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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7 章

    女子有行 作者:虹影

    第 27 章

    为什么我的脑子重如一座山?

    我试着睁开眼睛,可是不行。

    浪子回不到故乡,母亲早已离开人世,也没有一心一意等他、且和他一样年老失明的恋人。就是这段音乐,在我的血液里起伏。

    我终于睁开了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一张陌生的床,当然是在一个陌生的房子里。躺着的床正好对着一扇长方形的窗,窗帘是立体的画:绿茸茸的树林、海岸、小鸟——生生鸟仍在不停地叫着,可惜,再也听不到婉转的啼叫。我从床上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穿着和床单枕头被套一色的白色睡衣。

    四

    几次逃离都是计划得好,实行得糟。

    我不承认这命运将不可更改。何况,我不能与人商量这事——不该称为出走,某种意义上叫逃命。除了鱼鱼,他知道我的心思,可是他不阻挡,可也不热心,更谈不上给予任何帮助。每次与他提起,有一两次直直问他,他都用话岔开了。

    这座城市,我毕竟还太陌生,它的脚脚爪爪向东南西北延伸蜷曲。到这时,我才痛感性别无法改变,我脑子常回到一个女人的头绪:倔强,但理不清。此岸生生灭灭,彼岸无影无踪。起码在这一刻里,我连和命运握手言和的想法也没有。

    我从床上爬起,下地穿鞋,刚走了两步,就打了个踉跄,护士小姐搀扶住,让我重新躺回床上。

    “我的衣服呢?”我冒出第一句话。

    “正在洗烫,夫人!”护士走路轻巧,脚不着地,跟飞似的快。她端来一碗莲汁奶茶,让我喝完。随后,将温度计从我腋下取出,看了看:“哦,夫人,你好多了!”她耳朵上戴着松耳石,发辫缀以珠玉饰品,美丽端淑。我感到她可能非一般护士,而是这幢住宅管事之类的人。

    她关上门,离开了。

    这么说,我在海水里游了几个小时,没有到达任何地方,但也没有淹死。据刚才这位小姐说,当我被救起来时已人事不省。说我是中了邪术,有人成心害我。那么说,又有人救我。这是为什么呢?

    “桑先生吩咐,让你好好休息。”我刚打开门,就被护士小姐友好地堵了回来。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草坪修剪齐整,绿茵茵的,草坪外是一片没有回忆和将来的天空。而空气清澈、沉静。

    桑二没有出现。

    我迷迷糊糊又睡了许多时辰。当我被汽车的引擎声惊醒,发现已是太阳西沉之时,天还是那么发白地亮。令人无法相信的是,走廊里没有一个人,也听不到一丁点人制造的响声。都走了,就我一人。

    越出最后一道大门,也是最亮的一道大门,我看见一个打开的阳台。好像这幢楼极其高,依海湾倾斜而建,墙、栏杆,可能瓦都是红色。先前我所看见的草坪都为每层楼阳台的一部分。

    折过石柱,我来到阳台的边,小心翼翼俯身:一条蛇形的公路,从茫茫天际呈现出来,在公路末端,耸立着一些高低不一、像积木的建筑。缩回阳台,走在人工精心培植的草坪上,我失去了方向感,搞不清自己几分钟前是在楼下哪一层哪一间房里。这不是我的错:三面一样的风景,只有一面不一样,而这一面不一样的风景,竟让我的眼睛和身体为之一抖:在草坪与树桩间有一个游泳池,紫色的水,比镜子还平,映着蓝天白云:我已到了这幢大楼的屋顶。

    草环靠池沿长着零零散散的蒲公英,一瞬间全开了,微风卷过,像雪花在飞舞。而树桩生出嫩叶,跟树桩根扎进的石子颜色一样。石子在我的脚下就有。随手拾了一个小块的,拿在手里,薄又洁净,边似花瓣,只是在牙白色的中央,有两团间开的浓重的黑圈,如人的眼珠。

    石子从我的手里滚落,像一滴重重的水坠入草丛。草在猛长,还是本来就有我的膝盖那么高?我一边脱掉睡衣,一边走出草丛,走入微微偏斜宽敞的露天游泳池中。仰起头来:湛蓝的天转换成胭脂色!一匹红鬃马站在我身边的水中,仿佛它已在那儿好久了,它太高大,一人深的水只齐到它的脚跟。看着它,我的身体动了动,右手朝身后张开,在臀部与大腿间划着水,左手呢,“天啊!”我叫了一声,那是我不想让任何人猜到的地方,我羞红了脸。我这样的女人还会害羞?是的,我不仅害羞极了,而且乳房、嘴唇都坚挺起来,朝上翘,那姿势是致命的。如果有人认为这是自己在放任自己,就大错特错了。这种人不懂得什么样的东西会致命,当然,决不会懂得我。我的左手,我看不到它。我只感到自己屏住气朝一个方向移过去。

    池水炸裂出大大小小的水滴,循环地滚动在我身上。我似动不动。水的圆圈,一个套一个,遮住了膝盖、小腿、脚。我眼帘低垂。水流淌,像弯曲的线,像有着漆黑眼珠宽阔花瓣的石头,一张呼吸急促的脸轻轻掉转开去。在侧过身体之外看得见一只饱满的乳房,而紫得透明的池水在一遍又一遍勾勒一个女人的身影。那匹红鬃马朝向这个女人背对的世界。

    五

    整幢楼都在熟睡之中。

    具体时间是几点,我不得而知。我从床上醒来站在地上的那一刻,是机械性地套上黑丝绒线裙,穿上皮鞋。

    我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凉风袭来,滑过皮肤,我知道自己不是在做一个梦。窗外草坪,天变得模糊。那熟悉的亲吻,还有低沉的语音,似乎说着很爱我的一席话。不可能是梦。桑二的房间?!

    游荡在走廊和楼梯间,门如此多,我不想回自己房间。

    走出那儿,我就感到自己在搜索一种东西,这东西好像一种气味,带甜香,神秘又诱人,这东西吸引着我继续走在这座处于梦境中的房子。我在一扇垂挂珠帘的门前停住,手伸过去,捋开帘子,将门缓缓地推开。

    四壁堆满砖头厚的书,一直垒至天花板。这间房子,一扇窗也没有,屋顶呈滚圆形,好像可无限地扩大。我赶紧退出,靠住墙,充满惊恐的脸微微向后仰。

    长吐一口气,我不敢往下想。

    乘电梯一直到第一层,猫着腰,绕着垂挂连珠灯的大厅边走。

    跨出大门的那一刻,警铃响了。好似是为了提醒我必须赶快离开此地。一辆轿车停在门右侧圆柱旁。

    我奔了过去。我拉了车门,没上锁。想也未想便钻了进去。车钥匙是一排电子控制的数字,难怪不锁,怎么办?只有瞎乱按。

    “你不是车主人,请你立即离开,请你立即离开!否则会采取第一号措施……”车门自动打开了。机器严厉呆板的声音,加上大楼几扇窗帘同时亮起灯光,迫使我弃车择路飞跑起来。

    跑完石子铺的小径,看见公路,我才掉头望一眼身后:紧追的声音,恍若在喊“停下!”“停住!”车子启动的声音响起来。

    横穿过长满花草的园地,我跑得更快了,比一个短跑运动员的最后冲刺还舍命。我跑入高速公路,一边跑,一边拦车,终于一辆运核燃料的大卡车停了下来。

    我坐在大卡车驾驶室里,入神地凝视汽车灯扫向前方,漆黑的景物与永远到达不了目的地的高速公路。

    黑夜漫长,旅程漫长。我佯装困了,打起瞌睡,以避免和左边卡车司机进行无聊之极的对话。

    “去哪儿,小姐?”司机的模样像亚洲人,蓄着小胡子。

    “去我的家。”我报了城市的名字,“纽黑文。”

    “小姐,我不朝那个方向走!”声音懒洋洋的。

    我说得更具体:“肯尼迪机场。”并拿出半打一百美元一张的钞票。

    “那可是罪恶啊!”那意思:还去吗?

    我不言语,也不点头。

    司机看了看我,看了看我手中的钞票,大约磨蹭了两秒钟工夫,他伸手过来将钱抽走。

    第 2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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