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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阅读33

    怀璧 作者:枯木黑鸦

    狼似虎的几万大军,而是几棵树,几丛野草,没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那人在距离大军不过几百步的地方勒马停下,挺直了脊背,举枪向前一挑,发出唰的一声,竟是在挑战彼方的主帅。确实曾经有过两军对战,主将先战的旧例,只是已早被人们放弃不用了,毕竟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让一个个将领去在阵前硬拼,所受的损失可是不小。

    如今这人不但单骑来迎,更是一下边挑上了这边的主帅,这更是从来没有的事情。照理说就算不去理会也不会有人置喙,但如今情况大不相同。叛军所打旗号便是要清除假冒的焰王,如今来人带着鬼面,无疑就是对方所推崇的那个‘真焰王’,若是拒绝了他的挑战,恐怕舆论不会好听。

    如此这般,焰王左手虚按,令众人不得轻举妄动,自己则拿过战枪,驱马向前。

    两个人拿着同样的武器,身着同样的盔甲,戴着同样的假面。甚至连身形,动作都像得出奇,仿佛站在一面镜子前,只是不知道哪个是真实,哪个是幻影。

    两人相对站了片刻,一片沉默,也没有质问对方或是想办法证明自己才是真的那一个。只是同时后撤,接着用同样地姿势举起了缨枪,划破空气,冲杀而去。

    两边的士兵相距甚远,并不能看清两方主帅的每一个动作,遥遥望去,不过两只残影罢了,但他们仍旧一瞬不瞬的盯着这战场最中央,这片舞台正中央的两人。

    一样的兵器,一样的路数,你攻来我便挡,与一个精通自己招数的人对战,不免处处受人掣肘,一时间两人缠斗在一起,久久不分胜负。

    然即使如此,这场面仍旧十分精彩,虽然天下皆知焰王身手超神,却大多是第一次亲眼所见。几万人作为看客,看两人兵器不停撞击,金铁之声响彻云霄,胯下战马冲杀不停,发出一声声喑哑的嘶吼。

    忽然其中一人一手持枪抵挡,另一只手伸向腰间,沉重的玄铁大刀唰的一声被抽出来,直直向着另外一人的腰腹冲去。对方向后一撤,堪堪躲开刀刃,回手便是一枪,刺向那人面门。那人丢了缨枪,回刀相抵,铮的一声,对方的银枪便斜斜飞了出去,唰的插在地上。

    焰王大惊,只觉得耳边劲风飞至,连忙抽出大刀,下意识的向上一挡,刹那间,只觉得手腕剧痛,整个手臂仿佛都忍不住颤抖起来,仿佛千斤巨石硬生生直砸在自己手上,虎口裂开,鲜血流了满掌。还没反应过来,自己手中玄铁大刀便咔嚓一声断成两截,对方的兵刃疾飞而至。

    ☆、傲立于世

    吴天佑紧紧抓着马缰绳,粗糙的皮革在他的掌心留下了深深的血痕,而他本人却惶然未知,仍是用了全身的力气在手上,仿佛溺水者紧紧拉着一根稻草,仿佛这个纤弱细小的东西恍惚中成了谁温暖的手掌,抓住了,便得救了。

    他看着那两个人缠斗在一起,看着他们出招,流血,最后看到大同国皇帝派来的自家主帅在另一个人手下狼狈不堪,直至被打下马来。

    那个熟悉无比的身影受制于他人刀下,几乎令吴天佑的按照早已养成的习惯,不顾一切的冲上去,把那人的刀刃挡开,而另外的那个人,却也和他记忆中的那个人,相似得可怕。一时间,吴天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知道木头一般凝视着千万人中央的那两位,一刻也不敢放松。

    林绛冷冷盯着脚下瘫倒在地上的人,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你是何人?”

    对方身子一僵,接着剧烈地颤抖起来,一丝声音都发不出。林绛看了更是心生厌恶,一句话都不愿再和他说下去,反正这人的主人是谁他了如指掌,只是到底是谁,能够做到一举一动都与自己如此相像,相像到连在自己身边长大的吴天佑都发现不了。

    林绛心思一动,枪尖一挑,面具便斜斜飞了出去,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显现出来。

    这么一张狰狞可怖的脸,只要见过一次都会给他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林绛也不例外,当年萧问苍玩笑般剃了谢大勇满脸的胡子,他只是瞟了一眼,却想不到,会在今日再见。怪不得,这人能够将自己模仿得惟妙惟肖,怪不得,当时在北襄,他们的行踪会被人了解得如此详细,怪不得。

    林绛伸出手,感受着面具冰凉的触感,他曾经对这个感觉,这个重量无比熟悉,这面具就像长在了他面上一般,带上去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而如今,他竟觉得这块铁疙瘩,是如此的沉重,如此的冰冷,恨不得将它一把摘下,狠狠掷于地上,再不看它一眼。这般想着,便也这般做了。

    吴天佑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挑下了‘焰王’的面具,接着又摘下了自己的,却奈何相距太远,根本就看不清那人的面孔,只是无谓地睁大了眼睛,一瞬不瞬。

    林绛用枪抵在谢大勇脖颈处,逼着他随着自己的节奏一步一步地往同军方向走去,一步一步地接近着久违的那一张张面孔,那个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孩子的人。

    相比林绛的从容,谢大勇显得惶恐无比,他小心翼翼地移动着脚步,所有精力都放在自己侧颈的枪刃上,什么风范,什么气质,都消失了个干净。就像一个用锦绣衣衫将自己重重围住的人,一息之间脱去了所有伪装,将骨子里的丑陋显现在了所有人眼前。

    吴天佑的眼睛扫过地面上踉跄前行的谢大勇,便死死盯住了马上的林绛,仿佛盯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到片刻,他的身体忽地脱力般摇晃起来,身旁的将领看见了马上伸出手去扶住吴天佑的身子,他才没有从马匹上掉下来。将领手掌接触着吴天佑的手臂,只觉得他们的吴统领整个人都在颤抖,筛糠一般,令人瞠目结舌。要知道吴天佑虽然年龄不大,见过的阵仗却是不小,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早熟的少年如此失态。吴天佑甩开对方,死死攥住了马缰绳,脚下无意识地用力,马匹吃痛,不安地嘶叫起来,他却仿若未闻,只是死死低着头,仿佛脖子上坠了千斤的重量,他疲惫不堪的肌肉再也支撑不住了一般。

    胯下的枣红马步子一步步迈的均匀,林绛却已经忍不住仔细端详着吴天佑。几年不见,自家的天佑高了,壮了,就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般,站在几万赤血军的最前方,自己的面前,而不再是站在他身后,只知道仰望着那个叫做焰王的影子。

    这些时日,也不知他都看到了什么,经历了什么,竟令那个有着一双晶亮猫儿眼的少年成长至此,自己不在,很是辛苦吧。

    林绛心里一阵阵地隐痛,却没有仍旧将马蹄停在了一个距对方不远不近的位置。纵然是有千般怜惜,万般心疼,对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拉着自己衣角的孩子。而自己,也不再是手握重权的辅王,而是一个犯上作乱的乱臣贼子,五年茫茫,物是人非。

    果然,吴天佑没有像一个忽然见到亲人的孩子一般欢笑着扑过去,而是沉默了许久,接着引马嗒嗒向前了几步,到了林绛面前,就像真正的两军之首相会于此般凝视着对方。

    林绛看着吴天佑多了棱角的冷峻面容,心中刹那间万千思绪泛起,只觉得苦涩难当,许久许久,只挤出来了两个字。

    “天佑……”

    谁知话音未落,吴天佑忽然翻身下马,二话不说便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头深深埋着,行了一个再标准不过的军礼。

    “赤血军副统领吴天佑,恭迎大统领归来――”

    近乎嘶吼的声音传遍了战场,如同平地一声惊雷,惊醒了万千兵士。

    赤血军众人中有人见过林绛的真容,也有人没见过。如今见吴天佑臣服于此人,一干元老自不用说,一些不明觉厉的新人也随着跪下。一时间由吴天佑处为中心,下马跪拜的人波浪一般传向远处,不到片刻,整个赤血军几万人便都跪倒在地,只剩下林绛还高高危坐于马背,仿佛荒野中的一棵劲松,一面战旗,迎风而笑,傲立于世。

    林绛鸟瞰着整片战场,攥紧了手中缨枪,遥指向天。

    “琊帝失德,奸臣当道,害我!伤我!杀我!我焰王林绛,今时今日便持金戈,举义旗,清君侧,诛奸邪――”

    萧问苍,你曾经说过,你会亲手解下我身上的镣铐,想看我没有任何束缚地活一次,就像草原上的雄鹰一般。今日,我林绛便活给你看,飞给你看。

    “清君侧,诛奸邪――”

    不只是赤血军,陈昂也带领着手下军士呼喊起来,刹那间整个战场一片鼎沸人声,仿佛一国烧得冒烟的热油,只待一刻,便声势滔天,汹涌而来,

    吴天佑跪在沙地上,仰头看去,只见那个人正策马人立于一片晚霞灿烂之中,仿佛一个天神,他的天神,终于,回来了。

    吴天佑瞪大了眼睛,热泪唰地冲上眼眶,划过已不复当年圆润的脸颊,狠狠砸在地面上。已经多久,多久没有流下过眼泪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地上的水迹,愣了愣,接着紧紧咬住了牙齿,双手忍不住抓在地面上,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血痕,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痛哭失声。

    此时林绛的视线回到了眼前,心中刹那间无比柔软,忍不住就要张口去唤他。

    忽地劲风袭来,林绛下意识地躲闪,手臂上却还是一阵刺痛。他举枪仰首,下一瞬,却放下了缨枪,看着面前的一幕,几乎停止了呼吸。

    ☆、去寻

    “你就把事情给寡人办成这样!”

    林琊一把掀过桌案,上面一个一尺见方的盒子在半空中划出一个优美的弧度便落在了地面上,里面的东西轱辘了几圈终于停在了萧问苍面前。虽然已经失去温度许久,但那狰狞的面孔,放大的瞳孔还是清晰得很,仿佛还在狠狠瞪视着面前的始作俑者,恨不得让对方粉身碎骨。

    萧问苍嘴角随意挑了挑,抓着那首级的头发将他拎起来,伸长了手臂,捡过盒子,按原样装好并端端正正地摆到了自己前方的地面上。

    “陛下,如果臣没有记错的话,陛下您要求的事情微臣已经全部办好了。”

    不等林琊反问,萧问苍就接着说道,“陛下您令臣潜伏于赤血军中,臣做了,您还臣暗中联系后调入赤血军的将士,令他们一旦赤血军反叛就马上发出信号并从内部削弱赤血军,臣做了;您还令臣把我们的‘焰王’大人带回来。”双手捧起承装首级的锦盒,“臣也完成了。”

    “混账!你这叫什么完成了?!”林琊吼叫着,另一边将手伸进怀里,动作粗暴地掏出了个什么。还没有等萧问苍看清楚,七公公就猛向前一步,抓住了林琊的手腕,“请陛下三思。”

    林琊抬头瞪了七公公一眼,却还是将那东西放回了原处,转头恶狠狠的看向萧问苍。

    萧问苍仿佛惶恐起来,弯下腰磕了一个大大的响头。“陛下息怒,微臣也是为陛下计,想那叛贼打得是清君侧的名号,如今‘焰王’已死,他若继续进军,也是名不正言不顺,陛下大可下诏要他归降,再从长计议。况且那些赤血军将帅的妻儿老小不是还在陛下手中吗。”

    “够了!”林琊鄙夷地看了萧问苍一眼,接着微微扬起下巴,背过双手,朗声道,“护国将军萧问苍,办事不利,即日起夺其禁卫军,西营军之兵符,净心思过。”

    “谢主隆恩。”

    萧问苍恭敬地以头触地,打磨得发亮的大理石映出一张瘦削苍白的面孔,过长的额发垂下,眼罩遮不住的伤疤显露出来,仿佛跪倒在这里的不是一个未到而立之年的青年,而是一匹老狼,眼中闪着精光,烧得遍野哀嚎。

    “陈将军,怎么办?”

    已经比陈昂高了许多的吴天佑此时就像一个孩子般不知所措地乱转,眉头紧紧皱着,视线一直都锁定在不远处画廊下斜斜靠着的人身上。

    陈昂摇摇头,轻声叹气,“这是他二人之间的事情,我等又能如何。”

    “不行!”吴天佑一咬牙,终是冲了过去,木桩一般杵在林绛面前,张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林绛挑挑眼皮,身子往后一倚,宽松的素衣滑下些许,露出半个肩膀来,他并不抬头,只是两根手指拎着白瓷酒杯,向上一举,“来一杯?”

    “王爷!”吴天佑一把抢过酒杯,“正是关键时刻,您怎么……”

    “天佑。”

    林绛打断了他的话,抬起头,遥望着天空一片无际,“你说,他究竟是在做什么?为了什么?”

    虽然林绛没有明说是谁,但吴天佑瞬间便了然了,他要紧了下唇,声音低沉,“他杀了秋阳姐,逼死秦相,领兵侵入北襄,上次还劫走了冒充您的假货,甚至还伤了您,他,已经……”

    林绛敛了眸子,不禁苦笑,“我知道,所有的我都知道,可是我,就是不能相信。萧问苍,我其实从一开始就没有看透过你吧。”

    “王爷,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弱水三千,呃不,我,王爷!那个人已经不是当年的阿萧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会对王爷不利,那时候,如果您下不了手,我绝对会亲手将他斩杀。”

    林绛听着吴天佑的话,只觉得这个孩子果然是长大了,但他的心里却并不好受,比起这样一个认真为他打算的忠心下属,他还是更愿意看到当年那个有些傻,有些懦弱,还有些爱哭的孩子。

    但无论他如何一厢情愿地想,过去的还是过去了,无论是那个笑得灿烂的孩子,还是静静站在自己身旁,冲着自己微笑的那个人。

    这一切,在林绛短暂人生中难得美好的一切,真的就这么逝去了吗。

    林绛右手忽然松开,拿着的酒壶卡擦一声掉在地面上,碎成了片片。林绛站起来,手掌搭在吴天佑肩上,看着对方黑白分明的眸子。

    “天佑,我要离开几天,这些时候你和陈将军一定要掌控好这里的一切,尤其是你二人部属的关系。”

    吴天佑瞪大了眼睛,“您要去做什么?”

    林绛笑了,眯着眼,笑得温暖无比,“去找我遗失的东西。”他说着,伸出手臂将已经和他差不多高的吴天佑揽进怀里。吴天佑几乎大惊失色,手臂在林绛身后下意识地挥舞着,不知如何是好,但终于还是紧紧环住了林绛的腰,将脸深深埋在了林绛的颈窝,身子抖动个不停。

    林绛摸摸吴天佑的头,颔首轻轻呢喃着,“从现在开始。”

    第二日凌晨,林绛染黑了头发,穿回了赫哇族的服饰,带着两条蛇光明正大地进入了同国都城西京。

    没人会想到,林绛会亲身入敌营,也没人会想到,那个声名赫赫的焰王会身着异族的装束,更没人会想到,他会装成一个低贱的舞蛇人。如此这般,林绛连夜绕过一个个关卡后,便异常轻松的进入了西京。

    西京还是繁花似锦,国中的战事似乎完全没有影响到这里的人们,仿佛没有人会认为一个林绛真的有能力攻下西京,或是官府封锁信息的能力真的强悍如斯。

    他在闹事的一个角落坐下,用竹哨一遍遍地吹奏着各种曲子,而两条训蛇便在他面前舞动。能够御蛇的人少之又少,林绛很快就吸引了许多看热闹的人。他白天就在这里表演,晚上就住在京城最大的一间客栈里,一举一动都吸引了众人的眼光。

    果然,不到三天,闹市中异族舞蛇人的传闻就传遍了整个京城。傍晚,很是风光的一行人簇拥着一顶八抬大轿来到了他的面前,精致的轿门被掀开,露出里面人的面孔。林绛顺从地低着头,遮掩得严严实实的面颊下展开一个意义不明的笑。

    ☆、再见

    许寿仁被提拔成了工部尚书,但在这遍地皇亲,满眼高官的西京里,也算不了什么。他在百汇楼设了筵席,约了自家儿子的顶头上司一同去饮酒,已经点了几个京城有名的的花魁,和吹弹乐师,只盼能令人家满意。有机灵的下人打听到京城最近出现的舞蛇人,他也顺路一同雇了来。

    那人一身异服,看着煞是扎眼,却并不让人觉得厌烦,许寿仁看着一红一黑两条蛇在清脆的异族乐曲之中扭动身子,心下满意得赏了他一锭银子,那舞蛇人果然就顺从地跟在了轿子旁。

    工部侍郎许寿仁今年四十有三,这个年岁,这个位置,不上不下,也算是不错了。他的次子今年不过弱冠之年,文不成武不就,他好不容易为其安排了宫中禁卫的官职,距天子近些,总也好出头些。只是谁都没有想到,繁盛无两的同国竟然被当年的顶梁柱反咬了一口。禁卫虽然远离战场,但一旦林绛逼近京城,禁卫们就被推到了风口浪尖,所以最近家中有晚辈在禁中的家里大多都在想办法让自家子弟脱身。禁卫之首的身价自然也水涨船高,许寿仁废了许多力气才将人约了出来。

    百汇楼天字第一号包间中美人乐师都已经就位,许寿仁令舞蛇人站在一侧,自己便坐在桌前焦急地等待。他一眼扫到那人脸上,那张脸被赤红色的布料遮掩得只剩下了一双形状姣好的眼睛。他忽然觉得则双眼似曾相识,但就是想不起。

    许寿仁:“你,把脸露出来。”

    舞蛇人听了,再次仔细看过对方的面孔,确定自己真的没有在这人面前露出过真面目才将面前的布料解下,垂在了颈间。

    许寿仁看着对方一点点露出真容,一开始还在仔细回忆,但后来脑中几乎就成了一片空白。他是知道对方是男子的,毕竟看身材就能看出来。但他却没有想到这个异族的男子竟然长了这么一副面孔,和旁边姿态优雅的花魁墨兰想必,竟然还更胜一筹。

    许寿仁人只觉得一时间自己的魂灵都被那微微上挑的眼角勾了去,他不受控制地向那人招了招手,对方踌躇片刻,还是到了自己面前,接着许寿仁一伸手,便将那人扯进了自己的怀里。

    林绛是认识这个人的,他还在的时候,这个人还是工部侍郎,层次并不高。托了那张面具的福,这个人绝对没有机会见到自己的脸。好不容易来到了西京,总要到官员身边去才能探听到情报,和那个人的消息。

    堂堂辅王林绛,要么就在朝堂中呼风唤雨,要么就是在战场上运筹帷幄,可从来没干过细作的勾当。让他来到敌后,搜索情报,估计还不如个普普通通的士兵。因为有很多可能,是他从来没有遇到过的,也自然想不到。

    比如现在的情况,就超出了林绛的想象。他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就这么被个四五十岁的老头子狠狠的吃了豆腐。

    一时间,许寿仁陌生的气息充斥了林绛的鼻腔,宽大的手掌就搭在他的腰上。林绛直接觉得胃部翻腾起来,一阵阵地恶心。他下意识地挣扎,险些就一拳打在了对方脸上。

    许寿仁面对着林绛的背面,没看见异族‘小美人’要杀人般的表情,只当他是吓着了,顺手将一掌数额不小的银票塞到对方怀里。林绛拿着银票,几乎就要把它给撕了。但毕竟是在西京,对方大小还是个官,林绛尽力抑制着自己要杀人的冲动,整个身子都僵硬得像一块木头。

    许寿仁见对方不再乱动,自以为金钱攻势成功,便二话不说就摸上了林绛的大腿。

    林绛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焰王大人能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而此时理智却瞬间消失了个干干净净,他右手蓄力,反手就要给对方一掌。许寿仁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要是受了这么一下准得伤筋动骨,但他却奇迹般地保持了自己完整的肢体。

    “许大人,萧某来迟了。”

    萧问苍推开门,一个红色的影子正坐在许寿仁的腿上,他也没有多想,几步便走到对方面前。一边走还一边打趣,谁知当那红衣人的面孔出现在自己眼中的那一刻,他口中的话语戛然而止,表情也瞬间僵成了一片。

    林绛在听到那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的一瞬间,脑中一片空白,甚至忘记了要收回自己要打许寿仁的手。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设想中两人的再会根本就不是这个样子的才对。

    他们应该是在闹市中,随着竹哨的清音,一步步由远及近,再相视一笑;或是在战场上,他跳下战马,拥住那人的肩膀,告诉他,‘对不起,我来晚了’才对。

    林绛下意识地低头,掩盖住自己的面孔。但他心里却明明白白地知道,那人一定会认出自己,无论自己穿着什么样的衣服,有着什么颜色的头发,做着什么样的事情。

    忽然手腕一阵疼痛,林绛一抬头,发现自己被萧问苍一把拖离了许寿仁,并紧紧搂在了自己怀里。

    已经多久,多久没有这么接近这个人了?林绛的甚至感到鼻子一阵阵地发酸,他放纵自己就这么靠在了对方的胸膛上,平生第一次,这么简单地将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人前。只因为,面前的人是他。

    下一秒,萧问苍却放开了手,他自顾自地坐在了主位上,就将林绛尴尬地留在了原地。

    “许大人,你趁萧某没到就占了如此佳人,可不甚地道啊。”

    因萧问苍的动作发愣的许寿仁回过神来,赔笑道,“哪里哪里,这是异族的舞蛇人,是下官特意带来让萧大人乐乐的。”

    “别别,萧某如今可是戴罪之身,职权被削了个一干二净,能叫‘大人’啊。”

    许寿仁连忙说,“瞧您说的,这京城谁人不知军中禁中皆以您马首是瞻,怎么不是大人?”

    萧问苍挑了嘴角,笑道,“哪里哪里,话说萧某还没见过舞蛇之人,还请大人为萧某展示一下?”

    许寿仁连忙叫林绛去表演舞蛇。林绛口中衔着竹哨,眼睛却一直盯着拄着下巴微笑的萧问苍。萧问苍是爱笑的,不只是林绛,吴天佑,甚至当年王府的守卫都无数次地见过萧问苍招牌的笑容。现在他确实还在笑着,却总是有哪里不一样 。

    林绛在一旁看着两人寒暄,饮酒,再看到许寿仁将厚厚的一沓银票塞给萧问苍。一直到最后,那个他一直注视的人都没有再看他一眼。

    “许大人,贵公子的事情萧某记下了,只是这个人……”萧问苍忽然猛向前一步,一把抓住了林绛的手腕,“就借与萧某一晚如何?”

    许寿仁自然二话不说的应承了,接着便识相地飞速离开。萧问苍打发了屋子里的下人,接着突然使力,猛地将林绛往前一推,接着自己也压了上来。

    林绛背靠着墙,死死盯着萧问苍仅剩的眼睛,仿佛想直直钻进去一般。

    ☆、只需片刻

    林绛下意识地控制了自己的呼吸,一瞬不瞬地端详近在咫尺的那副面容。有多久没有这般看着这张脸了?以至于猛然他发现自己对这个人已经如此陌生了,简直就像一个突然间从故事中跳出来的人物,说不出到底是熟悉还是陌生。

    “听说你是异族来的,哪个族?”萧问苍终于开了口,语气却活像正在和风尘女子调笑的纨绔子弟,完全出乎了林绛的预料,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回答。

    萧问苍看着对方的反应,忽然笑了。接着左手食指触上林绛的下巴,轻轻一挑,“美人,知道吗,今天晚上你是我的了,别想跑。”

    他说着,忽然面色一凛,反手抓住林绛的衣领,狠狠一拉,两个人的嘴唇几乎是撞在了一起。一瞬间林绛的嘴唇就磕出了个口子,渗出些许红色。萧问苍唇上沾着林绛的血,嘴角一咧,笑得近乎残忍,活像一个疯子。

    林绛皱了眉,抓住对方的肩膀用力,想把他推开。谁知萧问苍忽然发了狠,一把将林绛抓过来,向屋子中央一扔。林绛一时没有站稳,腰部磕在已经被小二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圆桌上,痛得他一激灵。而下一瞬萧问苍便已来到了他面前,死死抓着他肩膀,将林绛压倒在了桌面上。

    “你不该来。”

    萧问苍眼中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没等林绛看清铺天盖地的吻便向他袭来。分不清那到底是亲吻还是啃咬,从脖颈到胸前,林绛身上瞬间留下了无数青紫的印记。

    林绛感觉到疼痛,下意识地挣扎,萧问苍也下意识地伸出两只手压制对方,却忘了他的右手已经没有任何力量,但就在这只右手接触到林绛的一刹那,林绛忽然安静了下来。

    下一瞬,萧问苍的身子却忽然间紧绷起来,他的感觉到对方抓住了自己的右手,下意识地往出挣,一下不成,也就放弃了,只顾闷头自己动作。反正那只手已经成了摆设,哪里还有挣脱的力气。

    林绛紧紧抓着萧问苍的右手,细细感受着自己掌中的触感,把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他早就觉得不对了,赤血军倒戈之时,萧问苍冲出来抢走谢大勇,完全就是靠着出其不意。亲自与之交手了的林绛最有体会,那个孤身凭剑闯荡天下的人分明已没有了过去的身手。那人左手持剑,比之当初绵软无力得令人惊叹,本来如跳动妖精般的剑尖也变得只会直来直往,甚至显得有些笨拙。

    林绛记得清清楚楚,两人初见的那天,那人拿着一柄质量低劣的轻剑,将自己逼到吐血,而今日呢,那人手持着北襄皇帝所赠的宝剑,却只接得自己两三招便纵马而逃。若是那日林绛没有阻止士兵们放箭,恐怕萧问苍早被射成了个筛子。

    今天切切实实地摸到了那只原本强壮有力,有着厚厚茧子的手,林绛才终于感受到了萧问苍的身上到底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这只手如今瘦骨嶙峋,几乎就是皮包骨头,萧问苍的右臂整个都在不停地颤抖,无关情绪,只是无法抑制地抽搐,活像将死老人的手臂一般。这根本就不是受伤,这条胳膊,分明就是废了;萧问苍那自满的右手剑法,分明就是废了。

    林绛无法想象,很久以前的那一天,萧问苍一夜之间失去了自由,失去了父亲,失去了眼睛,失去了力量,还失去了自己,到底是怎样的绝望。

    一双凤眼瞪到了最大,静静注视着悬挂着精美宫灯的天花板,眼泪突然毫无预兆的奔涌而出。透明的液体从眼角经过微红的肌肤落到已经染黑了的鬓发中,化开些许药剂,变作暗灰色,轻轻落在山梨木的桌面上,碎成了几瓣。

    林绛伸出手,环住了萧问苍的背,尽力将自己贴近对方,仿佛这样,便能更加贴近萧问苍的那颗心脏。

    ――――――――――――――――――――

    一切过后,林绛浑身都酸痛不已,尤其是生平第一次敞开的那个地方,更是痛的很。他吐出一口热度还没褪去的空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桌子虽然够大,却真是硬的不行。想想自己和萧问苍唯有的两次,一次是在野外,另一次便是在这圆桌上,真是不堪回首。

    萧问苍一声不吭地将被自己撕得七零八落的衣裳披在林绛身上,自己站在地面上,盯着对方略显疲惫的面容。

    “你来干什么?”萧问苍道,一字一句都携带着寒气,如同一粒粒冰晶一般,带着凉意和微微的疼痛落在林绛身上。

    是啊,自己来这里干什么呢?作为主帅,单枪匹马地来到故人遍地的敌方大本营,简直就是找死。可他就是有一种非来不可的感觉,明知这是错误的,却仍旧一厢情愿地自我安慰,不肯承认这就是自己曾经最为痛恨的公私不分,急躁冒 进。但无论如何,他就是不认为自己不该来这里,也没有丝毫的悔意。

    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下意识地张了张口,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没等他梳理好思绪,对方便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

    “别说话,什么都别说。”萧问苍近乎慌张地说道,眉头皱成了一团,死死盯着林绛,眼中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有一片万千种颜色纠缠而成的浓黑。

    片刻后,他的眉宇渐渐舒展开来,轻轻呢喃着,“别说话,不要动,就一会,只要一会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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