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旧识
李小幺用脚踢了踢吕丰，嘴角撇的更厉害，一脸讥讽，“拳打三岁小儿，脚踢八十老头，真英雄！”</p>
李二槐和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吕丰瞪着李小幺，愤愤不平的指着李二槐，“明明是他先说的！”</p>
李小幺笑眯眯看着他，点了点李二槐，“他一个小山匪，哪是什么英雄？你可是上清门大侠，大英雄，大豪杰！你怎么能跟他比？”</p>
吕丰被李小幺的话噎的脖子都长了。</p>
几个人说话声音不算低，总算惊动了那一群人。</p>
最外面的几个人急忙拧身往这边张望，李小幺一眼就认出中间一个中年人，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和范家少爷在一起的长工老常头。</p>
走在最前面的李宗梁拱着手，已经笑着打上了招呼：“老常，还认得我不？”</p>
老常双手笼在袖子里袖在身前，躬着身子眯缝着双眼，仔细打量着李宗梁等人，突然抽出手，指着李宗梁惊喜的叫起来：“木大爷！唉哟哟，还有木二爷，还有三爷！唉，老爷！是去年救了少爷的那几位爷！”</p>
老常头认出李宗梁等人，一边惊喜万分的叫着，一边急转过身，挥着手往里面招呼。</p>
范先生从人群中站起来，挤了出来。</p>
李宗梁已经停下脚步，李小幺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仔细打量着范先生。</p>
范先生消瘦了很多，原来白净圆润的脸两颊塌陷，面色青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情哀伤而凄厉，目光迟钝的盯着李宗梁等人。</p>
李宗梁忙上前半步，长揖到底，“范先生安好，在下木大，先生可还记得？”</p>
范先生眼泪夺眶而出，直直的抬起手臂，指着李宗梁，又转向魏水生，一个一个指过去，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号啕大哭。</p>
李宗梁愕然惊呆了。</p>
李小幺忙上前一步，拉了拉李宗梁，低低说道：“看他这个样子，那位少爷怕是没了。”</p>
魏水生低低的叹了口气：“小幺说的有道理。”</p>
李宗梁忍不住连声叹气，再上前几步，和魏水生一左一右，将范先生扶起来。</p>
李小幺吩咐着老常头：“老常，拿只凳子来给你们老爷坐。”</p>
老常头正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听到李小幺的话，急忙转身去找，倒还真找到只小马扎送过来，李宗梁和魏水生扶着范先生坐下，蹲在他身边，低声劝着他。</p>
吕丰抱拳胸前，挨个打量譍翅岩下或站或坐的那群妇幼老弱，皱起了眉头。</p>
李小幺和张大姐、孙大娘子一起，站在稍远一点，李小幺也在打量着车、牛和那群人，也看的皱起了眉头。</p>
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被范先生哭得心酸，跟着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李二槐和李宗贵蹲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边，也被范先生哭的满脸伤感，眼泪汪汪。</p>
范先生止了悲声，用袖子拭着眼泪，看向李宗梁，拱了拱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在这里再见到几位，幸……”范先生连连拱着手，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p>
“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魏水生指着他身后众人，干脆直截了当的问了句。</p>
范先生仰着头，闭着眼睛咽回又要流出来的眼泪，长叹一声，“家破人亡，家破人亡！”</p>
“先生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少爷呢？”李宗梁低声问道。</p>
范先生抬手捂住脸，浑身抖的又说不出话了。</p>
老常头悲伤的叹了口气，往前两步，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少爷没了，就前一阵子，先是税丁们来收粮食，后来县里的衙役老爷们又来了，后来就是当兵的，一拨接一拨的来，一点理不讲，见什么抢什么！哪是兵啊！比贼还不如！少爷和他们争了几句，就被他们一刀砍翻在地，就一刀，就没了，范家就这一条根，断了根哪！”</p>
李宗梁听的目瞪口呆：“范先生不是官身么？他们怎么敢……敢如此？这王法……”</p>
范先生无力的挥着手：“国已不国，官身？哈！算什么东西！”范先生垂着头，好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人仿佛恍过了神，抬头一个个看着李宗梁等人，“你们都很好，都好就好。”</p>
李小幺见范先生的神情还在恍惚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老常头问道：“怎么逃出来了？还出了什么事？”</p>
“过不下去了，天天要这要那，太太听说少爷没了，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走了，限着日子交粮，没法子，活不下去了。”老常头一边叹气一边说话。</p>
李小幺听明白了大概，转身打量着譍嘴岩下的妇幼问老常头，“家里除了你们老爷，还有什么人？”</p>
“噢，还有大娘子，那里。”老常头忙转身指着人群最里面说道。</p>
李小幺顺着他的手指，人头挡着看不清楚，干脆往人群中走过去，自己去找。</p>
范大娘子正在凝神关注着李宗梁等人，见李小幺过来，忙站起来，垂着眼帘，曲膝行福礼。</p>
李小幺离她四五步站住，仔细打量着她，个子高佻而瘦，五官清秀，头发黑而亮，绾成了只简单的圆髻，用麻绳系住，两鬓发丝散乱，衬着青黄的面色，和眼睛里的满满的血丝，憔悴非常。一身粗麻孝服，态度落落大方中带着书卷气，一看就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姑娘。</p>
李小幺带着几分赞赏，想了下，也曲了曲膝，回了个还算好看但十分不规范的福礼：“范姐姐有礼，我不过为了方便，穿了男装罢了。”</p>
范大娘子长松了口气，浑身松弛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抿了抿鬓角。</p>
李小幺上前两步，拉着她坐在地上的毡毯上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这个样子就逃出来了？”</p>
范大娘子嘴唇抖动了片刻，低下头，一只手捂着嘴，半晌，眼里汪着泪，看着李小幺低声道：“见笑……这一阵子，税吏、衙役和官兵几乎天天到村里收粮要银，也不讲规矩法度了，家里粮库早就空了，银子也没有多少了。那天，父亲一早去县里，想求黄知县给个免单，本来就是官身，照理说……父亲不在家，快中午的时候，村里来了十几个散兵，到处抢东西，非要往内宅冲，弟弟在外头跟他们争了几句，就被……”</p>
“这些我都知道了。”李小幺轻轻拍着她以示安慰。</p>
范大娘子眼泪滴成了串，哽咽着接着道：“母亲出来，看到血泊中的弟弟，听说不中用了，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走……了。”</p>
范大娘子喉咙紧的哽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他们人少，见出了人命，村里的人都冲上来了，就跑了，父亲回来……回来……”</p>
“那怎么想着要逃出来？后来又出什么事了？”李小幺低声问道。</p>
“后来，葬了弟弟和母亲，还是不停的催粮催银，那些官兵天天来，天天来，父亲就说要走，村里都是一姓，都是姓范的，好几家的地都托在父亲名下，好省些税粮，村里的男丁又都征去打仗了，都是……”</p>
范大娘子转头看着身后无助疲惫的一堆妇***刻才转回头，看着李小幺，“要走，也只好一起走，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赶着半夜里启程出来。父亲不愿意往太平府去，要去北平，去南越也行，因为不愿意去太平府，我们就一路往北来了，昨天半夜里，三婶娘发起了高热。”</p>
范大娘子指着半躺在一个年青女子怀里的老妇人，“父亲说在这里歇一歇，看看能不能找个大夫给三婶娘看看。”</p>
李小幺站起来，走到老妇人身边仔细看了看，退回来示意范大娘子且安心。</p>
回到李宗梁和范先生旁边，几句话说了刚才听到的事：“……看样子不是大病，半夜出来，又急又累，又上了年纪，得好好歇一歇……至少要吃口热茶饭。”李小幺没再说下去。</p>
李宗梁看着低垂着头，仿佛没听到李小幺说话的范先生，诚恳的建议道：“先生，我们兄弟几个如今在这山上落了草，山上一应东西倒还齐全，先生若不嫌弃，先上山歇两天，等那位大娘身体好了，再做打算。”</p>
范先生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好，上回你们走时我就说，以后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p>
这半个月，他心力交瘁，只恨不能一觉睡着再也不用醒过来，又觉得一切都是梦中，就是没法醒过来，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p>
李宗梁站起来，有条不紊的吩咐众人，“二槐、宗贵，你们帮老常头套上车。张大姐，你俩帮着她们收拾收拾，挪到车上。”李宗梁手指着岩下那群妇幼。</p>
有李宗梁等人帮忙，很快就收拾好车辆，扶着诸人上了车，老常头和李二槐等人各自赶着车，缓缓往山上上去。</p>
李宗贵走在最前，叫开了寨门。</p>
山寨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一行十几二十个老弱妇幼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在院子里下了车。</p>
李二槐和李宗贵’噗’的笑出了声，吕丰瞪着李小幺，愤愤不平的指着李二槐，“明明是他先说的！”</p>
李小幺笑眯眯看着他，点了点李二槐，“他一个小山匪，哪是什么英雄？你可是上清门大侠，大英雄，大豪杰！你怎么能跟他比？”</p>
吕丰被李小幺的话噎的脖子都长了。</p>
几个人说话声音不算低，总算惊动了那一群人。</p>
最外面的几个人急忙拧身往这边张望，李小幺一眼就认出中间一个中年人，就是路上遇到的那个和范家少爷在一起的长工老常头。</p>
走在最前面的李宗梁拱着手，已经笑着打上了招呼：“老常，还认得我不？”</p>
老常双手笼在袖子里袖在身前，躬着身子眯缝着双眼，仔细打量着李宗梁等人，突然抽出手，指着李宗梁惊喜的叫起来：“木大爷！唉哟哟，还有木二爷，还有三爷！唉，老爷！是去年救了少爷的那几位爷！”</p>
老常头认出李宗梁等人，一边惊喜万分的叫着，一边急转过身，挥着手往里面招呼。</p>
范先生从人群中站起来，挤了出来。</p>
李宗梁已经停下脚步，李小幺挤在李宗梁和魏水生中间，仔细打量着范先生。</p>
范先生消瘦了很多，原来白净圆润的脸两颊塌陷，面色青黄，眼睛里满是血丝，神情哀伤而凄厉，目光迟钝的盯着李宗梁等人。</p>
李宗梁忙上前半步，长揖到底，“范先生安好，在下木大，先生可还记得？”</p>
范先生眼泪夺眶而出，直直的抬起手臂，指着李宗梁，又转向魏水生，一个一个指过去，突然蹲在地上，抱着头号啕大哭。</p>
李宗梁愕然惊呆了。</p>
李小幺忙上前一步，拉了拉李宗梁，低低说道：“看他这个样子，那位少爷怕是没了。”</p>
魏水生低低的叹了口气：“小幺说的有道理。”</p>
李宗梁忍不住连声叹气，再上前几步，和魏水生一左一右，将范先生扶起来。</p>
李小幺吩咐着老常头：“老常，拿只凳子来给你们老爷坐。”</p>
老常头正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听到李小幺的话，急忙转身去找，倒还真找到只小马扎送过来，李宗梁和魏水生扶着范先生坐下，蹲在他身边，低声劝着他。</p>
吕丰抱拳胸前，挨个打量譍翅岩下或站或坐的那群妇幼老弱，皱起了眉头。</p>
李小幺和张大姐、孙大娘子一起，站在稍远一点，李小幺也在打量着车、牛和那群人，也看的皱起了眉头。</p>
张大姐和孙大娘子被范先生哭得心酸，跟着一把接一把的抹眼泪，李二槐和李宗贵蹲在李宗梁和魏水生身边，也被范先生哭的满脸伤感，眼泪汪汪。</p>
范先生止了悲声，用袖子拭着眼泪，看向李宗梁，拱了拱手，嗓子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竟在这里再见到几位，幸……”范先生连连拱着手，后面的话，却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p>
“先生这是怎么了？怎么……”魏水生指着他身后众人，干脆直截了当的问了句。</p>
范先生仰着头，闭着眼睛咽回又要流出来的眼泪，长叹一声，“家破人亡，家破人亡！”</p>
“先生慢些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少爷呢？”李宗梁低声问道。</p>
范先生抬手捂住脸，浑身抖的又说不出话了。</p>
老常头悲伤的叹了口气，往前两步，一边叹气一边说道：“少爷没了，就前一阵子，先是税丁们来收粮食，后来县里的衙役老爷们又来了，后来就是当兵的，一拨接一拨的来，一点理不讲，见什么抢什么！哪是兵啊！比贼还不如！少爷和他们争了几句，就被他们一刀砍翻在地，就一刀，就没了，范家就这一条根，断了根哪！”</p>
李宗梁听的目瞪口呆：“范先生不是官身么？他们怎么敢……敢如此？这王法……”</p>
范先生无力的挥着手：“国已不国，官身？哈！算什么东西！”范先生垂着头，好半晌，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人仿佛恍过了神，抬头一个个看着李宗梁等人，“你们都很好，都好就好。”</p>
李小幺见范先生的神情还在恍惚间，往前走了几步，看着老常头问道：“怎么逃出来了？还出了什么事？”</p>
“过不下去了，天天要这要那，太太听说少爷没了，一口气没上来，也跟着走了，限着日子交粮，没法子，活不下去了。”老常头一边叹气一边说话。</p>
李小幺听明白了大概，转身打量着譍嘴岩下的妇幼问老常头，“家里除了你们老爷，还有什么人？”</p>
“噢，还有大娘子，那里。”老常头忙转身指着人群最里面说道。</p>
李小幺顺着他的手指，人头挡着看不清楚，干脆往人群中走过去，自己去找。</p>
范大娘子正在凝神关注着李宗梁等人，见李小幺过来，忙站起来，垂着眼帘，曲膝行福礼。</p>
李小幺离她四五步站住，仔细打量着她，个子高佻而瘦，五官清秀，头发黑而亮，绾成了只简单的圆髻，用麻绳系住，两鬓发丝散乱，衬着青黄的面色，和眼睛里的满满的血丝，憔悴非常。一身粗麻孝服，态度落落大方中带着书卷气，一看就是书香世家出来的小姑娘。</p>
李小幺带着几分赞赏，想了下，也曲了曲膝，回了个还算好看但十分不规范的福礼：“范姐姐有礼，我不过为了方便，穿了男装罢了。”</p>
范大娘子长松了口气，浑身松弛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抬手抿了抿鬓角。</p>
李小幺上前两步，拉着她坐在地上的毡毯上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怎么这么……这个样子就逃出来了？”</p>
范大娘子嘴唇抖动了片刻，低下头，一只手捂着嘴，半晌，眼里汪着泪，看着李小幺低声道：“见笑……这一阵子，税吏、衙役和官兵几乎天天到村里收粮要银，也不讲规矩法度了，家里粮库早就空了，银子也没有多少了。那天，父亲一早去县里，想求黄知县给个免单，本来就是官身，照理说……父亲不在家，快中午的时候，村里来了十几个散兵，到处抢东西，非要往内宅冲，弟弟在外头跟他们争了几句，就被……”</p>
“这些我都知道了。”李小幺轻轻拍着她以示安慰。</p>
范大娘子眼泪滴成了串，哽咽着接着道：“母亲出来，看到血泊中的弟弟，听说不中用了，一口气没上来，就跟着……走……了。”</p>
范大娘子喉咙紧的哽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他们人少，见出了人命，村里的人都冲上来了，就跑了，父亲回来……回来……”</p>
“那怎么想着要逃出来？后来又出什么事了？”李小幺低声问道。</p>
“后来，葬了弟弟和母亲，还是不停的催粮催银，那些官兵天天来，天天来，父亲就说要走，村里都是一姓，都是姓范的，好几家的地都托在父亲名下，好省些税粮，村里的男丁又都征去打仗了，都是……”</p>
范大娘子转头看着身后无助疲惫的一堆妇***刻才转回头，看着李小幺，“要走，也只好一起走，也没什么好收拾的，赶着半夜里启程出来。父亲不愿意往太平府去，要去北平，去南越也行，因为不愿意去太平府，我们就一路往北来了，昨天半夜里，三婶娘发起了高热。”</p>
范大娘子指着半躺在一个年青女子怀里的老妇人，“父亲说在这里歇一歇，看看能不能找个大夫给三婶娘看看。”</p>
李小幺站起来，走到老妇人身边仔细看了看，退回来示意范大娘子且安心。</p>
回到李宗梁和范先生旁边，几句话说了刚才听到的事：“……看样子不是大病，半夜出来，又急又累，又上了年纪，得好好歇一歇……至少要吃口热茶饭。”李小幺没再说下去。</p>
李宗梁看着低垂着头，仿佛没听到李小幺说话的范先生，诚恳的建议道：“先生，我们兄弟几个如今在这山上落了草，山上一应东西倒还齐全，先生若不嫌弃，先上山歇两天，等那位大娘身体好了，再做打算。”</p>
范先生连连点头答应：“好，好好，上回你们走时我就说，以后再见面，说不定就是我要仰仗各位，没想到竟是一语成谶！”</p>
这半个月，他心力交瘁，只恨不能一觉睡着再也不用醒过来，又觉得一切都是梦中，就是没法醒过来，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能从这场噩梦中醒过来。</p>
李宗梁站起来，有条不紊的吩咐众人，“二槐、宗贵，你们帮老常头套上车。张大姐，你俩帮着她们收拾收拾，挪到车上。”李宗梁手指着岩下那群妇幼。</p>
有李宗梁等人帮忙，很快就收拾好车辆，扶着诸人上了车，老常头和李二槐等人各自赶着车，缓缓往山上上去。</p>
李宗贵走在最前，叫开了寨门。</p>
山寨众人惊讶的看着这一行十几二十个老弱妇幼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在院子里下了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