？以宁弈谨慎，再****，也不可能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p>
“既然如此。”宁弈知道燕怀莹身份，也不过唇角露出一丝冷笑，淡淡道，“这么不懂规矩的女人，本王没耐心带在身边慢慢教导，魏大人，这个妾，便赏你吧。”</p>
凤知微怔了一怔。</p>
燕怀莹霍然抬头，刹那间连瞳孔都似放大，眼睛里满载不可置信的惊恐。</p>
“殿……殿下，您说……说什么……”</p>
宁弈却连和她多说一句话的兴致都没有，只将脸对着凤知微，一声鼻音，“嗯？”</p>
凤知微叹气，懒洋洋道：“下官谢赏。”</p>
“那就好。”宁弈似乎心情不错，手一挥道，“既然是你的妾，呆在本王房里做什么？还不出去？”</p>
“我不出去！”燕怀莹到了此时已顾不得害怕，事情已经到了最糟糕的地步，她再畏怯宁弈，也不得不为自己命运挣扎。</p>
“扑通”一声，她跪倒在满是水迹的地面，跪在宁弈膝下，抱住他膝盖，眼泪瞬间便流了满脸，“殿下……殿下，我学……我会好好的学规矩，您不要赶我走……我是您的人，您刚才……您刚才还……”</p>
她抽噎着，将一句话说了半段含糊了事，希望能以这句****的暗示，让魏知厌恶她已经是残花败柳之身，从而主动推辞。</p>
这句话不说还好，一说，宁弈顿时长眉一挑，似笑非笑偏转脸来，道：“刚才怎么？”</p>
燕怀莹哪里说得出口，只抱着他的膝哀哀哭泣，眼泪鼻涕不经意的沾了宁弈衣袍，凤知微看着不好，趁宁弈察觉之前，一把拎起她往旁边一放。</p>
她的意思是怕宁弈一不高兴真的一脚踢死了她，倒不是她要珍惜这大小姐的性命，而是暂时她还不想和燕家闹翻脸。</p>
燕怀莹却认为是魏知故意不给她机会，满腔悲愤顿时找到了发泄口，一转身霍然盯着凤知微，从咽喉里低低发出一声怒哼，猛地一头便撞了过来。</p>
“你不让我活，我便死在你手里！”</p>
凤知微啪的一掌便将她干脆利落的煽出了房门。</p>
“记住！现在我是你的良人你的天！你闹我，死在这院子里都没人给你出头！”</p>
她用力巧妙，燕怀莹被扇出门去也没鼻青脸肿，却被那掌风扑面逼得眼睛一翻闭过气去。</p>
立即有人过来将她拎走。</p>
“照顾好燕姨娘，让她在屋内静养。”凤知微闲闲踱到门边，对燕家拨来侍候的奴婢道，“燕姨娘欢喜得失控，你们别跟着发疯，不然你们姨娘出了任何差错，都算你们头上。”</p>
燕家奴婢早已听见这屋内动静，刚刚还欢喜小姐得了宠爱，此刻都如被浇了一盆冷水，噤若寒蝉的连声应是。</p>
人群退去，凤知微觉得有些疲乏，叹息一声正要走，有人伸手一拉，将她拉在了怀里。</p>
背贴着宁弈胸膛，感觉到肌肤的温热，忽然便想到刚才有张脸，曾婉转娇柔的贴在这胸膛上，凤知微弱水迷蒙的眼眸微微一闪，不动声色的一让，笑道：“很晚了，明早还要起来去和南海官府商谈，您还是睡吧。”</p>
“每次你不高兴，对我的称呼就变成敬称。”宁弈不松手，声音有点闷闷的，“听着怪不舒服的。”</p>
凤知微立刻道：“是，是，你还不去睡觉？”</p>
“还得再凶些。”宁弈揽着她的肩，下巴搁在她鬓边，轻轻吹她耳边散开的短发，“语气再冷些，疏远些。”</p>
凤知微抽抽嘴角，道：“你还不去睡觉！”</p>
“太生硬了。”宁弈玩她的头发，绕在手指上一圈一圈，“听着很假。”</p>
这是在干嘛呢？殿下有自虐狂吗？</p>
凤知微又好气又好笑，忍无可忍冲口而出，“睡觉！”</p>
话出口就觉得失言，脸还没来得及红，宁弈已经吃吃笑起来。</p>
“你看，顾南衣对你说睡觉算什么？我能让你对我说睡觉。”他牵着凤知微，转身就往床榻走，“本王礼贤下士，雅纳谏言，你说睡觉，那就睡觉。”</p>
凤知微：“……”</p>
眼看宁弈真拖着她往床榻去，凤知微将他轻轻一推，道：“别闹了。”</p>
宁弈在床沿坐下来，拉着她的手，仰头看着她，他虽然失明，时常眼神有点迷茫，但看她从来方向不会错，目光清亮而专注，令人看见眼瞳里倒映着的影子。</p>
“知微，你看。”他平静的道，“这样的事情，你不生气，我不心虚，你我都不那么容易堕入世人常犯的错误，然而你不觉得这样也是一种悲哀？永远审慎，永远冷静，永远先判断再行动，连想歇斯底里的哭一次闹一次彻底的抛却一次，都不能。”</p>
凤知微默然半晌，笑道：“你又在开玩笑了，真要闹起来，你开心？”</p>
“不，不是这个意思。”宁弈叹息着，将她的手掌缓缓靠着自己的脸摩挲，“知微，我突然很希望，你是简单的女子，和世上千千万万普通女人一样，会在被羞辱的时候发怒，在被背叛的时候激愤，在失望的时候闹，在受伤的时候，哭。”</p>
凤知微又静了静，她的手指在宁弈脸上，指下的肌肤温暖而熨帖，心却如此凸凹不平，有山川之险。</p>
屋内黑暗没有光线，她的眸子却有奇异的亮，她静静看着宁弈，一瞬间眼神翻涌。</p>
两人在暗室静默相对，他温暖的呼吸拂在她掌心，淡若春柳柔如春风，然而那短暂的温暖过后，便是微微的湿凉，那点凉意在深秋的夜里久久不散，似要透进骨子里去。</p>
良久，凤知微将手指轻轻抽出。</p>
“我终有一日会做这样简单的女子。”她语声温柔，笑容却有几分清凉，“可简单的女子只适合简单的男子和简单的生活来配，到那时，我希望有一间小屋，几亩良田，还有一个合适的简单的人，在我被羞辱的时候站出来替我挡下，在我被背叛时操刀砍人，在我失望时和我共向炉火慢慢哄我，在我受伤哭泣时不耐烦的骂我，然后抱住我任我哭。”</p>
宁弈沉默下来，他的手指搭在床沿，指尖苍白。</p>
“今天的事情，很无稽。”半晌他道，“但人的一生，总有为了某个明知不可能的念头还要去犯傻的时刻。”</p>
“不过那也不是犯傻。”他慢慢睡下来，合上眼睛，“我终于确定了……”</p>
确定什么，他没说下去，凤知微也没问，帮他脱了靴子外裳，宁弈很疲乏的样子，闭上眼睛挥手让她出去。</p>
凤知微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宁澄无声无息进来。</p>
“三天之内，你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宁弈不看他，闭着眼睛。</p>
“啊？不要啊。”宁澄大惊，“少了我保护你怎么行？”</p>
“少了你搅事我才安宁。”宁弈不理他。</p>
宁澄翻着白眼，半晌道：“那女人太难缠了，我这是对症下猛药。”</p>
“你根本摸不清她的症候，下什么药？”宁弈懒懒的道，“少自作聪明。”</p>
“要我说，废了她武功，派人伏杀了顾南衣，赶走赫连铮，不管三七二十一一抬轿子抬进府，不就完了？”宁澄觉得主子在这件事上实在不明智啊不明智。</p>
“那你等着她进府三天后收尸吧，她的，或者是我的。”</p>
宁澄不服气，“我可不是白吃干饭的。”</p>
“不要小看凤知微。”宁弈淡淡道，“她所有的温柔忍耐都是表象，那只是因为她不喜欢咄咄逼人平白树敌，一旦到了她的底线，她骨子里的狠辣绝然，你十个宁澄也比不上。”</p>
宁澄还想说什么，宁弈已经道：“出去吧，记得，三天。”</p>
宁澄悻悻离开，宁弈突然又道：“给京中发信，用密卫渠道，就说无须动作，等我回京再说。”</p>
宁澄回头看看他，宁弈沉在黑暗中一动不动，宁澄默然回到自己屋里，铺开纸先写了宁弈交代的话，想了想，在信的后半截认认真真写：“王心已乱，弟甚担忧，先生大才，必能自决。”</p>
写完他慢慢叠上信封，烛火里，一抹古怪而决然的神情。</p>
==</p>
****喧闹，隔屋燕怀莹一直在发疯般的哭闹，要见楚王要见凤知微，凤知微根本不理她，命人堵了她的嘴捆翻往床上一扔，换了个安安静静睡了下半夜，只是睡得不太安宁，似乎一直在做梦，梦里宁弈远远站在金銮殿上，对她说知微知微人生里无数为难，我们都做不了自己。</p>
醒来时她对着帐顶发了半天呆，心想宁弈这人真可恶啊，真的只有在梦里才肯和她说真话。</p>
洗漱起床，顾少爷已经在她门口吃胡桃，昨晚她骗顾南衣说要去揍宁弈，顾少爷满意的放她离开，今天一早看见她就道：“撒谎。”</p>
凤知微心虚，道：“打了，不在脸上，你看不见而已。”</p>
这话说出来更心虚，觉得似乎还确实是这么回事。</p>
吃了早饭，凤知微准备去布政使衙门正式谈船舶事务司的建立事宜，燕怀石和世家几位头面人物匆匆赶来请安，燕怀石已经知道昨晚燕家送妾的事情，脸色很不好看，燕家那几位频频向宁弈屋子张望，眼神期盼。</p>
“燕兄。”凤知微谈了几句闲话，漫不经心的道，“承蒙殿下抬爱，昨晚赐了一个美人给兄弟做妾。”</p>
燕怀石一怔，随即眼神狂喜，笑道：“是吗，那么恭喜魏大人了。”</p>
燕家几人相顾失色，半晌试探着问：“恭喜大人，是殿下随身侍候的京城美人吗？”</p>
“各位真是贵人多忘事。”凤知微自如一笑，“我们来的时候，身边哪有女人？不就是昨夜燕家送来的吗？”</p>
燕家人露出五雷轰顶之色，其余世家家主却不知道其中关窍，以为燕家送了女人，得了钦差大人欢心，纷纷面带嫉妒之色恭喜，燕太公僵着一张脸道谢，拱手时手指都在发抖。</p>
也有人看出不对劲，私下使个眼色去查探，以这些人的耳目能力，不出多时，燕家舍血本送出大小姐做妾，却被楚王赐了下属的事儿，便将传遍丰州。</p>
这一下实在太狠，打得燕家上下魂不守舍，连该说什么都忘记了，凤知微冷眼望着，也不和他们多说，自起轿，带了青溟学院的二世祖们，去了南海布政使衙门。</p>
顾南衣和宁澄也陪她去，宁澄老大不乐意——宁弈不是南海道钦差，不方便直接参与船舶司经办事务，便把他给打发出来，说是给凤知微做护卫，其实也就代表了楚王，有为凤知微撑腰的意思，宁澄觉得他堂堂楚王爱将，却得给一个三品官做护卫，还是个他看不顺眼的三品官，实在是对他的莫大侮辱。</p>
凤知微也不想身边多出个活宝，昨夜的事她后来也算明白了是宁澄捣的鬼，哪里还想多看他一眼，然而他们都拗不过宁弈，殿下说了，不带宁澄，那要这个废物干什么？滚回京去。</p>
凤知微不能害宁弈身边第一高手滚回去，只好任他在自己轿子侧，和骑马的顾南衣搭话。</p>
她原本没在意什么，闭目假寐，听着听着便觉得不对劲——宁澄似乎正在试探顾南衣身份来历。</p>
“顾兄武功深不可测啊，”宁澄坚持不懈的叨叨不休，“什么时候指点我一下……”</p>
顾少爷用一次性捏碎八个胡桃，来警告宁澄他此刻的不耐烦和愤怒。</p>
“宁先生。”凤知微唰的掀开轿帘，“顾兄不爱和人说话，你不要烦他，你还想知道什么，不妨进轿子来，在下一次性和你说个痛快。”</p>
宁澄被她叫破心意，一点也不尴尬，道：“啊，不啦，我只是和顾兄一见如故，希望能和他义结金兰而已。”</p>
凤知微似笑非笑看着他，轿帘一放又缩了回去，心想你要有本事和顾南衣义结金兰，我都可以让宁弈女装跳舞了。</p>
轿子在南海布政使衙门前停下，门口却空荡荡的无人，一问，说周大人连日操劳，卧病在床，现在正闭门谢客。</p>
问左右参政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要去追查码头爆炸一案的凶手。</p>
问左右参议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p>
问各守道在否，答曰出门办公事。</p>
又去丰州知州府，答曰今日是官署休息日，不接待来客，知州大人因为任集村出现集体死亡情形，已经赶去处理了。</p>
凤知微听了通判大人满怀歉意的解释，只笑了笑，赫连铮和青溟书院的二世祖们哪有凤知微的好耐心，接连扑空，已经开始哇哩哇啦的大叫。</p>
“什么玩意！”</p>
“故意给咱们吃闭门羹！”</p>
“去找周希中去！”</p>
凤知微坐在知州府前堂，并不离开，任由那通判如坐针毡的陪着，一边听二世祖们嚎叫，一边笑吟吟喝茶。</p>
茶喝够了，她才道：“贵署今日虽然休息，但也应该有人在吧？本官有点事务，需要向贵署借点人，这个不难吧？”</p>
“随您指派。”</p>
一大批衙役被叫了来，满头雾水等她指示，凤知微慢条斯理喝茶，淡淡道：“今日既然不办公务，不如大家都出去散散，知道你们熟悉当地场所风俗，所以请你们来，负责给各位爷指路，爷们要去哪里玩，你们就带着，事后爷们重重有赏。”</p>
衙役们都愣了，学生们都兴奋了，姚扬宇奔过来，凑到凤知微耳边道：“哪里都可以？”</p>
凤知微瞟他一眼，“哪里都可以。”</p>
“真的哪里都可以？”姚扬宇眼睛发亮。</p>
“真的哪里都可以。”</p>
姚扬宇兴奋得嘻嘻连声，凤知微漫不经心的道：“不要小气，带衙役兄弟们一起玩玩，如果遇见什么当地官府熟人啊之类的……啊，你知道的，钦差除了所领之职外，还有负责监督当地治安民政经济军事官府之责，你们是随员，本钦差给你们同等权力……呵呵。”</p>
“呵呵！”不愧是京都官场里长大的第二代，首辅大学士的儿子，姚扬宇瞬间就明白了凤知微的意思，眉飞色舞的一拍巴掌，把学生们聚到身边，道：“兄弟们，咱们今儿，奉宪命漂妓去！”</p>
“噗”一声，凤知微、宁澄、赫连铮齐齐喷出了嘴里的茶……</p>
“真是的……”人都欢呼出门了，凤知微喃喃道，“不要说得这么直白嘛。”</p>
“真是的……”宁澄直着眼喃喃道，“难怪昨晚刺激不到她。”</p>
“真是的……”赫连铮屁股上像扎了针，左扭扭右扭扭，“干嘛这么光明正大，害人家当着她的面还得装圣人，想去不敢去……”</p>
“真是的。”凤知微探过身子，好奇的问苦着脸不动的赫连铮，“干嘛不去啊？难道你……”</p>
赫连铮饱受刺激，大声道：“我小姨说了，要守身如玉。”</p>
凤知微瞅他一眼，道：“你小姨说了，这个可以去。”</p>
赫连世子腾的一下站起来，快步追大部队而去，他跑得太心急，没听见凤知微还没说完的一句。</p>
“……去了就出局……”</p>
==</p>
钦差莅临南海的第一天，南海官员被逼上船，撅起屁股烧火。</p>
钦差莅临南海的第三天，南海官场被一场飓风般的“抓漂行动”，掀了个底儿空。</p>
那日原本不是衙门休息日，但是周大人发下命令来，鉴于大家最近忙碌，允许带班休息一日，所谓带班休息，就是名义上还是办公日，实际上允许休息。</p>
周希中对官员的管理，并不是两手抓两手都要硬，而是公事严谨，私事放手。</p>
他作风硬朗，对下属要求高，有时也怕压力太**疯人，所以私下一些放松活动，一般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p>
于是这个休息日，官儿们名曰“办公事”，实则上都出去狂欢了。</p>
然后和帝京来的二世祖们，在各种纸醉金迷的场合相见欢。</p>
衙役们带着帝京钦差随员们去玩的地方，自然是丰州最高级的场合，也是布政使、知州衙门里官员常去的地方，二世祖们奉命漂妓，对衙役们加倍笼络，这些人平日哪里见识过这等地方的奢华，飘飘然忘乎所以，看见熟悉的某某大员，便要卖弄的和二世祖们咬耳朵，“您瞧，那是布政使衙门左参政王大人，上次我小儿娶亲给我送了一幅字来……”</p>
“您瞧那位，嘻嘻，布政使衙门分守道齐大人，娇红姑娘的入幕之宾！”</p>
二世祖们端着酒杯抱着美人听着，露出牙齿尖尖的笑容，“认准了哦？”</p>
“再不会错！”</p>
二世祖们嚎叫一声，手一挥，钦差护卫们冲门而入，将乐得正欢的大人们抬手掀翻，反绑双手，黑布蒙面，一根绳子悠悠牵。</p>
一位品级不低的高官大吼：“放肆！你们是什么人！快放了我！我是布政使衙门左参政！”</p>
有人在他耳边问：“您确定您是左参政大人？”</p>
“是！”</p>
“您确定要我们拿去黑布？”</p>
“快点！”</p>
唰一下蒙面布拿开，天光一亮，左参政大人赫然发现自己正在大街之上人群中央，四面百姓围成里三层外三层，全部用一种张大嘴的痴傻造型面对着他。</p>
左参政唰一下低下头去，大喝：“我不是！快蒙上！”</p>
……</p>
这样的情形发生在丰州每处有高级**楼会所的大街小巷，丰州百姓有福，不要钱免费观看了一场足可津津乐道的官场全员****大戏。</p>
姚扬宇及赫连铮两位同学，十分的具有挖人**和戳人马脚的八卦精神，听说一位督粮道大人口味独特，喜欢丰州城外的野味，特意快马赶了去，在和无数位村姑相见欢后，终于胜利和粮道大人会师。</p>
赫连铮姚扬宇得意洋洋押着粮道大人穿街过市，耳朵上挂着乡下的红辣椒串子。</p>
半天功夫，掀翻在各会馆**楼聚众游乐各级官员四十八名，其中有从三品大员两名，从四品官员一名，五品官员十八名，七品官员六名，九品两名，不入流各级书办小吏若干，不管官职高低，全部反缚了双手蒙了面，一根绳子牵到知州衙门。</p>
一时轰动丰州，百姓追着撵了三条街，看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们一根绳子牵蚂蚱似的游街过市，虽然事先凤知微关照了蒙面，不报名，也不说明什么事，但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一眨眼功夫全丰州都知道，今天南海官府集体****，被钦差给全捉了。</p>
凤知微在面如死灰的知州衙门通判陪同下，笑吟吟的带着那串绳子蚂蚱，直奔布政使衙门。</p>
周希中已经得了消息，铁青着脸接出来，看见那绳子蚂蚱，脸皮抽了抽，立即吩咐将人带进府，并驱散围观百姓。</p>
凤知微并不阻拦，凡事不要逼人太甚，让你看清楚我就成。</p>
周希中将人驱散带入大堂，立即下令解绑，这回凤知微说话了。</p>
“周大人。”她闲闲散散喝茶，“您这是什么意思？”</p>
“问得好，”周希中立即转身，森然盯着她，“魏大人这是什么意思？”</p>
他看着年轻得近乎单薄的凤知微，心中百味杂陈。</p>
他今日本来也只是想晾一晾凤知微，好让这年轻人懂得进退利害，再坐下来谈船舶事务司的事情，也好拿捏住主动。</p>
同时也有一份私心在——他纵横南海多年，从未吃过那样的瘪，一场请愿请出大祸，到现在还没处理完，反倒给钦差做了好人，再不给这毛头小子看点颜色，只怕属下从此后都要看轻他几分。</p>
然而他千算万算，只看出钦差性情忍耐阴柔，善于阴人，却没想到这小子竟然铁血在心，爆发出来也是雷霆万钧敢做敢为，竟然抬手就这么胆大包天掀翻整个南海官场，一绳子将那么多大员牵了游街！</p>
今日若不讨了说法，从此后他将步步后退，再无威势。</p>
凤知微既然敢牵蚂蚱，哪里在乎你个大蚂蚱。</p>
“就是这个意思。”凤知微肃然道，“今日非天盛朝廷法定休息之日，各级官员却不在其位，聚会酒楼，冶游楚馆，败坏官声，有负朝廷托付之责，下官忝为南海道钦差，有监督当地官政之责，这事儿遇见了如果不管，岂不有伤陛下识人之明和重任之托？”</p>
她冠冕堂皇，第一句话就将天盛帝搬了出来，周希中知道她会用这个理由，想好了辩驳之词，却因为最后一句话生生堵在了喉咙口，半晌厉声道：“朝廷官员也是陛下指派，魏大人这种不留情面做法，不也没顾及陛下识人之明，没将朝廷颜面看在眼里？”</p>
“大人此言差矣，”凤知微笑眯眯，“只有二品以上在外封疆大吏是陛下亲自指派，如果今日周大人也在那些地方和下官相见欢，下官还真不敢一绳子捆了大人，有伤陛下识人之明，所幸大人官声卓著，这样的事自然不会有，而那些参政参议们……”她笑笑，“可都是大人上表举荐的当地官员。”</p>
周希中语塞，凤知微却已收了笑容，手中茶盏向几上一搁，清脆的瓷器交击之声，听得那群蚂蚱齐齐一颤。</p>
“周大人问完了，现在该下官来问了。”她清晰的道，“下官受命钦差南海，前来就办船舶事务司事宜，这是朝廷国策，不容有失，下官不明白大人为何推三阻四再三为难？码头迎接煽动万人请愿，商谈之日故意遣散官员，大人是存心要和朝政对抗？和国策对抗？和陛下对抗？”</p>
她一直温柔和缓，此刻却神色凌厉语气逼人，周希中心中一震，知道此刻才是魏知真颜色，面上却一步不让，冷声道：“国以民为本，朝政也应该遵循百姓意愿！南海世家欺行霸市倒行逆施，船舶司若为世家把持，将更增其气焰，南海百姓不依！”</p>
“欺行霸市来源于官府逼迫，若非南海官府煽动百姓对立，冲击各地世家商行，导致矛盾滋生，何至于世家以控制经济力量手段反攻？”</p>
“南海百姓由来便与世家对立！南海一半商贸据于燕氏，一半渔民属于黄氏，三分之一土地被上官家占有，将近七成百姓受过世家压迫！若无官府护持，不知多少渔民被世家驱使，死于海上！”</p>
“若无世家雄踞海上发展商贸，那又何来你南海富庶百姓温饱？若世家真和官府两败俱伤，受害者谁？还是百姓！周大人看似诚心为民，实则目光狭隘一至于斯！”</p>
“魏大人是被燕家佳园美姬迷昏了头！本府从未说过不允许世家经商扩业，却绝不赞成世家入仕！富可敌国已经难以控制，一旦再掌握权势，异日南海，前景堪忧！”</p>
两人一番诘问都说得飞快清晰，雷霆闪电毫不停息，听得那群蚂蚱们簌簌颤抖，震惊中也开始佩服那个魏知，那么温柔和煦的一个人，竟然气势毫不输于纵横南海的周霸王。</p>
周希中和凤知微，却已经停了下来。</p>
两人都是聪明人，话说到这个地步，其间为难都已清楚，半晌凤知微道：“周大人，借一步说话。”</p>
周希中默不作声带她进了书房。</p>
两人都平静下来，周希中还给凤知微斟了杯茶。</p>
“下官手中弹劾奏本，涉南海上下官员四十八人。”凤知微平静喝茶，“这本子，是今晚便交托驿站发往帝京，还是就此撕毁，由大人裁决。”</p>
“你在威胁我。”周希中神色不动。</p>
“是。”凤知微答得轻松。</p>
冷笑一声，半晌，周希中道，“你要什么？”</p>
凤知微心中一松，面上声色不露，淡淡道：“船舶事务司建在丰州，在上野县设分处，由燕怀石任司官，副职各由世家抽选一人担任，事务司职权独立，不受南海官府干涉，直接对户部负责。”</p>
“你知道我为什么反对设事务司？”周希中没有立即回答，半晌道，“就是因为你要将事务司给燕家，南海世家除燕家独大外，其余基本势力均衡，这些年为了平衡他们互相牵制，我费了很大心力，为了阻止世家对官场渗透败坏吏治，我更是连睡觉都不敢闭眼，如今你竟然要扶持燕家上位，你可想过，以燕家富可敌国财富，一旦进入官场，南海官场将会掀起多大风浪？你可知道，燕家野心勃勃，其中很有些不安分人物，更有人自称皇族之后，天命神授，虽是玩笑话，却也不可掉以轻心，这样的家族进入官场，本地官府还没有挟制之权，万一将来出了什么事，叫我如何向陛下交代？”</p>
“何况五大世家合纵连横，关系复杂，其中还必有和常氏勾结之人，如今还不知道是谁，你便要抬举他们，那又如何能成？”周希中目光晦暗，“陛下有密折给我，我知道你组建船舶事务司，是要借用世家力量清除南海海寇，但是世家如利刃，一个用不好，就会反伤自己，你，掂量清楚了。”</p>
“问题关键，在于大人不放心世家，但是如果世家有个合适可靠的主事之人，保证大人的这些担忧都不会发生，那又如何？”凤知微淡淡问。</p>
“你说的是燕怀石吧？”周希中冷笑一声，“你就确定他一定可靠？而且你要知道，扶持燕怀石上位，其难度更甚于他人，不仅其他世家不依，燕家也不依，这真正是两面不讨好的选择，小心到最后，你连自己都保不住。”</p>
“那是我的事。”凤知微不动声色，“我只要大人一个承诺。”</p>
“成。”周希中冷然道，“只要你镇得服燕家，调停得其余世家，不让世家和南海被常氏把持，我便助你设这船舶事务司，那又何妨？”</p>
“好。”凤知微起身，微微一躬，“正如在下的弹劾本子先留存不发一般，大人也且拭目以待。”</p>
“你年轻有为，但望不要自蹈死路。”周希中注视她，眼中似有深意，“本府需要维持南海稳定，有些事，你自己好自为之。”</p>
凤知微眼神微微一闪，含笑而去，经过那一串蚂蚱时，蚂蚱们都缩了缩。</p>
谈判算是顺利解决一半，学生们都很兴奋，大声嚷嚷跟着魏司业日子就是过得痛快，连从三品官员都可以揍，比在帝京幸福多了，一路上高歌欢唱，吵得顾少爷一人赏了一只胡桃，给二世祖们一人添只包。</p>
只有赫连铮比较沮丧，因为他小姨说了，他身上有脂粉味，臭，离远点。</p>
赫连世子觉得很冤枉，真是的，你说了，可以去嘛。</p>
真是的，草原女人说话个个跟铁刀一样铮铮的，为什么他就要喜欢一个满嘴谎话两张脸的女骗子呢……</p>
凤知微的轿子出城，往城郊憩园方向去，在憩园和丰州城之间，需要经过一座小山和几个山村。</p>
刚走了没多远，忽见有一骑快马飞奔而来，和护卫匆匆说了几句，立即被带到凤知微面前。</p>
“什么事？”凤知微示意停轿，认出这是憩园的一个管家。</p>
管家匆匆在她耳边说了几句。</p>
凤知微霍然立起。</p>
－－－－－－题外话－－－－－－</p>
昨儿一呼吁，涨不少月票，鞠躬感谢ing……</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