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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39 章

    女子有行 作者:虹影

    第 39 章

    男友不说话了。他用身体代替语言,他想叫我哀求,泪水满面,阻止他,痛骂他,痛打他。我偏不。我双目空洞,灵魂飞离躯壳。仿佛随他怎么处置身体都行,那身体不是我的,那身体在问:完了,对吗?就这样毁灭,是吗?我看着自己的躯壳与他保持他永远够不着的距离。一道界河,将我与这种无聊男女关系的世界隔开,他们永远在界河那边,而我则在界河这头。

    我终于醒了过来。天已经灰黑。我肯定在静静踱着步的马的背上半醒半睡了好几个钟头。而马比我的任何一个情人都忠贞,仔细照料我,轻轻地摇着我。

    红云缭绕天边。我从马背上直起身,发现红云并非落日余辉,而是天体营的人燃起的一堆堆篝火,一阵风带过来大人孩子的笑骂声。

    九

    熄掉烟后,花穗子的手放在膝盖上,白金钻戒在黯淡的车里闪着智慧之光。“你还记得欧阳江河吗?”她说。

    “他是这个时代不可多得的诗人。”我当然记得。

    “他在十年前去申请三个想象专利,把专利局的人吓了一跳:一是折叠停车场,汽车开到哪里都可以停进去,开出来,像打开纸张;二是便携房间,摊在空地上与原样完全一致,包括空气、温度、湿度、房间摆设,不同的只是房外风景。”

    “他的第三个是一种交通想象,”我补充道,“从A地到B地,在纸上画好,对起来,一折一合。”我这么说完,从车窗望出去,我眼睛所够得着的风景,全是人、车,有坡度的街道被挤弯,这些房屋随时都可能爆裂,轰然倒塌。我被自己的想法惊了一下。

    “那时,我就盼望这些想象能在我手中实现。”花穗子望着我,神情专注,“我们现在的技术应当能做这些,关键障碍就是缺乏想像力!”她指指自己的脑袋,好像计划尚未成功都是那些科学家太保守。

    我是实实在在的感动。花穗子这么个时候还给我谈她和我共同的朋友,回忆当初的理想抱负,那一切并且和现在的事业休戚相关,向我吐诉苦恼、挫折。

    我说,想象若能实现,我也不用到布拉格,只需折个纸,咱们就能见面。照此法,只要想回中国去,什么时候都可办到。

    我们这时候说的话,像三岁的小孩那么单纯。

    “你来这儿,我真是希望你能帮我的。”花穗子说,“我知道你能。”

    我没回过味来,思想不过从三岁长大到十三岁而已。

    “你和那些左翼分子往来,是朋友?”花穗子点明了。

    “我见过。”我承认,紧接着,我反问,“你怎么知道呢?”

    “螮蝀。”她叫我从前的名字,说,“你是一等聪明的人,我、你都是东方人,我们的感情、利益皆是息息相通的。你知道,无论你任何时候,怎样情况,我都是你最好、真正的朋友。”她说“最好、真正”时用了不少感情。

    还能说什么,我说什么都多余。直到我与她从车子出来,乘电梯,穿过街,街上飞满塑料的“飞去来”刀,两个胖胖的大人领着七化宫,虽然与整个城市典雅不相称,但却和所有劳动人民享受文化的口号呼应,代表了一段不可抹去的历史。这跟今天三十五个美元一夜的带早餐的小旅店、专业擦皮鞋户、艺术打地板蜡户一样,不过都是给这城市起一种增色添光的作用。关键在于:星期五下午谁能最早离开工作,谁的成就就最大。对往上爬的倦怠和冷淡,像无形无状的符咒,抓住了市民的心。

    伏尔塔瓦河似乎比人还要敏感,为吸引旅客,七彩的射灯,照耀其上,也引不出万马奔腾汹涌澎湃的气势来。圣徒们在桥上悠闲地垂着手。以前这城市有二十多个大剧场,每夜客满。现在票不易卖出去,大部分倒闭了改成餐厅,演员在街头拉琴歌唱,讨旅客赏钱。以前上剧院为逃避现实,现在,现实比戏剧更精彩。不过这些人好像穷也不改其乐,在街头拉琴照样拉得如痴如醉。

    可怜的哈维尔,一个喜爱穿牛仔裤,开明、民主的总统,一个剧作家,不得不避开这舞台,到虚无的舞台去表演他的戏。他的卫队依然穿着深蓝色制服,海水和天空最富有人情味时的色泽,但仅作为观赏游览,作为一种装饰落进游客的眼睛里。我本应安静,却莫名地烦躁,整个人融入街头一支忧郁的爵士里,晃晃悠悠,几分几秒之后,我也就变成了一支反复回旋的民歌。莫非我也染上了东欧病,无意胡混日子,却有意游戏人生?

    这个悠闲自在的国家,也许理该被东方资本控制起来,管束起来,好好干点活,为人类进步添砖加瓦,打打小工。

    十二

    第 3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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