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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家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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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颖最后执拗不过我爸,留下了一起吃午饭,餐桌上,我外公外婆、表舅一家不停地数落我,让我吃得乏味,早早地放下筷子打算回屋。</p>

    我爸这时候捧上最后一盆笋炖肉,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擦了擦手:“宁老师,简单了些,不知合不合你胃口。”</p>

    宁颖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挤出象征性地笑意,仿佛她这人就没有会笑这个技能,“很不错,我很喜欢,辛苦黑途同学爸爸了。”</p>

    “不辛苦、不辛苦,应该的。对了,宁老师,这是…”我爸难得被人赞誉,脸上露出憨厚的笑容,晒黑的脸庞终于从先前打我紧绷的状态松了下来,手掌在口袋里掏着东西,最后拿出一张绿色塑料袋子,落出里面一摞子折叠整齐的百元大钞。</p>

    餐桌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p>

    我外婆看着那红潺潺的毛爷爷,矮小的身躯恨不得整个人趴在桌子上,探着头眼冒精光地打点。</p>

    骆国庆一家人也没料到我爸竟然又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看那架势,少说也有三四千!</p>

    我本来已经打算离开,这时候看到吓了一跳,不知道我爸这个钱哪里来的。</p>

    说实话,我家的情况,没有人比我自己更清楚,家徒四壁真不是贬,是真穷。</p>

    我还记得那年流行一种全国流感的时候,我家连给我打疫苗的钱都拿不出,最后还是因为医院那边害怕上面落下责任,一个医院主任掏了二十八块三毛给我打的针。</p>

    我爸凭空多出来几千大洋?狐疑地望了眼老实巴交的父亲,我想不通难道他也会给自己藏私房钱了?</p>

    “…这是我给黑子赔他同学手机的钱,我也不知道一只手机要多少钱,要是不够,你开口跟我说,我立刻给你去借。”</p>

    宁颖皱着眉头看着那沾着油脂脂的钞票,心中不由地更加瞧不起我,对我爸有几分钦佩!</p>

    别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有这样尽心尽责的家长,却一副这模样。</p>

    真是,太可悲了!</p>

    最后,她点了点钱,总共拿了四千整,平静地看着我,眼神似乎带着几分胜利者的姿势。</p>

    我知道要是真赔偿周晓晓手机的钱,这四千是远远不够的,不过宁颖似乎不知道苹果手机128g价格一样,只拿了四千,最后说:这就够了。</p>

    但是外婆见到,难免瞪大了眼珠子,“要这么多啊?啥手机,干脆拿我这手机去配给别人得了!我这前几天别人送的,打电话响亮,还可以拍照。”</p>

    我外婆盯着宁颖手中的那叠子钱,急切说:“成不成?老师你看怎么样?”</p>

    宁颖尴尬地愣在原地,露出一丝苦笑,眼神一转,看见我心痛的目光。内心希冀:希望通过这一次的教训,能够好好让这个刺头学生成长起来,懂得体谅家长,至于剩下的钱,那就自己出吧。</p>

    宁颖虽然不差这点钱,但心中清楚明白,拿少了,完全起不到教训我的意义,只有捏住这个分寸,看着我铁青的脸色,心中才清楚,这样,一个人,才会去珍惜得之不易的机会。</p>

    我心中确实恨宁颖恨得不得了,虽然不知道老爸怎么私藏了这么多钱,但也是我爸的血汗钱!就这样,因为一个莫须有的罪名,白白送给了周晓晓!</p>

    操他妈逼的狗东西!</p>

    我咬着牙齿,在心里骂着周晓晓,可见到我爸一副阿谀奉承老师给我开罪的模样,我忍住了。</p>

    先前被打身上的伤很痛,可与我爸那失望的眼神相比,这点痛,算不了什么。</p>

    宁颖最终带着一顿午饭,我全家人的喜迎欢送,还有我爸四千块私房钱,走了。但临走前,也将我学校里的书包扔给了我,里面是一些我没见过崭新的英语学习资料和习题。</p>

    “这些是对基础英语有很大提升的资料,你的理科成绩不用多说,文科拖太多后腿,尤其是英语,希望你好好学学。”</p>

    我错愕地看着她,低着头抓着书包,谢谢两个字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p>

    送走宁颖,我将书包放在桌上,率先拿出一本有关语法的基础册子看了起来,在初中的时候我们乡里学校那蹩脚英语老师就没讲解这方面的知识,让我去了高中后才发现它的重要性,但为时已晚。</p>

    虽然因为学校里那群恶心的人,我不想上学,但读书与上学并不同,这是我的爱好,否则也不可能在乡下考上育人中学。</p>

    外面响起一阵阵争吵声,似乎是对我爸的私房钱带有争议,外公几人破口大骂,骂我爸没有良心,竟然藏着掖着,摆明了是想要将他俩老人活活逼死。</p>

    “我真是瞎了眼,才会让你这白眼狼入赘到我家!养条狗还懂得看门,你这吃里扒外地东西!”</p>

    “长歌啊,你这样让叔怎么做人。前几天医院那边说让几个老人过去体检,最后考虑到家里还有孩子在上学,叔都没去!原来钱都被你藏着了。”骆国庆阴阳怪气地在旁边帮衬着我外公,完全把这当成自己家。</p>

    我爸听了无语说道:“上半年爸去市里的医院检查过,我就想这次就用再去镇里检查了。”</p>

    我在屋内听着被一群整天张着嘴巴等吃的几人教训,心中不由地感到一丝悲哀,我爸做错了什么?</p>

    没有我爸,就我外公外婆两个从来不懂得生活的老人,早早就饿死了。</p>

    看着柜子上那些只开了口没动的保健品,那些可都是我爸的血汗钱换回来的!仅仅就因为感觉不好喝,就将它糟蹋了,也真有这两个老匹夫的!</p>

    我哗地站起来,拉开门,再也忍受不住他们对我爸的指责。</p>

    “你们给我闭嘴!你们两个整天只懂得吃吃喝喝的老混蛋,有什么资格说我爸!要不是我爸,你们早就滚进坟堆里去了!”</p>

    暴戾!自从开学第一天与胖子动手之后,就像附骨之疽,深深地烙印在我骨子里。</p>

    我也不知道,为何自己脾气现在会这么大,可吼完后,整个人确实舒服了不少,看着骆国庆微张着嘴巴,一副吃瘪的模样,心中就解气!</p>

    “我……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小王八蛋,竟然咒我们死,果然是白眼狼父子!气死老子了。”我外公捂着胸口,一副要被气死的样子。</p>

    我外婆抹着眼珠子,守财奴般开始数落我从小到大花费的钱,让我恨不得冲上去跟她真真正正较量,从小我就因为是贫困生学杂费免了!每年要说花的钱,只有课本费!</p>

    她却在胡搅乱缠。</p>

    不过我爸拦住我,眼神一瞪,让我回到自己屋内。</p>

    过了许久,不知又从我爸这里拿了多少好处和保证,外面的争闹声才停止下来,我也看不进去书了,吃痛地躺在床上发呆。</p>

    “黑子。”我爸推开门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药罐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p>

    过了许久,他蹦出一句话:“你长大了。”</p>

    “嗯。”我点了点头,在床边坐了起来,看出了这个男人的愧疚。</p>

    也许是在用扫帚抽我的时候,他也是于心不忍。</p>

    我爸,是爱我的。也许这种爱说不出口,但每一把子抽打下来那一顿,只有我能体会。</p>

    所以我没有反抗。</p>

    所以我忍着宁颖对我的误解和屈辱,听从了他的安排,乖乖回去“忍辱负重”上学。</p>

    我长大了。</p>

    才会懂得这些。</p>

    “我帮你敷点膏。”简单的对话,他用手指化开黄油一样的药膏,手掌收不住力气,摁住我伤口,让我哀嚎一声,惹得他慌忙地摆摆手急道:“没事吧?”</p>

    “轻一点!”</p>

    我咧着嘴说,想起来那天在养玉堂骆歆帮我敷药,那温柔贤惠的动作,果然这种事情就不适合三老大粗来干啊。</p>

    “黑子,你别怪爸!爸这辈子只能囚在这山里了,你可一定要走出去。是爸对不起你……”我爸敷着敷着,忽然语重心长地说,声音带着愧疚。</p>

    我背对着他,药膏带来的火热让我额头冒汗,没有说话,攥着的拳头,越捏越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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