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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 21 章

    女子有行 作者:虹影

    第 21 章

    渡轮缓缓离开码头。眼睛往岛上和四周转几圈,船就靠岛了。

    跟着游客走。这个岛立着法国赠送的礼物——自由女神像。拐骗、抢劫、杀人等等情形都不会在这儿发生。这是各方面互通条件,达成的一致协定,以维持美国象征的纯洁。买了票,我爬到高达一百五十一之上、手举火炬的女神的皇冠里,整个城市在我的脚下。海湾口停泊着插有不同图案旗帜的船舶。

    我对自己说:记住只有晚上六点一刻准,游船离岸,岗哨撤离,而夜警尚在换班时,你可以采取行动。在这段时间里,你必须头脑清晰,敏锐,按照计划实行。

    下女神像后,我在岛上随便走走。走累了,就坐在快餐店的门外铁桌椅喝超级天霸饮料,等着天色暗下来。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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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齐的石头,砌成牢固的女神像奠基,外围为高大的圆形墙。墙和平坦宽阔的路之间,是一长段略微倾斜的草坪。

    我走上草坪,在夜晚有灯光反射女神像的位置停了下来,长方形的空心铁盖一下罩住了我。

    刚到石墙前,我突然发现整个小岛到处都可见一些衣着随便的人物,这些狗娘养的白种人——这个世界理所当然的主宰者,步伐里都有种慑逼人的凶戾之气。那个身姿柔美假意弄错人的女人,从背后拥抱一个一看就是犹太人的中年男子。

    正在凭海眺望对岸曼哈顿的中年男子惊讶地回过头,她歉意并豪爽地笑起来。

    中年男子一定是个非常灵敏之人,即刻发现她的特别装束,但已晚也,两个和一般旅客衣着无别的男人跟了上来,亲热地挽住中年男子的手,一行三人,消隐在自由女神像基座的门里。

    那个女人无事一般,又神态安然、漫不经心地走在人群中。不止她一人在以各种方式查找。看来他们是在搜寻非法偷渡者。自从放弃纽约,“白美”政策在政府和国会中越来越占上风。白人决心尽可能把少数民族中的危险分子:拉美毒贩、伊斯兰原教旨主义者、三合会、竹联帮、越青帮、新黑豹党等等,封杀在纽约区。采取的方式则是电脑网络甄别,跟踪,由极右翼分子的三K新党进行“有选择阻拦”。至于谁落入这个名单,原因是什么,就难说了。

    我掉转头,码头方向游客越来越少。渡轮靠在那儿,连个水手也看不见。

    从时间上算,应还有最后一个加班船到新布朗士克。我绕回快餐店,把座位上一顶在风中微微移动孔雀毛的帽子拾起来,很干净,我戴在了头上。

    突然一队人从女神像下的大门走出,男男女女,清一色秃头,手里提着武器,开始动手搜捕逃亡分子。传言这个岛上是离开曼哈顿的一个出口,真是一派胡言。但我相信我在类似的名单上。我五辈以上的祖先,五服之内的亲戚,没有沾过任何帮会的边。至于康乃馨俱乐部,名声还没达到国际水平。我相信自己的清白,所以我好奇地袖手旁观。

    那一队人径直朝我而来。

    飞机的引擎声是这个时候在我身后的石子路响起的。就在右边的空地上,冲下一个人或是两个?看不清,螺旋桨煽动的气焰和夕阳的色彩融为一体。

    我还未弄清是怎么回事,发现自己已被劫持进飞机,直升上天空,我头顶的帽子跌落在半空,跌落在并不稠密的枪声之中。我抬眼看见桑二边操纵飞机边按按钮,飞机立即被包裹在白烟中,如腾云驾雾。

    从飞机上看下去,海水因为天特亮而发紫。一片紫色之中,仿佛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螮蝀。”

    我一惊,这城市几乎不可能有人知道我这个名字。桑二仍专注于驾驶,只是眼睛变得和以前一样柔和。我注意到自己的裙子被树枝划成几片,流苏一般在大腿上挂着,而我的手紧张得握成拳头。

    这么说刚才过去的一幕是真的,我的确在拼命奔跑。如同眼底下整个曼哈顿岛雄伟的建筑一样真实。

    是身旁这个男人救了我?我万分沮丧。这沮丧,还有一个自己从未发现的秘密:我并不需要男人,我喜欢独身,厌恶与任何一个男人共享一个床。我无法否认自己的身体隐藏着这种非理性的火焰。

    假若要让我一改这种坚定不移的浸透着绝望的面目,那么只有让我恢复到自我意识之前的混沌状态——我开始写小说之前。

    直升飞机像只鹰倾斜着插向海面,在水面上掠过,水花扑闪,我浑身上下都湿了个遍。我不想关玻璃舱。风卷裹着银色的鱼,呼呼响着,下雨似的从窗处飞过。

    我手伸出窗接住一条,鱼和我的手一样大小,尾摆摇着,鳞层层叠叠,像缎子光滑发亮。

    你有什么要告诉我的?看着它一闭一合的嘴,我在心里问。

    四

    桑二从客厅的玻璃茶几上取出两个杯子。从衣袋里掏出一只扁酒瓶来。他拧开酒瓶盖,往杯子里倒酒。“如果你不高兴我呆下来,我们喝了这杯酒——不仅仅是为你压惊——我就走。”

    我仍未说话。墙上一个镶嵌着石边的镜子呈现出他的侧面,我移了移身体,我的脸太冷漠,嘴角有两个细缝。屋中央倒挂着一把绣着龙、金翅鸟、虎、狮的褶皱竹布伞,灯光被罩住。对着镜子,我抚了抚乱发。

    “你是来岛上找我的?”我盯着镜子里他的脖颈问。

    “是的!”

    沉默。然后空气变得松软起来。

    他递过来一杯酒。

    我没有接。“你真是想救我,想要我?”

    “是的!”口气不偏不歪,像他站在那儿的姿势。

    我朝后退一步,干脆说:“那你把外套脱了,不,把衣服脱了!”

    桑二放下手里的酒杯。他的动作很慢,但眼睛未眨一下地注视着我。在他的注视之中,我拿起茶几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倚靠沙发,我褪掉身上的黑毛衣,然后,扬起头,看着他弃去内衣内裤。

    我赤裸的身体,映着伞投下的龙与金翅鸟、虎与狮的图案,浓淡不一,片段块状。桑二的眼睛比墙上多边形镜子更清楚地照着我的模样。

    我垂下眼睑,拿起茶几上另一个盛得满满的酒杯,朝他走去。

    我喝了一口,把嘴唇压在他的嘴唇上,含在我嘴里的酒如火焰窜入他的舌头、牙齿、整个口腔,奔入喉咙、全身。一阵轻微的震荡。

    这时,我像一朵新开的花,插在他的身上,我的手指张开,抓他的脸脖子和肩。

    当他一进入我,我马上就飞了起来。白的雪在漆黑的摩天大楼间,堆成整齐的圆锥体。海的蓝、天的蓝转换为红色,一杯冒着热气的咖啡的色泽,一点一点浸染着雪覆盖的大楼。

    我突然看到一排双手合十的女人,跪了下去。

    你手里的种子没有水也在发芽,它是樱桃、莲子?

    我俯冲到三千公尺之下。在结冰透明的水面上,查寻我要的一张脸。靠近那脸,想扳过来,我重复几次都抓不到它。冰好像有层薄玻璃隔开我和这张不愿回转的脸。

    我已飞在三千公尺以上,头发带着斑斓的光苗,擦着风,咔嚓咔嚓响。这速度越来越快,张开了每一片羽毛,抛弃了所有的形状。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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