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百七十九章 无路可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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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母亲安慰了她，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痴痴的发呆。我让小杨帮我去找来一张关于景元茗府山本被杀事件的告示。不仅，小杨取回一张，短短几行字里，信息极为明了：</p>
时间：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九日</p>
地点：景元茗府</p>
凶手：元存劭（已经被抓）</p>
被害人：山本太郎</p>
致死原因：中毒</p>
我扫了一遍上面的字眼，给母亲也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和王家有何关联之处。这样说着，母亲还是打发小杨再出去探听消息，以防一旦出什么事，可以造作准备。</p>
“你放心吧。咱们现在跟这些人没有任何瓜葛，他们不会找上来的。”</p>
“希望如此。我是给此前的事情吓坏了，只要出事，总觉得不是惹上德元，就是找上我。现在又多了一份牵挂，还有他。”我低头叹道。</p>
“那是因为以前王家家大业大，他们有所图，现在咱们什么也没有了，他们还找咱们做什么？”</p>
“嗯。你说的是。就是这样一个道理。”我点头看着母亲，浅浅一笑。这时才发觉，手里的这张纸已经被自己的汗渍浸透了，黑色的墨水散出晕染的痕迹，像是一朵朵初绽的墨莲，格外凄美。</p>
“来，洗洗手，别把你父亲的字画弄脏了。不然他这老骨头可是会不高兴的。”原来心细的母亲早已察觉出了我内心的惊颤，过来拉了我的手，走进了堂屋。</p>
才要迈步，忽然小杨大步迈了进来，低声对我和母亲说，“二小姐，出事了。”</p>
我才冷下去的汗嗖的又升起来，只觉后背阵阵寒气，“怎么了？”</p>
“二少爷被抓了。”</p>
“怎么会？”</p>
“日本人查出山本的死因是喝了咱们家的药茶。”</p>
“不可能的。从来没有给景元茗府供过药茶的货。”</p>
“听人说，元存劭这么认的。”</p>
我听了，顿时眼前一晕，把持住最后几分力气，道，“那赶紧叫二少爷回来。”</p>
小杨却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p>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母亲也追问道。</p>
“刚才我顺道去了槿缘轩，二少爷已经不在那了。”小杨的脸色铁青而又黯然，化不开的凝重。</p>
“你，你的话是什么意思？”</p>
“二少爷已经被日本人抓走了。听林秀娘说，他承认那药茶是自己做的。”</p>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p>
“林秀娘说，这个事，元存邵敢做，就一定早想好了垫背的。他只要咬死说这些茶是元存勖给他的，日本人就拿它没办法。因为那些人和他都是有交情的。”</p>
“可是，元存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这样做，图什么？”</p>
“图自己的命。自己的财。”母亲在一旁听了半晌，始终没有说话，此时忽然开口接道，她的皱纹愈发深了。</p>
我摇摇头，不敢相信。</p>
“这样的人，有人夺他的财，就是夺他的命。有人夺他的命，就是夺他的财。要想财命两全，就必须使出一些手段。”</p>
“那就是山本死命，别人替罪。可是，别人可以有很多啊——”我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母亲的话是对的，正确得让人赶到残酷。</p>
“不一样。日本人会相信一个无缘无故的替罪羊吗？这个人能够替元存劭，就一定有着和元存劭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是元家人，和山本有过交往，也有过过节。最好的名义就是，不是他元存劭杀了人，而是元家的人为了元家杀了人。”</p>
“可元存勖，就这样承认了？他们怎么能够——”</p>
我的话才说道一半，就被母亲拦住了，“他不承认怎样？你想想，当初你入狱的时候，元存劭可是掌握了三条罪证——他若再来个乱咬，恐怕你——”</p>
我懂了。我懂了。</p>
“你可打听到，是什么人在负责这个案子？”母亲问小杨。山本死了，总会有人替他来接班。如果是个中国人，也许会好办一些。</p>
小杨顿了一下，颤颤的抖落出几个字，“听说是一个叫‘加藤一郎’的日本人。”</p>
我立时呆住。</p>
凡是听说过一九四零年沪上青东地区大屠杀的人，都不会不知道他的名字。据说此人所带支队，东自诸翟、蟠龙，西止白鹤，南从陈坊桥、七宝，北到纪王庙、黄渡止，周围百余里，全部烧杀劫掠均有染指。</p>
此人之凶残好色，更胜山本十倍。</p>
第百八十章杀一儆百</p>
原来，自从元存劭收了王家的茶庄，就成了沪上晋商圈里的第一号人物，但正所谓树大招风，不仅被别人嫉恨，更被山本敲诈勒索不休，年年把元存劭的铺子利润侵蚀大半。加上经营上“隔行如隔山”，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许多王氏茶庄的老人歇业或是跳槽后，他手下无人可用，茶庄生意并不怎么样。如此两面夹攻，元存劭一心所谋划的大棋局渐渐混乱失措，恐怕连大烟都抽不起劲了。</p>
制服一个贪婪的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祭出一个更加贪婪的人。而山本，和日本军国主义者一样，不仅嗜血一般的贪婪，而且嗜血一般的残暴。</p>
然而，元存劭虽然狡猾奸诈，但这样的博弈之策并不是我所愿看到的——我宁愿用生意的手段把王氏茶庄夺回来。然时局如此，国家的力量早已淹没了个人的蝼蚁之力。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这个时代里，如能存活，不是因为他是浪潮儿，而是因为他是幸运儿。他若溺水，并非因为他水性不好、不知时局，而是因为他的手气欠佳，拿错了牌。</p>
但是我不关心元存劭的气急败坏之举，而是关心他会不会拉他自己的弟弟下水，毕竟，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p>
我本要去警察局探望元存勖，但被母亲和苏曼芝极为强烈的劝住了。她们不准我离开家半步——她们都知道，现在是何其危险的时刻。</p>
直到次日清早，我才托了关系，和收押在狱中的元存勖偷偷见了一面，通了几分钟话。</p>
“我大哥的这件事，我恐怕跑不了了——”他艰难的开口道。</p>
“怎么会这样？不是都知道是你大哥下的手吗？是他和山本之间的私人恩怨？他诬陷给你了？”</p>
“不是，大哥不一定诬陷给我，很可能是那些鬼子，看上了我们元家的药材店，连同你们王家的茶庄，想要一举吞并。所以借着这件事，好下手。”</p>
“那……那怎么办？”</p>
如果现在王氏茶庄还在我的掌管之下，恐怕我会像当年母亲那样，毫不犹豫的说，答应日本人，以钱换命。可是现在——</p>
“这只是其一。日本鬼子不知派了什么耳目，知道了咱们此前在东北、华北地区暗中资助国民军和游击队的事，现在要拿我杀一儆百。”他恨恨的说。</p>
那个“杀”字让我全身的神经顿时都紧张起来，心惊肉跳，血液上涌，几乎要破脑冲出。</p>
我紧紧拉着元存勖的胳膊，“想办法，咱们一定有办法的。”是啊，那么多风浪都过来了，再来一波更猛烈的又能怎样？心态和办法，永远是不变的法宝。</p>
元存勖答应我说，“你也不要怕，既然要夺元家的产业，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会杀了我。还好我在沪上议政厅里还认识几个人，他们也会帮我说句话。”</p>
“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p>
“你好好在家，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一条，绝对不要和日本人接触，尤其那个加藤。”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而是急匆匆的说道，眼神里尽是恳切的祈求。</p>
加藤一郎的震慑与威逼缭绕在全上海的每一寸土地，压制在我们的心头，他知道，我也明白。然而听他这样说，我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要消失了一般。</p>
元存勖看着我，吻了吻我的额头，便松开了我的手。</p>
他不愿在此与我缠绵的离别，因为那样，我可能会发疯，他也可能会控制不了自己，作出什么冲动的举措，然而恶劣的后果只能是一叠又一叠的传递给家人。所以，我只有听话的松开他的手。那一刻，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咸咸的液体从瞳孔中冒出，然后干在脸上，如海水制盐，永无穷尽。</p>
我和母亲安慰了她，她没有说什么，只是坐在一旁，痴痴的发呆。我让小杨帮我去找来一张关于景元茗府山本被杀事件的告示。不仅，小杨取回一张，短短几行字里，信息极为明了：</p>
时间：一九四五年六月十九日</p>
地点：景元茗府</p>
凶手：元存劭（已经被抓）</p>
被害人：山本太郎</p>
致死原因：中毒</p>
我扫了一遍上面的字眼，给母亲也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和王家有何关联之处。这样说着，母亲还是打发小杨再出去探听消息，以防一旦出什么事，可以造作准备。</p>
“你放心吧。咱们现在跟这些人没有任何瓜葛，他们不会找上来的。”</p>
“希望如此。我是给此前的事情吓坏了，只要出事，总觉得不是惹上德元，就是找上我。现在又多了一份牵挂，还有他。”我低头叹道。</p>
“那是因为以前王家家大业大，他们有所图，现在咱们什么也没有了，他们还找咱们做什么？”</p>
“嗯。你说的是。就是这样一个道理。”我点头看着母亲，浅浅一笑。这时才发觉，手里的这张纸已经被自己的汗渍浸透了，黑色的墨水散出晕染的痕迹，像是一朵朵初绽的墨莲，格外凄美。</p>
“来，洗洗手，别把你父亲的字画弄脏了。不然他这老骨头可是会不高兴的。”原来心细的母亲早已察觉出了我内心的惊颤，过来拉了我的手，走进了堂屋。</p>
才要迈步，忽然小杨大步迈了进来，低声对我和母亲说，“二小姐，出事了。”</p>
我才冷下去的汗嗖的又升起来，只觉后背阵阵寒气，“怎么了？”</p>
“二少爷被抓了。”</p>
“怎么会？”</p>
“日本人查出山本的死因是喝了咱们家的药茶。”</p>
“不可能的。从来没有给景元茗府供过药茶的货。”</p>
“听人说，元存劭这么认的。”</p>
我听了，顿时眼前一晕，把持住最后几分力气，道，“那赶紧叫二少爷回来。”</p>
小杨却站在那，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p>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直接说吧。”母亲也追问道。</p>
“刚才我顺道去了槿缘轩，二少爷已经不在那了。”小杨的脸色铁青而又黯然，化不开的凝重。</p>
“你，你的话是什么意思？”</p>
“二少爷已经被日本人抓走了。听林秀娘说，他承认那药茶是自己做的。”</p>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p>
“林秀娘说，这个事，元存邵敢做，就一定早想好了垫背的。他只要咬死说这些茶是元存勖给他的，日本人就拿它没办法。因为那些人和他都是有交情的。”</p>
“可是，元存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这样做，图什么？”</p>
“图自己的命。自己的财。”母亲在一旁听了半晌，始终没有说话，此时忽然开口接道，她的皱纹愈发深了。</p>
我摇摇头，不敢相信。</p>
“这样的人，有人夺他的财，就是夺他的命。有人夺他的命，就是夺他的财。要想财命两全，就必须使出一些手段。”</p>
“那就是山本死命，别人替罪。可是，别人可以有很多啊——”我的眼睛里已经满是泪水。母亲的话是对的，正确得让人赶到残酷。</p>
“不一样。日本人会相信一个无缘无故的替罪羊吗？这个人能够替元存劭，就一定有着和元存劭相似的地方，那就是，都是元家人，和山本有过交往，也有过过节。最好的名义就是，不是他元存劭杀了人，而是元家的人为了元家杀了人。”</p>
“可元存勖，就这样承认了？他们怎么能够——”</p>
我的话才说道一半，就被母亲拦住了，“他不承认怎样？你想想，当初你入狱的时候，元存劭可是掌握了三条罪证——他若再来个乱咬，恐怕你——”</p>
我懂了。我懂了。</p>
“你可打听到，是什么人在负责这个案子？”母亲问小杨。山本死了，总会有人替他来接班。如果是个中国人，也许会好办一些。</p>
小杨顿了一下，颤颤的抖落出几个字，“听说是一个叫‘加藤一郎’的日本人。”</p>
我立时呆住。</p>
凡是听说过一九四零年沪上青东地区大屠杀的人，都不会不知道他的名字。据说此人所带支队，东自诸翟、蟠龙，西止白鹤，南从陈坊桥、七宝，北到纪王庙、黄渡止，周围百余里，全部烧杀劫掠均有染指。</p>
此人之凶残好色，更胜山本十倍。</p>
第百八十章杀一儆百</p>
原来，自从元存劭收了王家的茶庄，就成了沪上晋商圈里的第一号人物，但正所谓树大招风，不仅被别人嫉恨，更被山本敲诈勒索不休，年年把元存劭的铺子利润侵蚀大半。加上经营上“隔行如隔山”，在过去将近两年的时间里，许多王氏茶庄的老人歇业或是跳槽后，他手下无人可用，茶庄生意并不怎么样。如此两面夹攻，元存劭一心所谋划的大棋局渐渐混乱失措，恐怕连大烟都抽不起劲了。</p>
制服一个贪婪的人的最好办法，就是祭出一个更加贪婪的人。而山本，和日本军国主义者一样，不仅嗜血一般的贪婪，而且嗜血一般的残暴。</p>
然而，元存劭虽然狡猾奸诈，但这样的博弈之策并不是我所愿看到的——我宁愿用生意的手段把王氏茶庄夺回来。然时局如此，国家的力量早已淹没了个人的蝼蚁之力。正所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在这个时代里，如能存活，不是因为他是浪潮儿，而是因为他是幸运儿。他若溺水，并非因为他水性不好、不知时局，而是因为他的手气欠佳，拿错了牌。</p>
但是我不关心元存劭的气急败坏之举，而是关心他会不会拉他自己的弟弟下水，毕竟，这是生死攸关的大事。</p>
我本要去警察局探望元存勖，但被母亲和苏曼芝极为强烈的劝住了。她们不准我离开家半步——她们都知道，现在是何其危险的时刻。</p>
直到次日清早，我才托了关系，和收押在狱中的元存勖偷偷见了一面，通了几分钟话。</p>
“我大哥的这件事，我恐怕跑不了了——”他艰难的开口道。</p>
“怎么会这样？不是都知道是你大哥下的手吗？是他和山本之间的私人恩怨？他诬陷给你了？”</p>
“不是，大哥不一定诬陷给我，很可能是那些鬼子，看上了我们元家的药材店，连同你们王家的茶庄，想要一举吞并。所以借着这件事，好下手。”</p>
“那……那怎么办？”</p>
如果现在王氏茶庄还在我的掌管之下，恐怕我会像当年母亲那样，毫不犹豫的说，答应日本人，以钱换命。可是现在——</p>
“这只是其一。日本鬼子不知派了什么耳目，知道了咱们此前在东北、华北地区暗中资助国民军和游击队的事，现在要拿我杀一儆百。”他恨恨的说。</p>
那个“杀”字让我全身的神经顿时都紧张起来，心惊肉跳，血液上涌，几乎要破脑冲出。</p>
我紧紧拉着元存勖的胳膊，“想办法，咱们一定有办法的。”是啊，那么多风浪都过来了，再来一波更猛烈的又能怎样？心态和办法，永远是不变的法宝。</p>
元存勖答应我说，“你也不要怕，既然要夺元家的产业，一时半会儿他们还不会杀了我。还好我在沪上议政厅里还认识几个人，他们也会帮我说句话。”</p>
“他们不会把你怎么样，是不是？”</p>
“你好好在家，不管发生什么事，记住一条，绝对不要和日本人接触，尤其那个加藤。”他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话，而是急匆匆的说道，眼神里尽是恳切的祈求。</p>
加藤一郎的震慑与威逼缭绕在全上海的每一寸土地，压制在我们的心头，他知道，我也明白。然而听他这样说，我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什么都要消失了一般。</p>
元存勖看着我，吻了吻我的额头，便松开了我的手。</p>
他不愿在此与我缠绵的离别，因为那样，我可能会发疯，他也可能会控制不了自己，作出什么冲动的举措，然而恶劣的后果只能是一叠又一叠的传递给家人。所以，我只有听话的松开他的手。那一刻，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的流下来，咸咸的液体从瞳孔中冒出，然后干在脸上，如海水制盐，永无穷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