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六章 夜袭（上）【阆苑仙葩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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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一直对青梢的身份有所猜测，可猜来猜去，每每刚得出结论，总有反驳的点紧跟着出现。</p>
当青梢混迹在岳老三一行人队伍里时，她以为青梢是当家的家眷或是烧火做饭的仆从，可她又看见了青梢生得极好的那双眼睛，原先的猜测被推翻，她又以为青梢是岳老三带到北地的“货”——就像那几推车的药材似的，可青梢又可以与她们坐在一架马车上，受到照顾与保护，这并不是一般的“货物”能够得到的待遇，所以她以为青梢同样是出身较好却家道中落的姑娘。</p>
可这个猜测今日又被推翻了。</p>
岳老三不可能容许李夫人将一个家世好出身好的姑娘家安置在最后一排，与满秀一道走。</p>
长亭将这纷扰的思绪甩至脑后，这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问题。</p>
李家受商贾之家的限定，正门的门楣被规制压得极低，且门道极窄，两人并肩已不能通行。可一过二门，视野便豁然开朗了，长廊小巷相交杂，小径长延通幽，有矮树灌木覆雪冒荫，路无雪堆积水，瓦上不染微尘，宅邸是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儿，在东北角修了后罩楼挡风，李夫人直接将几人领入了后罩楼旁的厢房。</p>
长亭与长宁住东厢，满秀便安置在厢房外的小暖阁里。</p>
胡玉娘住西厢，没再费心给青梢收拾出一间小厢房了，就安置在了这个套间外的小阁屋。</p>
厢房打扫得很干净利落，且在高几上还摆置了一樽双耳瓷瓶，里面插着正怒绽的小朵小朵的粉嫩嫩的梅花，是下了一番功夫收拾的，长亭便笑道致谢，“...劳烦李夫人了，不过落个脚罢了，何必费这样大的心。”</p>
李夫人赶紧摆手，“姑娘折煞妾身了！哪怕住一天半天。睡一个午晌的觉，也得精心准备着啊！昨儿蒙大人先派遣过来的人手特意嘱咐了妾身，得好好拾掇好好伺候，说姑娘规矩重。叫妾身别失了体面...更何况，恐怕您与蒙大人、岳三爷得在这儿住上三五天呢！”</p>
不是歇个脚就走？</p>
长亭想了想，觉得也是，添置补给、整顿士气、迷惑官府，每一项都需要时间...长亭再低头看了看耷拉着眼靠在她身上困得迷迷糊糊的小长宁，不由叹了叹气，说起来蒙拓也是为了将就她们，姑娘家没吃过苦头，赶紧趁这几天伸直了腿儿，歇上一歇吧。</p>
长亭再给李夫人道了谢后。李夫人便又风风火火地出了厢房呈了臊子面来，直让几个姑娘对付着用完赶紧歇下，歇完了晚上喝汤吃锅子，补一补。</p>
胡玉娘吸吸呼呼吃完面，同长亭嘱咐几句。无非是，“头尽量别沾水，头上的伤还没好呢...”、“阿宁睡相差，要不要赶到我屋子里来睡？给你腾个地方出来好好歇一歇？”、“有事就叫我！”</p>
长亭不耐其烦，将胡玉娘赶了出去。</p>
青梢也袅袅娆娆地告了退，满秀歇在了暖阁里，抱着新缎被面呜咽着哭。</p>
人都走了。内厢一下子静了下来。</p>
长亭把幼妹赶上床去，哄着睡了，再轻手轻脚地打了盆温水，对着铜镜拿胰子洗脸颊，一遍接着一遍地搓，直到脸上红了一大团后才愣愣地看向铜镜停了手。</p>
静下来。强摁下的担忧与惶恐渐渐浮上了水面。</p>
如果...真的是他...她们该怎么办？</p>
就如浮萍落叶一般漂泊在外乡，任由人安顿宰割？</p>
不，如果她们不回平成，就不能证明她们是平成陆氏的女儿，那她们身上仅存的最后一丝价值都没有了。石家不会答应——尤其是在费尽心力，甚至不惜暴露福顺号这最后一条后路的情形下。</p>
她们姓陆，“陆”字就比她们整个人还要重了。</p>
如果回平成呢？</p>
长亭抬起头来，轻飘飘地看着铜镜中那个神容肃穆的少女，如果她们回到平成，迫于压力，宗族和他都不会不依礼相待，不过是两个不足轻重的小丫头罢了，不会与他争家产更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甚至在他眼里，她们或许根本猜不到想不到陆绰之死的真相。</p>
回去，可能是我为鱼肉，别人为刀俎。</p>
不回去，苟且偷生，苟延残喘，一定会变成别人废弃的棋子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p>
长亭后脑如针锥刀刺般疼了起来。</p>
长亭佝下头，手拨了拨铜盆中的清水，水纹一漾，倒映在水面上的她的脸瞬间就变得支离破碎了。</p>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是蒙拓，他会怎么选。</p>
长亭脑中的蒙拓，如今也没歇下。</p>
“去城门口下帖子，就说定了万花楼的姑娘给兵头儿备着呢，三壶玉湖春也备好了，打理账目事繁且忙，我就不去陪兵头喝酒了，请他自便玩乐好。”</p>
岳老三还记得承诺，将一落座就吩咐下去，吩咐完了一抬头，面对着蒙拓，语气里有埋怨，“...你不是个处事冲动的人，当场拔了刀，心里头是痛快了，可痛快过后呢？局面就变得一团乱麻难以收拾了！那无赖官衔再小，也是幽州官府的人，你一个商贩对着官府的人拔了刀，拘禁事小，官府顺藤摸瓜查下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p>
蒙拓默不作声。</p>
这是岳老三头一回话放这么重，语气缓和了点儿，“小不忍则乱大谋，阿拓，你素来沉稳踏实，出门在外不要意气用事。”</p>
意气用事？</p>
蒙拓敛首轻扬了嘴角笑了笑，这四个字，他多少年没有被人这么评价过了，意气都是给富人们用的，他用不起。</p>
可他今天着实奇怪，下意识地拔刀，下意识地维护，下意识地...心疼...</p>
他仍旧记得陆家嫡长女随父客居冀州之时，对石闵尚且不假辞色，天之骄女，大抵如此，今日她却忍了下来，手紧紧攥成拳头，后槽牙咬得死死的，她忍了下来，忍住恶心，甚至没有当即将那只脏手打下来。</p>
他很心疼，甚至比看见她手刃戴横的时候，更心疼。</p>
她不应该做这些事情的，她不应该忍这些事情的，她是天之骄女，她应当保持尊贵，清傲昂首。</p>
蒙拓将头抬了抬，沉声问岳老三，“定的万花楼？”</p>
岳老三啜了口茶，放松疲倦不堪的身体，闭着眼点头，“没错儿，万花楼，要想做啥就做周到点，别留下把柄。”</p>
蒙拓难得地抽了嘴角再笑了笑，轻声反问岳老三，“你说我意气用事？”</p>
夜幕大降，姑娘们的晚膳是在厢房里用的，青梢、满秀不上桌，便只有长宁、长亭、玉娘三人吃食，长亭瞅了眼鲜菌锅子，里头汤炼得浓白，喷香扑鼻，高堂里煮了鲜菌、高笋、木耳、黄花、豆腐等物，未见肉食，不闻油腥，再看满桌的菜式都是素菜，做得用心极了。</p>
长亭默了默，他真的是一个心很细的人。</p>
用完膳，长亭与玉娘便带着长宁向外院去，说好了要去给岳番行大礼谢恩的，不能说话不作数。</p>
李家没多少家仆，只一个老妪领着几人沿长廊走，没走几步就到了，差不离的厢房，只有岳老三和岳番两个人在，正相对而坐执子博弈，长亭笑着叩了叩门板，岳老三扭过头来，岳番笑嘻嘻地跳起来迎过去，揪了揪长宁的小鬏鬏，嬉皮笑脸，“过来给我行礼啦？”</p>
小长宁仰起脸来，重重点头，“嗯！若不是阿番哥哥，阿宁早就命丧黄泉了！”</p>
岳番“嘿哟”一声回头看向岳老三，“小姑娘还会说‘命丧黄泉’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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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更！么么哒！</p>
长亭一直对青梢的身份有所猜测，可猜来猜去，每每刚得出结论，总有反驳的点紧跟着出现。</p>
当青梢混迹在岳老三一行人队伍里时，她以为青梢是当家的家眷或是烧火做饭的仆从，可她又看见了青梢生得极好的那双眼睛，原先的猜测被推翻，她又以为青梢是岳老三带到北地的“货”——就像那几推车的药材似的，可青梢又可以与她们坐在一架马车上，受到照顾与保护，这并不是一般的“货物”能够得到的待遇，所以她以为青梢同样是出身较好却家道中落的姑娘。</p>
可这个猜测今日又被推翻了。</p>
岳老三不可能容许李夫人将一个家世好出身好的姑娘家安置在最后一排，与满秀一道走。</p>
长亭将这纷扰的思绪甩至脑后，这并不是她应该关心的问题。</p>
李家受商贾之家的限定，正门的门楣被规制压得极低，且门道极窄，两人并肩已不能通行。可一过二门，视野便豁然开朗了，长廊小巷相交杂，小径长延通幽，有矮树灌木覆雪冒荫，路无雪堆积水，瓦上不染微尘，宅邸是个两进两出的小院儿，在东北角修了后罩楼挡风，李夫人直接将几人领入了后罩楼旁的厢房。</p>
长亭与长宁住东厢，满秀便安置在厢房外的小暖阁里。</p>
胡玉娘住西厢，没再费心给青梢收拾出一间小厢房了，就安置在了这个套间外的小阁屋。</p>
厢房打扫得很干净利落，且在高几上还摆置了一樽双耳瓷瓶，里面插着正怒绽的小朵小朵的粉嫩嫩的梅花，是下了一番功夫收拾的，长亭便笑道致谢，“...劳烦李夫人了，不过落个脚罢了，何必费这样大的心。”</p>
李夫人赶紧摆手，“姑娘折煞妾身了！哪怕住一天半天。睡一个午晌的觉，也得精心准备着啊！昨儿蒙大人先派遣过来的人手特意嘱咐了妾身，得好好拾掇好好伺候，说姑娘规矩重。叫妾身别失了体面...更何况，恐怕您与蒙大人、岳三爷得在这儿住上三五天呢！”</p>
不是歇个脚就走？</p>
长亭想了想，觉得也是，添置补给、整顿士气、迷惑官府，每一项都需要时间...长亭再低头看了看耷拉着眼靠在她身上困得迷迷糊糊的小长宁，不由叹了叹气，说起来蒙拓也是为了将就她们，姑娘家没吃过苦头，赶紧趁这几天伸直了腿儿，歇上一歇吧。</p>
长亭再给李夫人道了谢后。李夫人便又风风火火地出了厢房呈了臊子面来，直让几个姑娘对付着用完赶紧歇下，歇完了晚上喝汤吃锅子，补一补。</p>
胡玉娘吸吸呼呼吃完面，同长亭嘱咐几句。无非是，“头尽量别沾水，头上的伤还没好呢...”、“阿宁睡相差，要不要赶到我屋子里来睡？给你腾个地方出来好好歇一歇？”、“有事就叫我！”</p>
长亭不耐其烦，将胡玉娘赶了出去。</p>
青梢也袅袅娆娆地告了退，满秀歇在了暖阁里，抱着新缎被面呜咽着哭。</p>
人都走了。内厢一下子静了下来。</p>
长亭把幼妹赶上床去，哄着睡了，再轻手轻脚地打了盆温水，对着铜镜拿胰子洗脸颊，一遍接着一遍地搓，直到脸上红了一大团后才愣愣地看向铜镜停了手。</p>
静下来。强摁下的担忧与惶恐渐渐浮上了水面。</p>
如果...真的是他...她们该怎么办？</p>
就如浮萍落叶一般漂泊在外乡，任由人安顿宰割？</p>
不，如果她们不回平成，就不能证明她们是平成陆氏的女儿，那她们身上仅存的最后一丝价值都没有了。石家不会答应——尤其是在费尽心力，甚至不惜暴露福顺号这最后一条后路的情形下。</p>
她们姓陆，“陆”字就比她们整个人还要重了。</p>
如果回平成呢？</p>
长亭抬起头来，轻飘飘地看着铜镜中那个神容肃穆的少女，如果她们回到平成，迫于压力，宗族和他都不会不依礼相待，不过是两个不足轻重的小丫头罢了，不会与他争家产更不会对他造成威胁，甚至在他眼里，她们或许根本猜不到想不到陆绰之死的真相。</p>
回去，可能是我为鱼肉，别人为刀俎。</p>
不回去，苟且偷生，苟延残喘，一定会变成别人废弃的棋子与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p>
长亭后脑如针锥刀刺般疼了起来。</p>
长亭佝下头，手拨了拨铜盆中的清水，水纹一漾，倒映在水面上的她的脸瞬间就变得支离破碎了。</p>
她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是蒙拓，他会怎么选。</p>
长亭脑中的蒙拓，如今也没歇下。</p>
“去城门口下帖子，就说定了万花楼的姑娘给兵头儿备着呢，三壶玉湖春也备好了，打理账目事繁且忙，我就不去陪兵头喝酒了，请他自便玩乐好。”</p>
岳老三还记得承诺，将一落座就吩咐下去，吩咐完了一抬头，面对着蒙拓，语气里有埋怨，“...你不是个处事冲动的人，当场拔了刀，心里头是痛快了，可痛快过后呢？局面就变得一团乱麻难以收拾了！那无赖官衔再小，也是幽州官府的人，你一个商贩对着官府的人拔了刀，拘禁事小，官府顺藤摸瓜查下来怎么办？你说怎么办？”</p>
蒙拓默不作声。</p>
这是岳老三头一回话放这么重，语气缓和了点儿，“小不忍则乱大谋，阿拓，你素来沉稳踏实，出门在外不要意气用事。”</p>
意气用事？</p>
蒙拓敛首轻扬了嘴角笑了笑，这四个字，他多少年没有被人这么评价过了，意气都是给富人们用的，他用不起。</p>
可他今天着实奇怪，下意识地拔刀，下意识地维护，下意识地...心疼...</p>
他仍旧记得陆家嫡长女随父客居冀州之时，对石闵尚且不假辞色，天之骄女，大抵如此，今日她却忍了下来，手紧紧攥成拳头，后槽牙咬得死死的，她忍了下来，忍住恶心，甚至没有当即将那只脏手打下来。</p>
他很心疼，甚至比看见她手刃戴横的时候，更心疼。</p>
她不应该做这些事情的，她不应该忍这些事情的，她是天之骄女，她应当保持尊贵，清傲昂首。</p>
蒙拓将头抬了抬，沉声问岳老三，“定的万花楼？”</p>
岳老三啜了口茶，放松疲倦不堪的身体，闭着眼点头，“没错儿，万花楼，要想做啥就做周到点，别留下把柄。”</p>
蒙拓难得地抽了嘴角再笑了笑，轻声反问岳老三，“你说我意气用事？”</p>
夜幕大降，姑娘们的晚膳是在厢房里用的，青梢、满秀不上桌，便只有长宁、长亭、玉娘三人吃食，长亭瞅了眼鲜菌锅子，里头汤炼得浓白，喷香扑鼻，高堂里煮了鲜菌、高笋、木耳、黄花、豆腐等物，未见肉食，不闻油腥，再看满桌的菜式都是素菜，做得用心极了。</p>
长亭默了默，他真的是一个心很细的人。</p>
用完膳，长亭与玉娘便带着长宁向外院去，说好了要去给岳番行大礼谢恩的，不能说话不作数。</p>
李家没多少家仆，只一个老妪领着几人沿长廊走，没走几步就到了，差不离的厢房，只有岳老三和岳番两个人在，正相对而坐执子博弈，长亭笑着叩了叩门板，岳老三扭过头来，岳番笑嘻嘻地跳起来迎过去，揪了揪长宁的小鬏鬏，嬉皮笑脸，“过来给我行礼啦？”</p>
小长宁仰起脸来，重重点头，“嗯！若不是阿番哥哥，阿宁早就命丧黄泉了！”</p>
岳番“嘿哟”一声回头看向岳老三，“小姑娘还会说‘命丧黄泉’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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