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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骚小昙花 作者:决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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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的风、初春的凉,交织于林间,山头最巅的雪还没溶尽,山下却已是春意漫漫,身子壮一些的人老早就脱去厚氅,一身轻便地换起春裳。

    绿榭水石围绕的私园里,串串早绽的紫藤迎风摇曳,蝶儿似的花瓣彷如正穿梭飞舞,享受道春风。

    越过紫藤,隔了水幕,便是曲府后堂,地上铺缀着城里最巧手的织女一横一纵织绘出来的软席,赤足踩在其上仍能感觉丝绸的轻软;后堂搁着两人宽的栲栳圈椅,椅间搁着软垫,让人或坐或躺都倍感舒适——是的,非常舒适,看正躺在上头喝人参茶的男人就知道。他半眯着厉眸,减去不少平日的威严,像只打盹的虎,收起利爪,变成了猫似的。

    「要装出这模样,很辛苦吧?」栲栳圈椅里侧卧的男人是曲府当家主子曲无漪,颀长的身躯塞在特别订做的长椅间,还足足多出半截脚丫子,他将手里的参茶递给一旁的管事曲练,对花梨木桌前绘画的男人娓道。

    「爷,并不会。」这好听又坚定的嗓,来自于斐知画。

    「喔?要在她面前做出你不擅长的傻笑,不辛苦?」

    「我只要见到她,就忍不住开怀,心里畅然,脸上自然笑开,不辛苦。」像现在,一提到悬在心窝里的俏姑娘,笑意又飘上唇畔,让那张俊颜更俊几分。

    「别在我面前笑,我看了不爽快。」尤其当他完全熟知斐知画是什么货色,这种笑容看来太陌生、太做作。

    「那您就不该挑这处让我放眼就能瞧见她在湖畔戏水的后堂。」斐知画手里那幅山水里,涓流的山瀑底下,有名长发美人在玩水,而斐知画前方的镂空雕窗外,远远的,也有个姑娘在浅湖边玩得不亦乐乎。

    「这里要瞧见那么远的她,还真得有好眼力。不过对于你这个秘术师来说,就算摺只鸟飞到她头顶上去窥视她沐浴都不是太困难的事。」

    「这种小人举止,我可从没动过念。」斐知画当然知道自己的本领,太过容易做到的事情,他反而没兴致做,更何况……赏春景这事儿,若要依附一只秘术弄出来的纸鸟,还不如亲眼目睹更有乐趣。

    「还玩这种君子的把戏?」曲无漪嗤笑,眉宇间尽是不屑。

    「君子吗?」斐知画也跟着笑,只是他的笑容比曲无漪的不屑更不屑,似乎对这两个字感到可笑。

    「这模样还比较像我认识的斐知画。」他看惯了这张脸的斐知画,拜托别拿那种傻呼呼的笑脸来茶毒他双眼。「你若是真喜欢她,我不介意让曲练在西厢替你们整理间新房,命人十天半个月不许打扰,让你好好享乐一番。干净俐落向来是你的行事风格,面对她反而拖上好几年,我都快看不过去了。」

    曲无漪与斐知画,说主仆不算主仆,但是斐知画替曲无漪工作,只要曲无漪付得起他要的价码,任何事,他都愿意替曲无漪做。而月下是曲无漪手下书肆的专属画师——专司春宫秘画。

    只是月下不清楚曲无漪与斐知画竟是旧识,当然更不清楚远处有两个男人正对她指指点点,商讨着将她清蒸还是红烧。

    「她如果主动开口约我一块进西厢,我是不反对在那里待上十天半个月不出门。」可惜这只辣猫儿只会指着他的鼻尖,说她不属于他——呵,她不知道她那模样有多可爱,她越跳脚,他就偏越不愿顺她的意。她不属于他?不,她只是「还」不属于他,这不过是代表——时候未到。

    「你直接拿『合欢符』用在她身上不就得了,包她立刻就往你身上蹭,说不定你连动手都不用,她自个儿就脱干净等你宠幸。」比十斤春药还有效。

    斐知画挑起剑眉,「说到『合欢符』,爷,上回您不是向我讨了一张去试,结果如何?您……得逞了吗?」露出打探的趣笑。

    不问还好,一问便让曲无漪双眸凝起怒意,嘴里那声冷哼可是清晰可闻,自椅上坐直身。

    「『合欢符』失效了?」斐知画没等他回答,再问。光看曲无漪的脸色也知道「合欢符」没让大少爷他尝到什么甜头。

    「我怀疑你的『合欢符』是男女有别,下回你在画符时,恐怕得注意一下。」曲无漪咕哝抱怨。

    「男女有别?难道您将『合欢符』用在自己身上?若是如此恐怕很糟,该符若下在女子身上,会让女子抛弃矜持,风骚冷艳地向男人求欢;但若下在男人身上……则会让男人变成一只禽兽——」扑杀出现在眼前任何一只移动的雌性生物。不过如果眼前只有雄性生物,也是极有可能错杀……

    斐知画顿了顿,明知故问,「还是,您将『合欢符』用在……男人身上?」

    曲无漪加上一个下了「合欢符」的男人?那不等于曲无漪有可能是那个被「错杀」的雄性生物?听起来好悲惨,也——好有趣。

    「啧!你问这么多做什么?!」曲无漪恼羞成怒,一掌差点拍碎他坐的栲栳圈椅。

    「因为上回给您『合欢符』,我可是收了您的赏赐,若我领了赏,而您却没有尽兴,知画这赏就领得名不正,言不顺。」嘴里的话说得光明磊落,实际上也不过想多探一些笑柄来听听。

    「斐知画!你再问!你再问我立刻叫人把月下那丫头推进湖里去!」无法容忍被人调侃,曲无漪变脸!

    「慢慢慢慢——爷,是知画惹您生气,何苦迁怒到月下身上?」斐知画明白曲无漪是说到做到之人,他要是再造次,现下在湖畔戏水的小姑娘真会被推进湖里,而他记得她不会泅水。

    「因为我知道要对付你的唯一罩门就是她,把你打个半死的效果恐怕没有赏那丫头一巴掌来得有用!」曲无漪完全掌握住斐知画的弱点。

    「好,知画不问,绝口不再提,您就高抬贵手,别为难月下。」

    「哼。」曲无漪达到威胁的成效,满意了。

    「还有一件事,也要求爷帮忙。」

    「什么事?」

    「您知道月下时常到瓦子院去绘春宫图这事吗?」

    「知道。」他上回带着几个书肆的对手上瓦子院去谈瓜分利润的大事,竟然从房里的绢画后头瞧见月下鬼鬼祟祟,他才知道这丫头做了什么好事。

    「那么请您多派些人去瓦子院里保护她,扮成鸨儿、扮成狎客都好,省得哪一天她又遇上图谋不轨的男人,我怕没人护着会出事。」斐知画一想到日前她让酒客缠着,若非他在场,恐怕她就真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他无法时时刻刻跟着她,想在她身上下些保她平安的秘术,偏偏她防他像防贼一般。

    「你干脆将她绑在你腰上最安全。」这么护着她做什么?月下那丫头这么精,又不是什么易碎的瓷瓶,捧在手里怕摔着!

    「我会让她自己缠我缠得不肯放。」

    「准备要用『合欢符』了?」

    「爷,我最厉害的秘术可不是区区一种『合欢符』。」斐知画意有所指地笑了。以画师为虚表,实则靠秘术的他,只消一笔一纸,就足以呼风唤雨,合欢符这玩意儿,不过他是替曲无漪想出来的游戏,让他大少爷开心开心,曲无漪还真当他没其他本事吗?

    对待月下,若不能得到她的心甘情愿,那岂不辜负了这些年来等待她绽放成美丽花朵的日子?

    他可以用秘术来操控人心,独独对她不行,他不需要一个因为秘术而爱上他的月下,他更不容许——在他为她掏了心肺,竟只能靠着秘术得到她的回应?不,他不允许!

    他美丽的花儿必须为他而开,而不是由他将花苞一瓣一瓣强硬扳开。

    「喂,有什么好东西也拿一份给我,可别藏私!」曲无漪只差没伸手向他索讨。

    「原来爷也有一个搞不定的冤家呵。」斐知画取笑着。

    曲无漪脸色一冷,「曲练,把月下推进湖里去!」

    「哈啾!」湖畔边的月下机伶伶打了喷嚏,不知道有人正在谈论着她,她揉揉鼻,卷上膝头的衣裙被两只拍打水面的莲足所溅起的水珠给弄湿了。

    「是玩水玩太久了吗?可是不冷呀……」她嘀咕自语,浑然不知自己成为两个男人商谈的主角儿。

    斐知画收回远远透着窗棂凝望她的目光。

    「爷,回归正题吧,您找我来,自然不是想看我绘墨画,是不?」以他与曲无漪相识多年的情分认识,他知道曲无漪没有此等画瘾。

    「我没这么雅的兴致。喏。」曲无漪也不陪他胡扯,将手中一册蓝皮书搁放到桌上。

    「《幽魂淫艳乐无穷》?这不是爷的书肆里最卖钱的那册淫书?」斐知画大略翻览,他知道里头的春宫插图是出自月下之手,为了她的图,他可是本本收藏如宝。

    「那本不是从曲家书肆印行发售。」曲无漪说到这个,眉头皱起。

    「不是爷的书肆印行?盗印?」斐知画也不傻,一点就通。

    「没错,就是那些没让写书的天香巴着腿吵闹、没尝过天香丢砚台时砸破脑袋、没爆着青筋忍住想掐死天香的冲动,却在《幽魂淫艳乐无穷》问世时顺手买了一本书,然后大量复制的无耻盗印商!」曲无漪能容忍任何一本书被盗印,就是《幽魂淫艳乐无穷》不成!不单因为它最卖,更因为它从完稿到成书,是他费了多大心力、咬疼多少回牙关而换来的!

    「爷的意思是要我找出无耻盗印商的所在?」斐知画摸透曲无漪的想法。

    「没错,用你的秘术找出他们,我让人去抄了他们!」这就是曲无漪找他来的正事。

    「这并不难。」斐知画拿起盗印的《幽魂淫艳乐无穷》,将书皮撕下来,接着咬破指腹,以笔尖沾了些血。

    「我也知道对你并不难。」曲无漪看着他在书皮上画了些无法瞧懂的符咒,将书皮摺成了纸鸟。

    「我只负责做到这样,至于后头的事,手无缚鸡之力的我,无法替爷效劳。」他将纸鸟交到曲无漪手上。

    「手无缚鸡之力?」曲无漪像听到什么天大的玩笑,「像你这种杀人不用刀、伤人不见血的秘术师说出这几个字,真令人觉得胆寒。」

    斐知画,人如其名,他太了解绘画,不仅止是他善画,而是他将画的精髓发展至极致,他画出来的画有灵性,绘人是人,绘仙成仙,也因为太有灵性,他画出来的人物像有魂魄,而当他画完一幅肖像,再亲手将画撕破,异常巧合地,那残缺的肖像本人也会在最短的时间里以任何方式丧生。斐知画总是淡淡一句「只是凑巧」带过,只不过曲无漪更宁愿相信自己的直觉——

    斐知画,以画杀人。

    「我该谢谢爷看得起吗?」斐知画四两拨千斤含混过去。「对了,这纸鸟只要点上双眼就能飞,它会领着您去找到盗印商的所在,您自己找合适的人去追吧。」他不负责后续打打杀杀的事,那非他的强项。

    「当然,我已有人选。你的秘术怎么不是鸟就是鹤,用鹤找人和用鸟找人有何差异?」曲无漪拎着纸鸟,左瞧右瞧,好奇问。

    「鹤与鸟并没有差异,差别只在于我画在纸上的咒。如果爷特别吩咐,我下回可以改摺粉蝶或是猫犬什么的。」他很好商量的。

    「没必要。」曲无漪挥挥手。他对摺出来的纸玩意儿没半分兴趣,只要那些纸玩意儿能办妥他的吩咐就好。

    「那,爷今天的正事就是这桩?」

    「嗯。」

    「正事做完,请打赏。」他办事,必讨赏。

    曲无漪目光落在窗外,那个远到根本分辨不清是圆是扁的女孩……他清楚斐知画要的「打赏」是什么,从以前到现在,他要的赏都只有一个。

    「这回,我赏的,就是让你与月下单独在西厢相处半个月。」

    这个赏,赏到了斐知画的心坎里。

    「谢爷赏赐。」

    月下不敢相信,曲无漪竟然跟她说,有看倌写了手信到书肆,批评她所绘的春宫图有问题,人物肢体不协调、五官不够端正、欢好的姿势根本就是人体不可能扭折出来……之类的话。

    看着那封写得密密麻麻的信,月下呆了好久,下一瞬的反应就是立即将所有画过的《幽魂淫艳乐无穷》插图全翻出来看,最令她觉得苦恼的是——她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春宫图有哪里出了问题。

    「我知道你一定弄不懂何处出错,所以我替你找了师父,在新师父没点头肯定你的画技之前,你就好好在西厢里学习。」

    那时,曲无漪是这样说的。

    「月下,要听师父的话,明白吗?」

    她临走前,曲无漪补上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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