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灌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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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魏知非你不嫁，你非魏知不娶。</p>
凤知微气急反笑，在半空中嘿嘿道：“公主，有没有人告诉你，霸王硬上弓，常常一场空？”</p>
“本宫只知道，”韶宁公主气势汹汹答，“当为却不为，到头一场空！”</p>
“……”</p>
八个壮汉抬着捆成僵尸状的韶宁公主家的战利品，招摇过市，僵尸凤知微于半空之中悠悠荡荡，望天长叹道：“这年头，男色误人啊……”</p>
一群跟在后面躲躲闪闪意图看热闹的内侍，纷纷闪了腰……</p>
闹哄哄行到御书房，陛下不在，说是叫去枫昀轩，又冲去枫昀轩，人还没到，二楼窗户霍然打开，一人探出身子嚷：“哎哟，这不是魏大人吗？哎呀，怎么竖着出去横着进来啦？”</p>
凤知微直挺挺一瞅，赫连铮笑得眉毛都飞起来的脸冲入眼帘，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p>
“早啊世子。”她笑眯眯打招呼，“请恕下官甲胄在身不能施礼。”</p>
赫连铮身侧，突又冒出一个人来，抱着个茶盏，仔细的看了看凤知微，道：“横看成岭侧成峰，魏大人这个姿态倒撩人得很。”</p>
凤知微掀掀眼皮，将楼上那人也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道：“远近高低各不同，殿下这个表情也发人深省得很。”</p>
赫连铮心情大好，哈哈大笑，“不识庐山真面目，殿下，魏大人可不是任你欺负的庸臣哦！”</p>
“只缘身在此墙中。”宁弈抱了茶杯淡淡转身，“青溟书院塔楼上那墙，真高。”</p>
赫连铮：“……”</p>
“韶宁你在干什么！”这边在打嘴战，那边又开了个窗子，天盛帝铁青着脸站在窗前，瞪着楼下。</p>
韶宁倔强的昂起头，大声道：“父皇我不要嫁别人，我和魏知在御花园……”，话说了半截忽听半空中僵硬的凤知微闭着眼睛声音更大的道：“陛下请恕微臣甲胄在身不能施礼，微臣刚才在御花园梦游，听见了一出戏本子，内容是御花园私定终身，呆书生不解风情，微臣觉得这戏本子很好，很喜欢，很戏剧，公主却不喜欢，微臣觉得公主不喜欢一定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没能绘声绘色将本子讲得令公主心甘情愿的喜欢，微臣惭愧无地五内俱焚，于是自缚来给您谢罪了……啊，多谢公主派侍卫帮忙将微臣抬来，微臣不小心把自己捆太紧了。”</p>
楼上有人在笑，阁臣们都在轩内办公，听着这一套话都对视一眼，心想魏知这小子实在滑头得泥鳅似的，明明是黑他能说成白，不动声色便把事情揽了过去又说明了原委，既堵了韶宁的话又全了皇家体面，难怪陛下一见他就眉开眼笑。</p>
天盛帝在楼上听着，有些绷不住的模样，勉强皱着眉喝道：“都还是孩子，这点子事跑到枫昀轩来胡闹什么？都给朕回去，韶宁！你越发不像样，当真要朕禁你足么？”</p>
韶宁仰着脸，听着凤知微那话她脸色发白，心知自己要说什么都已经被魏知堵了回去，这个人心思如海，心硬如石，她斗不过，也得不到，软求、慢磨、硬要——动不了他一分一毫。</p>
她倔强的仰了脸，眼眶里慢慢盈了一泡泪，却因为那昂得太高的姿势，泪水滚动着便一直不落，如两颗晶莹的珍珠，在日光下溜溜的颤着。</p>
天盛帝看见爱女这般神情，有点惊愕这孩子竟然不只是兴趣，竟有几分真正动情的模样，心中刚一犹豫，却听身后宁弈笑道：“小妹太胡闹了，堂堂朝廷重臣，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才，给她这么一闹，叫人家以后怎么做人。”</p>
天盛帝一醒，眼神又冷静下来，确实，朝中不乏人才，翰林院才子一抓一把，但大多书生误国，偶有几个政务通达又有真才实学的，往往性子高傲狷介，难以共事，魏知是近年来少有的才华见识兼具的人才，更兼年轻练达，极有分寸，假以时日，必成首辅之才，这样的人，给公主做了驸马，从此与仕途无缘，太可惜了。</p>
何况这魏知，对公主也不见得就有情，便是出于心疼爱女，也不必硬凑合。</p>
“韶宁！”他硬起心肠，厉声道，“滚回去！不许再出来！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p>
又命人给凤知微解绑，凤知微活动活动手脚，给天盛帝行礼，笑道：“陛下宽宏，不怪罪微臣失礼，也请不要怪罪公主，接下来便是好日子，莫要坏了公主心情。”</p>
她这么一说，天盛帝越发觉得有必要禁足韶宁，都快议婚的人了，还这样乱跑绑人的，到时候婚后驸马心生不满怎么办？当下一拍栏杆，喝道：“把公主请下去！玉明宫不许任何人出来！”</p>
这是无限期禁足的意思了，韶宁公主这回倒不哭不闹，白着脸仰着头，狠狠瞪了父亲一眼，扭头就走，回身的那霎，一滴眼泪落在尘埃。</p>
凤知微负手背对她立着，面色平静无波——对于韶宁，当断不断反而害了她，今日一番明白拒绝，想必从此她也可以收拾一番错掷的芳心了。</p>
一抬头看见宁弈倚窗看下来，眼神似笑非笑，突然对她做了个口型。</p>
凤知微皱眉望了一眼，半晌才揣摩出那两个字。</p>
“黑心。”</p>
==天盛帝给韶宁公主选了永安侯王氏的儿子，暂拟明年完婚，凤知微也算完结一件事儿，出宫后先回到了秋府，因为凤夫人最近往萃芳斋去了好几次，若不是凤知微安排了人时刻挡着，凤夫人便闯进去了。</p>
“皓儿不见了。”凤夫人一见她，也不问她怎么长时间不在，直接道，“你能帮我找找吗？”</p>
凤知微望着她，心中涌起很多疑问，淡淡道：“在刑部大牢里。”</p>
“怎么了？”凤夫人震惊。</p>
凤知微将事情简单说了说，凤夫人神色变幻，半晌道：“你弟弟只是贪财，你还是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吧，他哪里吃得了那样的苦？”</p>
“您就这么肯定我能救他？”凤知微一笑。凤夫人脸色一变，随即也一笑。</p>
“你是我的女儿，你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我清楚得很，何况你若去求求呼卓世子，凤皓应该能放出来的。”</p>
凤知微心中一沉，半晌冷笑道：“上次求亲您可是将人家打了出去，现在要去求人家？”</p>
“你不去，我去！”凤夫人扭头就走，“我只是看中草原男儿仗义性子，没有拿你送人的意思。”</p>
凤知微怔了怔，隐约觉得今天的母亲有些不同，缓了语气，道：“好，我会放他出来，但是……”</p>
“怎么？”</p>
“救出弟弟，我们一家子，离开帝京好不好？”凤知微想着宁弈的话，注视着凤夫人，缓缓道，“帝京居，大不易，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活，好不好？”</p>
凤夫人突然停住脚步。</p>
从凤知微的角度，只看见她衣袖下的手指绞扭在一起。</p>
凤知微知道母亲向来只有在心神震动之时才会有这样的动作，她盯着那双手，突然道：“我不问您弟弟的身份，我不问您为什么那样培养我，不外是要我保护他，为了您，我认，我只是想提醒您，既然凤皓是您的心头肉，为什么还要来到情势复杂的帝都？如果您认为大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那么我告诉您，这个办法对凤皓不适用，他活在天高水远不为人知之处，还有可能活得长一些。”</p>
凤夫人震了震，没有转身，绞扭着的手，突然松开了。</p>
半晌她回转身，认真的盯着凤知微，“这是你真心话？”</p>
“是。”</p>
“你对帝京无留恋？”</p>
“……是。”</p>
“好。”凤夫人望着她，一瞬间眼神既失望又释然，却毫无犹豫之色，“那等你将你弟弟救出来，我们一家三口，就离开帝京。”</p>
“好，”凤知微压下心底突然泛上的酸涩和微痛，一字字道，“带回凤皓，我们就走，从此后山高水远，和帝京后会无期。”</p>
==出了秋府，凤知微正准备写封信带给宁弈，请托他放出凤皓，忽然又接到旨意宣她进宫，只好再匆匆赶去，进了枫昀轩，看见赫连铮正对着北疆地图口沫横飞，原来秋尚奇对大越首战告捷，消息传到帝京，因为呼卓部也有参与战事，天盛帝特地将他叫来，也有同乐的意思。</p>
凤知微道了喜，天盛帝露出一丝喜容，却又有不快之色，将手中一叠书简重重往案上一扔，道：“刚到了一批南海的折子——常家果然把持得深，南海那批混账很是妄为，开船舶事务司的诏告一下，折子雪片似的递上来，大多说南海道已经有了通航司，如今再设事务司完全多余，机构冗杂枉耗国力，还夹了南海父老的万民请愿书，说世家把持南海各业，百姓苦不堪言，如今还要给这些世家官身荣诰，南海父老将再无立足之地，你看这句‘陛下何以助巨蠹侵吞之力，置我南海万民于水火之地！’竟然骂起朕来！”</p>
“那边闹得厉害。”胡圣山悠悠插了一句，“也不知道谁煽动的，百姓轮番冲击南海各大世家，抢夺货物，砸沉货船，雇工罢工，那边世家也开始反击，控制商贸往来，反手收购米粮，物价开始飞涨，官府却一直坐视不理，反而和朝廷要赈灾，笑话，南海水米丰足，天盛第一商贸繁荣之地，要赈什么灾？”</p>
“人灾！”一个阁臣冷峻的道。</p>
凤知微笑了笑，心知这是常家的反击了，想必已经看出开设船舶事务司的真意，一方面想保护自己勾结海寇的阴谋不会****，另一方面也想试探朝廷对铲除常家的决心。</p>
“陛下其意如何？”她笑问。</p>
“国策岂能随意更改？岂能为宵小所制约？”天盛帝冷然道，“只是有一件事需得提防，南海世家本就势大，如今朝廷扶持，万一膨胀过快尾大不掉，那岂不是又一个常家？”</p>
“事务司只是临时机构。”凤知微道，“和当地各级官府互不统属，再派驻朝廷官员看着，世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南海世家微臣知道一点，多年来被常家统领的南海官吏压得苦不堪言，如今朝廷表态，必然换得他们全力支持，等常家事了，船舶事务司可改设其他机构，到时给世家一个荣爵便是，陛下不必太过忧虑。”</p>
“你说的很对。”天盛帝目光灼灼看她，“事务司建立本就艰难，和各级官府的交道需要既长袖善舞又有决断的人才，更难的是建立之初的体制规定和对世家合理的控制，眼前就是缺一个比较熟悉情况，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能臣去办理这事。”</p>
凤知微一怔，敢情老家伙说了那么多，原来主意打在自己头上了，等着她自告奋勇呢。</p>
“陛下……”她沉吟道，“微臣才能浅薄，实不该擅自请缨，只是此事既然是微臣献策，如今南海生乱，微臣责无旁贷，只是书院那边和编纂处那里……”</p>
“你不能谁能？朕就知道你忠心为国！”天盛帝眉开眼笑，“编纂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无妨，书院那里，既然暂时缺人管理，不如你将那些将来会走恩荫的世家子弟挑几个，一并带去，省得留下来搅事儿，将来跟着你历练出来，也好授个实职，这个你自己去挑。”</p>
凤知微怔了怔，没想到皇帝这么大方，这是允许她培养自己的实力了，话说到这个程度再推辞就是祸，赶紧跪下谢恩：“臣遵旨。”</p>
“等下朕点选部分长缨侍卫随你去南海，燕家那小子也一起回去。”天盛帝道，“南海还有动作，你早点过去最好，即刻就动身吧，反正你在帝京也没什么家人要辞别。”</p>
凤知微又一愣，只好应是，一边想着娘那边来不及告别弟弟来不及捞出刑部大牢，只好对宁弈使眼色，谁知道那厮仿佛看不懂，就对住她笑，笑得一副风生水起眉目生花的模样，看得人眼睛都花了花。</p>
笑什么笑！花痴似的！凤知微暗骂，一边又庆幸——出远门了，自由了，不用有事没事都看见楚王殿下**的笑了，真好。</p>
==向来皇命要求当天走，超过一个时辰都是抗旨，凤知微来不及回秋府，一面在马车内急急修书告诉凤夫人这事，信中隐晦的道：待南海事了再续前话，所提之事已托人照看，定请放心，一面派人去通知顾南衣送信通知燕怀石赶往城门，一面奔到青溟书院选人，果然报名甚是踊跃，谁都知道这差事是个肥差，而且上头有凤知微负全责，跟着走一趟，名利双收，差点没抢打起来。</p>
凤知微点选了姚扬宇等几个活跃分子，姚扬宇一直怏怏的，认为自己多次得罪司业大人一定没戏，不想凤知微既往不咎，欢喜得恨不得跪下来给司业大人擦靴子。</p>
人群里凤知微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仗着身高优势，跳跳的挤在那里，谁挤到他前面就被拨回去，谁挤到他前面就被拨回去……</p>
凤知微忍无可忍，怒道：“赫连铮你一边去，没你什么事儿！”</p>
“作为书院最优秀的学生，没有之一。”赫连铮正色道，“此事我责无旁贷。”</p>
“作为书院目前最高管理者，没有之一。”凤知微假笑，“此事我不批准，并表示对你前面那句话的由衷不赞同。”</p>
“我去找我小姨去。”赫连铮撒手就走，“我小姨教我，以德服人，我不和你争，我叫我小姨来和你论理。”</p>
凤知微啼笑皆非，一把拽了那厮到一边，道：“你怎么可以去？陛下也不会允许！”</p>
“父王许我一年之期，来帝京参拜天子，游历增长见识。”赫连铮笑道，“天盛对大越战事一日未毕，我一日不能回去，你知道的，我算半个人质。”</p>
凤知微挑挑眉，心想你还真没有点人质的自觉。</p>
“陛下放心我跟着你的。”赫连铮嘻嘻笑，“我留在帝京他才头痛。”</p>
“那行。”凤知微开始数指头，“几个小小要求。”</p>
“成！”</p>
“不许偷窥不许爬墙不许在任何时候提起小姨不许试图靠近我的车马不许享受任何特殊任何时候都得遵守书院院规并服从任何时候我因为任何原因增加的任何新院规。”</p>
“成！”</p>
凤知微狐疑的挑眉看着今日特别好说话的赫连世子。</p>
世子爷却已经喜滋滋的去准备行李了，一边走一边嘟囔，“无论如何先骗了跟了去再说，不然我这煮得半熟的小姨鸭子就飞别人嘴里了……”</p>
“他在说啥？”凤知微问刚赶来的顾少爷。</p>
“他，鸭子。”</p>
顾少爷吃着胡桃，言简意赅的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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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车马辘辘驶出帝京城门，凤知微和相送的礼部官员一一告别，于烟尘中回望繁华帝京，心中骤然升起一丝惆怅——这是她第一次远离帝京，还承担着沉重的责任面对险恶局势前途未卜，而亲人却还不知道她的离去，恍惚间便觉得自己像是那断线的风筝，唰的一下便将飞远。</p>
恍惚间又似觉得娘倚门而望，眉宇带愁，顿时便觉得心中微沉，世事多变身不由己，和娘约好的事情，看来只好等从南海回来再说了。</p>
她摇摇头，收拾起心情，一边笑着自己怎么突然多愁善感，一边和相送的官员说着场面话，隐约听见谁脸带羡慕的说了句“大人得亲聆殿下教益实在令人羡煞……”，也完全的入耳没入心。</p>
她身侧的燕怀石因为是衣锦还乡，十分兴奋，觉得自己来帝京实在是太对了，更正确的是就是当初十分有决断的做了魏知的小厮，要不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家王公门前转悠呢，哪有如今既做了皇商，又得了官身？</p>
长缨派出的护卫竟然由淳于猛带领，此刻眉眼带笑，正和燕怀石在一起叽叽咕咕。</p>
青溟书院的那批小子春风满面，马车顶上顾少爷在吃胡桃，他喜欢开阔的高处，从不管那位置有什么不对，人人都仰首看他他也觉得很好，相比于人的脸，他更喜欢看头顶。</p>
人人都很欢喜，她有什么理由不高兴？</p>
凤知微摆出一脸弧度完美笑容，慢吞吞往马车上爬，车帘一掀，瞬间僵住。</p>
葡萄美酒夜光杯，她的被窝有人睡。</p>
那人睡在她的金丝软褥上，靠着她的呢绒软枕，执着她的水晶杯，透过深红的美酒，用一双比酒色更荡漾深醇的眼眸看着她，道：“这酒色真美。”</p>
凤知微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心中在思考是大礼参拜呢还是偷偷摸摸把人推下去呢？然后便听见那人****的继续道：“和你的血似的。”</p>
凤知微立即作了后一个决定，仰头，招呼：“桃干！”</p>
唰一下一柄血红的剑自车顶电射而下，直奔某人头顶。</p>
某人慢悠悠喝酒，动也没动，杯中酒液都没惊起一丝涟漪。</p>
利剑奔来，一往无回，看那架势马上就会穿透天灵，却在离天灵只差寸许处突然曳开，一线惊虹，滑水晶杯而过。</p>
雷霆万钧冰雪一片。戛然而止点尘不惊。</p>
一滴深红酒液，自平静的葡萄酒液面上珊瑚珠一般掠起，飞入等候已久的唇中，宁弈回味无穷的抿抿唇，笑了笑，道：“多谢顾兄斟酒。”</p>
凤知微叹气，唤：“桃核！”</p>
血剑收回，车顶上留下一个洞，被人用一只万能胡桃塞住。</p>
桃肉——杀！桃壳——逃！桃干——吓！桃核——罢！桃粉——自行处理，胡桃——我要！</p>
这是凤知微和顾南衣之间新研究的胡桃暗号。</p>
顾少爷喜欢用最少的字表达最丰富的意义。</p>
凤知微叹着气，在对面坐下来，从车中小几的隔板下取出另一个水晶杯，赶紧把那瓶葡萄酒给倒完，先往上递：“酒！”</p>
顾少爷伸手下来接过去，眨眼功夫递了个空杯下来，空杯子里面一只胡桃。</p>
我要！</p>
凤知微悲哀的道：“就这一瓶。”</p>
“顾兄，我这里还有半杯，你要么？”宁弈看凤知微先递酒上去脸色就黑了一半，语气问得冷冷。</p>
顾少爷的回答是一只长了蛀虫的胡桃。</p>
宁弈用眼神问凤知微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凤知微端详了半晌那只虫子，沉吟道：“也许他想说——呸！”</p>
宁弈抽了抽嘴角，一抬手用真气把那只长虫的胡桃毁尸灭迹。</p>
“我说殿下，区区南海船舶事务司，不值得您离开京都吧？”凤知微一面把那瓶涉洋而来的珍贵葡萄酒赶紧收起来一边问，“您就这么放心帝京，就这么不放心我？”</p>
“你还真抬举自己。”宁弈轻笑，“我可是和你一样，领皇命出京的钦差，负责巡查南海一线水陆两军，我的钦差仪仗还在后面。”</p>
“常氏有反意？”凤知微瞬间就反应了过来。</p>
“未雨绸缪吧。”宁弈淡淡道，“多年经营，年年以减员为名扩充兵员，麾下将领大多本土亲信子弟，现在谁也不知道常敏江这个闽南将军手下到底有多少兵，派去接替闽南将军职务的金凯兴也不够资历压服他，不去个够分量的钦差，到时候万一出事，压不住。”</p>
“你走了，京中怎么办？”凤知微可不觉得现在是宁弈离开帝京的好时机。</p>
“老二远去十万大山，老七刚刚被陛下派去接了老五上次没办完的事儿，去了江淮道，现在陛下身边只留下老十。”宁弈并没有太多忧色，“没事儿。”</p>
天盛帝竟把成年儿子们都派了外差，不过这样说来，也难怪宁弈同意出京，只要胡圣山和辛子砚在，楚王集团就不会出问题，宫中留下的又是自幼和他亲厚的老十，也就没了后顾之忧。</p>
凤知微却想到一个问题，笑道：“陛下真是放心自己的身体，他怎么就没想过，他年事已高，又重病过一场，万一有个什么，儿子们都远在帝京之外，可怎么办？”</p>
“也许他觉得，儿子们不在，他还能活得长些。”宁弈回答得肆无忌惮，眉宇间露出一丝冷意。</p>
凤知微一笑，袖子里却有唧唧声响起，随即袖口一动，钻出俩黄灿灿的东西来。</p>
“笔猴？”宁弈终于露出惊异之色，“这东西没死？你从哪得来？”</p>
“那晚五皇子御书房行刺，离开前我在院子外一处回廊下发现了它们。”凤知微轻轻摸着笔猴金黄的毛，“两个小东西就躲在御书房长廊下的缝隙里，天天夜里溜进去舔墨台，居然还养胖了。我向来喜欢这些玩物，知道把它们交给侍卫那就是一刀戳死，便偷偷带回来了。”</p>
两只笔猴在凤知微手指上跳来窜去，金黄的毛刷着她手指，宁弈看着，目光一闪，有点想伸手阻止的意思，却半途收了回去。</p>
凤知微将他的动作看在眼底，微微一笑。</p>
笔猴带回来的时候，顾南衣曾经不许她碰，将两个小东西带了出去，过了阵子带回来又交给她，笔猴原本暗淡的毛色便又恢复了初见的金光灿然，这笔猴确实给人做过手脚，她想到底是世人以为的五皇子呢还是宁大王爷？如今看来，果然是后者。</p>
顾南衣没有说，她也猜得出，在笔猴的毛和当时那斗方纸之中，必然有引发笔猴狂躁的药物，因为只有这两样东西，是后来拿上来的。</p>
既然确实是宁弈下的手，以他的性子，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有后手来夺取帝位，为什么却在天盛帝中毒后中途罢手偃旗息鼓？远远退到一边？</p>
“父皇没有中毒。”宁弈看出她眼眸中的疑问，半晌有点苦涩的道，“谁要闹腾，谁就倒霉。”</p>
凤知微一惊，一瞬间心中凉意大盛——皇帝果然没中毒！</p>
联想到当时天盛帝倒下去时说的那句“弈儿去查”，她突然便出了一身冷汗——一个被刺中毒的人，怎么可能在倒下去的瞬间那么清楚的表达完自己的意思？而那句“弈儿去查”又是何等险恶！如果宁弈没有猜出天盛帝没中毒，而是根据这句话所授予的权柄大动干戈，那么现在，等着他的是什么？</p>
皇家心计，波谲云诡，一个不慎便是天意森凉！</p>
她有些失神，忽觉手指被人握住，随即宁弈的声音在耳边低笑，“你的手真凉，是在为我担心吗？”</p>
凤知微醒过神来，对他一笑，“是啊，担心葡萄酒的酒钱收不回来。”</p>
“无情的女人……”宁弈低低笑声响在耳侧，热气吹拂得她微微发痒，她让，宁弈便又进一步，凑在她耳侧笑道：“你无情，我却不敢，先前那句话我是骗你的，我是真的不放心你……”</p>
凤知微立即对他摆出假假的笑准备驳斥回去，却听那人昵声道：“……不放心你左有狼右有虎，给人吃了都不晓得……”</p>
真正会吃人的只有你！</p>
凤知微心中恼怒，想推开他又怕动作大了给上头发现，到时候一辆精致马车全是胡桃洞洞就不太好了，然而马车地方狭小又实在无处躲，眼看着那家伙赖在她肩头就不肯下来，这人出了京，暂时离开皇城诡谲，显得轻松许多，连眉宇间那种沉凝的神色都似乎淡了些，凤知微顿时发愁这以后漫漫长路该如何捱过殿下的淫威呢？</p>
打打不过骂骂不得人家地位比她高手段比她狠做人比她毒心肠比她硬……</p>
眼珠一转，突然笑着抓起一瓶酒，道：“真的吗？谨以陇西名酒‘半江红’，敬谢殿下关心。”</p>
宁弈懒懒靠着她，很满意马车让人动弹不得的好处，挥挥手示意你可以上来侍候了，凤知微假笑着去取杯，突然一把捏住他高挺的鼻子，宁弈啊的一声下意识张开嘴，凤知微抬手就把一瓶酒都灌了进去。</p>
她动作极快，宁弈冷不防这女人这么恶毒，还没回神已经一瓶酒下肚，呛得一阵猛咳，眼中泛起淡淡水光，玉白肌肤上晕红浅浅，眼波流动间，神光离合容华极盛，那种不同于平日的清艳，令人晕眩。</p>
可惜凤知微向来不是正常人种，她不晕也不眩，看也不看醉美人一眼，微笑着将那瓶写的是半江春，其实装的是大漠烈酒“三日醉”的酒瓶抬手扔了，拍拍手，喊她家小呆。</p>
“桃粉！”</p>
顾少爷飘然下车顶，扛起尊贵的楚王殿下，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大步蹬蹬蹬走到车队队尾，寻找了一辆看起来最破的装货的马车，将殿下给塞了进去。</p>
……</p>
惊掉了下巴的众人还在诧异楚王殿下什么时候冒出来，又惊讶殿下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那边凤知微探出身子远远的喊：“顾兄，那是楚王殿下，不可失礼——”</p>
她又跺脚又招呼，焦灼之情现于颜色，顾少爷稳稳站在车顶上，慢慢吃他的胡桃，直到觉得凤知微演得太过分了，才咻的弹出一颗胡桃。</p>
凤知微咻一下缩回去，躺下来喝酒了。</p>
众人恍然，哦原来不是魏大人放肆，也是啊，他那武功高绝的护卫据说连太子都敢揍，谁能拦住？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把宁弈解救出来。</p>
赫连铮两眼放光的奔过来，乐不可支的推开众人，“我来！我来！”一把夹起尊贵的殿下，嘿嘿嘿嘿笑着往第二辆马车上送，不送在座位上，拼命往座位下塞啊塞啊塞。</p>
被一瓶超级烈酒瞬间灌倒的宁弈，只来得及在赫连铮恶毒的摆布中抬手，遥遥指了指凤知微，便倒霉的醉昏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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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酒事件过去了好几天，凤知微却一点快意都没有——她终于尝到了恶作剧的苦果——原来殿下竟然是不善饮酒的，这人只有几杯的量，多一滴都能让他醉上****，何况凤知微灌下的那整瓶烈酒。</p>
正因为不会喝酒，所以在帝京大多时候都捧着酒杯，其实里面常常都是清水，凤知微这才明白当日宫宴明明宁弈旧伤复发还敢没完没了喝酒的原因。</p>
皇家子弟，任何时候都不敢****自己一丝缺陷，因为任何缺陷，都有可能成为被置于死地的把柄。</p>
凤知微叹口气，悲凉的在河边淘洗手巾，好去给醉酒醉得浑身发热的某人降温，这人也真神奇，明明快醉得人事不知，偏偏还就认出她一个，醉眼迷离躺在马车里，谁去侍候都呢喃挥手叫滚，只有她来，才没声没息躺倒，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来。</p>
凤知微对自己说——我是正人君子我是正人君子我是正人君子我没看见一身****我没看见一身****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p>
她默诵了十几遍，端着水进了马车，闭着眼给他解衣，手指刚解开几个纽扣，宁弈忽睁开眼，懒洋洋曼声道：“你可不要用强……”</p>
凤知微手一颤，险些把纽扣拽了下来，那人闭着眼睛又来了一句：“温柔点……”</p>
凤知微笑了，甜蜜的笑道：“晕吗？”</p>
“晕……”</p>
凤知微轻手轻脚给他解衣，手指清风般灵巧，宁弈舒适的半掩长睫。</p>
“舒服吗？”</p>
“舒服……左肩给我按按。”</p>
手指下那人慵懒浅睡，大敞衣襟，肌肤泛着淡淡的红，光滑润泽，线条精致而有力，呼吸间淡淡酒香和独属于他的华艳清凉气息交织在一起，氤氲在狭窄的马车中，香艳无边。</p>
凤知微将冰冷的布巾放在一边，把自己的手指搓热，笑眯眯给他按着左肩，闲话家常的语声轻如游丝。</p>
“醉酒什么感觉？”</p>
“……金星四射……”</p>
“下次陪你喝……”</p>
“唔……”</p>
宁弈的眼皮渐渐阖起，答话更加漫不经心。</p>
凤知微注视着他，慢慢给他扣上衣纽，一个一个，轻轻。</p>
她的语气，和黄昏暮色一般令人沉醉，不生警惕。</p>
“……凤知微挺麻烦啊……”</p>
“是啊，她的……”</p>
宁弈霍然睁眼。</p>
迷蒙了几日的眸子一瞬间清明如水，眼眸墨如黑夜。</p>
他那样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竟看得凤知微心中一颤。</p>
两人在狭小的马车内一躺一坐，对面相视，四面的空气沉静下来，听得见晚归的飞鸟扑扇着翅膀掠过树冠的声音，不知道哪里的老鸹子，啊啊的叫起来。</p>
半晌宁弈错开眼，道：“出去。”</p>
凤知微默不作声端起水盆，出了马车，半晌见燕怀石被召到马车之前，躬身听了几句，随即一脸诧色的过来，道：“殿下说要回到后面他的队伍里去，叫我们派人护送。”</p>
“你去办吧。”凤知微负手身后，望着天际深浓的彤云，淡淡道，“选最好的护卫去，三百长缨卫去两百个，殿下这几日身子不好，没自保之力，叫他们都小心些。”</p>
“去这么多，我们这边一旦有事怎么办？”燕怀石有点不安。</p>
“不过就是护送一下，安全送回就回来，担心什么。”凤知微笑，“真要有什么事儿，这些人再多也不顶用。”</p>
不多时，淳于猛带着两百护卫，护送那辆马车回转，宁弈始终没有下车，凤知微立在夕阳下遥遥看着马车远去，心想宁弈定然以为她是故意将他灌成这样好套话，其实灌酒完全是没想到他不能喝，其实刚才真的只是一霎间的念头……</p>
她苦笑了一下，随便他怎么想吧，他和她之间的信任本就少得可怜，就算如今打回原点，也不过就是提前一点。</p>
晚霞漫天，照得人眉睫如染金，凤知微看着那如火的暮色，不知怎的心里有点不安，便让车队提前找宿处。</p>
这里附近没驿馆，便在一个叫东屯的小镇找了家客栈歇了，客栈小，却干净，连被褥都是新换的，凤知微有些诧异，老板笑着说：“前些日子有好些尊贵客人，嫌小店被褥简陋，给钱新换的。”</p>
凤知微有心事，淡淡哦了一声，老板献宝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锭，笑道：“小店开到现在，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元宝！”</p>
凤知微一眼瞥过，又“哦”了一声，摆手让他出去，老板踢踢踏踏走到门口，凤知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转身急速道：“老板，那元宝再借我看下。”</p>
元宝拿在手里，上好的九六成色窝丝纹银，凤知微将底一翻，“西平”二字赫然其上。</p>
闻了闻，有淡淡鱼腥气。</p>
民间不允许私铸钱币，但是有一个地方有自己的通用货币，就是紧靠闽南道的西平道长宁藩，那里有银矿，长宁王藩地自主，连银子都用自己的，相邻的闽南道，经济和长宁藩相依相存，这种银子也通用。</p>
再加上那鱼腥气……</p>
闽南常家来人，出现在帝京到闽南必经之道！</p>
凤知微拿着银子的手顿时冰凉。</p>
常家现在的目标是谁？</p>
是即将开办船舶事务司断绝他们后路的自己？</p>
还是即将远赴南线收回南线一地兵权并对常家产生钳制的宁弈？</p>
宁弈！</p>
二百护卫，孤身在途，酒醉无力，危机在侧！</p>
凤知微霍然立起，几步奔出房门，翻身上马，冲向深浓迷离的夜色！</p>
</p>
好好好，魏知非你不嫁，你非魏知不娶。</p>
凤知微气急反笑，在半空中嘿嘿道：“公主，有没有人告诉你，霸王硬上弓，常常一场空？”</p>
“本宫只知道，”韶宁公主气势汹汹答，“当为却不为，到头一场空！”</p>
“……”</p>
八个壮汉抬着捆成僵尸状的韶宁公主家的战利品，招摇过市，僵尸凤知微于半空之中悠悠荡荡，望天长叹道：“这年头，男色误人啊……”</p>
一群跟在后面躲躲闪闪意图看热闹的内侍，纷纷闪了腰……</p>
闹哄哄行到御书房，陛下不在，说是叫去枫昀轩，又冲去枫昀轩，人还没到，二楼窗户霍然打开，一人探出身子嚷：“哎哟，这不是魏大人吗？哎呀，怎么竖着出去横着进来啦？”</p>
凤知微直挺挺一瞅，赫连铮笑得眉毛都飞起来的脸冲入眼帘，这家伙怎么会在这里？</p>
“早啊世子。”她笑眯眯打招呼，“请恕下官甲胄在身不能施礼。”</p>
赫连铮身侧，突又冒出一个人来，抱着个茶盏，仔细的看了看凤知微，道：“横看成岭侧成峰，魏大人这个姿态倒撩人得很。”</p>
凤知微掀掀眼皮，将楼上那人也仔仔细细打量一番，道：“远近高低各不同，殿下这个表情也发人深省得很。”</p>
赫连铮心情大好，哈哈大笑，“不识庐山真面目，殿下，魏大人可不是任你欺负的庸臣哦！”</p>
“只缘身在此墙中。”宁弈抱了茶杯淡淡转身，“青溟书院塔楼上那墙，真高。”</p>
赫连铮：“……”</p>
“韶宁你在干什么！”这边在打嘴战，那边又开了个窗子，天盛帝铁青着脸站在窗前，瞪着楼下。</p>
韶宁倔强的昂起头，大声道：“父皇我不要嫁别人，我和魏知在御花园……”，话说了半截忽听半空中僵硬的凤知微闭着眼睛声音更大的道：“陛下请恕微臣甲胄在身不能施礼，微臣刚才在御花园梦游，听见了一出戏本子，内容是御花园私定终身，呆书生不解风情，微臣觉得这戏本子很好，很喜欢，很戏剧，公主却不喜欢，微臣觉得公主不喜欢一定是微臣的错，是微臣没能绘声绘色将本子讲得令公主心甘情愿的喜欢，微臣惭愧无地五内俱焚，于是自缚来给您谢罪了……啊，多谢公主派侍卫帮忙将微臣抬来，微臣不小心把自己捆太紧了。”</p>
楼上有人在笑，阁臣们都在轩内办公，听着这一套话都对视一眼，心想魏知这小子实在滑头得泥鳅似的，明明是黑他能说成白，不动声色便把事情揽了过去又说明了原委，既堵了韶宁的话又全了皇家体面，难怪陛下一见他就眉开眼笑。</p>
天盛帝在楼上听着，有些绷不住的模样，勉强皱着眉喝道：“都还是孩子，这点子事跑到枫昀轩来胡闹什么？都给朕回去，韶宁！你越发不像样，当真要朕禁你足么？”</p>
韶宁仰着脸，听着凤知微那话她脸色发白，心知自己要说什么都已经被魏知堵了回去，这个人心思如海，心硬如石，她斗不过，也得不到，软求、慢磨、硬要——动不了他一分一毫。</p>
她倔强的仰了脸，眼眶里慢慢盈了一泡泪，却因为那昂得太高的姿势，泪水滚动着便一直不落，如两颗晶莹的珍珠，在日光下溜溜的颤着。</p>
天盛帝看见爱女这般神情，有点惊愕这孩子竟然不只是兴趣，竟有几分真正动情的模样，心中刚一犹豫，却听身后宁弈笑道：“小妹太胡闹了，堂堂朝廷重臣，前途无量的少年英才，给她这么一闹，叫人家以后怎么做人。”</p>
天盛帝一醒，眼神又冷静下来，确实，朝中不乏人才，翰林院才子一抓一把，但大多书生误国，偶有几个政务通达又有真才实学的，往往性子高傲狷介，难以共事，魏知是近年来少有的才华见识兼具的人才，更兼年轻练达，极有分寸，假以时日，必成首辅之才，这样的人，给公主做了驸马，从此与仕途无缘，太可惜了。</p>
何况这魏知，对公主也不见得就有情，便是出于心疼爱女，也不必硬凑合。</p>
“韶宁！”他硬起心肠，厉声道，“滚回去！不许再出来！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p>
又命人给凤知微解绑，凤知微活动活动手脚，给天盛帝行礼，笑道：“陛下宽宏，不怪罪微臣失礼，也请不要怪罪公主，接下来便是好日子，莫要坏了公主心情。”</p>
她这么一说，天盛帝越发觉得有必要禁足韶宁，都快议婚的人了，还这样乱跑绑人的，到时候婚后驸马心生不满怎么办？当下一拍栏杆，喝道：“把公主请下去！玉明宫不许任何人出来！”</p>
这是无限期禁足的意思了，韶宁公主这回倒不哭不闹，白着脸仰着头，狠狠瞪了父亲一眼，扭头就走，回身的那霎，一滴眼泪落在尘埃。</p>
凤知微负手背对她立着，面色平静无波——对于韶宁，当断不断反而害了她，今日一番明白拒绝，想必从此她也可以收拾一番错掷的芳心了。</p>
一抬头看见宁弈倚窗看下来，眼神似笑非笑，突然对她做了个口型。</p>
凤知微皱眉望了一眼，半晌才揣摩出那两个字。</p>
“黑心。”</p>
==天盛帝给韶宁公主选了永安侯王氏的儿子，暂拟明年完婚，凤知微也算完结一件事儿，出宫后先回到了秋府，因为凤夫人最近往萃芳斋去了好几次，若不是凤知微安排了人时刻挡着，凤夫人便闯进去了。</p>
“皓儿不见了。”凤夫人一见她，也不问她怎么长时间不在，直接道，“你能帮我找找吗？”</p>
凤知微望着她，心中涌起很多疑问，淡淡道：“在刑部大牢里。”</p>
“怎么了？”凤夫人震惊。</p>
凤知微将事情简单说了说，凤夫人神色变幻，半晌道：“你弟弟只是贪财，你还是想办法把他救出来吧，他哪里吃得了那样的苦？”</p>
“您就这么肯定我能救他？”凤知微一笑。凤夫人脸色一变，随即也一笑。</p>
“你是我的女儿，你能做到什么，不能做到什么，我清楚得很，何况你若去求求呼卓世子，凤皓应该能放出来的。”</p>
凤知微心中一沉，半晌冷笑道：“上次求亲您可是将人家打了出去，现在要去求人家？”</p>
“你不去，我去！”凤夫人扭头就走，“我只是看中草原男儿仗义性子，没有拿你送人的意思。”</p>
凤知微怔了怔，隐约觉得今天的母亲有些不同，缓了语气，道：“好，我会放他出来，但是……”</p>
“怎么？”</p>
“救出弟弟，我们一家子，离开帝京好不好？”凤知微想着宁弈的话，注视着凤夫人，缓缓道，“帝京居，大不易，我们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活，好不好？”</p>
凤夫人突然停住脚步。</p>
从凤知微的角度，只看见她衣袖下的手指绞扭在一起。</p>
凤知微知道母亲向来只有在心神震动之时才会有这样的动作，她盯着那双手，突然道：“我不问您弟弟的身份，我不问您为什么那样培养我，不外是要我保护他，为了您，我认，我只是想提醒您，既然凤皓是您的心头肉，为什么还要来到情势复杂的帝都？如果您认为大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那么我告诉您，这个办法对凤皓不适用，他活在天高水远不为人知之处，还有可能活得长一些。”</p>
凤夫人震了震，没有转身，绞扭着的手，突然松开了。</p>
半晌她回转身，认真的盯着凤知微，“这是你真心话？”</p>
“是。”</p>
“你对帝京无留恋？”</p>
“……是。”</p>
“好。”凤夫人望着她，一瞬间眼神既失望又释然，却毫无犹豫之色，“那等你将你弟弟救出来，我们一家三口，就离开帝京。”</p>
“好，”凤知微压下心底突然泛上的酸涩和微痛，一字字道，“带回凤皓，我们就走，从此后山高水远，和帝京后会无期。”</p>
==出了秋府，凤知微正准备写封信带给宁弈，请托他放出凤皓，忽然又接到旨意宣她进宫，只好再匆匆赶去，进了枫昀轩，看见赫连铮正对着北疆地图口沫横飞，原来秋尚奇对大越首战告捷，消息传到帝京，因为呼卓部也有参与战事，天盛帝特地将他叫来，也有同乐的意思。</p>
凤知微道了喜，天盛帝露出一丝喜容，却又有不快之色，将手中一叠书简重重往案上一扔，道：“刚到了一批南海的折子——常家果然把持得深，南海那批混账很是妄为，开船舶事务司的诏告一下，折子雪片似的递上来，大多说南海道已经有了通航司，如今再设事务司完全多余，机构冗杂枉耗国力，还夹了南海父老的万民请愿书，说世家把持南海各业，百姓苦不堪言，如今还要给这些世家官身荣诰，南海父老将再无立足之地，你看这句‘陛下何以助巨蠹侵吞之力，置我南海万民于水火之地！’竟然骂起朕来！”</p>
“那边闹得厉害。”胡圣山悠悠插了一句，“也不知道谁煽动的，百姓轮番冲击南海各大世家，抢夺货物，砸沉货船，雇工罢工，那边世家也开始反击，控制商贸往来，反手收购米粮，物价开始飞涨，官府却一直坐视不理，反而和朝廷要赈灾，笑话，南海水米丰足，天盛第一商贸繁荣之地，要赈什么灾？”</p>
“人灾！”一个阁臣冷峻的道。</p>
凤知微笑了笑，心知这是常家的反击了，想必已经看出开设船舶事务司的真意，一方面想保护自己勾结海寇的阴谋不会****，另一方面也想试探朝廷对铲除常家的决心。</p>
“陛下其意如何？”她笑问。</p>
“国策岂能随意更改？岂能为宵小所制约？”天盛帝冷然道，“只是有一件事需得提防，南海世家本就势大，如今朝廷扶持，万一膨胀过快尾大不掉，那岂不是又一个常家？”</p>
“事务司只是临时机构。”凤知微道，“和当地各级官府互不统属，再派驻朝廷官员看着，世家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南海世家微臣知道一点，多年来被常家统领的南海官吏压得苦不堪言，如今朝廷表态，必然换得他们全力支持，等常家事了，船舶事务司可改设其他机构，到时给世家一个荣爵便是，陛下不必太过忧虑。”</p>
“你说的很对。”天盛帝目光灼灼看她，“事务司建立本就艰难，和各级官府的交道需要既长袖善舞又有决断的人才，更难的是建立之初的体制规定和对世家合理的控制，眼前就是缺一个比较熟悉情况，又对朝廷忠心耿耿的能臣去办理这事。”</p>
凤知微一怔，敢情老家伙说了那么多，原来主意打在自己头上了，等着她自告奋勇呢。</p>
“陛下……”她沉吟道，“微臣才能浅薄，实不该擅自请缨，只是此事既然是微臣献策，如今南海生乱，微臣责无旁贷，只是书院那边和编纂处那里……”</p>
“你不能谁能？朕就知道你忠心为国！”天盛帝眉开眼笑，“编纂处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无妨，书院那里，既然暂时缺人管理，不如你将那些将来会走恩荫的世家子弟挑几个，一并带去，省得留下来搅事儿，将来跟着你历练出来，也好授个实职，这个你自己去挑。”</p>
凤知微怔了怔，没想到皇帝这么大方，这是允许她培养自己的实力了，话说到这个程度再推辞就是祸，赶紧跪下谢恩：“臣遵旨。”</p>
“等下朕点选部分长缨侍卫随你去南海，燕家那小子也一起回去。”天盛帝道，“南海还有动作，你早点过去最好，即刻就动身吧，反正你在帝京也没什么家人要辞别。”</p>
凤知微又一愣，只好应是，一边想着娘那边来不及告别弟弟来不及捞出刑部大牢，只好对宁弈使眼色，谁知道那厮仿佛看不懂，就对住她笑，笑得一副风生水起眉目生花的模样，看得人眼睛都花了花。</p>
笑什么笑！花痴似的！凤知微暗骂，一边又庆幸——出远门了，自由了，不用有事没事都看见楚王殿下**的笑了，真好。</p>
==向来皇命要求当天走，超过一个时辰都是抗旨，凤知微来不及回秋府，一面在马车内急急修书告诉凤夫人这事，信中隐晦的道：待南海事了再续前话，所提之事已托人照看，定请放心，一面派人去通知顾南衣送信通知燕怀石赶往城门，一面奔到青溟书院选人，果然报名甚是踊跃，谁都知道这差事是个肥差，而且上头有凤知微负全责，跟着走一趟，名利双收，差点没抢打起来。</p>
凤知微点选了姚扬宇等几个活跃分子，姚扬宇一直怏怏的，认为自己多次得罪司业大人一定没戏，不想凤知微既往不咎，欢喜得恨不得跪下来给司业大人擦靴子。</p>
人群里凤知微看见一张熟悉的脸，仗着身高优势，跳跳的挤在那里，谁挤到他前面就被拨回去，谁挤到他前面就被拨回去……</p>
凤知微忍无可忍，怒道：“赫连铮你一边去，没你什么事儿！”</p>
“作为书院最优秀的学生，没有之一。”赫连铮正色道，“此事我责无旁贷。”</p>
“作为书院目前最高管理者，没有之一。”凤知微假笑，“此事我不批准，并表示对你前面那句话的由衷不赞同。”</p>
“我去找我小姨去。”赫连铮撒手就走，“我小姨教我，以德服人，我不和你争，我叫我小姨来和你论理。”</p>
凤知微啼笑皆非，一把拽了那厮到一边，道：“你怎么可以去？陛下也不会允许！”</p>
“父王许我一年之期，来帝京参拜天子，游历增长见识。”赫连铮笑道，“天盛对大越战事一日未毕，我一日不能回去，你知道的，我算半个人质。”</p>
凤知微挑挑眉，心想你还真没有点人质的自觉。</p>
“陛下放心我跟着你的。”赫连铮嘻嘻笑，“我留在帝京他才头痛。”</p>
“那行。”凤知微开始数指头，“几个小小要求。”</p>
“成！”</p>
“不许偷窥不许爬墙不许在任何时候提起小姨不许试图靠近我的车马不许享受任何特殊任何时候都得遵守书院院规并服从任何时候我因为任何原因增加的任何新院规。”</p>
“成！”</p>
凤知微狐疑的挑眉看着今日特别好说话的赫连世子。</p>
世子爷却已经喜滋滋的去准备行李了，一边走一边嘟囔，“无论如何先骗了跟了去再说，不然我这煮得半熟的小姨鸭子就飞别人嘴里了……”</p>
“他在说啥？”凤知微问刚赶来的顾少爷。</p>
“他，鸭子。”</p>
顾少爷吃着胡桃，言简意赅的说。</p>
==</p>
钦差车马辘辘驶出帝京城门，凤知微和相送的礼部官员一一告别，于烟尘中回望繁华帝京，心中骤然升起一丝惆怅——这是她第一次远离帝京，还承担着沉重的责任面对险恶局势前途未卜，而亲人却还不知道她的离去，恍惚间便觉得自己像是那断线的风筝，唰的一下便将飞远。</p>
恍惚间又似觉得娘倚门而望，眉宇带愁，顿时便觉得心中微沉，世事多变身不由己，和娘约好的事情，看来只好等从南海回来再说了。</p>
她摇摇头，收拾起心情，一边笑着自己怎么突然多愁善感，一边和相送的官员说着场面话，隐约听见谁脸带羡慕的说了句“大人得亲聆殿下教益实在令人羡煞……”，也完全的入耳没入心。</p>
她身侧的燕怀石因为是衣锦还乡，十分兴奋，觉得自己来帝京实在是太对了，更正确的是就是当初十分有决断的做了魏知的小厮，要不然现在还不知道在哪家王公门前转悠呢，哪有如今既做了皇商，又得了官身？</p>
长缨派出的护卫竟然由淳于猛带领，此刻眉眼带笑，正和燕怀石在一起叽叽咕咕。</p>
青溟书院的那批小子春风满面，马车顶上顾少爷在吃胡桃，他喜欢开阔的高处，从不管那位置有什么不对，人人都仰首看他他也觉得很好，相比于人的脸，他更喜欢看头顶。</p>
人人都很欢喜，她有什么理由不高兴？</p>
凤知微摆出一脸弧度完美笑容，慢吞吞往马车上爬，车帘一掀，瞬间僵住。</p>
葡萄美酒夜光杯，她的被窝有人睡。</p>
那人睡在她的金丝软褥上，靠着她的呢绒软枕，执着她的水晶杯，透过深红的美酒，用一双比酒色更荡漾深醇的眼眸看着她，道：“这酒色真美。”</p>
凤知微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心中在思考是大礼参拜呢还是偷偷摸摸把人推下去呢？然后便听见那人****的继续道：“和你的血似的。”</p>
凤知微立即作了后一个决定，仰头，招呼：“桃干！”</p>
唰一下一柄血红的剑自车顶电射而下，直奔某人头顶。</p>
某人慢悠悠喝酒，动也没动，杯中酒液都没惊起一丝涟漪。</p>
利剑奔来，一往无回，看那架势马上就会穿透天灵，却在离天灵只差寸许处突然曳开，一线惊虹，滑水晶杯而过。</p>
雷霆万钧冰雪一片。戛然而止点尘不惊。</p>
一滴深红酒液，自平静的葡萄酒液面上珊瑚珠一般掠起，飞入等候已久的唇中，宁弈回味无穷的抿抿唇，笑了笑，道：“多谢顾兄斟酒。”</p>
凤知微叹气，唤：“桃核！”</p>
血剑收回，车顶上留下一个洞，被人用一只万能胡桃塞住。</p>
桃肉——杀！桃壳——逃！桃干——吓！桃核——罢！桃粉——自行处理，胡桃——我要！</p>
这是凤知微和顾南衣之间新研究的胡桃暗号。</p>
顾少爷喜欢用最少的字表达最丰富的意义。</p>
凤知微叹着气，在对面坐下来，从车中小几的隔板下取出另一个水晶杯，赶紧把那瓶葡萄酒给倒完，先往上递：“酒！”</p>
顾少爷伸手下来接过去，眨眼功夫递了个空杯下来，空杯子里面一只胡桃。</p>
我要！</p>
凤知微悲哀的道：“就这一瓶。”</p>
“顾兄，我这里还有半杯，你要么？”宁弈看凤知微先递酒上去脸色就黑了一半，语气问得冷冷。</p>
顾少爷的回答是一只长了蛀虫的胡桃。</p>
宁弈用眼神问凤知微他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凤知微端详了半晌那只虫子，沉吟道：“也许他想说——呸！”</p>
宁弈抽了抽嘴角，一抬手用真气把那只长虫的胡桃毁尸灭迹。</p>
“我说殿下，区区南海船舶事务司，不值得您离开京都吧？”凤知微一面把那瓶涉洋而来的珍贵葡萄酒赶紧收起来一边问，“您就这么放心帝京，就这么不放心我？”</p>
“你还真抬举自己。”宁弈轻笑，“我可是和你一样，领皇命出京的钦差，负责巡查南海一线水陆两军，我的钦差仪仗还在后面。”</p>
“常氏有反意？”凤知微瞬间就反应了过来。</p>
“未雨绸缪吧。”宁弈淡淡道，“多年经营，年年以减员为名扩充兵员，麾下将领大多本土亲信子弟，现在谁也不知道常敏江这个闽南将军手下到底有多少兵，派去接替闽南将军职务的金凯兴也不够资历压服他，不去个够分量的钦差，到时候万一出事，压不住。”</p>
“你走了，京中怎么办？”凤知微可不觉得现在是宁弈离开帝京的好时机。</p>
“老二远去十万大山，老七刚刚被陛下派去接了老五上次没办完的事儿，去了江淮道，现在陛下身边只留下老十。”宁弈并没有太多忧色，“没事儿。”</p>
天盛帝竟把成年儿子们都派了外差，不过这样说来，也难怪宁弈同意出京，只要胡圣山和辛子砚在，楚王集团就不会出问题，宫中留下的又是自幼和他亲厚的老十，也就没了后顾之忧。</p>
凤知微却想到一个问题，笑道：“陛下真是放心自己的身体，他怎么就没想过，他年事已高，又重病过一场，万一有个什么，儿子们都远在帝京之外，可怎么办？”</p>
“也许他觉得，儿子们不在，他还能活得长些。”宁弈回答得肆无忌惮，眉宇间露出一丝冷意。</p>
凤知微一笑，袖子里却有唧唧声响起，随即袖口一动，钻出俩黄灿灿的东西来。</p>
“笔猴？”宁弈终于露出惊异之色，“这东西没死？你从哪得来？”</p>
“那晚五皇子御书房行刺，离开前我在院子外一处回廊下发现了它们。”凤知微轻轻摸着笔猴金黄的毛，“两个小东西就躲在御书房长廊下的缝隙里，天天夜里溜进去舔墨台，居然还养胖了。我向来喜欢这些玩物，知道把它们交给侍卫那就是一刀戳死，便偷偷带回来了。”</p>
两只笔猴在凤知微手指上跳来窜去，金黄的毛刷着她手指，宁弈看着，目光一闪，有点想伸手阻止的意思，却半途收了回去。</p>
凤知微将他的动作看在眼底，微微一笑。</p>
笔猴带回来的时候，顾南衣曾经不许她碰，将两个小东西带了出去，过了阵子带回来又交给她，笔猴原本暗淡的毛色便又恢复了初见的金光灿然，这笔猴确实给人做过手脚，她想到底是世人以为的五皇子呢还是宁大王爷？如今看来，果然是后者。</p>
顾南衣没有说，她也猜得出，在笔猴的毛和当时那斗方纸之中，必然有引发笔猴狂躁的药物，因为只有这两样东西，是后来拿上来的。</p>
既然确实是宁弈下的手，以他的性子，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有后手来夺取帝位，为什么却在天盛帝中毒后中途罢手偃旗息鼓？远远退到一边？</p>
“父皇没有中毒。”宁弈看出她眼眸中的疑问，半晌有点苦涩的道，“谁要闹腾，谁就倒霉。”</p>
凤知微一惊，一瞬间心中凉意大盛——皇帝果然没中毒！</p>
联想到当时天盛帝倒下去时说的那句“弈儿去查”，她突然便出了一身冷汗——一个被刺中毒的人，怎么可能在倒下去的瞬间那么清楚的表达完自己的意思？而那句“弈儿去查”又是何等险恶！如果宁弈没有猜出天盛帝没中毒，而是根据这句话所授予的权柄大动干戈，那么现在，等着他的是什么？</p>
皇家心计，波谲云诡，一个不慎便是天意森凉！</p>
她有些失神，忽觉手指被人握住，随即宁弈的声音在耳边低笑，“你的手真凉，是在为我担心吗？”</p>
凤知微醒过神来，对他一笑，“是啊，担心葡萄酒的酒钱收不回来。”</p>
“无情的女人……”宁弈低低笑声响在耳侧，热气吹拂得她微微发痒，她让，宁弈便又进一步，凑在她耳侧笑道：“你无情，我却不敢，先前那句话我是骗你的，我是真的不放心你……”</p>
凤知微立即对他摆出假假的笑准备驳斥回去，却听那人昵声道：“……不放心你左有狼右有虎，给人吃了都不晓得……”</p>
真正会吃人的只有你！</p>
凤知微心中恼怒，想推开他又怕动作大了给上头发现，到时候一辆精致马车全是胡桃洞洞就不太好了，然而马车地方狭小又实在无处躲，眼看着那家伙赖在她肩头就不肯下来，这人出了京，暂时离开皇城诡谲，显得轻松许多，连眉宇间那种沉凝的神色都似乎淡了些，凤知微顿时发愁这以后漫漫长路该如何捱过殿下的淫威呢？</p>
打打不过骂骂不得人家地位比她高手段比她狠做人比她毒心肠比她硬……</p>
眼珠一转，突然笑着抓起一瓶酒，道：“真的吗？谨以陇西名酒‘半江红’，敬谢殿下关心。”</p>
宁弈懒懒靠着她，很满意马车让人动弹不得的好处，挥挥手示意你可以上来侍候了，凤知微假笑着去取杯，突然一把捏住他高挺的鼻子，宁弈啊的一声下意识张开嘴，凤知微抬手就把一瓶酒都灌了进去。</p>
她动作极快，宁弈冷不防这女人这么恶毒，还没回神已经一瓶酒下肚，呛得一阵猛咳，眼中泛起淡淡水光，玉白肌肤上晕红浅浅，眼波流动间，神光离合容华极盛，那种不同于平日的清艳，令人晕眩。</p>
可惜凤知微向来不是正常人种，她不晕也不眩，看也不看醉美人一眼，微笑着将那瓶写的是半江春，其实装的是大漠烈酒“三日醉”的酒瓶抬手扔了，拍拍手，喊她家小呆。</p>
“桃粉！”</p>
顾少爷飘然下车顶，扛起尊贵的楚王殿下，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大步蹬蹬蹬走到车队队尾，寻找了一辆看起来最破的装货的马车，将殿下给塞了进去。</p>
……</p>
惊掉了下巴的众人还在诧异楚王殿下什么时候冒出来，又惊讶殿下怎么会受到这样的对待，那边凤知微探出身子远远的喊：“顾兄，那是楚王殿下，不可失礼——”</p>
她又跺脚又招呼，焦灼之情现于颜色，顾少爷稳稳站在车顶上，慢慢吃他的胡桃，直到觉得凤知微演得太过分了，才咻的弹出一颗胡桃。</p>
凤知微咻一下缩回去，躺下来喝酒了。</p>
众人恍然，哦原来不是魏大人放肆，也是啊，他那武功高绝的护卫据说连太子都敢揍，谁能拦住？赶紧上前七手八脚的把宁弈解救出来。</p>
赫连铮两眼放光的奔过来，乐不可支的推开众人，“我来！我来！”一把夹起尊贵的殿下，嘿嘿嘿嘿笑着往第二辆马车上送，不送在座位上，拼命往座位下塞啊塞啊塞。</p>
被一瓶超级烈酒瞬间灌倒的宁弈，只来得及在赫连铮恶毒的摆布中抬手，遥遥指了指凤知微，便倒霉的醉昏了过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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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酒事件过去了好几天，凤知微却一点快意都没有——她终于尝到了恶作剧的苦果——原来殿下竟然是不善饮酒的，这人只有几杯的量，多一滴都能让他醉上****，何况凤知微灌下的那整瓶烈酒。</p>
正因为不会喝酒，所以在帝京大多时候都捧着酒杯，其实里面常常都是清水，凤知微这才明白当日宫宴明明宁弈旧伤复发还敢没完没了喝酒的原因。</p>
皇家子弟，任何时候都不敢****自己一丝缺陷，因为任何缺陷，都有可能成为被置于死地的把柄。</p>
凤知微叹口气，悲凉的在河边淘洗手巾，好去给醉酒醉得浑身发热的某人降温，这人也真神奇，明明快醉得人事不知，偏偏还就认出她一个，醉眼迷离躺在马车里，谁去侍候都呢喃挥手叫滚，只有她来，才没声没息躺倒，摆出一副任君采撷的模样来。</p>
凤知微对自己说——我是正人君子我是正人君子我是正人君子我没看见一身****我没看见一身****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p>
她默诵了十几遍，端着水进了马车，闭着眼给他解衣，手指刚解开几个纽扣，宁弈忽睁开眼，懒洋洋曼声道：“你可不要用强……”</p>
凤知微手一颤，险些把纽扣拽了下来，那人闭着眼睛又来了一句：“温柔点……”</p>
凤知微笑了，甜蜜的笑道：“晕吗？”</p>
“晕……”</p>
凤知微轻手轻脚给他解衣，手指清风般灵巧，宁弈舒适的半掩长睫。</p>
“舒服吗？”</p>
“舒服……左肩给我按按。”</p>
手指下那人慵懒浅睡，大敞衣襟，肌肤泛着淡淡的红，光滑润泽，线条精致而有力，呼吸间淡淡酒香和独属于他的华艳清凉气息交织在一起，氤氲在狭窄的马车中，香艳无边。</p>
凤知微将冰冷的布巾放在一边，把自己的手指搓热，笑眯眯给他按着左肩，闲话家常的语声轻如游丝。</p>
“醉酒什么感觉？”</p>
“……金星四射……”</p>
“下次陪你喝……”</p>
“唔……”</p>
宁弈的眼皮渐渐阖起，答话更加漫不经心。</p>
凤知微注视着他，慢慢给他扣上衣纽，一个一个，轻轻。</p>
她的语气，和黄昏暮色一般令人沉醉，不生警惕。</p>
“……凤知微挺麻烦啊……”</p>
“是啊，她的……”</p>
宁弈霍然睁眼。</p>
迷蒙了几日的眸子一瞬间清明如水，眼眸墨如黑夜。</p>
他那样目光灼灼的看过来，竟看得凤知微心中一颤。</p>
两人在狭小的马车内一躺一坐，对面相视，四面的空气沉静下来，听得见晚归的飞鸟扑扇着翅膀掠过树冠的声音，不知道哪里的老鸹子，啊啊的叫起来。</p>
半晌宁弈错开眼，道：“出去。”</p>
凤知微默不作声端起水盆，出了马车，半晌见燕怀石被召到马车之前，躬身听了几句，随即一脸诧色的过来，道：“殿下说要回到后面他的队伍里去，叫我们派人护送。”</p>
“你去办吧。”凤知微负手身后，望着天际深浓的彤云，淡淡道，“选最好的护卫去，三百长缨卫去两百个，殿下这几日身子不好，没自保之力，叫他们都小心些。”</p>
“去这么多，我们这边一旦有事怎么办？”燕怀石有点不安。</p>
“不过就是护送一下，安全送回就回来，担心什么。”凤知微笑，“真要有什么事儿，这些人再多也不顶用。”</p>
不多时，淳于猛带着两百护卫，护送那辆马车回转，宁弈始终没有下车，凤知微立在夕阳下遥遥看着马车远去，心想宁弈定然以为她是故意将他灌成这样好套话，其实灌酒完全是没想到他不能喝，其实刚才真的只是一霎间的念头……</p>
她苦笑了一下，随便他怎么想吧，他和她之间的信任本就少得可怜，就算如今打回原点，也不过就是提前一点。</p>
晚霞漫天，照得人眉睫如染金，凤知微看着那如火的暮色，不知怎的心里有点不安，便让车队提前找宿处。</p>
这里附近没驿馆，便在一个叫东屯的小镇找了家客栈歇了，客栈小，却干净，连被褥都是新换的，凤知微有些诧异，老板笑着说：“前些日子有好些尊贵客人，嫌小店被褥简陋，给钱新换的。”</p>
凤知微有心事，淡淡哦了一声，老板献宝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银锭，笑道：“小店开到现在，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元宝！”</p>
凤知微一眼瞥过，又“哦”了一声，摆手让他出去，老板踢踢踏踏走到门口，凤知微脑中突然灵光一闪，转身急速道：“老板，那元宝再借我看下。”</p>
元宝拿在手里，上好的九六成色窝丝纹银，凤知微将底一翻，“西平”二字赫然其上。</p>
闻了闻，有淡淡鱼腥气。</p>
民间不允许私铸钱币，但是有一个地方有自己的通用货币，就是紧靠闽南道的西平道长宁藩，那里有银矿，长宁王藩地自主，连银子都用自己的，相邻的闽南道，经济和长宁藩相依相存，这种银子也通用。</p>
再加上那鱼腥气……</p>
闽南常家来人，出现在帝京到闽南必经之道！</p>
凤知微拿着银子的手顿时冰凉。</p>
常家现在的目标是谁？</p>
是即将开办船舶事务司断绝他们后路的自己？</p>
还是即将远赴南线收回南线一地兵权并对常家产生钳制的宁弈？</p>
宁弈！</p>
二百护卫，孤身在途，酒醉无力，危机在侧！</p>
凤知微霍然立起，几步奔出房门，翻身上马，冲向深浓迷离的夜色！</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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