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九章 丹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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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之间没有秘密。</p>
自从林家终于舍得把自家的皇太女展露人前之后，世家之间在暗地里就开始用尽手段搜集关于“林窈”的任何信息。</p>
很遗憾的是，林窈十三岁之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天朝女孩儿，她跟随父母住在边疆，按部就班地七岁上小学，十二岁念初中，没有享受任何“特权”，她的同学都不知道她是林中将的千金。</p>
十三岁之后，林窈的主要活动轨迹都是在林家老太爷住的香山老宅里，到她十九岁出道的这六年间，还真没有人能探听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与其花大价钱买通曾经教导过林窈的那些国学大家，还不如找林窈出道后的一些访谈来的便利。</p>
但是，周元晟作为周家的族长，自然要比别人强上些许。</p>
他得到了一个在林家并不算秘密，但是对外却没有声张的消息——</p>
沈家下一任族长继承人，沈清行，据说特别不喜欢林窈。</p>
这也并非空穴来风。</p>
林窈的三位堂哥天天把妹妹挂在嘴边，就连新认识的旁支堂哥林宝玉也很快就和她亲近起来，这就给大家营造成一种“人人都爱林小窈”的错觉，以至于大家忘了，还有一个从未表现出和林窈有半分关系的表哥——沈清行。</p>
更别提，周元晟慢慢翻看着手下人呈上来的资料，上面记录了林窈在十月份的时候，曾经去过沈清行的医院，有人甚至听见了沈清行拍桌子的声音。</p>
像他们这种面子放在第一位的家族，哪怕私底下已经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也断不会在明面上表露出来。</p>
那么，能让沈清行公然表示不满，再联系到林窈于林家的重要性，周元晟不得不多想一些——</p>
这也许是沈家，至少是未来沈清行掌权的沈家，将不再与林家站在统一战线的，一个预兆。</p>
更何况，沈家的嫡女沈清容之前在学校请了长假，偷偷跟着卓星淳跑出去采风，看样子也是打算进娱乐圈了，这似乎被林窈的姑姑林灵归咎于同样混娱乐圈的林窈身上，听说闹得不是很愉快。</p>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p>
也许林沈两家的联姻，并没有那么的，坚不可摧。</p>
周元晟难得有这么一点空闲，决定还是亲自去沈家，探一探口风吧。</p>
——分割线——</p>
沈家的老宅是位于贤东胡同深处的一座面积不小的四合院。</p>
贤东胡同就在市区内，但是因为是物质文化遗产的区域，所以还是很清净的。</p>
这一条胡同里住了好几家文学传世的世家，倒是有那么点“大隐隐于世”的味道。</p>
周元晟之前就已经让人送过拜帖，所以在敲了门之后，直接就被沈家的管家带到了沈家老太爷的书房。</p>
沈家论起历史来，比起一流世家也不遑多让。不同于周林两家的先祖都是军阀，沈家的先祖是在清末做过二品大员。后来在战乱年代，沈家的这位老太爷沈山鸣为国家保存下了一大批珍贵的书籍以及文物。而且他还主编了第一版的语文教材，参与了第一届高考的规定与完善。如果按照古代的说法，当时全国学子都是他的门生。</p>
但是你不能因为他是搞学问的，就以为从他嘴里套出点情报来很简单。</p>
沈老爷子如果打定主意“倚老卖老”，装聋作哑，发挥先祖的特长跟你打太极的话，即便是周元晟，也无可奈何。</p>
周元晟进来三十分钟，陪着沈老太爷喝茶都喝饱了。</p>
沈老太爷慢悠悠道：“难得晟小子你有心，愿意陪老朽说说话，如果要是忙，你就……”</p>
“其实晚辈前来，是想厚着脸皮讨一幅沈爷爷您的墨宝。”周元晟自然不能让他直接这么送客，于是提出了最早准备好的借口。反正沈老爷子的墨宝的确千金难求，他若是能跟到书房，也许会发现点什么重要的线索。</p>
于是，周元晟接着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晚辈的生日，周家长辈的意思是大办，顺便让周家的第四代出来露个面，所以，晚辈才想着讨一幅您的墨宝挂在客厅，长长面子。”</p>
沈老太爷即便年迈却依然清明的眼睛定定看向周元晟的脸，而周元晟也摆出一幅特别诚恳的姿态。</p>
半晌，沈老太爷就缓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跟我进来挑一幅吧。”</p>
然后，他拄着花椒木龙头拐杖，虽然缓慢但还算稳健的在前面带路。</p>
周元晟倒是想搀扶他一把，但是老爷子也是倔，并不肯承认自己老的需要别人搀扶。</p>
周元晟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也面不改色，转而夸赞起沈老爷子的龙头拐杖。</p>
“这根花椒木龙头拐杖是阿行亲手做的，他学医也算学出些名堂，跟我说《本草纲目》里记载花椒木有行气活血，以毒攻毒，以麻治麻，对我的手脚麻木，气血不畅都有很好的医用效果，本来我拄着是为了不白白浪费了孩子的孝心，没想到时间一长，还真有点效用。”这是周元晟进门以来，沈老爷子说的最长的一句话。</p>
周元晟顺势把话题拐到沈清行的身上，先是赞扬了一番他的高明医术，末了，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家父那根阴沉木的拐杖说是名贵，但是却没有这么好的医用效果。我倒是想和清行好好取取经，也做一根花椒木的给老人家开开心。”</p>
“阿行很快就回来了。”沈老爷子不意外周元晟拜访他的真正目的，推开旁边的门，道：“书房到了。”</p>
周元晟跟着沈老爷子进了书房，随手轻轻合上房门。</p>
房间当中放着一架青鹤瓷九转顶炉，里面没有点香，所以瓷釉上翻着冷意。旁边带着年代感的古董红木桌案上摞着各种名人法帖，各色竹制木质甚至象牙的笔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旁边摆着几方尚未干涸的宝砚。站在旁边关着的窗户前，刚好能看见园子里种的红梅花，花瓣上落着细密的雪丝，好看的紧。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看着倒是沈老爷子自己题的字，其诗云：人生岁岁知晚景，天涯霜雪幕云林。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p>
但是最吸引周元晟的，反倒是书桌对面那面墙上装裱精致的《宫宴》。</p>
周元晟情不自禁地站在这副图卷的面前欣赏起来。</p>
这幅画在线条上运用“铁线描”居多，笔触细腻清丽，设色工丽雅致，富于层次感，繁而不乱、艳而不俗。就连画卷上妃嫔们重彩勾填的衣纹图案，也是细如毫发，整体而微，极其工细。</p>
只是周元晟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落款或者印章，便忍不住问道：“这幅《宫宴》是哪位大家所作？”</p>
沈老爷子本来是正站在青花瓷大瓮前翻找自己能送出去的画作或者书法，闻言抬头一看，忍不住哈哈一笑：“听说晟小子你小时候对历史很感兴趣，不如考据一下看看？”</p>
周元晟重新审视这幅画，根据衣饰能看出来是唐朝。而这位画者是以门外人的角度来描绘这幅画卷的，上首坐着的天子是最小最模糊的一个人物，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品阶不高，只能坐在门的两侧的臣子和妃嫔的五官和神情反倒是栩栩如生。</p>
“笔法有些像顾闳中，比如更趋纤细的线条，和喜用颤动的”战笔“线条表现衣纹。只是，构图虽然大气磅礴，画者有些调皮。”周元晟笑了，手指轻轻点着画框，道：“晚辈才疏学浅，实在想不起南唐时期有哪位书画女大家。”</p>
这下，沈老爷子像恶作剧成功了一般，大笑出声，然后才揭开谜底，道：“这是老朽厚着脸皮，从林家小幺那里要来的。”</p>
“林家小幺？”周元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阿窈妹妹？”</p>
“可不就是她。”沈老太爷已经挑好画，卷起来递给周元晟，也跟着站在《宫宴》这幅画面前，道：“小幺在书画上极有天赋，说真的，她的画就算说是唐朝的古董也是有人信的。可惜她在书画上无意发展，偏偏喜欢去当演员，倒是可惜这份才华了。”</p>
周元晟虽然对林窈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看重，但是从未想过选择进娱乐圈的林家大小姐其实十分才华横溢？</p>
就算她不会画画也很讨人喜欢，现在突然知道她还有这个天赋，更让人惊喜。</p>
林窈就像一个宝藏，你越了解她，越能体会到她的珍贵之处。</p>
现在周元晟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林家把一个孤女倾尽家族之力宠上天。</p>
——分割线——</p>
林窈平日里作画全是消遣，更不会正经八本的写书法了。即便是沈老太爷手里，也只有一本林窈作为寿礼送的手抄金刚经，老爷子明显特别喜爱林窈，像个小孩子一样舍不得把她的作品拿出来分享，只是草草给周元晟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p>
沈老爷子后来还展示了林窈画的一套十二时令的花卉书签，以及零散的两幅香山景观图和沈老爷子的肖像。</p>
虽然依旧是古朴的笔法，但是里面再没有像《宫宴》那样的描绘古代生活的画卷了。</p>
周元晟本来以为林窈是根据史料典籍里的某场宫宴，才画出来的《宫宴》，但是很快，他晚上就梦见了和白天见到的图画中一模一样的场景。</p>
他坐在最高的位置，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下面的臣子与妃嫔。</p>
明明白天的时候，他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宫宴》画卷上的一切此时就像印刻在他的大脑里一样分明。</p>
画卷上面描绘了大大小小上百个人物，但是在午夜梦回之际，他终于想起画卷上一个小小的缺憾——</p>
《宫宴》上面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p>
周元晟低头看去，只见妃嫔命妇那一侧的下首第一位的位子，空无一人。</p>
他抬起手，指着下首的空位——</p>
周元晟突然僵住了。</p>
这只布着老年斑的苍老的手，不是他的。</p>
而是自己之前梦境里那位皇帝的。</p>
也就是，这并不是《宫宴》衍生出来的一场梦，而是他又一次梦到了这里。</p>
这下，周元晟可以毫不犹豫猜出下首第一位的空位子属于谁了。</p>
一定是摇光殿里的君桐。</p>
他听见“自己”问身边的大太监，道：“君桐怎么还没来？”</p>
身边的大太监小心翼翼地躬身回道：“陛下问的，可是贵妃娘娘？”</p>
对，在之前的梦境里她说过自己是贵妃。</p>
这个时候，只听下首第三位，一个三十岁左右，化着浓妆的衣女子高声道：“陛下，贵妃在您的万寿宴上都敢迟到，只怕是有些恃宠而骄了！”</p>
此话一出，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宴席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盯着自己前面不敢出声。</p>
周元晟猜测，这位就是之前给君桐委屈受的那位德妃。</p>
“妾恳求皇上不要再放纵贵妃。”德妃起身行礼道。</p>
但是没有人应和她，周元晟很满意其他人的知趣，想必前朝后宫的诸位也都知道君桐的地位和恩宠是多么不可撼动。</p>
“德妃，坐下。”老皇帝淡淡地开口道。</p>
“陛下！”</p>
“朕说，坐下。”皇帝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只是他的威压却明明白白昭示着他的命令不可违背。</p>
德妃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也许这是她第一次认知到贵妃是多么受宠，以至于即便她迟到了万寿宴这种重大场合，皇帝表哥都会在自己的臣子和妃嫔前维护她。</p>
最终，她还是坐下了。</p>
很多低阶的嫔妃相互交换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皇帝看到了，但是也懒得管。</p>
德妃嚣张跋扈，进宫没多长时间就把所有妃子得罪个便，只是碍于她是皇上的表妹，所以没人敢报复罢了。</p>
但是她们乐得看德妃笑话也不代表君桐的人缘有多么好，君桐虽然不爱挑事，但是因为皇上的偏爱实在也是惹了不少女人嫉恨。</p>
德妃进宫，本来以为贵妃失宠，没想到今天的万寿宴上，皇上依然选择为了维护贵妃，给德妃一个没脸。</p>
但是，也许是原身带来的情绪影响，周元晟依然能感觉到老皇帝的不快。</p>
不仅是对着不会看人眼色的表妹德妃，还有不把他的权威放在眼里，公然在万寿宴上迟到的君桐。</p>
周元晟联合到上一次的梦境，猜测，也许君桐还在和皇上赌气？</p>
这个时候，下首第二位穿着宝蓝色裙子的嫔妃温声道：“陛下，贵妃娘娘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陛下的万寿要紧，不如我们先开始吧。”</p>
这个嫔妃年纪要稍长一些，即便保养的不错，但是因为脸上失去了胶原蛋白，看起来至少也在四十岁之上了。</p>
她离皇上比较近，因此周元晟能看清她的脸，她并不算美貌，甚至比不得德妃，但是却室很容易让人放松，从而心生好感的清秀温柔的长相。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越来越慈和起来。</p>
但是周元晟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知道这位看似公正温和的嫔妃，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茬。</p>
她不像德妃那么明晃晃地昭示自己对贵妃的不满，但是却用言语挑起了皇上对贵妃迟到的怒火。</p>
君桐在这个后宫里腹背受敌，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不怎么靠谱的皇上。</p>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因为实在宫宴上，所以半路又咽了回去。</p>
周元晟心中一动，抬头朝门口看去——</p>
只见一个外罩芙蓉色的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却难掩身姿曼妙的女子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一手持着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容。</p>
不知怎的，周元晟鬼使神差想起《宫宴》上描绘的人物。</p>
门口的粉衣妃嫔露出又惊又妒的神情，她旁边的绿衣妃嫔甚至打翻了酒杯。而那边坐在靠近门口的臣子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艳与垂涎。</p>
宫门的席位距离周元晟太远，他无法看清他们的神情，但是他就是知道，他们的表情一定如同《宫宴》上描绘的那样。</p>
更何况，他能看清坐在最靠近门口的那位妃子，的确是粉色的衣服，而她身边那位，也是绿色衣裙。</p>
周元晟在梦境里的脑子不是特别清醒，因为他常常觉得自己的思维会被这个老皇帝混淆。</p>
他此刻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丝微妙的错位——</p>
迟到的君桐站在门口，以《宫宴》的角度，从外及内，由下而上地看着大殿的场景。</p>
而他，附身在皇帝这个位置，以《宫宴》相反的观察角度，由内而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一切。</p>
周元晟现在又满意又遗憾——</p>
满意的是君桐因为臣子的冒犯选择以扇掩面，遮住自己的面容，不让更多的男人看到；</p>
遗憾的是他因此也看不见君桐的容貌。</p>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梦见君桐了，可是却一次也没有看见她的脸。</p>
“贵妃还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暖暖身子，文武百官，三宫六院，包括朕，可都在等你一个人。”老皇帝开口唤道，话语里既带着些许责备，又含着淡淡的关心。</p>
能让一位皇帝退让到这个地步，君桐也算个能人了。</p>
君桐扶着身边宫女的手背，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走路的姿势很好看，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踩步很轻，仿佛行走在云端。而且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就像是一种缥缈又曼丽的舞步。</p>
周元晟突然想起上一次梦里看到摇光殿旁边修葺的那条汉白玉水廊。</p>
如果在夏天的时候能看着她穿着纱裙，赤着脚，在上面迤逦而行，只怕是步步生莲，羽化登仙。</p>
很快，她走到跟前，俯身行礼道：“妾来迟了，还望陛下恕罪。”</p>
皇帝沉吟了一下，这就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妃子，尤其是以德妃为首的，忍不住发出一声哼笑。</p>
周元晟有些着急，他一方面觉得皇帝肯定舍不得当众罚她，一方面看皇帝迟迟不叫她平身又有些不确定。</p>
毕竟，在万寿宴上迟到，算是对君威的一种大不敬和冒犯。</p>
“你为什么来迟了？朕要听实话。”</p>
君桐沉默了一下：“既然陛下要听实话，那妾就直说了——雪天路滑，不知哪位粗心的宫人在妾的摇光殿门口摆放了鹅卵石，以致给妾抬轿子的宫人们脚滑……”</p>
雪天突然出现的鹅卵石，这可不是什么巧合。</p>
君桐直接把这件宫闱密斗搬到了明面上。</p>
“贵妃可伤着了？”周元晟看她依然以扇掩面，以为她伤到了脸。</p>
“托陛下的福，妾只是被雪打湿了之前的衣服，所以不得不回去重新梳妆一番，才因此来迟。”</p>
周元晟能感觉到皇帝压抑的愤怒。</p>
有人存心要害君桐，湿了衣裳会御前失仪，回去梳妆会在万寿宴上迟到，如果严重的话，她从轿子上摔下来……</p>
非死即伤。</p>
“托陛下的福”这五个字，在此刻显得多么讽刺。</p>
周元晟听着皇帝叫她平身，亲自用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一盏热酒，命人送到她的桌案上，给她暖身。</p>
君桐脱了外面的大氅，里面是一袭蜜合色的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梳着流苏髻，簪着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她轻轻挪开扇子，将酒一饮而尽。</p>
然后，君桐起身谢过，从宫扇后露出因为沾了酒而湿漉漉带着红晕的眼睛——</p>
“艹！”周元晟醒来的时候，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p>
他只来得及看见她的眼睛，他觉得马上她就要露出自己全脸的时候，他他妈的简直像踩着点一样醒了过来。</p>
即便如此，他也记得她抬眼看向他的眼神。是的，这个眼神不是给老皇帝，而是给屡屡梦见她的他——</p>
一眼万年。</p>
只看见一双眼睛，就知道她是个美人。</p>
他在两个梦境之后，不是没幻想过“君桐”是什么模样的。</p>
也许是风流袅娜，媚骨天成的；也许是桃花灼灼，艳冠群芳的；当然，也许是楚楚动人，小家碧玉的。</p>
但是直到第三个梦做完，他才认识到自己的幻想是多么的苍白和平庸。</p>
能让阅遍天下群芳的老皇帝对她那么“特殊”，动了帝王真心，她一定不是肤浅空洞的普通美人。</p>
她长了一双明丽高华的鸣凤眼，眼珠的颜色是很特殊的一种黑色，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跟黑色不一样的黑色。她抬起头，自宫扇后面露出眼睛的一刹那，他觉得她的眼神能震碎他的灵魂。</p>
她就像一只正在溪边喝水的小鹿，望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全然的信任与依赖，还有一点不自知的诱惑。</p>
她不知道她这个眼神有多美。</p>
只是……</p>
他突然将这双鸣凤眼和《宫宴》联系到一起——</p>
林窈能以“君桐”的角度画出这一幅栩栩如生、极度写实的《宫宴》，而且她还有一双和“君桐”一样的鸣凤眼。</p>
那么，请问，林窈和君桐是两个人的几率究竟有多大？</p>
今天晚上他是和妻子睡在一起的，所以他的声响惊动了她。</p>
她迷迷糊糊地打开床头灯，问道：“元晟，怎么了？”</p>
“没什么。”周元晟抬手把床头灯又关上了，道：“只是想起下个月的生日宴——婉月，你别忘了给林家的阿窈妹妹也下一张请帖，她现在算是半公开身份，也该进入咱们世家的人际交往圈子了。”</p>
魏婉月“唔”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下了。</p>
还有什么，比在同样的寿宴上，是试探她，更好的时机呢？</p>
周元晟抬手捂住脸，在黑暗中掩盖住自己脸上近乎扭曲的笑容。</p>
他感到一种残忍的快意——</p>
君桐，我也许，找到你了。</p>
－－－－－－题外话－－－－－－</p>
贵妃的马甲摇摇欲坠ing……</p>
另外，感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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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之间没有秘密。</p>
自从林家终于舍得把自家的皇太女展露人前之后，世家之间在暗地里就开始用尽手段搜集关于“林窈”的任何信息。</p>
很遗憾的是，林窈十三岁之前就是一个普通的天朝女孩儿，她跟随父母住在边疆，按部就班地七岁上小学，十二岁念初中，没有享受任何“特权”，她的同学都不知道她是林中将的千金。</p>
十三岁之后，林窈的主要活动轨迹都是在林家老太爷住的香山老宅里，到她十九岁出道的这六年间，还真没有人能探听到任何有价值的消息——与其花大价钱买通曾经教导过林窈的那些国学大家，还不如找林窈出道后的一些访谈来的便利。</p>
但是，周元晟作为周家的族长，自然要比别人强上些许。</p>
他得到了一个在林家并不算秘密，但是对外却没有声张的消息——</p>
沈家下一任族长继承人，沈清行，据说特别不喜欢林窈。</p>
这也并非空穴来风。</p>
林窈的三位堂哥天天把妹妹挂在嘴边，就连新认识的旁支堂哥林宝玉也很快就和她亲近起来，这就给大家营造成一种“人人都爱林小窈”的错觉，以至于大家忘了，还有一个从未表现出和林窈有半分关系的表哥——沈清行。</p>
更别提，周元晟慢慢翻看着手下人呈上来的资料，上面记录了林窈在十月份的时候，曾经去过沈清行的医院，有人甚至听见了沈清行拍桌子的声音。</p>
像他们这种面子放在第一位的家族，哪怕私底下已经势同水火，不死不休，也断不会在明面上表露出来。</p>
那么，能让沈清行公然表示不满，再联系到林窈于林家的重要性，周元晟不得不多想一些——</p>
这也许是沈家，至少是未来沈清行掌权的沈家，将不再与林家站在统一战线的，一个预兆。</p>
更何况，沈家的嫡女沈清容之前在学校请了长假，偷偷跟着卓星淳跑出去采风，看样子也是打算进娱乐圈了，这似乎被林窈的姑姑林灵归咎于同样混娱乐圈的林窈身上，听说闹得不是很愉快。</p>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p>
也许林沈两家的联姻，并没有那么的，坚不可摧。</p>
周元晟难得有这么一点空闲，决定还是亲自去沈家，探一探口风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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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的老宅是位于贤东胡同深处的一座面积不小的四合院。</p>
贤东胡同就在市区内，但是因为是物质文化遗产的区域，所以还是很清净的。</p>
这一条胡同里住了好几家文学传世的世家，倒是有那么点“大隐隐于世”的味道。</p>
周元晟之前就已经让人送过拜帖，所以在敲了门之后，直接就被沈家的管家带到了沈家老太爷的书房。</p>
沈家论起历史来，比起一流世家也不遑多让。不同于周林两家的先祖都是军阀，沈家的先祖是在清末做过二品大员。后来在战乱年代，沈家的这位老太爷沈山鸣为国家保存下了一大批珍贵的书籍以及文物。而且他还主编了第一版的语文教材，参与了第一届高考的规定与完善。如果按照古代的说法，当时全国学子都是他的门生。</p>
但是你不能因为他是搞学问的，就以为从他嘴里套出点情报来很简单。</p>
沈老爷子如果打定主意“倚老卖老”，装聋作哑，发挥先祖的特长跟你打太极的话，即便是周元晟，也无可奈何。</p>
周元晟进来三十分钟，陪着沈老太爷喝茶都喝饱了。</p>
沈老太爷慢悠悠道：“难得晟小子你有心，愿意陪老朽说说话，如果要是忙，你就……”</p>
“其实晚辈前来，是想厚着脸皮讨一幅沈爷爷您的墨宝。”周元晟自然不能让他直接这么送客，于是提出了最早准备好的借口。反正沈老爷子的墨宝的确千金难求，他若是能跟到书房，也许会发现点什么重要的线索。</p>
于是，周元晟接着道：“再过一个月，就是晚辈的生日，周家长辈的意思是大办，顺便让周家的第四代出来露个面，所以，晚辈才想着讨一幅您的墨宝挂在客厅，长长面子。”</p>
沈老太爷即便年迈却依然清明的眼睛定定看向周元晟的脸，而周元晟也摆出一幅特别诚恳的姿态。</p>
半晌，沈老太爷就缓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就跟我进来挑一幅吧。”</p>
然后，他拄着花椒木龙头拐杖，虽然缓慢但还算稳健的在前面带路。</p>
周元晟倒是想搀扶他一把，但是老爷子也是倔，并不肯承认自己老的需要别人搀扶。</p>
周元晟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也面不改色，转而夸赞起沈老爷子的龙头拐杖。</p>
“这根花椒木龙头拐杖是阿行亲手做的，他学医也算学出些名堂，跟我说《本草纲目》里记载花椒木有行气活血，以毒攻毒，以麻治麻，对我的手脚麻木，气血不畅都有很好的医用效果，本来我拄着是为了不白白浪费了孩子的孝心，没想到时间一长，还真有点效用。”这是周元晟进门以来，沈老爷子说的最长的一句话。</p>
周元晟顺势把话题拐到沈清行的身上，先是赞扬了一番他的高明医术，末了，才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家父那根阴沉木的拐杖说是名贵，但是却没有这么好的医用效果。我倒是想和清行好好取取经，也做一根花椒木的给老人家开开心。”</p>
“阿行很快就回来了。”沈老爷子不意外周元晟拜访他的真正目的，推开旁边的门，道：“书房到了。”</p>
周元晟跟着沈老爷子进了书房，随手轻轻合上房门。</p>
房间当中放着一架青鹤瓷九转顶炉，里面没有点香，所以瓷釉上翻着冷意。旁边带着年代感的古董红木桌案上摞着各种名人法帖，各色竹制木质甚至象牙的笔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旁边摆着几方尚未干涸的宝砚。站在旁边关着的窗户前，刚好能看见园子里种的红梅花，花瓣上落着细密的雪丝，好看的紧。西墙上当中挂着一幅范宽的《雪景寒林图》，左右挂着一副对联，看着倒是沈老爷子自己题的字，其诗云：人生岁岁知晚景，天涯霜雪幕云林。给人的感觉是总体宽大细处密集，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p>
但是最吸引周元晟的，反倒是书桌对面那面墙上装裱精致的《宫宴》。</p>
周元晟情不自禁地站在这副图卷的面前欣赏起来。</p>
这幅画在线条上运用“铁线描”居多，笔触细腻清丽，设色工丽雅致，富于层次感，繁而不乱、艳而不俗。就连画卷上妃嫔们重彩勾填的衣纹图案，也是细如毫发，整体而微，极其工细。</p>
只是周元晟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落款或者印章，便忍不住问道：“这幅《宫宴》是哪位大家所作？”</p>
沈老爷子本来是正站在青花瓷大瓮前翻找自己能送出去的画作或者书法，闻言抬头一看，忍不住哈哈一笑：“听说晟小子你小时候对历史很感兴趣，不如考据一下看看？”</p>
周元晟重新审视这幅画，根据衣饰能看出来是唐朝。而这位画者是以门外人的角度来描绘这幅画卷的，上首坐着的天子是最小最模糊的一个人物，甚至看不清他的脸。但是品阶不高，只能坐在门的两侧的臣子和妃嫔的五官和神情反倒是栩栩如生。</p>
“笔法有些像顾闳中，比如更趋纤细的线条，和喜用颤动的”战笔“线条表现衣纹。只是，构图虽然大气磅礴，画者有些调皮。”周元晟笑了，手指轻轻点着画框，道：“晚辈才疏学浅，实在想不起南唐时期有哪位书画女大家。”</p>
这下，沈老爷子像恶作剧成功了一般，大笑出声，然后才揭开谜底，道：“这是老朽厚着脸皮，从林家小幺那里要来的。”</p>
“林家小幺？”周元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道：“阿窈妹妹？”</p>
“可不就是她。”沈老太爷已经挑好画，卷起来递给周元晟，也跟着站在《宫宴》这幅画面前，道：“小幺在书画上极有天赋，说真的，她的画就算说是唐朝的古董也是有人信的。可惜她在书画上无意发展，偏偏喜欢去当演员，倒是可惜这份才华了。”</p>
周元晟虽然对林窈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看重，但是从未想过选择进娱乐圈的林家大小姐其实十分才华横溢？</p>
就算她不会画画也很讨人喜欢，现在突然知道她还有这个天赋，更让人惊喜。</p>
林窈就像一个宝藏，你越了解她，越能体会到她的珍贵之处。</p>
现在周元晟倒是能理解，为什么林家把一个孤女倾尽家族之力宠上天。</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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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窈平日里作画全是消遣，更不会正经八本的写书法了。即便是沈老太爷手里，也只有一本林窈作为寿礼送的手抄金刚经，老爷子明显特别喜爱林窈，像个小孩子一样舍不得把她的作品拿出来分享，只是草草给周元晟看了一眼，就收了回去。</p>
沈老爷子后来还展示了林窈画的一套十二时令的花卉书签，以及零散的两幅香山景观图和沈老爷子的肖像。</p>
虽然依旧是古朴的笔法，但是里面再没有像《宫宴》那样的描绘古代生活的画卷了。</p>
周元晟本来以为林窈是根据史料典籍里的某场宫宴，才画出来的《宫宴》，但是很快，他晚上就梦见了和白天见到的图画中一模一样的场景。</p>
他坐在最高的位置，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下面的臣子与妃嫔。</p>
明明白天的时候，他只是匆匆一瞥，但是《宫宴》画卷上的一切此时就像印刻在他的大脑里一样分明。</p>
画卷上面描绘了大大小小上百个人物，但是在午夜梦回之际，他终于想起画卷上一个小小的缺憾——</p>
《宫宴》上面有一个位置是空着的。</p>
周元晟低头看去，只见妃嫔命妇那一侧的下首第一位的位子，空无一人。</p>
他抬起手，指着下首的空位——</p>
周元晟突然僵住了。</p>
这只布着老年斑的苍老的手，不是他的。</p>
而是自己之前梦境里那位皇帝的。</p>
也就是，这并不是《宫宴》衍生出来的一场梦，而是他又一次梦到了这里。</p>
这下，周元晟可以毫不犹豫猜出下首第一位的空位子属于谁了。</p>
一定是摇光殿里的君桐。</p>
他听见“自己”问身边的大太监，道：“君桐怎么还没来？”</p>
身边的大太监小心翼翼地躬身回道：“陛下问的，可是贵妃娘娘？”</p>
对，在之前的梦境里她说过自己是贵妃。</p>
这个时候，只听下首第三位，一个三十岁左右，化着浓妆的衣女子高声道：“陛下，贵妃在您的万寿宴上都敢迟到，只怕是有些恃宠而骄了！”</p>
此话一出，刚才还其乐融融的宴席立刻鸦雀无声。所有人眼观鼻鼻观心，低头盯着自己前面不敢出声。</p>
周元晟猜测，这位就是之前给君桐委屈受的那位德妃。</p>
“妾恳求皇上不要再放纵贵妃。”德妃起身行礼道。</p>
但是没有人应和她，周元晟很满意其他人的知趣，想必前朝后宫的诸位也都知道君桐的地位和恩宠是多么不可撼动。</p>
“德妃，坐下。”老皇帝淡淡地开口道。</p>
“陛下！”</p>
“朕说，坐下。”皇帝的声音没有任何波动，只是他的威压却明明白白昭示着他的命令不可违背。</p>
德妃不敢置信地抬起头，也许这是她第一次认知到贵妃是多么受宠，以至于即便她迟到了万寿宴这种重大场合，皇帝表哥都会在自己的臣子和妃嫔前维护她。</p>
最终，她还是坐下了。</p>
很多低阶的嫔妃相互交换一个幸灾乐祸的眼神，皇帝看到了，但是也懒得管。</p>
德妃嚣张跋扈，进宫没多长时间就把所有妃子得罪个便，只是碍于她是皇上的表妹，所以没人敢报复罢了。</p>
但是她们乐得看德妃笑话也不代表君桐的人缘有多么好，君桐虽然不爱挑事，但是因为皇上的偏爱实在也是惹了不少女人嫉恨。</p>
德妃进宫，本来以为贵妃失宠，没想到今天的万寿宴上，皇上依然选择为了维护贵妃，给德妃一个没脸。</p>
但是，也许是原身带来的情绪影响，周元晟依然能感觉到老皇帝的不快。</p>
不仅是对着不会看人眼色的表妹德妃，还有不把他的权威放在眼里，公然在万寿宴上迟到的君桐。</p>
周元晟联合到上一次的梦境，猜测，也许君桐还在和皇上赌气？</p>
这个时候，下首第二位穿着宝蓝色裙子的嫔妃温声道：“陛下，贵妃娘娘许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陛下的万寿要紧，不如我们先开始吧。”</p>
这个嫔妃年纪要稍长一些，即便保养的不错，但是因为脸上失去了胶原蛋白，看起来至少也在四十岁之上了。</p>
她离皇上比较近，因此周元晟能看清她的脸，她并不算美貌，甚至比不得德妃，但是却室很容易让人放松，从而心生好感的清秀温柔的长相。随着年纪的增长，反而越来越慈和起来。</p>
但是周元晟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看，知道这位看似公正温和的嫔妃，肯定也不是什么善茬。</p>
她不像德妃那么明晃晃地昭示自己对贵妃的不满，但是却用言语挑起了皇上对贵妃迟到的怒火。</p>
君桐在这个后宫里腹背受敌，唯一的依靠就是这个不怎么靠谱的皇上。</p>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突然传来倒吸冷气的声音，但是很快就因为实在宫宴上，所以半路又咽了回去。</p>
周元晟心中一动，抬头朝门口看去——</p>
只见一个外罩芙蓉色的香色斗纹锦上添花大氅，却难掩身姿曼妙的女子站在门口，一手扶着门，一手持着一柄织金美人象牙柄宫扇遮住了自己的面容。</p>
不知怎的，周元晟鬼使神差想起《宫宴》上描绘的人物。</p>
门口的粉衣妃嫔露出又惊又妒的神情，她旁边的绿衣妃嫔甚至打翻了酒杯。而那边坐在靠近门口的臣子脸上是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惊艳与垂涎。</p>
宫门的席位距离周元晟太远，他无法看清他们的神情，但是他就是知道，他们的表情一定如同《宫宴》上描绘的那样。</p>
更何况，他能看清坐在最靠近门口的那位妃子，的确是粉色的衣服，而她身边那位，也是绿色衣裙。</p>
周元晟在梦境里的脑子不是特别清醒，因为他常常觉得自己的思维会被这个老皇帝混淆。</p>
他此刻只能模模糊糊地感觉到一丝微妙的错位——</p>
迟到的君桐站在门口，以《宫宴》的角度，从外及内，由下而上地看着大殿的场景。</p>
而他，附身在皇帝这个位置，以《宫宴》相反的观察角度，由内而外，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一切。</p>
周元晟现在又满意又遗憾——</p>
满意的是君桐因为臣子的冒犯选择以扇掩面，遮住自己的面容，不让更多的男人看到；</p>
遗憾的是他因此也看不见君桐的容貌。</p>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梦见君桐了，可是却一次也没有看见她的脸。</p>
“贵妃还站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快进来暖暖身子，文武百官，三宫六院，包括朕，可都在等你一个人。”老皇帝开口唤道，话语里既带着些许责备，又含着淡淡的关心。</p>
能让一位皇帝退让到这个地步，君桐也算个能人了。</p>
君桐扶着身边宫女的手背，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她走路的姿势很好看，和其他人都不一样，踩步很轻，仿佛行走在云端。而且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就像是一种缥缈又曼丽的舞步。</p>
周元晟突然想起上一次梦里看到摇光殿旁边修葺的那条汉白玉水廊。</p>
如果在夏天的时候能看着她穿着纱裙，赤着脚，在上面迤逦而行，只怕是步步生莲，羽化登仙。</p>
很快，她走到跟前，俯身行礼道：“妾来迟了，还望陛下恕罪。”</p>
皇帝沉吟了一下，这就让那些等着看笑话的妃子，尤其是以德妃为首的，忍不住发出一声哼笑。</p>
周元晟有些着急，他一方面觉得皇帝肯定舍不得当众罚她，一方面看皇帝迟迟不叫她平身又有些不确定。</p>
毕竟，在万寿宴上迟到，算是对君威的一种大不敬和冒犯。</p>
“你为什么来迟了？朕要听实话。”</p>
君桐沉默了一下：“既然陛下要听实话，那妾就直说了——雪天路滑，不知哪位粗心的宫人在妾的摇光殿门口摆放了鹅卵石，以致给妾抬轿子的宫人们脚滑……”</p>
雪天突然出现的鹅卵石，这可不是什么巧合。</p>
君桐直接把这件宫闱密斗搬到了明面上。</p>
“贵妃可伤着了？”周元晟看她依然以扇掩面，以为她伤到了脸。</p>
“托陛下的福，妾只是被雪打湿了之前的衣服，所以不得不回去重新梳妆一番，才因此来迟。”</p>
周元晟能感觉到皇帝压抑的愤怒。</p>
有人存心要害君桐，湿了衣裳会御前失仪，回去梳妆会在万寿宴上迟到，如果严重的话，她从轿子上摔下来……</p>
非死即伤。</p>
“托陛下的福”这五个字，在此刻显得多么讽刺。</p>
周元晟听着皇帝叫她平身，亲自用自己面前的杯子倒了一盏热酒，命人送到她的桌案上，给她暖身。</p>
君桐脱了外面的大氅，里面是一袭蜜合色的绣刻丝瑞草云雁广袖双丝绫鸾衣，梳着流苏髻，簪着一支双凤衔珠金翅步摇。她轻轻挪开扇子，将酒一饮而尽。</p>
然后，君桐起身谢过，从宫扇后露出因为沾了酒而湿漉漉带着红晕的眼睛——</p>
“艹！”周元晟醒来的时候，难得的骂了一句脏话。</p>
他只来得及看见她的眼睛，他觉得马上她就要露出自己全脸的时候，他他妈的简直像踩着点一样醒了过来。</p>
即便如此，他也记得她抬眼看向他的眼神。是的，这个眼神不是给老皇帝，而是给屡屡梦见她的他——</p>
一眼万年。</p>
只看见一双眼睛，就知道她是个美人。</p>
他在两个梦境之后，不是没幻想过“君桐”是什么模样的。</p>
也许是风流袅娜，媚骨天成的；也许是桃花灼灼，艳冠群芳的；当然，也许是楚楚动人，小家碧玉的。</p>
但是直到第三个梦做完，他才认识到自己的幻想是多么的苍白和平庸。</p>
能让阅遍天下群芳的老皇帝对她那么“特殊”，动了帝王真心，她一定不是肤浅空洞的普通美人。</p>
她长了一双明丽高华的鸣凤眼，眼珠的颜色是很特殊的一种黑色，他也不知道怎么形容，反正就是跟黑色不一样的黑色。她抬起头，自宫扇后面露出眼睛的一刹那，他觉得她的眼神能震碎他的灵魂。</p>
她就像一只正在溪边喝水的小鹿，望着他的眼睛里流露出全然的信任与依赖，还有一点不自知的诱惑。</p>
她不知道她这个眼神有多美。</p>
只是……</p>
他突然将这双鸣凤眼和《宫宴》联系到一起——</p>
林窈能以“君桐”的角度画出这一幅栩栩如生、极度写实的《宫宴》，而且她还有一双和“君桐”一样的鸣凤眼。</p>
那么，请问，林窈和君桐是两个人的几率究竟有多大？</p>
今天晚上他是和妻子睡在一起的，所以他的声响惊动了她。</p>
她迷迷糊糊地打开床头灯，问道：“元晟，怎么了？”</p>
“没什么。”周元晟抬手把床头灯又关上了，道：“只是想起下个月的生日宴——婉月，你别忘了给林家的阿窈妹妹也下一张请帖，她现在算是半公开身份，也该进入咱们世家的人际交往圈子了。”</p>
魏婉月“唔”了一声，表示自己记下了。</p>
还有什么，比在同样的寿宴上，是试探她，更好的时机呢？</p>
周元晟抬手捂住脸，在黑暗中掩盖住自己脸上近乎扭曲的笑容。</p>
他感到一种残忍的快意——</p>
君桐，我也许，找到你了。</p>
－－－－－－题外话－－－－－－</p>
贵妃的马甲摇摇欲坠ing……</p>
另外，感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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