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尾声篇第413章：人间一瞬此生此世（大结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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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月末海城，寒风呼啸而过。</p>
驻足于王氏财阀顶楼的办公室之中，王燕回独自抽烟，许久都不曾开口。</p>
孟少平走到他后方停步，“大少爷，所有人都去了监狱探视容少爷……”</p>
当真是所有人都前往探视，直至今日方才作罢。</p>
自然，此刻尚在北城却不曾向北城监狱提出探视之人，也只剩下王镜楼。</p>
孟少平接着道，“镜楼少爷就住在北城府邸里，昨天下午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p>
王燕回听着下属报告这一切，手中的烟一明一灭。</p>
孟少平他默了下又道，“大少爷！老爷一直喊着让您去见他……”</p>
孟少平等候着回应，瞧着那一道背影冷漠，想着今日也不会有转机，“大少爷，那我先出去了……”</p>
可是下一秒，王燕回却下了命令，“备车！”</p>
……</p>
王燕回已经记不起上回是何时回来过华景园别庭。</p>
如今却冰冷冷的，在绿荫深处掩着，透着一阵寂寥。</p>
“大少爷……”管家瞧见王燕回归来，半是惊诧半是惊喜急忙道，“老爷在书房……”</p>
王父自从当日董事会上战败后，就因为身体不适被送入医院。而在医院里居住了一阵后，才又返回王宅。</p>
王家上下谁人不知，大少爷王燕回下令，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准进入，包括王镜楼以及林蔓生在内。</p>
也就破例过一次，还是王镜楼硬闯入内……</p>
可王镜楼走后，王父却愈发孤僻冷硬。像是遭受了巨大的重创，偏偏那一张沧桑脸庞没有半分示弱，口口声声喊着要让王燕回来见他！</p>
“老爷！您小心身体……”书房里，钟叔一直陪在王父身边，上前为他送上参茶。</p>
王父坐在那张大班椅上，可是身体却颓废靠着椅背，仿佛这才能够支撑住自己。他还望着前方，眼眸里全是不断晃动的光影，不断呢喃重复同一句话语，“让他来见我……让他来见我……”</p>
可是突然那道门外闪现了久违身影，让他一下瞠目喊。“王燕回——！”</p>
钟叔急忙回头去瞧，果真见到是王燕回缓缓步入。未等他反应过来，王燕回开口发话，“钟叔，你先退下。”</p>
门被带上了。</p>
未曾开灯的书房里，因为午后阳光不算明媚，所以有些阴沉。</p>
那发颤的指尖终于直指，王父冷声斥责，“你这个逆子！”</p>
王燕回静静上前，就像是儿时每一次聆听父亲的教导，都是这样立定站直的姿势。可如今，他的眼眸淡漠一片，他低声道，“我的确不是一个孝顺儿子。”</p>
王父一下气急败坏，“你就不怕有报应！”</p>
“我当然怕。”王燕回应道，却也幽幽问，“可是父亲，您当年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报应？”</p>
王父重重拍案，他固执说，“我没有做错！我都是为了王家，为了你们！是你们忤逆我！不顾家族前程，不顾道德伦理！”</p>
“是，您都是为了王家，都是为了我们。”王燕回没有反驳这一点，可他询问另一则，“可您当年做了那些事情，难道也是为了母亲？”</p>
王母早就过世多年，她本来就身体不适，后又因为郁郁寡欢而病故。</p>
虽然离世之时，也不是英年，可比起长寿之人，却走得太早。</p>
这一刻，王燕回只想问，“您在北城经商，母亲在家中照顾我们。您在外面风流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家里还有一个在等着你的妻子？”</p>
“当您在北城对冯夫人做出那样不堪事情的时候，您又有没有记起母亲？她还在盼着您回去，这个傻女人，还以为她的先生在外只是为了家族在闯荡！”</p>
那不曾诉说过的不甘，是为了早就过世的母亲，王燕回男声愈冷，更是有些切齿，“您从来都没有想过，也早就不记得她！您对得起母亲？您对得起冯夫人？”</p>
“这两个女人，您究竟对得起哪一个！”王燕回凝眸质问，“您说您究竟对得起谁！”</p>
父母给予生命，无论是好是坏，作为儿女都无法埋怨苛责，可是他只觉得不值得，太不值得了……</p>
王父扶着椅子而坐，他的手猛地抓住椅臂，眼中尽是凌乱仓皇，想到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的那两个女子，竟是一前一后因为身体欠安双双病故，半晌竟也无法出声！</p>
周遭那样寂静，静到只剩下呼吸声……</p>
也不知到底僵持了多久后，王燕回才又再次开口，“我有一件事要问您。”</p>
王父一瞬像是苍老许多，他抬眸回望，等着他的下文。</p>
王燕回冷声道，“当年北城容家的惨案，和您有没有关系！哪怕是一丝一毫，有没有关系！”</p>
“王燕回！你竟然敢来质问我……”王父怒喊，却被他更为冷硬的男声盖过，“到底有没有——！”</p>
那是一双审判眼眸冰冷直视！</p>
……</p>
钟叔一直在书房外的回廊里等候，他担忧望着那扇禁闭的房门。</p>
突然瞧见房门由内打开，钟叔立刻凝眸，瞧见王燕回独自走了出来，“大少爷……”</p>
王燕回却没有回声，他只是擦肩而过。</p>
“老爷！”钟叔推门进入，想要去瞧一瞧王父。</p>
比起方才，王父一贯拥有的那份高傲独裁也被彻底打散了一般，他不断指着门口的方向喊着，“你不信……你竟然不信……”</p>
宅邸的院子里，一阵寒风吹拂而来，午后阳光眼看也要褪去。</p>
孟少平一直在外等候，就在王燕回走近的刹那，将车门打开了，“大少爷，宝少爷已经考试完，蔓生小姐就要带着他去北城……”</p>
……</p>
红叶公馆中，蔓生正在收拾行李。</p>
宝少爷也在旁，收拾着自己的书包。</p>
突然，是余安安上楼呼喊，“副总！是王首席来了……”</p>
公馆的大厅里，除了王燕回之外，还有林书翰在场。</p>
在雪山村落之中，因为听到了尉孝礼以及王镜楼的争执，从而得知了王家当年在背后的内幕。</p>
若是从前，林书翰简直恨不得将王家斗垮，让他们一个个也尝一尝痛苦的滋味！</p>
可是事到如今，林书翰却也变得沉寂。</p>
“书翰，你收拾好行李了？”蔓生下楼来，她叮咛一句，“还不快去……”</p>
林书翰默默起身，十分听从照办。</p>
待他离去后，蔓生在沙发里入座道，“大哥，我要带着宝少爷去北城了。”</p>
王燕回又怎会不知，已经是最后两日，她终于要带着孩子前往北城……</p>
“机票已经订好了？”沉默许久，王燕回才问了一声。</p>
“嗯！”蔓生应道，“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出发……”</p>
王燕回没有再诉说太多。因为事到如今于事无补，更因为不管怎样的话语，都变得微不足道。</p>
“大哥……”蔓生又是喊了一声，轻声问道，“你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p>
“也没有什么，时间差不多了，还要赶飞机不要耽误了。”王燕回只是低声叮嘱一句，也不曾再告知，她先去北城，他随后就会到。</p>
蔓生也没有再追问，就要送他到公馆门口。</p>
王燕回终究还是停步，他回眸道，“蔓生，当年一开始劫走小宝的人不是他。”</p>
蔓生瞧着他的身影，寒风之中想起当年宜城，因为宝少爷突然被劫走，所以她一路奔波赶至海城前来索要孩子。</p>
如果说最先开始劫走孩子的人不是他，那么也唯有王家……</p>
可是，不会是王燕回！</p>
于是只有……</p>
“大哥，谢谢你告诉我。”蔓生明白过来了，可她没有再追问一句，也好似一切早就如过眼云烟，“不过已经不重要了……”</p>
车子又是驶离红叶公馆，王燕回坐在车中，窗外沿路风景不断掠过。</p>
后车镜里，林蔓生的身影早就不见。</p>
她没有说错。</p>
早就不重要了。</p>
……</p>
半个小时之后，林书翰率先整理行李，就在楼下大厅里等候。</p>
而楼上的房间里，余安安也先将行李拿下。</p>
宝少爷将箱子拉起，蔓生微笑着朝孩子柔柔唤道，“小宝……”</p>
宝少爷默默来到她面前。</p>
“小宝，考完试了，也让老师给了你成绩单。”蔓生笑着道，“妈妈现在要带着你去找爸爸，你去见爸爸，给他瞧一瞧，你这一年有没有认真念书，考得怎么样……”</p>
宝少爷认真听着，“好。”</p>
蔓生伸手，抚着孩子青春稚气的英气脸庞，她又是道，“那天去雪山，住在庵堂里，你问妈妈，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p>
“妈妈想告诉你，爸爸是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蔓生的声音和缓，却也低沉，她虽笑着，眼眶微微红着，“所以，你明天见到了他，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就记得告诉他……”</p>
宝少爷又是应道，“好。”</p>
“也要对爸爸说，以后你也会乖乖听话，长大以后成为一个男子汉，好吗？”蔓生轻轻捧着孩子的脸庞询问。</p>
“好。”宝少爷再次应道。</p>
“我们小宝真乖……”蔓生忍不住拥抱他。</p>
宝少爷依偎在她的怀里，少年初次问道，“妈妈，爸爸为什么以后都不回来了……”</p>
“因为……”蔓生默了下，她不愿再去找那些借口去隐瞒，于是回道，“因为他犯了错，犯错就要认错，要接受惩罚……这次的惩罚，就是离开后不能再回来了……”</p>
宝少爷虽然懵懂，却也并非无知，他好似明白了，也好似不曾完全明白。</p>
“犯了错就要认错……”少年只是低声道，“妈妈，那爸爸是一个男子汉！”</p>
蔓生笑了，她真的笑了，“是啊，他是一个男子汉……”</p>
……</p>
楼下大厅里，林书翰以及余安安终于瞧见母子两人提着行李下楼。</p>
可是这一趟前去，却是为了相见最后一面。</p>
宝少爷道，“书翰舅舅，安安阿姨，明天你们送我去看爸爸好吗？”</p>
“……”林书翰愣住了，余安安也是一怔。</p>
他们陪着宝少爷前往监狱？</p>
那么她呢？</p>
却见林蔓生站在那里，她不曾开口，也不愿再进入监狱亲自面对面。</p>
那是不如不见。</p>
不如不见。</p>
……</p>
当夜，蔓生一行就从海城飞抵北城。</p>
前来接机的是高进以及程牧磊。众人立即返回江南馆中入住。</p>
而杨冷清也未曾离开，他抽着烟有些失神。瞧见他们母子到来，亲眼确认他们安好，当真是终于放心。</p>
可是下一秒，眉宇又不自觉皱起，他望向她道，“你向容七爷求了最后一件事。”</p>
“是。”蔓生没有隐瞒回声。</p>
当日在法医检验鉴定所中，那位容七爷现身于内，是她独自进入叙话。等到离开的时候，终于唯有求得三件事。</p>
前两件事，都已由容七爷兑现。</p>
而这最后一件，谁人又能想到居然会是这般——于执行死刑前一日，在监狱外放一场烟花！</p>
对上杨冷清失神困惑的俊彦，蔓生微笑道，“我从前答应过他，总不能食言。”</p>
那恐怕也是过往尚在一起的时光里许下的诺言。</p>
杨冷清终于明白了，终究没了声音。</p>
“容柔最近还好吗？”蔓生又是问道。</p>
杨冷清道，“还是那样，不过以后应该会好起来。”</p>
蔓生也是微笑，“总会好的。”</p>
……</p>
就在次日，也就是执行死刑前最后一日。</p>
清早起来之后。林书翰和余安安带着宝少爷就要出发。</p>
“妈妈，我上车了。”宝少爷挥手告别。</p>
蔓生也朝他挥手，“去吧。”</p>
这一辆车，由他们一路相送，送去北城监狱。</p>
北城白雪皑皑，宝少爷坐在车后座，少年很是安静，只是环抱着自己的书包。</p>
因为事先早就向监狱这边请示过，所以由侧门这边进入。那高高的白墙，对于孩子而言，一切应该都是那么陌生。</p>
林书翰下车后道，“小宝，这里是，这座大楼里是……”</p>
宝少爷却直接回声，“我知道，这里是犯了错的人，住的地方！”</p>
的确是，孩子所说是真。</p>
这里的确是犯了错的人才会被囚的地方。</p>
余安安轻声道，“那我们就进去吧。”</p>
宝少爷背着小书包，由两人的带领下，走过那一重高高的白墙大院。来到了一处灰色墙体的大楼。</p>
大楼里很寂静，所以脚步声响起，都可以清楚听见。</p>
前方处，袁秋叶已经久等，她瞧见少年由他们两人随同而来，却不曾见到林蔓生的身影，倒也是一怔。</p>
可随即一想，不知为何，也好似明白了其中缘由，袁秋叶朝少年微笑道，“你好，小朋友，你们可以进去了。”</p>
那扇门被缓缓推开了，林书翰止步于外，由余安安牵着宝少爷先行入内。</p>
等门一关上，袁秋叶也不免感叹：这个少年，长得真是像极了那位尉氏容少。</p>
而那间探视房里，因为得知是少年前来的缘故，所以特意安排在一处设有暖气的会客室中。</p>
“尉总……”余安安终于瞧见了前方端坐的身影，她一开口还是从前的称呼。</p>
仿佛仍旧如同过往，他还是保利集团高高在上掌舵人。</p>
宝少爷两只小手紧握着书包肩带。少年许久再见到父亲，倒也有些拘谨。</p>
尉容坐在那里，他看着少年赫然出现，他扬起了一抹笑容，“小宝。”</p>
只这一声呼喊后，宝少爷却就回过神来，他立刻走上前去，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了下来。</p>
余安安站在后方，她无法出声，因为她怕自己在这个时候会哭出来。</p>
“爸爸，这个给你看……”宝少爷却一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性子，急忙打开书包，将一份成绩单送上。</p>
尉容垂眸一瞧，他微微一怔，而后伸手接过。</p>
将成绩单打开后，每一科全都是优秀。</p>
尉容笑了，“不是说，要考第二名？”</p>
宝少爷有些郁闷道，“第二名好难考……”</p>
故意打错考题，非要次次考第二名，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尉容拿着这份成绩单，“考第一名也很好。”</p>
宝少爷沉默聆听，是他对少年道，“只要你认真了，不管第几名，你妈妈她都会高兴。”</p>
宝少爷点了点头又道，“还有这个也要给你看……”</p>
又拿出了一幅画，那是少年未曾完成的画作。</p>
宝少爷将画拿到了他面前，尉容再接过去看，发现少年画中的人，原来正是他的母亲。</p>
“美术课的期末考试，老师让我们画自己的妈妈。”宝少爷回道，“我画的好吗？”</p>
尽管画功还未曾到鬼斧神工，却抓住了所有神韵，画像里的女人那样温柔笑着，尉容应声，“好。”</p>
“小宝，以后要是画别人的画像，女孩子的话，只画两个人好不好？”尉容又是问道。</p>
宝少爷也是好奇，“一个是妈妈，另外一个是谁呢？”</p>
“等你长大了，遇到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子，你就画她一个人。”尉容缓缓道。</p>
宝少爷一向都厌烦于学校里缠人的女生，于是一口应允，“好！”</p>
可是少年这一应声，余安安已经忍不住落泪。因为她就瞧见过，那幅被深藏在意大利别墅里的女子画像……</p>
下一秒，又听见宝少爷问道，“爸爸画过妈妈吗？”</p>
却是终于，他应声，“画过。”</p>
“我知道那些画在哪里！”宝少爷却欣然道，“在意大利的别墅，画室里有好多画，是画的妈妈！”</p>
尉容微笑着，也记起了画室里那些画像……</p>
“爸爸画了这么多画，为什么不开画展？”宝少爷不禁问道，又是许诺，“等以后，我为爸爸开画展！到时候妈妈就可以看到爸爸画的画了……”</p>
尉容没有出声拒绝，这一刻一切都随孩子了。</p>
“爸爸……”宝少爷又是呢喃呼喊，少年低头坐在那里很是腼腆，所以当开始诉说的时候，就不愿去直视，“以后我都会乖乖听话，认真念书，认真学武术，等我长大了，我就保护妈妈，赚钱养妈妈，这样妈妈就可以不用去公司上班了……”</p>
真是个傻孩子。</p>
他的母亲不会缺少钱。</p>
余安安一边哭泣，一边却也笑着。</p>
尉容却应道，“这样真好，等到了那一天，妈妈一定会很骄傲。”</p>
宝少爷轻轻“嗯”了一声，少年想要继续往下说，可因为平日里素来少言，所以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话语了。</p>
只在最后，少年动了动唇，“等长大以后，我也要成为一个男子汉！”</p>
尉容坐在桌子一侧，他瞧见少年抬起头来，更是对着他说，“犯了错就不害怕认错！我也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男子汉！”</p>
后方处，余安安哭到捂住了脸庞，不愿发出一丝哽咽声。</p>
可是那方桌子两侧，少年不知为何，却也已经落泪，许是因为今日一见，他就要离去，再也无法相见。</p>
那个男人，一向冷然对待儿子的男人，他终于伸出手，轻轻为孩子擦拭眼泪。</p>
“是男子汉，就不许哭。”可他一开口，还是那个严厉的父亲。</p>
少年不住点头，但是眼泪却啪嗒啪嗒全都落在了桌面上。</p>
却还说着，“我不哭，我一定不哭……”</p>
……</p>
这日的父子相见，最终是在袁秋叶的提醒之下，由余安安牵着宝少爷而出。</p>
等到即将离开的时候，宝少爷回头去望向他，尉容朝他唤了一声，“走吧。你妈妈还在等你。”</p>
宝少爷乖巧点头，握住余安安的手离开了。</p>
这边两人一走，林书翰方才最后进来。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也只有五分钟。</p>
可这五分钟，对于林书翰而言，却全都是难忍的煎熬。</p>
想到过往，林书翰竟是从不曾对他有过和善的时候，他更来不及再去谈起过往。</p>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听见他呼喊，“书翰。”</p>
林书翰上前去，静待他的下文，而他却道，“有一件事，我要交给你。”</p>
“你说。”他未曾开口，林书翰就允了。</p>
而那张苍白俊彦于这间会客室里，却是那样清澈，他低声道，“今天过后，我就要上路。等一切结束，你立刻联系医院，为小宝做眼角膜移植手术。”</p>
林书翰以为他会交待什么。却不想是这件事。突然之间，又想到之前他亲眼瞧过的那份遗嘱，最后那三行字的第一行：我死后，眼角膜留给我的儿子尉司棠。</p>
临了，他都不曾忘记，始终不曾忘记……</p>
他更清楚，他为何要将此事也记录于遗嘱之中。</p>
如果她是在五年后才下山，那么一切都按其发展之下，也无法避免她会得知孩子的眼角膜从何而来。</p>
宁可是由他亲口告知，也不愿意由别人说出口。他知道她始终还是会难过还是会伤心，这残忍之事还是由他亲自来……</p>
“我知道了……”林书翰动了动唇，应允下这最后的临终嘱托，他更是唤了一声，“姐夫……”</p>
尉容也唯有微笑，再也没有了声音。</p>
却无法再停留，林书翰一狠心转过身疾步离去，袁秋叶一直站在门口处，她听到了这一切，却也忍不住心中哀伤。尽管面对过那么多犯人，可面对生命将逝，却还是会心生苦楚。</p>
“袁警官。请提醒狱警，执刑之后立刻将我送去医院。”他不忘记提醒一句。</p>
袁秋叶应声，“我记下了。”</p>
他还望着窗外，透过窗口，唯有白雪一片，少年离去的身影，早没有了踪迹，依稀唯有脚印留下。</p>
“枪决的时候，请对准我的心脏。”尉容又是叮咛，却也笑了，“我能给的，也只有这双眼睛了，他该去看看这个世界……”</p>
袁秋叶也望向窗外雪景。</p>
那个少年，即将再无后顾之忧去看这个光明世界，这份光明里还有他的母亲。</p>
少年的眼睛，就像是他的眼睛，每日每夜都瞧着她。</p>
……</p>
北城那一座疗养院里，蔓生今日前来看望。</p>
自从容柔住进这里之后，就一直迟迟未曾康复。先前的时候，因为被自我折磨所以神志不清。之后，她一度陷入失语状态中。这几日虽然还未曾好转。可她至少会发出一些声音了。</p>
蔓生由常添带领上楼，那间卧室里，她看见容柔独自蜷缩在床边。木地板上，她穿着睡裙，手边是那本绘有画像的书籍，却还多了一只布娃娃。</p>
那只布娃娃，看得出已经十分陈旧，所以就连裙边也破碎了。</p>
可是她却抱着，一直抱着，哄着那只布娃娃，咿咿呀呀的时候，可以听见她说着，“不怕……不怕……”</p>
蔓生站在门口瞧了半晌，常添又是呼喊，“林小姐……”</p>
她没有再打扰，只是转身离开。</p>
就在门关上的刹那，听见容柔对着怀中抱着的布娃娃哄着，那样珍惜的，甚至是唤着布娃娃的名字，“不怕……不怕……阿凛……”</p>
待她下楼，高进也告知她道。“副总，宝少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p>
蔓生也不曾久留，她就要告辞。</p>
“林小姐……”常添却是那样忧虑，他想要提起容少爷，可最后也只是哀声道，“外边天冷，您路上别冻着。”</p>
……</p>
就在宝少爷归来后的夜里，蔓生先是将他送去了唐家二少所住的近郊洋房里。她将孩子交给了顾敏，让唐向宸陪伴过夜。</p>
因为今夜，她要独自前往，赶赴北城监狱外。</p>
她要去完成最后一个诺言。</p>
洋房门口处，顾敏带着唐向宸，是宝少爷朝着她挥手，送别她离开。</p>
雪中，是她的身影那样冰冷孑然。</p>
这天的夜里，众人都聚集在这座寒冷北城。</p>
每一个人的住所里，都在瞧着今夜来临，都在瞧着夜幕降临之后，监狱外那一场烟花到来。</p>
……</p>
这是一个格外寂静的夜。</p>
监狱大楼里，那间牢狱之中，尉容静静坐在椅子里。</p>
突然之间。耳畔听到空中“咻——”一声响，那是一束烟花飞起，绽放于空中。</p>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那窄小的窗外，却是漆黑夜空都被点亮了光芒。是色彩斑斓的光芒，那么美，美到竟然忘记了此处究竟是何地。</p>
周遭更是响起了异动声，那是同在监狱里的犯人，也是一声声惊呼，就连狱警也为之赞叹。</p>
年关将至，又未曾到新年除夕，这一场提前到来的烟火，旁人只当是为了除旧迎新。</p>
可是他却知道，是她来了，她就在这里，她来为他放一场烟花……</p>
监狱外的高墙后，是那个女人，不断将烟火点燃，她的头顶满是绽放的礼花，这样轰华而灿烂。</p>
当那些礼花被齐齐点燃后，蔓生仰起了头。那些烟火全都坠落入眼底，那些星光也坠入眼底。</p>
她没有眨眼睛，她想要将这一幕瞧得更清楚……</p>
黑夜被绚烂的天空，她走向那道高墙，她的手轻轻抚向白墙。</p>
她想要问问他：尉容，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今晚的烟火了吗？你一定看见了……</p>
高墙之内，那幢大楼的牢狱里，那些呼喊声不断传来，是被这场盛世空前的烟火所震撼……</p>
尉容不禁站起身，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p>
近到就站在了那扇窗口下，透过铁栅栏，他抬起了头。</p>
那些烟火，终于近在咫尺。</p>
这一晚，他不想再去理会旁的，将那些是非情仇全都抛却，更将那些相知相遇也一并忘记，什么誓言，什么诺言，谁还要去理会，谁还要去在意……</p>
人间璀璨纵然只有一瞬。可是此时此刻——</p>
蔓生，我只想好好和你看一场烟花。</p>
……</p>
这一夜，北城监狱外放了一夜的烟花。</p>
等到天明，烟花也全都散去。</p>
都说烟花易冷，或许就是太过短暂的缘故。</p>
监狱外停了一辆车，那是余安安三人前来寻找她。当他们走近，就发现林蔓生坐在那辆车里，她好似睡着了。</p>
可是却满脸泪痕。</p>
……</p>
早晨七点整，袁秋叶赶到了监狱。</p>
她和监狱长碰面后，由她亲自将死刑犯押解前往执行地点。</p>
那是距离北城不远处的近郊雪地。</p>
袁秋叶再次来到那座监牢，今日的他，已经换上了属于自己的衣物，那是先前被拘留时换下了那一套。</p>
待他出来，只见西服笔挺衬衣洁白……</p>
袁秋叶险些晃了眼，那分明就是当日还叱咤商场风云的尉氏容少……</p>
“袁警官，可以出发了。”那道男声幽幽响起，让她回过神来。</p>
的确就要出发，不然就会来不及，袁秋叶就要命狱警为他拷上手铐，可是他却抬手示意，先等一等。</p>
袁秋叶再是望去，才发现他是将两块手帕仔细叠起放入西服内侧的口袋里。</p>
那两块手帕，不知是从何而来，却应该是女子的信物。</p>
一块上的角上，绣了一个“蔓”字。</p>
另一块上，却是一抹口红印子，大概是擦拭过唇印。</p>
他妥善收藏，小心翼翼放好，终于将手抬起拷上了手铐。</p>
警队前后一共三辆车，十余人狱警，再加上警署特警，出发前往执行地。</p>
袁秋叶坐在前车座，当车子驶离监狱的时候，发现外边并没有一个人。</p>
没有人前来送行，也没有再前来打扰。似是根本不愿前来，瞧这一场赴死。更似是这位尉氏容少，本就不愿他们前来……</p>
这样安静的雪天，这样安静的离去。</p>
车子一路顺畅行驶着，雪中穿梭过北城街头，渐渐远离了人群，远离了喧嚣。</p>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抵达了那片雪地山头。</p>
车子停在半山腰上，就无法再进入。</p>
一行人下了车，再走向尽头。</p>
而在尽头的那片雪地里，已有特警守候。</p>
正对着一片雪地山崖，是这一片的尽头，前方铺了一张碧青草席，席上还放了一席蒲团。这也是上级破例特许，让这位豪门大少走的得体一些。</p>
“尉先生，我们到了。”袁秋叶轻声道。</p>
尉容轻轻颌首，他瞧见前方的布置，微笑一声，“多谢。”</p>
他是那样从容不迫，那样的冷静泰然，周遭众人都是面临无数死亡的警员了，可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人。</p>
赴死时刻，却也可以这样沉静，他上前入席，静静跪坐在了蒲团上。</p>
那背影，那姿势，轻巧落地，都在无形中透出一股豪门世家公子的优雅来……</p>
袁秋叶不时抬起手看向腕表时间，还未到行刑时间……</p>
狙击手已经在后方等候。</p>
而前方那道身影，笔直静坐在前方，背对着众人，面向那片雪山。</p>
白雪这样纯净，这座雪山不过是小山头，远远不如那座雪山神山，神山里的庵堂，那里有着极美的梅树。</p>
许是雪光太过刺目，尉容的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那些跳动而混乱的场面一起袭来。</p>
他看见了父亲，父亲对他说：我和你妈妈相遇的时候，浮生塔前的梅花开得真好看，她就站在那儿，那样子真美。</p>
还是少年的他，初次问了一声：所以，你才喜欢白梅吗？</p>
父亲朝他微笑应允。</p>
那些白梅花树不断来袭，刹那间又好似来到了海城颐和山庄，别院独栋里老太爷躺在那张床上，他指着他说：你走，你快走……</p>
他未曾来得及回答：是，爷爷，我一定让他快走。一定让他走得很远，不让任何一个人找到他……</p>
那画面又突然转为黑夜，烛火燃着一炳，那些血腥猛地冲击而来，让他猝不及防。</p>
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血腥味，他的手还沾满了鲜血，母亲却握住了他。</p>
她在说：容容，别怕，有妈妈在……容容，保护好他，保护好阿凛……容容……告诉妈妈，你能做到吗……你可以答应妈妈吗……</p>
他不能，他真的不能……</p>
可是母亲握紧了他的手，那双赤红的眼睛是这样义无反顾要去用死亡毁灭一切彻底洗去一切，最后一刻，她朝他喊：尉容！你一定要答应妈妈，要好好照顾他，要保护好他！你办不办得到！</p>
他终于回声：我答应，妈妈，我答应……</p>
可他却再也握不住她的手，只迎来了她葬身火海。</p>
那些火焰烧红了半边漆黑夜空。更灼烧了他的双眼，他几乎瞧不见了，只听见那声音，是童声柔软，是少年少女齐齐出现在他面前，是三个孩子朝着他走来，他们在喊他：大哥，大哥……</p>
突然，那个不会说话的少年和那个爱笑的少女都不见了。</p>
只剩下他和他。</p>
天地之间，好像有一面镜子，他们本该不能再有未来，本该是将死之人……</p>
他们对月举手起誓：这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要孩子！</p>
可是一刹那，那个少年又朝着他凄厉喊：尉容，不结婚不要孩子，是你违背誓言不守信约——！</p>
是他失信了，是他先违背了誓言，是他起了私心，是他竟还在妄想，想到得到幸福……</p>
他一下跌入深渊里，几乎粉身碎骨。</p>
“尉容先生，五分钟后开始执刑！”一旁是女声传来。却仿佛将他唤醒。</p>
啪！</p>
尉容扬起了头，居然发现天空开始飘雪。</p>
雪中，他隐约间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儿，她在他身旁折纸鹤，她穿着幼稚园的校服，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坐在他身边。</p>
她突然说：哥哥，你不是昨天的那个哥哥，你是谁呢……</p>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认出，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发现，分明他们才不过相识不久，可她笑弯了眉眼，是两只极可爱的小月牙。</p>
她将手帕盖在脸上说：哥哥，我们来玩过家家，我来当你的新娘……</p>
恍然间，雪越下越大了，他的新娘又在哪里，又在何处……</p>
白雪纷纷扬扬里，他好似瞧见那一袭凤冠霞帔的身影。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长大，正盈盈站在那里朝他微笑。</p>
她真好看。</p>
他的新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新娘……</p>
那些雪花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他的眉眼。他的唇上，就像是有谁在亲吻他……</p>
后方女声又开始喊，“一分钟后执刑！”</p>
尉容静静置身于这片漫天飞雪中，他的眼前不是白雪皑皑，而是那一座订婚喜堂，那间喜房里，他的新娘还穿着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巾坐在那张喜床上在等着他。</p>
她还在等着他回去，一直都在等着他回去，那样无怨无悔痴痴等着……</p>
他翻山越岭想要去往她那里……</p>
“砰——砰——”那枪响声响彻在这片雪地，似远似近，竟无法分清。</p>
他只觉得胸口处被硬生生击中，五脏六腑也好似灼烧开来，眼前再也瞧不清了，再也瞧不清那些过往……</p>
不想贪求了……</p>
不贪求幸福长久，不贪求健康喜乐，甚至不贪求一个缘，只是又想起你的脸，这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p>
上天作证细雪明鉴。</p>
此生此世，我，尉容。也只爱过一个人。</p>
林蔓生，你以为那是谁。</p>
一月月末海城，寒风呼啸而过。</p>
驻足于王氏财阀顶楼的办公室之中，王燕回独自抽烟，许久都不曾开口。</p>
孟少平走到他后方停步，“大少爷，所有人都去了监狱探视容少爷……”</p>
当真是所有人都前往探视，直至今日方才作罢。</p>
自然，此刻尚在北城却不曾向北城监狱提出探视之人，也只剩下王镜楼。</p>
孟少平接着道，“镜楼少爷就住在北城府邸里，昨天下午以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了……”</p>
王燕回听着下属报告这一切，手中的烟一明一灭。</p>
孟少平他默了下又道，“大少爷！老爷一直喊着让您去见他……”</p>
孟少平等候着回应，瞧着那一道背影冷漠，想着今日也不会有转机，“大少爷，那我先出去了……”</p>
可是下一秒，王燕回却下了命令，“备车！”</p>
……</p>
王燕回已经记不起上回是何时回来过华景园别庭。</p>
如今却冰冷冷的，在绿荫深处掩着，透着一阵寂寥。</p>
“大少爷……”管家瞧见王燕回归来，半是惊诧半是惊喜急忙道，“老爷在书房……”</p>
王父自从当日董事会上战败后，就因为身体不适被送入医院。而在医院里居住了一阵后，才又返回王宅。</p>
王家上下谁人不知，大少爷王燕回下令，没有他的准许，谁也不准进入，包括王镜楼以及林蔓生在内。</p>
也就破例过一次，还是王镜楼硬闯入内……</p>
可王镜楼走后，王父却愈发孤僻冷硬。像是遭受了巨大的重创，偏偏那一张沧桑脸庞没有半分示弱，口口声声喊着要让王燕回来见他！</p>
“老爷！您小心身体……”书房里，钟叔一直陪在王父身边，上前为他送上参茶。</p>
王父坐在那张大班椅上，可是身体却颓废靠着椅背，仿佛这才能够支撑住自己。他还望着前方，眼眸里全是不断晃动的光影，不断呢喃重复同一句话语，“让他来见我……让他来见我……”</p>
可是突然那道门外闪现了久违身影，让他一下瞠目喊。“王燕回——！”</p>
钟叔急忙回头去瞧，果真见到是王燕回缓缓步入。未等他反应过来，王燕回开口发话，“钟叔，你先退下。”</p>
门被带上了。</p>
未曾开灯的书房里，因为午后阳光不算明媚，所以有些阴沉。</p>
那发颤的指尖终于直指，王父冷声斥责，“你这个逆子！”</p>
王燕回静静上前，就像是儿时每一次聆听父亲的教导，都是这样立定站直的姿势。可如今，他的眼眸淡漠一片，他低声道，“我的确不是一个孝顺儿子。”</p>
王父一下气急败坏，“你就不怕有报应！”</p>
“我当然怕。”王燕回应道，却也幽幽问，“可是父亲，您当年的时候，又有没有想过会有今天报应？”</p>
王父重重拍案，他固执说，“我没有做错！我都是为了王家，为了你们！是你们忤逆我！不顾家族前程，不顾道德伦理！”</p>
“是，您都是为了王家，都是为了我们。”王燕回没有反驳这一点，可他询问另一则，“可您当年做了那些事情，难道也是为了母亲？”</p>
王母早就过世多年，她本来就身体不适，后又因为郁郁寡欢而病故。</p>
虽然离世之时，也不是英年，可比起长寿之人，却走得太早。</p>
这一刻，王燕回只想问，“您在北城经商，母亲在家中照顾我们。您在外面风流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家里还有一个在等着你的妻子？”</p>
“当您在北城对冯夫人做出那样不堪事情的时候，您又有没有记起母亲？她还在盼着您回去，这个傻女人，还以为她的先生在外只是为了家族在闯荡！”</p>
那不曾诉说过的不甘，是为了早就过世的母亲，王燕回男声愈冷，更是有些切齿，“您从来都没有想过，也早就不记得她！您对得起母亲？您对得起冯夫人？”</p>
“这两个女人，您究竟对得起哪一个！”王燕回凝眸质问，“您说您究竟对得起谁！”</p>
父母给予生命，无论是好是坏，作为儿女都无法埋怨苛责，可是他只觉得不值得，太不值得了……</p>
王父扶着椅子而坐，他的手猛地抓住椅臂，眼中尽是凌乱仓皇，想到生命里曾经出现过的那两个女子，竟是一前一后因为身体欠安双双病故，半晌竟也无法出声！</p>
周遭那样寂静，静到只剩下呼吸声……</p>
也不知到底僵持了多久后，王燕回才又再次开口，“我有一件事要问您。”</p>
王父一瞬像是苍老许多，他抬眸回望，等着他的下文。</p>
王燕回冷声道，“当年北城容家的惨案，和您有没有关系！哪怕是一丝一毫，有没有关系！”</p>
“王燕回！你竟然敢来质问我……”王父怒喊，却被他更为冷硬的男声盖过，“到底有没有——！”</p>
那是一双审判眼眸冰冷直视！</p>
……</p>
钟叔一直在书房外的回廊里等候，他担忧望着那扇禁闭的房门。</p>
突然瞧见房门由内打开，钟叔立刻凝眸，瞧见王燕回独自走了出来，“大少爷……”</p>
王燕回却没有回声，他只是擦肩而过。</p>
“老爷！”钟叔推门进入，想要去瞧一瞧王父。</p>
比起方才，王父一贯拥有的那份高傲独裁也被彻底打散了一般，他不断指着门口的方向喊着，“你不信……你竟然不信……”</p>
宅邸的院子里，一阵寒风吹拂而来，午后阳光眼看也要褪去。</p>
孟少平一直在外等候，就在王燕回走近的刹那，将车门打开了，“大少爷，宝少爷已经考试完，蔓生小姐就要带着他去北城……”</p>
……</p>
红叶公馆中，蔓生正在收拾行李。</p>
宝少爷也在旁，收拾着自己的书包。</p>
突然，是余安安上楼呼喊，“副总！是王首席来了……”</p>
公馆的大厅里，除了王燕回之外，还有林书翰在场。</p>
在雪山村落之中，因为听到了尉孝礼以及王镜楼的争执，从而得知了王家当年在背后的内幕。</p>
若是从前，林书翰简直恨不得将王家斗垮，让他们一个个也尝一尝痛苦的滋味！</p>
可是事到如今，林书翰却也变得沉寂。</p>
“书翰，你收拾好行李了？”蔓生下楼来，她叮咛一句，“还不快去……”</p>
林书翰默默起身，十分听从照办。</p>
待他离去后，蔓生在沙发里入座道，“大哥，我要带着宝少爷去北城了。”</p>
王燕回又怎会不知，已经是最后两日，她终于要带着孩子前往北城……</p>
“机票已经订好了？”沉默许久，王燕回才问了一声。</p>
“嗯！”蔓生应道，“都准备好了，一会儿就出发……”</p>
王燕回没有再诉说太多。因为事到如今于事无补，更因为不管怎样的话语，都变得微不足道。</p>
“大哥……”蔓生又是喊了一声，轻声问道，“你突然来找我，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p>
“也没有什么，时间差不多了，还要赶飞机不要耽误了。”王燕回只是低声叮嘱一句，也不曾再告知，她先去北城，他随后就会到。</p>
蔓生也没有再追问，就要送他到公馆门口。</p>
王燕回终究还是停步，他回眸道，“蔓生，当年一开始劫走小宝的人不是他。”</p>
蔓生瞧着他的身影，寒风之中想起当年宜城，因为宝少爷突然被劫走，所以她一路奔波赶至海城前来索要孩子。</p>
如果说最先开始劫走孩子的人不是他，那么也唯有王家……</p>
可是，不会是王燕回！</p>
于是只有……</p>
“大哥，谢谢你告诉我。”蔓生明白过来了，可她没有再追问一句，也好似一切早就如过眼云烟，“不过已经不重要了……”</p>
车子又是驶离红叶公馆，王燕回坐在车中，窗外沿路风景不断掠过。</p>
后车镜里，林蔓生的身影早就不见。</p>
她没有说错。</p>
早就不重要了。</p>
……</p>
半个小时之后，林书翰率先整理行李，就在楼下大厅里等候。</p>
而楼上的房间里，余安安也先将行李拿下。</p>
宝少爷将箱子拉起，蔓生微笑着朝孩子柔柔唤道，“小宝……”</p>
宝少爷默默来到她面前。</p>
“小宝，考完试了，也让老师给了你成绩单。”蔓生笑着道，“妈妈现在要带着你去找爸爸，你去见爸爸，给他瞧一瞧，你这一年有没有认真念书，考得怎么样……”</p>
宝少爷认真听着，“好。”</p>
蔓生伸手，抚着孩子青春稚气的英气脸庞，她又是道，“那天去雪山，住在庵堂里，你问妈妈，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p>
“妈妈想告诉你，爸爸是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蔓生的声音和缓，却也低沉，她虽笑着，眼眶微微红着，“所以，你明天见到了他，有什么话想要对他说，就记得告诉他……”</p>
宝少爷又是应道，“好。”</p>
“也要对爸爸说，以后你也会乖乖听话，长大以后成为一个男子汉，好吗？”蔓生轻轻捧着孩子的脸庞询问。</p>
“好。”宝少爷再次应道。</p>
“我们小宝真乖……”蔓生忍不住拥抱他。</p>
宝少爷依偎在她的怀里，少年初次问道，“妈妈，爸爸为什么以后都不回来了……”</p>
“因为……”蔓生默了下，她不愿再去找那些借口去隐瞒，于是回道，“因为他犯了错，犯错就要认错，要接受惩罚……这次的惩罚，就是离开后不能再回来了……”</p>
宝少爷虽然懵懂，却也并非无知，他好似明白了，也好似不曾完全明白。</p>
“犯了错就要认错……”少年只是低声道，“妈妈，那爸爸是一个男子汉！”</p>
蔓生笑了，她真的笑了，“是啊，他是一个男子汉……”</p>
……</p>
楼下大厅里，林书翰以及余安安终于瞧见母子两人提着行李下楼。</p>
可是这一趟前去，却是为了相见最后一面。</p>
宝少爷道，“书翰舅舅，安安阿姨，明天你们送我去看爸爸好吗？”</p>
“……”林书翰愣住了，余安安也是一怔。</p>
他们陪着宝少爷前往监狱？</p>
那么她呢？</p>
却见林蔓生站在那里，她不曾开口，也不愿再进入监狱亲自面对面。</p>
那是不如不见。</p>
不如不见。</p>
……</p>
当夜，蔓生一行就从海城飞抵北城。</p>
前来接机的是高进以及程牧磊。众人立即返回江南馆中入住。</p>
而杨冷清也未曾离开，他抽着烟有些失神。瞧见他们母子到来，亲眼确认他们安好，当真是终于放心。</p>
可是下一秒，眉宇又不自觉皱起，他望向她道，“你向容七爷求了最后一件事。”</p>
“是。”蔓生没有隐瞒回声。</p>
当日在法医检验鉴定所中，那位容七爷现身于内，是她独自进入叙话。等到离开的时候，终于唯有求得三件事。</p>
前两件事，都已由容七爷兑现。</p>
而这最后一件，谁人又能想到居然会是这般——于执行死刑前一日，在监狱外放一场烟花！</p>
对上杨冷清失神困惑的俊彦，蔓生微笑道，“我从前答应过他，总不能食言。”</p>
那恐怕也是过往尚在一起的时光里许下的诺言。</p>
杨冷清终于明白了，终究没了声音。</p>
“容柔最近还好吗？”蔓生又是问道。</p>
杨冷清道，“还是那样，不过以后应该会好起来。”</p>
蔓生也是微笑，“总会好的。”</p>
……</p>
就在次日，也就是执行死刑前最后一日。</p>
清早起来之后。林书翰和余安安带着宝少爷就要出发。</p>
“妈妈，我上车了。”宝少爷挥手告别。</p>
蔓生也朝他挥手，“去吧。”</p>
这一辆车，由他们一路相送，送去北城监狱。</p>
北城白雪皑皑，宝少爷坐在车后座，少年很是安静，只是环抱着自己的书包。</p>
因为事先早就向监狱这边请示过，所以由侧门这边进入。那高高的白墙，对于孩子而言，一切应该都是那么陌生。</p>
林书翰下车后道，“小宝，这里是，这座大楼里是……”</p>
宝少爷却直接回声，“我知道，这里是犯了错的人，住的地方！”</p>
的确是，孩子所说是真。</p>
这里的确是犯了错的人才会被囚的地方。</p>
余安安轻声道，“那我们就进去吧。”</p>
宝少爷背着小书包，由两人的带领下，走过那一重高高的白墙大院。来到了一处灰色墙体的大楼。</p>
大楼里很寂静，所以脚步声响起，都可以清楚听见。</p>
前方处，袁秋叶已经久等，她瞧见少年由他们两人随同而来，却不曾见到林蔓生的身影，倒也是一怔。</p>
可随即一想，不知为何，也好似明白了其中缘由，袁秋叶朝少年微笑道，“你好，小朋友，你们可以进去了。”</p>
那扇门被缓缓推开了，林书翰止步于外，由余安安牵着宝少爷先行入内。</p>
等门一关上，袁秋叶也不免感叹：这个少年，长得真是像极了那位尉氏容少。</p>
而那间探视房里，因为得知是少年前来的缘故，所以特意安排在一处设有暖气的会客室中。</p>
“尉总……”余安安终于瞧见了前方端坐的身影，她一开口还是从前的称呼。</p>
仿佛仍旧如同过往，他还是保利集团高高在上掌舵人。</p>
宝少爷两只小手紧握着书包肩带。少年许久再见到父亲，倒也有些拘谨。</p>
尉容坐在那里，他看着少年赫然出现，他扬起了一抹笑容，“小宝。”</p>
只这一声呼喊后，宝少爷却就回过神来，他立刻走上前去，在他对面的椅子里坐了下来。</p>
余安安站在后方，她无法出声，因为她怕自己在这个时候会哭出来。</p>
“爸爸，这个给你看……”宝少爷却一反平日里沉默寡言的性子，急忙打开书包，将一份成绩单送上。</p>
尉容垂眸一瞧，他微微一怔，而后伸手接过。</p>
将成绩单打开后，每一科全都是优秀。</p>
尉容笑了，“不是说，要考第二名？”</p>
宝少爷有些郁闷道，“第二名好难考……”</p>
故意打错考题，非要次次考第二名，其实并没有那么容易。尉容拿着这份成绩单，“考第一名也很好。”</p>
宝少爷沉默聆听，是他对少年道，“只要你认真了，不管第几名，你妈妈她都会高兴。”</p>
宝少爷点了点头又道，“还有这个也要给你看……”</p>
又拿出了一幅画，那是少年未曾完成的画作。</p>
宝少爷将画拿到了他面前，尉容再接过去看，发现少年画中的人，原来正是他的母亲。</p>
“美术课的期末考试，老师让我们画自己的妈妈。”宝少爷回道，“我画的好吗？”</p>
尽管画功还未曾到鬼斧神工，却抓住了所有神韵，画像里的女人那样温柔笑着，尉容应声，“好。”</p>
“小宝，以后要是画别人的画像，女孩子的话，只画两个人好不好？”尉容又是问道。</p>
宝少爷也是好奇，“一个是妈妈，另外一个是谁呢？”</p>
“等你长大了，遇到了一个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子，你就画她一个人。”尉容缓缓道。</p>
宝少爷一向都厌烦于学校里缠人的女生，于是一口应允，“好！”</p>
可是少年这一应声，余安安已经忍不住落泪。因为她就瞧见过，那幅被深藏在意大利别墅里的女子画像……</p>
下一秒，又听见宝少爷问道，“爸爸画过妈妈吗？”</p>
却是终于，他应声，“画过。”</p>
“我知道那些画在哪里！”宝少爷却欣然道，“在意大利的别墅，画室里有好多画，是画的妈妈！”</p>
尉容微笑着，也记起了画室里那些画像……</p>
“爸爸画了这么多画，为什么不开画展？”宝少爷不禁问道，又是许诺，“等以后，我为爸爸开画展！到时候妈妈就可以看到爸爸画的画了……”</p>
尉容没有出声拒绝，这一刻一切都随孩子了。</p>
“爸爸……”宝少爷又是呢喃呼喊，少年低头坐在那里很是腼腆，所以当开始诉说的时候，就不愿去直视，“以后我都会乖乖听话，认真念书，认真学武术，等我长大了，我就保护妈妈，赚钱养妈妈，这样妈妈就可以不用去公司上班了……”</p>
真是个傻孩子。</p>
他的母亲不会缺少钱。</p>
余安安一边哭泣，一边却也笑着。</p>
尉容却应道，“这样真好，等到了那一天，妈妈一定会很骄傲。”</p>
宝少爷轻轻“嗯”了一声，少年想要继续往下说，可因为平日里素来少言，所以发现自己根本就找不到话语了。</p>
只在最后，少年动了动唇，“等长大以后，我也要成为一个男子汉！”</p>
尉容坐在桌子一侧，他瞧见少年抬起头来，更是对着他说，“犯了错就不害怕认错！我也要成为像爸爸一样的男子汉！”</p>
后方处，余安安哭到捂住了脸庞，不愿发出一丝哽咽声。</p>
可是那方桌子两侧，少年不知为何，却也已经落泪，许是因为今日一见，他就要离去，再也无法相见。</p>
那个男人，一向冷然对待儿子的男人，他终于伸出手，轻轻为孩子擦拭眼泪。</p>
“是男子汉，就不许哭。”可他一开口，还是那个严厉的父亲。</p>
少年不住点头，但是眼泪却啪嗒啪嗒全都落在了桌面上。</p>
却还说着，“我不哭，我一定不哭……”</p>
……</p>
这日的父子相见，最终是在袁秋叶的提醒之下，由余安安牵着宝少爷而出。</p>
等到即将离开的时候，宝少爷回头去望向他，尉容朝他唤了一声，“走吧。你妈妈还在等你。”</p>
宝少爷乖巧点头，握住余安安的手离开了。</p>
这边两人一走，林书翰方才最后进来。所剩的时间并不多了，也只有五分钟。</p>
可这五分钟，对于林书翰而言，却全都是难忍的煎熬。</p>
想到过往，林书翰竟是从不曾对他有过和善的时候，他更来不及再去谈起过往。</p>
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听见他呼喊，“书翰。”</p>
林书翰上前去，静待他的下文，而他却道，“有一件事，我要交给你。”</p>
“你说。”他未曾开口，林书翰就允了。</p>
而那张苍白俊彦于这间会客室里，却是那样清澈，他低声道，“今天过后，我就要上路。等一切结束，你立刻联系医院，为小宝做眼角膜移植手术。”</p>
林书翰以为他会交待什么。却不想是这件事。突然之间，又想到之前他亲眼瞧过的那份遗嘱，最后那三行字的第一行：我死后，眼角膜留给我的儿子尉司棠。</p>
临了，他都不曾忘记，始终不曾忘记……</p>
他更清楚，他为何要将此事也记录于遗嘱之中。</p>
如果她是在五年后才下山，那么一切都按其发展之下，也无法避免她会得知孩子的眼角膜从何而来。</p>
宁可是由他亲口告知，也不愿意由别人说出口。他知道她始终还是会难过还是会伤心，这残忍之事还是由他亲自来……</p>
“我知道了……”林书翰动了动唇，应允下这最后的临终嘱托，他更是唤了一声，“姐夫……”</p>
尉容也唯有微笑，再也没有了声音。</p>
却无法再停留，林书翰一狠心转过身疾步离去，袁秋叶一直站在门口处，她听到了这一切，却也忍不住心中哀伤。尽管面对过那么多犯人，可面对生命将逝，却还是会心生苦楚。</p>
“袁警官。请提醒狱警，执刑之后立刻将我送去医院。”他不忘记提醒一句。</p>
袁秋叶应声，“我记下了。”</p>
他还望着窗外，透过窗口，唯有白雪一片，少年离去的身影，早没有了踪迹，依稀唯有脚印留下。</p>
“枪决的时候，请对准我的心脏。”尉容又是叮咛，却也笑了，“我能给的，也只有这双眼睛了，他该去看看这个世界……”</p>
袁秋叶也望向窗外雪景。</p>
那个少年，即将再无后顾之忧去看这个光明世界，这份光明里还有他的母亲。</p>
少年的眼睛，就像是他的眼睛，每日每夜都瞧着她。</p>
……</p>
北城那一座疗养院里，蔓生今日前来看望。</p>
自从容柔住进这里之后，就一直迟迟未曾康复。先前的时候，因为被自我折磨所以神志不清。之后，她一度陷入失语状态中。这几日虽然还未曾好转。可她至少会发出一些声音了。</p>
蔓生由常添带领上楼，那间卧室里，她看见容柔独自蜷缩在床边。木地板上，她穿着睡裙，手边是那本绘有画像的书籍，却还多了一只布娃娃。</p>
那只布娃娃，看得出已经十分陈旧，所以就连裙边也破碎了。</p>
可是她却抱着，一直抱着，哄着那只布娃娃，咿咿呀呀的时候，可以听见她说着，“不怕……不怕……”</p>
蔓生站在门口瞧了半晌，常添又是呼喊，“林小姐……”</p>
她没有再打扰，只是转身离开。</p>
就在门关上的刹那，听见容柔对着怀中抱着的布娃娃哄着，那样珍惜的，甚至是唤着布娃娃的名字，“不怕……不怕……阿凛……”</p>
待她下楼，高进也告知她道。“副总，宝少爷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p>
蔓生也不曾久留，她就要告辞。</p>
“林小姐……”常添却是那样忧虑，他想要提起容少爷，可最后也只是哀声道，“外边天冷，您路上别冻着。”</p>
……</p>
就在宝少爷归来后的夜里，蔓生先是将他送去了唐家二少所住的近郊洋房里。她将孩子交给了顾敏，让唐向宸陪伴过夜。</p>
因为今夜，她要独自前往，赶赴北城监狱外。</p>
她要去完成最后一个诺言。</p>
洋房门口处，顾敏带着唐向宸，是宝少爷朝着她挥手，送别她离开。</p>
雪中，是她的身影那样冰冷孑然。</p>
这天的夜里，众人都聚集在这座寒冷北城。</p>
每一个人的住所里，都在瞧着今夜来临，都在瞧着夜幕降临之后，监狱外那一场烟花到来。</p>
……</p>
这是一个格外寂静的夜。</p>
监狱大楼里，那间牢狱之中，尉容静静坐在椅子里。</p>
突然之间。耳畔听到空中“咻——”一声响，那是一束烟花飞起，绽放于空中。</p>
他睁开了眼睛，看着那窄小的窗外，却是漆黑夜空都被点亮了光芒。是色彩斑斓的光芒，那么美，美到竟然忘记了此处究竟是何地。</p>
周遭更是响起了异动声，那是同在监狱里的犯人，也是一声声惊呼，就连狱警也为之赞叹。</p>
年关将至，又未曾到新年除夕，这一场提前到来的烟火，旁人只当是为了除旧迎新。</p>
可是他却知道，是她来了，她就在这里，她来为他放一场烟花……</p>
监狱外的高墙后，是那个女人，不断将烟火点燃，她的头顶满是绽放的礼花，这样轰华而灿烂。</p>
当那些礼花被齐齐点燃后，蔓生仰起了头。那些烟火全都坠落入眼底，那些星光也坠入眼底。</p>
她没有眨眼睛，她想要将这一幕瞧得更清楚……</p>
黑夜被绚烂的天空，她走向那道高墙，她的手轻轻抚向白墙。</p>
她想要问问他：尉容，你看见了吗？你看见今晚的烟火了吗？你一定看见了……</p>
高墙之内，那幢大楼的牢狱里，那些呼喊声不断传来，是被这场盛世空前的烟火所震撼……</p>
尉容不禁站起身，他靠近一些，再靠近一些。</p>
近到就站在了那扇窗口下，透过铁栅栏，他抬起了头。</p>
那些烟火，终于近在咫尺。</p>
这一晚，他不想再去理会旁的，将那些是非情仇全都抛却，更将那些相知相遇也一并忘记，什么誓言，什么诺言，谁还要去理会，谁还要去在意……</p>
人间璀璨纵然只有一瞬。可是此时此刻——</p>
蔓生，我只想好好和你看一场烟花。</p>
……</p>
这一夜，北城监狱外放了一夜的烟花。</p>
等到天明，烟花也全都散去。</p>
都说烟花易冷，或许就是太过短暂的缘故。</p>
监狱外停了一辆车，那是余安安三人前来寻找她。当他们走近，就发现林蔓生坐在那辆车里，她好似睡着了。</p>
可是却满脸泪痕。</p>
……</p>
早晨七点整，袁秋叶赶到了监狱。</p>
她和监狱长碰面后，由她亲自将死刑犯押解前往执行地点。</p>
那是距离北城不远处的近郊雪地。</p>
袁秋叶再次来到那座监牢，今日的他，已经换上了属于自己的衣物，那是先前被拘留时换下了那一套。</p>
待他出来，只见西服笔挺衬衣洁白……</p>
袁秋叶险些晃了眼，那分明就是当日还叱咤商场风云的尉氏容少……</p>
“袁警官，可以出发了。”那道男声幽幽响起，让她回过神来。</p>
的确就要出发，不然就会来不及，袁秋叶就要命狱警为他拷上手铐，可是他却抬手示意，先等一等。</p>
袁秋叶再是望去，才发现他是将两块手帕仔细叠起放入西服内侧的口袋里。</p>
那两块手帕，不知是从何而来，却应该是女子的信物。</p>
一块上的角上，绣了一个“蔓”字。</p>
另一块上，却是一抹口红印子，大概是擦拭过唇印。</p>
他妥善收藏，小心翼翼放好，终于将手抬起拷上了手铐。</p>
警队前后一共三辆车，十余人狱警，再加上警署特警，出发前往执行地。</p>
袁秋叶坐在前车座，当车子驶离监狱的时候，发现外边并没有一个人。</p>
没有人前来送行，也没有再前来打扰。似是根本不愿前来，瞧这一场赴死。更似是这位尉氏容少，本就不愿他们前来……</p>
这样安静的雪天，这样安静的离去。</p>
车子一路顺畅行驶着，雪中穿梭过北城街头，渐渐远离了人群，远离了喧嚣。</p>
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抵达了那片雪地山头。</p>
车子停在半山腰上，就无法再进入。</p>
一行人下了车，再走向尽头。</p>
而在尽头的那片雪地里，已有特警守候。</p>
正对着一片雪地山崖，是这一片的尽头，前方铺了一张碧青草席，席上还放了一席蒲团。这也是上级破例特许，让这位豪门大少走的得体一些。</p>
“尉先生，我们到了。”袁秋叶轻声道。</p>
尉容轻轻颌首，他瞧见前方的布置，微笑一声，“多谢。”</p>
他是那样从容不迫，那样的冷静泰然，周遭众人都是面临无数死亡的警员了，可却从来没有遇见过这样一人。</p>
赴死时刻，却也可以这样沉静，他上前入席，静静跪坐在了蒲团上。</p>
那背影，那姿势，轻巧落地，都在无形中透出一股豪门世家公子的优雅来……</p>
袁秋叶不时抬起手看向腕表时间，还未到行刑时间……</p>
狙击手已经在后方等候。</p>
而前方那道身影，笔直静坐在前方，背对着众人，面向那片雪山。</p>
白雪这样纯净，这座雪山不过是小山头，远远不如那座雪山神山，神山里的庵堂，那里有着极美的梅树。</p>
许是雪光太过刺目，尉容的眼前突然白茫茫一片，那些跳动而混乱的场面一起袭来。</p>
他看见了父亲，父亲对他说：我和你妈妈相遇的时候，浮生塔前的梅花开得真好看，她就站在那儿，那样子真美。</p>
还是少年的他，初次问了一声：所以，你才喜欢白梅吗？</p>
父亲朝他微笑应允。</p>
那些白梅花树不断来袭，刹那间又好似来到了海城颐和山庄，别院独栋里老太爷躺在那张床上，他指着他说：你走，你快走……</p>
他未曾来得及回答：是，爷爷，我一定让他快走。一定让他走得很远，不让任何一个人找到他……</p>
那画面又突然转为黑夜，烛火燃着一炳，那些血腥猛地冲击而来，让他猝不及防。</p>
他仿佛还能闻到那血腥味，他的手还沾满了鲜血，母亲却握住了他。</p>
她在说：容容，别怕，有妈妈在……容容，保护好他，保护好阿凛……容容……告诉妈妈，你能做到吗……你可以答应妈妈吗……</p>
他不能，他真的不能……</p>
可是母亲握紧了他的手，那双赤红的眼睛是这样义无反顾要去用死亡毁灭一切彻底洗去一切，最后一刻，她朝他喊：尉容！你一定要答应妈妈，要好好照顾他，要保护好他！你办不办得到！</p>
他终于回声：我答应，妈妈，我答应……</p>
可他却再也握不住她的手，只迎来了她葬身火海。</p>
那些火焰烧红了半边漆黑夜空。更灼烧了他的双眼，他几乎瞧不见了，只听见那声音，是童声柔软，是少年少女齐齐出现在他面前，是三个孩子朝着他走来，他们在喊他：大哥，大哥……</p>
突然，那个不会说话的少年和那个爱笑的少女都不见了。</p>
只剩下他和他。</p>
天地之间，好像有一面镜子，他们本该不能再有未来，本该是将死之人……</p>
他们对月举手起誓：这一辈子不结婚也不要孩子！</p>
可是一刹那，那个少年又朝着他凄厉喊：尉容，不结婚不要孩子，是你违背誓言不守信约——！</p>
是他失信了，是他先违背了誓言，是他起了私心，是他竟还在妄想，想到得到幸福……</p>
他一下跌入深渊里，几乎粉身碎骨。</p>
“尉容先生，五分钟后开始执刑！”一旁是女声传来。却仿佛将他唤醒。</p>
啪！</p>
尉容扬起了头，居然发现天空开始飘雪。</p>
雪中，他隐约间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儿，她在他身旁折纸鹤，她穿着幼稚园的校服，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坐在他身边。</p>
她突然说：哥哥，你不是昨天的那个哥哥，你是谁呢……</p>
他不知道她为何会认出，也不知道她是从哪里发现，分明他们才不过相识不久，可她笑弯了眉眼，是两只极可爱的小月牙。</p>
她将手帕盖在脸上说：哥哥，我们来玩过家家，我来当你的新娘……</p>
恍然间，雪越下越大了，他的新娘又在哪里，又在何处……</p>
白雪纷纷扬扬里，他好似瞧见那一袭凤冠霞帔的身影。小女孩儿不知何时已经长大，正盈盈站在那里朝他微笑。</p>
她真好看。</p>
他的新娘，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新娘……</p>
那些雪花轻轻落在他的脸颊，他的眉眼。他的唇上，就像是有谁在亲吻他……</p>
后方女声又开始喊，“一分钟后执刑！”</p>
尉容静静置身于这片漫天飞雪中，他的眼前不是白雪皑皑，而是那一座订婚喜堂，那间喜房里，他的新娘还穿着凤冠霞帔，盖着红盖巾坐在那张喜床上在等着他。</p>
她还在等着他回去，一直都在等着他回去，那样无怨无悔痴痴等着……</p>
他翻山越岭想要去往她那里……</p>
“砰——砰——”那枪响声响彻在这片雪地，似远似近，竟无法分清。</p>
他只觉得胸口处被硬生生击中，五脏六腑也好似灼烧开来，眼前再也瞧不清了，再也瞧不清那些过往……</p>
不想贪求了……</p>
不贪求幸福长久，不贪求健康喜乐，甚至不贪求一个缘，只是又想起你的脸，这朝朝暮暮漫漫人生路。</p>
上天作证细雪明鉴。</p>
此生此世，我，尉容。也只爱过一个人。</p>
林蔓生，你以为那是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