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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八十六章 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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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十六章 距离</p>

    一时间都两人皆静默无言。</p>

    雪扑簌簌地向下掉,从青瓦檐角上倾斜着滑落下来,挂在廊间里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晃荡,长亭素手撑油纸伞站在阶下,微敛眸,北风长吹,藏青镶边白毛绒角边被风吹拂得轻轻扬起,两人之间只能听见衣料刮在风中的声音。</p>

    长亭撑着伞,雪粒自然落不到身上。</p>

    可蒙拓鬓间、肩头、外袍上不一会儿便落满了雪。</p>

    “你快回去吧。”</p>

    长亭轻抬首,想了想伸手将油纸伞递给蒙拓,“...明儿再让丫鬟还回来就是,雪大雾重,仔细着寒。”</p>

    蒙拓面色如常,伸手接过伞柄,“多谢。”</p>

    两个人又垂下头来,闷里闷气没了后话。</p>

    长亭埋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p>

    说实在话,蒙拓生得很好,凑近了看五官更加明朗,约莫胡人与汉人的孩子都长得不会差,轮廓分明,高挺鼻梁,深陷眼窝,薄唇线条勾人,因为他们生得好,所以蓄姬养美中胡姬特别多...</p>

    杂种...杂碎...胡狗...</p>

    这样的孩子比一般的流民更卑贱,更让人能够更加无所顾忌地谩骂和鄙夷。</p>

    长亭未戴绒手套,手指尖冷得发僵,偷摸缩进袖兜里,见蒙拓没有离开的动作,轻启唇刚想再言,却闻蒙拓低沉得略带沙哑的嗓音。</p>

    “如果一直待在石家,也不是不可能。如今乱世已起,豫州北洽胡羯,若小皇帝凡有一二,胡人休养生息已经近五十载了,大晋已是垂暮老狮,符家江山一旦动摇,胡羯趁虚而入,豫州不可能独善其身...”</p>

    一旦豫州陷进漩涡。陆纷自顾不暇,她和阿宁当然能在石家赖多久就在石家赖多久了。</p>

    可以什么样的身份?</p>

    宾客?过客?还是亲人?</p>

    长亭埋下头来,闷声道,“我不会落到石闵那个弱智手上的...”</p>

    后言拖得老长。原先一本正经说的是江山社稷,可被小姑娘语气一扭,气氛愣是一下子变了,具体说不出来变成了什么样,可就是从谈及山表大河的谨慎肃穆一下子松了下来。</p>

    蒙拓侧眸一笑,难得有了语气,“...那只是姨夫的期望罢了,石家并没有人,也不可能强迫你的。”</p>

    长亭头再向下一埋,她觉出面上发热。忆及将才石闵自个儿导,自个儿演的那场闹剧便有些反胃,她猜得出来石闵闹那么一场是想做什么,无非是借酒装疯,最好能和她有肢体碰触——被长辈们看见正好。最好能顺水推舟把石猛一直以来的期望变成铁板钉钉的事实。</p>

    真他妈是个弱智。</p>

    脑子只有一条线在动弹,思想简单且自以为是,又做了件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勾当。</p>

    长亭抬了抬头,正想说话,却又被蒙拓抢了先,这还是她头一回听见蒙拓说话这样快,又很迫切。</p>

    “...大哥确实弱了一些。可二哥无论是谋略、才智,还是品调、风度都属上乘,在我之所见的少年里,唯有陆长英...”</p>

    长亭愕然抬首,却见蒙拓说得面容极为认真,眼眸亮得跟星辰似的。长亭瞬间气儿就提到了胸口,怔愣了半晌直勾勾地正视蒙拓,蒙拓便慢慢说不下去了,说到后来,嘴唇嗫嚅了几下。讪讪停口。</p>

    长亭轻眯了眯眼,伸出手,掌心朝上,缓声道,“还给我。”</p>

    蒙拓一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啊?”</p>

    “伞。”</p>

    长亭有点生气,“还有帕子,岳番都把香囊洗干净了还给阿玉了,我的帕子你预备几时还我?”</p>

    怎么突然就说到这茬儿了...</p>

    小姑娘一张脸涨得通红,连露在外头的耳朵都是红的,怎么突然就生气了...</p>

    蒙拓怔愣片刻,声音随风无端端软和下来,“怎么了?某不会说话,若有话冒犯了陆姑娘,陆姑娘便同某说。就像那日某擅做主张让满秀来扣陆姑娘门一样,陆姑娘告诉了我不应当这样做,某往后就不会再犯了啊。”</p>

    这也是长亭第一次听见蒙拓将声音放得这么软。</p>

    突然眼圈一红,赶忙埋下头翕动鼻头,向后退了两步。</p>

    恰逢其时,里间门扉“嘎吱”被推了一个小缝儿,小长宁露了一小张脸来,糯声糯气地唤,“阿姐,你怎么还不进来,阿玉阿姐今儿个要赖着不走啦!”</p>

    长亭拿手背抹了抹眼角,侧过身去轻声交待,“就回来了,阿玉不走就让她睡我的床,你记得阿玉阿姐帮你沾青盐漱口。”</p>

    “我自己会漱...”</p>

    长宁语气颇为无奈,边嗔边掩门,背过身去便同玉娘不知在嚷些什么。</p>

    长亭手缩回来了,就不好再伸出掌心做出一副讨债的模样了,被小阿宁一打岔,长亭气儿顺下来许多,她估摸着自个儿眼圈还红着,也不敢抬头,眨了眨眼长叹一口气,“...所以就算回平成要面临种种艰难,我也执意回去——受人庇护,就一定要用东西去换。在哥哥没被找到之前,我没有资格谈条件,所以凡事也无法过多置喙。石大人是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可也是父亲,是一城之主,是心怀霸业的英雄...”长亭默了一默,“如果我为了安稳而留在石家,我以什么身份留下来?!我有东西可以交换的啊...我不是只有联姻价值的人啊...我还有哥哥...还有脑子...我想靠自己活下来,而不是委曲求全安稳度日...”</p>

    长亭越说,声儿越低,头也埋得越低,眼泪一滴接一滴地往下砸。</p>

    妥协,嫁进石家,然后就受夫家庇护,再无需忌惮陆纷,更没有必要日日活得胆战心惊得终日揣度人心。</p>

    这很简单,甚至以石猛护短的个性,恐怕会把儿媳妇的仇一块儿报了。</p>

    可长亭觉得这很屈辱。</p>

    这和青楼楚馆的姑娘有什么分别?</p>

    用身体达成目的,然后坐享其成。</p>

    小姑娘肩头耸动,她是在哭吗?</p>

    蒙拓忽然想起那日救下她时,她满头是血地昏了过去,嘴却抿得紧紧的,就连在梦里面她都没哭,朝夕相处近一月的时间,她从来没有哭过。</p>

    他突然很想抱抱她。</p>

    长亭头埋得低低的,哭得无声无息,眼泪一串一串地向下坠,她努力在雪中山洞中活下来的时候未曾感觉无助,可今日真定大长公主暧-昧不清的态度却让她陡感无助。</p>

    为什么是非正义会被人世间的利益顾虑压得抬不起头!?</p>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人为什么会这么怯弱,被所谓的爱与情感拖拉得溃不成军!</p>

    是不是,这世上只要心狠手辣,只要灭绝人性,只要无所顾忌,就可以达成目的!?</p>

    那她的父亲就错了!</p>

    错在疏朗正直,错在善良顾情,错在尚存善良!</p>

    是不是心中还有底线的人,在这个世道就没有办法存活了?</p>

    在幼妹前面,长亭不能哭,在阿玉面前,长亭不能哭。长亭反手回抱真定大长公主时,以为找到了一个可以肆无忌惮悲伤哭泣的人,可大长公主身形一僵,让她瞬间清醒。</p>

    长亭哭得稀里哗啦,泪眼朦胧地睁眼,却见眼前多了一张素绢帕子。</p>

    是她那张。</p>

    在蒙拓手上拿着。</p>

    “哭吧。”</p>

    蒙拓如是说,“我不会说话,没办法安慰人。但是我可以陪你哭。”</p>

    长亭一瞬间有如堤坝塌裂,泪如泉涌。</p>

    帕子很干净,只有一股子皂角味儿,香饵浓烈的味道已经消弭殆尽——蒙拓洗过。</p>

    帕子叠得四四方方的,长亭猛吸了下鼻涕,耸着哭嗝儿接了过来,帕子还带着余温,他一直都贴身放着的?</p>

    长亭想自个儿脸上应该除了泪痕、鼻涕、哭得发红的眼圈和兵头,皱巴巴的眉间,如今还多了两坨高原红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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