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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离第2部分阅读

    归离 作者:肉书屋

    归离第2部分阅读

    ,脸上居然也带出难得一见的笑意,“属下鲁莽,还请公主恕罪。”若换了真正生死相见的敌人,他方才必能在身受重伤之前一剑贯穿对手的身体,除非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否则任何一个对手也要变招躲避这必杀的一剑。

    子娆妩媚笑道:“总是这样,非得打上一架你这张脸才有点儿人样。你的剑法倒真是越发精进了,不知现在还有多少人能挡得了你十剑。”

    墨烆眉梢轻轻一动,“公主过奖了,若主上肯出手,我在他剑下便走不过十招。”

    “哦?”子娆明眸一转:“他这么厉害了吗?也难怪,你今天能入这九重玄塔,那女人终于不是他的对手了吧?”

    墨烆点头,微微含笑。

    子娆于是在他的陪伴下举步向外走去,沿着石阶而下,步出重重禁门,踏上漫长的石道,面前遥遥已见天光。

    料峭轻寒,扑面而来,她迈过了塔中最后一道禁锢,踏上了久违的土地。等候在外的近百名心腹侍卫不约而同地抚剑拜下,齐声道:“恭迎九公主!”

    子娆站在石阶尽头,举目处,天光淡淡,三千宫殿连绵似海,广袤天宇浩瀚无垠。

    恰在此时,一轮旭日灿然升起,千万缕晨曦梳破云霭,洒照在被一夜狂风暴雨洗净的大地之上。巍峨殿宇撑起天宽地阔,一片炫目金光之下绝艳的女子含笑回首,衣袂飘扬,仿若天女下凡。

    东帝居住的长明宫中并不多见奇花异草,却四处植有茂密的竹林。片片修竹分外挺拔,无论何时始终以高傲的姿态立于风霜,不变的是苍翠的色泽。

    微风轻掠竹叶,潇潇如雨,墨烆等人未经传召,不敢擅入禁宫,只余子娆一人缓步而去,修长的裙裾随她的优雅的步履轻缓曳地,渐渐没入幽深的大殿。

    层层微光透过玉帘云帷的纹路融入这方宽阔的空间,温度与光芒收敛于无边的寂静,仿若黄昏时分一层漂浮的光影,落于她风情妩媚的眼角,透露出一抹清浅的温柔。她踏着衬以飞云花纹的盘龙织锦长毯前行,无声亦无息,转过长长的玄龙玉屏,便悄然停伫,神情中并不见与墨烆初见时飞扬的笑意,落落忧愁使得那双丹凤媚眼浮有迷离与幽凉的美。

    子昊生性喜静,身边极少留宫奴随侍。此时独自负手立于长案之旁,盘螭鎏金青铜炉中一缕沉息香缈缈弥散,缭绕玉屏金案,轻轻落上他的衣襟,落上子娆柔软的丝袍。

    子娆来到他身边,他正抬头看着墙上刚刚写好的一副字,也不回身,笑问:“这副字写得如何?”

    雪丝冰锦之上银勾铁画,以朱笔书了一行大字——“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笔力峭拔,墨迹簇新,显然是刚刚完成的。

    子娆凝眸看去,漠然道:“天生万物,视如草芥,抛于万相幻生之地,弃于欲孽浮沉之世而不顾,人却视天如神,岂不可笑可怜?”

    子昊笑了笑:“天地无心,生万物于混沌,滋之以雨露,赐之以自然,付之以逍遥。众生有心,心生万相,岂是天地之过?”

    子娆道:“那世间这么多悲苦挣扎,该去找谁问个究竟,求个明白?”

    子昊淡淡道:“生死祸福,怨天不如求己。”

    子娆静了片刻,忽而一笑,“这些年无聊,我倒也常常练字。”说罢她反手一挥,长袖如云飞卷,掠过龙案上的朱砂砚。一抹丹红似血,随着她行云流水般的袖袂在墙壁之上书下一个大大的“忍”字,起横转折,张扬纵肆,仿佛浴火而出的凤鸟冲天飞起,展翼之间,直令九天失色。

    长袖飘落,她无声静立,眼底神情错综复杂,难以言表。

    子昊盯着这字看了一会儿,蓦然失笑,终于转过身来,“子娆还是子娆,这么多年了,竟一点儿都没有变。”

    子娆亦扭头看向他,面对这世上唯一的亲人,眸光中渐渐现出一丝柔和的神色:“你变了吗?”

    子昊不答,返身提笔润墨。案上雪缎铺泻,如丝如冰,他从容行笔,纡徐有致,同样一个“忍”字落在面前。

    如此沉凝的笔迹,锋芒深敛,华光尽落,字中看不出他心底分毫的情绪。字只是字,无喜无悲,无风无浪,经历了太多,看过了太多,一切都可化做无形、无声、无痕。

    忍到极处,忍耐本身早已忘记。

    他放下笔,淡笑回首,突然间笑容凝固在脸上,身后子娆竟早已泪流满面。

    他刚要开口说什么,子娆跪向他身旁,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臂。猝不及防之下,伤口的疼痛让他下意识地一挣,然而子娆那样用力地抓着他,根本不给他躲避的余地,伸手去拂他的衣袖。

    “子娆!”他极快地压住了她的手。子娆迅速抬头,直盯向他的眼睛,他一时间竟无法与她锐利的目光对视,终于放弃了阻拦。

    子娆缓缓将他的衣袖挽起,只见整条手臂之上伤痕点点,尽是毒蛇细密的齿痕,虽然多数已经痊愈,却仍旧触目惊心。她紧紧咬着嘴唇,哑声质问:“你疯了吗?你不要命了?那蛇毒是什么东西难离司道没有告诉你?”

    子昊若无其事地一笑,放下衣袖,“我知道。”

    太过平静的回答,让人忽然间无言以对。子娆僵跪在那儿,他拍了拍她的手,笑道:“不必担心,我不会轻易就死掉。只剩我们两人了,我若是也走了,你一人岂不孤单?”

    子娆看着他,突然伸手抱住了他,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埋首于他的胸前:“这七年来,我看不到你,听不到你,触不到你,但每一次你身上的痛,我却都能感觉得到,每一次我都觉得自己的心在流血。可是我知道子昊还活着,我就也一定要活下去,他会来救我,我也绝不会让他死。”她抬起头来,眼中满是倔强的神情,如同一个固执的孩子,想要保护自己最珍爱的东西。

    子昊微笑,轻轻抬手抚摸她的肩头,拥她在怀,神色安然。隔着衣袖,子娆的手指划过他臂上的伤痕,幽幽问道:“你难道不恨她?为什么要这么轻易地放过她?让她就这么死了,岂不落个痛快?”

    “恨,”子昊淡淡道:“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抽筋剔骨。但我还有太多事情要做,没时间去和一个该死之人纠缠。我对她的恨,止于重华宫中那一夜,此后两不相欠。”他似是不愿多谈此事,随即转开了这话题,低下头,柔声对她道:“子娆,大乱初定,有些事情亟待处理,我想让你替我去见一个人。”

    子娆闭上眼睛,似乎并没注意他在说什么,片刻之后她断然道:“我要去一趟楚国。”

    “楚国?”

    “不错,如果天底下还有人能解你身上的毒,那一定是歧师。我知道他没死,即便整个巫族都亡了他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墨烆这些年暗中查过,他现在很可能在楚国,我要去找他。”

    “哦,”子昊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那么正好,我要你去见的人也在楚国。”

    “谁?”子娆抬眸相询。

    子昊淡淡道:“少原君,皇非。”

    第四章 昊昊苍天

    骤雨初歇,风潇潇偶尔有几片落叶卷过殿前,整个禁宫尚笼罩在一片将明未明的天色下。层层白幔随风而起,飘摇如幕,落了玉帘金灯,遮了雕梁画栋,宫苑内外中丧仪张挂,将国丧的消息宣告于世。

    自日前太后崩逝,宫中传出东帝欠安的消息,朝中外臣始终不得入见,唯得御旨颁下:即刻拆毁琅轩宫九重玄塔,迁重华、琅轩两宫为废殿,九公主子娆赦出无罪,晋封清衍长公主,赐住流云宫。

    一连数日,唯有长公主得以出入长明宫寝殿,侍奉御前,东帝连续废黜长襄侯、长陵侯、息乐侯、定武君、宜阳君等为庶人,尽罢宫中内官近臣,赐太后所宠信的一十三名内臣尽入岐山王陵活殉。翌日,复降旨罢免包括司徒孟说、司空厉鞅、大司马乐让在内大小朝臣近百人,所有人等发刑谳司一并囚禁。

    与此同时,钦天司定于十日之后为王太后发丧,奏请以重华、长明两宫数千宫奴尽数随殉,此事虽暂时未有旨意处置,但十有八九已成定局。

    九曲回廊玲珑蜿蜒,朱栏微湿,晨风微凉。穿过翠色如海的竹林,一座精巧的浮桥上横卧于碧波之上,古老的玉石沾了雨意,呈现出淡雅沉润的色泽。几名医女手捧金盘玉盏往寝殿而来,细碎的脚步夹杂在星星点点的残雨中打破了沉寂,玉湖清波之上涟漪微漾,瞬间又恢复了一片无边的宁静。

    待到寝宫之外,为首的医女将手中汤药跪奉于前。离司从玉匣中取了银针试药,复又亲自尝过,那医女得到她首肯,方将药送入寝殿。另有医女奉了清水、甘露上来,待内官如前法一一查验无误,亦随后而去。

    离司方要转身入内,远远见禁中侍卫引了一名皓发白须的老者前来,便停住脚步,待几人到了近前,敛衣一福:“主上尚未起身,还请昭公稍候片刻。”

    那被称做昭公的老者身着宽袖素服,头绾缨簪,相貌高古清奇,气度深严,虽已年近花甲,但双目炯然有神,精光沉敛,令人一见之下,顿生肃敬。

    伯成商,雍朝辅国重臣,王族旁系之宗,因受封于昭地,故称昭公。此人数十年来历三代而为相,为人清正贤明,刚直不阿,在朝野内外可谓德隆望重。襄帝在朝,他便因数度痛陈女祸误国之害而开罪凤后,东帝四年,更是因极力反对以无道之兵攻伐九夷,与太后势成水火。

    太后虽恨他入骨,却慑于其威望不敢杀之,遂设法将其逐出帝都,贬往封国昭地。出乎所有人意料,伯成商归国之后竟一反常态,命家人筑土封门,闭户不出,彻底不再过问帝都之事。自此,朝中佞臣当道,宵小得志,雪上加霜,再无天日。

    数日之前,东帝遣人西入昭国,密召伯成商还朝。此时伯成商与身旁两位侍卫皆是日夜兼程,匆忙入宫,犹自一身风尘仆仆。离司知道子昊昨夜几近天明才睡,正犹豫是否应此时通报,却听殿内传来清淡的声音:“离司,请昭公进来。”

    子昊夜里一向少眠,能小睡片刻已是难得,此时刚刚醒来,披一件云色单衣斜靠于龙榻之上,脸色苍白一如前日,但精神尚好。他撑起身子,亲手搀了欲要俯身叩首的伯成商,笑道:“一别三年,昭公可还记得当初朕说过的话?”

    伯成商被他握住的手微微颤抖,仍坚持叩拜下去:“老臣未有一日敢忘,天幸主上无恙,终有今日君臣再见!”

    子昊清缓一笑,慢慢向后靠上软垫,微合双目,似在回忆着什么:“那日昭公离京西去,朕曾说过,要您守国自保,以待来日,不出三年,朕定会请您还朝,今天,朕做到了。”

    伯成商道:“老臣亦未负主上所托,昭地四境国靖民安,即便是面对穆、楚等强国,亦可有一争之力。”

    子昊闻言,笑中略带了不易察觉的苦涩。

    雍朝王族得有天下近八百余年,传至二十五代幽帝为王,因听信佞臣谗言兴兵伐穆,以至天下大乱。从此王族威望渐失,九域诸国纷争不断,数十年来愈演愈烈。

    幽帝末年,穆国借兵胜之势,先后灭嬴、启、陟、禳等小国,西臣昆仑,东逼帝都,扩国土千里,一时盛极。待到襄帝六年,东海后风国乱起萧墙,五位公子因争夺王位掀起变乱,导致一国分崩离析。诸公子先后自立为国,却被宣、楚两国趁虚而入,两年之内五国尽亡,领土以云泽湖为界一分为二,宣、楚各得其一。

    襄帝十二年,柔然族脱离王族自立为国,欺宣国老王殡天,新王初立,贸然犯其边境。宣王姬沧亲率大军迎战,大败柔然于赤峰山。与此同时穆国发兵漠北,柔然走投无路,最终臣服于宣王,边境八百里城池却为穆国所得。

    自此穆、楚、宣三国渐成鼎立之势,数年来攻伐兼并诸王封地,九域间战火连绵,弱小候国人人自危,黎庶百姓苦不堪言。而帝都之内太后篡政,无端兴兵灭巫族、诛九夷,穷兵黩武,国弱民疲,情势已危如累卵。

    子昊微一抬头,“这是在那岄息手中压了数日的军报,昭公不妨一看。”离司自御案上取来一封书简,交给伯成商。

    伯成商展卷而阅,一见之下,这沉稳持重的老臣竟蓦地直起身子,面色大变:“文简兵败!”

    子昊闭目养神:“二十万王师身葬仓原,文老将军及其三子力战而亡,朝中自此已再无可用之将。”

    伯成商震惊过后,仰天悲叹。

    自东帝二年大将卫垣被太后一党迫害,愤然反出帝都,投奔穆国后,雍朝军中唯有义渠侯文简拜将领兵,独撑大局。如今经此一役惨败,将折兵损,帝都外无拒敌之军,内无安国之策,已几近名存实亡。

    伯成商念及往日与文简将相携手,辅国安政,谁知三年一别,竟成永诀,不禁悲从中来,再看那奏报日期,赫然已是五日之前,“仓原失守,那叛军岂不……”话到嘴边,心惊之下,竟未敢再说下去。

    子昊睁开眼睛,仰望高旷的殿宇,声音平静如水:“九夷族且兰公主亲率骑兵乘胜追击,若朕所料不错,他们必已沿江北上,兵临息川,再有四百里便是帝都。”

    伯成商神色凝重异常:“主上可有何打算?”

    子昊淡淡道:“遣使休战。”

    伯成商沉吟片刻:“那且兰公主因九夷女王之恨,发誓为母复仇,如今连战得胜,帝都指日可下,她岂会善罢甘休?”

    子昊一笑:“此事由不得她,这场战事如此出人意料,绝非她一个小小女子所能为。”

    “主上此言可是另有所指?”伯成商掩卷相询,只见一丝锋锐无声掠过面前君王的眼眸,子昊略略抬眸,缓缓说出一个名字:“皇非。”

    楚有皇非,当世无人称美;楚有少原,九域弗敢言兵——

    楚少原君皇非,当年前首次领兵出征,便以五千奇兵大破宣国十万入侵之军,一战成名。自此之后,宣王姬沧以百战之身,千乘之军,万骑之兵,六十余万帶甲之士,再未敢对楚国正式用兵。

    近年来,皇非率楚军北拒宣国,西联穆国,不断兼并小国属地,攻城掠地无往不胜,五族四国或者有人不知今日谁为天子,却绝不会有人没听说过少原君皇非。

    潇洒如皇非,是每一个深闺女子都梦寐以求的情人;高傲如皇非,是令每一个沙场男儿都热血沸腾的对手。

    子昊扭头看向窗外,外面风雨浪涛、江山飘摇尽入眼底,却再也没有打破那已然归于平静的幽深,“区区九夷一族,族人不过数万,十之五六皆为女子,如何能与几十万大军抗衡三年之久?若非得人暗中相助,早应国破族灭。楚国皇非,唯他能令文老将军饮恨沙场,也只有他有这个理由保全九夷。”

    伯成商点头道:“九夷与楚国地形交错,唇齿相依,一旦亡国,楚国便失了一面天然屏障,若连此点都想不到,皇非便也不是皇非了!”

    子昊轻咳了几声,眉心微攒,又重新阖上眼睛。九夷族虽弱小,却能想到依靠楚国,求得皇非庇护,那且兰公主倒也非等闲人物。想到此处,他挑唇而笑,姿色不俗的女人,总比他人多一样厉害的武器,以皇非之风流,又怎会拒绝这样的女子?他不说话,殿中一时便十分安静,此刻外面隐约传来一阵喧闹,夹有侍卫的呵斥,女子的低泣。子昊略紧了紧眉,离司知他素来厌烦吵闹,欠一欠身,便悄声移步往殿外而去。

    御苑中竹影潇潇,一片晨曦朦胧,禁中侍卫正在清点长明宫宫奴的人数,玉阶之前,青衣乌冠、环鬓累累跪了满地。不断有年轻的女子被带出去,伴着残雨凄迷,一行行队伍蜿蜒而至洞开的宫门,遗一路悲声与哀凉。

    离司不料是外面这等情形,心中百味杂陈,一时竟忘了该命他们安静。无意间抬头,却见九公主自回廊尽头徐缓而来,幽然驻足于殿外高大的廊柱之下,静静看着眼前凄惨的场面。

    微风中,她墨色的长发几欲委地,沿着云丝长衣悄然流泻,便似一袭淡墨轻烟,浸染了面前繁华江山,素色如海。殿檐飞起挑破天空,丝缕云光穿透重雾悄然而落,于那白衣素颜之上淡淡倾洒,渐作一片霞色似血。她似厌恶这莫名的光亮,靠了廊柱微微侧首,半掩的双眸底下眼波淡漠,冷冷如秋水寒霜。

    离司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公主。”

    子娆慵然抬眸,见是离司,唇间无声泛起一笑:“离司,你可还记得七年之前,琅轩宫中那一夜?”

    淡言轻语飘落,离司心头却似被一只冰凉的手骤然握住,那一瞬间呼吸停滞,多年尘封下的记忆如洪水破冰,自遥远的深渊汹涌而来,挟一路尖石碎屑生生撕裂痊愈的血肉,直将人重新卷入黑暗与恐惧。

    那一夜,七年之前,琅轩宫中也是这般白幔飞舞,长夜将尽,襄帝驾崩的消息尚未公众于世,重华宫派出的影奴已然闯入琅轩宫。

    刀光划破锦屏,血色溅上罗帷,负责保护婠夫人和九公主的侍卫不断倒下,宫奴的惊恐惨叫化作鲜血,凝固在满院冰冷的雪地之上,如一片片残梅凌乱绽放。

    离司躲在御药司的石柜夹层中,瑟缩于角落,不敢发出任何声响,透过狭窄的缝隙眼睁睁看着当初带她入宫,方才匆匆将她藏入此间的廖公公头颅飞落,一道热血溅入柜中,和着泪水滑落于脸颊,成为每一次深夜惊醒时最为残忍的颜色。

    那一夜漫天白幔化作火舌,在华美的宫殿上空狂肆飞舞,杀出一条血路的子娆在被挟持的母亲面前丢落长剑,看乱刀齐下,宫中仅存的数名护卫惨死于前。

    血如河,洗过玉砖鸾纹、瑶池琼阶,映出烈焰吞噬一切灼目的光。那一夜父丧宫倾,那一夜家毁族亡,记忆最终止于母亲迈上王陵神道时凄美绝艳的背影,烈烈祭火,燃尽长天。

    玄塔之下千日静修,仇恨如被魇镇多年的妖孽,在这日宫人的哀戚之下破土而出。天地无亲,何仁之有?纵然倾重华宫所有人的性命,又如何能洗清灭族弑母的血海深仇?子娆细媚的双目渐渐泛起森寒杀意,身体中翻腾的血液似不能止,袖中双手却冰冷如澌。

    忽然之间,隔着龙楼凤阁隐有细弱的女声传来,字字哀哀,是一首凄凉的歌谣:

    天之苍苍,地之茫茫,天寒地冻,风吹草黄。

    天生我何,宿命无常,地养我何,世情悲凉。

    鸿雁于飞,我行其野,悠悠昊天,怜我其殇。

    鸿雁哀哀,我心何辜,悠悠昊天,怜我其殇……

    歌声于晨雾深处漂浮,初时只是一人低唱,渐渐却有众人相和,其声切切,哀伤欲绝。子娆似被矍然惊醒,茫然抬头听着,许久之后,终有一缕叹息幽然转落。她伸手以指尖托一丝晨光清澈,双目轻阖,转身向殿中徐行而去。

    殿中伯成商正与子昊商议仓原战事,忽见九公主未经传召径直入殿,待到御前优雅俯身,宽大的裙裾曳地如云,抬眸一视,媚色如烟。

    伯成商起身退避行礼,暗中却蹙了眉头。太过妖冶的女子,倾国倾城倾天下,幽、襄两朝前车之鉴不远,如何不令人心惊?这出身巫族的九公主自幼便放肆乖张,跋扈如太后也时常惧她三分,如今虽被囚禁多年却仍不见收敛,只怕非国祚之福。

    子昊停止说话,微微抬眼,静看了子娆片刻:“子娆,你哭过,发生了什么事?”

    子娆伸手抚上脸颊,意外地触得一抹轻晕的湿意,她漫不经心一笑,丹唇微启:“臣妹恳请王兄,开恩赦了重华、长明两宫宫奴,那钦天司的折子,不准也罢。”

    话未落音,近旁的伯成商双目一抬,隐含的不满与分明的警惕化作一道锐利目光刺于她身上。

    子昊斜倚软榻,一盏暖茶握于掌心,面上未见丝毫情绪:“说说你的理由。”

    子娆眼波转处,凤眸微垂,淡声道:“数千人一起哭哭啼啼,叫人听了心烦,倒还不如昨夜那些影奴,一杯鸩酒赐死了事。”

    面前的玄玉地砖光亮如镜,倒映她清柔的身姿,雪衣铺展,如一朵幽莲静静绽放于无边墨色之上,丝毫不见昨日中宵掖庭司中处置那些叛逆者时绝冷的姿态。

    子昊目光从她面前掠过,阖了双眸暂未作答,整个大殿寂静无声。片刻之后,他睁开眼睛淡淡一笑,“前几日,朕见你倒并不是这么想的。”

    子娆眉眼略细,迎上他的目光,曼声道:“王兄不计前嫌,恩准那女人仍旧入葬王陵,她却哪配这般兴师动众的陪葬?如此去便宜她,倒不如臣妹做了善事,积了阴德更好。只不知王兄准是不准?”

    她同他说话向来随性,便是人前也不见收敛,直听得伯成商老眉紧锁。子昊却毫不在意,静静与她对视片刻,忽而唇角淡挑,闪过丝别样的意味,“好,那朕便准你所请。”雷霆雨露,皆是王恩,“传朕旨意,太后葬礼以陶俑代替众宫奴殉葬,与重华宫有关之人全部发往岐山王陵,限时烧制陶俑、修筑地宫,完工之日一并遣散,此后永不得踏入帝都一步。”

    所请得准,子娆亦不见十分喜悦,只叩谢了王恩,娉婷起身。伯成商看她一眼,终忍不住自案前拂袖而起:“主上,老臣有一言劝谏。”

    子昊抬眸,笑了笑:“昭公请说。”

    伯成商肃容道:“主上,我朝自望帝立国,祁帝迁都,国祚延绵七百余年,本是诸侯归心,九域安宁。但自幽帝之时,先后宠幸瑶夫人、郦夫人,以至朝政荒芜,更为那郦夫人枉兴兵戈,以至乱起中原。及先帝登基,先是迷恋巫族之女,复令王后祸国乱政达二十年之久。红颜祸水,女主之害,主上岂不亦有切肤之痛?如今祸乱初定,九公主便于御前妄议赏罚、干涉朝政,今后难保她不是第二个郦夫人,第二个太后!更何况,斩草当除根,眼前留下重华宫众人性命,只怕将来后患无穷,老臣,深为我主忧之!”

    子昊半垂眼帘,缓缓浅啜手边清茶。细瓷薄盏中汤碧如玉,嫩芽成朵,一旗一枪,浮沉不止。许久,茶盏放下,淡淡语声响起:“红颜祸水,朕倒不以为然,昭公言重了。朕身边之人心中自然有数,昭公不必忧心。”

    “主上……”

    子昊轻轻一抬手,眸色清静探不出喜怒:“昭公用心良苦朕清楚,朕非先王,诸事自有决断,并非什么人三言两语便能轻易左右。钦天司的折子昭公可依朕所言,明日拟旨发还。”

    他话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显然不欲再讨论此事。子娆在旁可有可无地听着,唇角噙一抹几不可见的淡笑,对于因她而来的指责置身事外,不惊亦不怒,仿佛眼前一切皆与她无关。却听子昊再道,“战事未平,国逢大丧,许多事情亟待处置,明日昭公还朝,便以丞相身份摄政监国吧。”

    伯成商大惊失色,不及坚持方才的谏言,拂襟跪下:“主上,这万万不可!主上已过冠礼之年,早应亲自听朝理政,岂可由臣子摄政?老臣断不敢从命!”

    子昊打断他:“国事繁杂,千头万绪,朕纵要亲政,也是有心无力。你不必再行推辞,帝都之内,朕予你专断之权,他日若有万一,朕信你绝不会有负社稷。子娆,你过来,替朕拜谢昭公。”他的声音清淡,似已带了倦意,伯成商一凛抬头,震惊之余,竟忘了言语。

    子娆悠悠瞥了子昊一眼,浅淡一笑,移步前行,敛了袖袂,低了蛾眉,于伯成商身前以娴雅的姿态婉转叩拜,属于王族的高贵与敛眉时一抹幽凉相融,呈现出一种奇异而冷艳的美。这一拜是为国、为他,还是为自己,她并不想去分辨清楚,眼前白发苍苍的老臣不负这郑重其事的大礼,她也不愿违逆他一片苦心。怕她任性得罪于朝野,一拜之下为她铺下后路,留下靠山,若有一日……若有万一……她垂眸轻笑,低低一叹,若真有那么一天,她要这些做什么?

    伯成商连忙向旁避让,不敢僭越受礼,眼前女子冷丽清澈的眼神几乎令人不敢逼视,他突然觉得方才的指责有些贸然,或许当真太过唐突了。只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抬头望向东帝,似有话要说,满腹言辞却在那如雪的面色与平静的注视下皆尽冰封,僵跪片刻,终于深深叩首下去,眼前一片老泪纵横:“老臣待罪之身,蒙主上不弃,得列朝纲,托以国事,信任有加,臣蒙此恩,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必以身事国,虽万死不敢稍辞……”

    第五章 西陵残阳

    接二连三惊天动地的重响,琅轩宫九重塔上最后一块巨石落地,激起层层飞浮的尘埃。世纪 shubao2

    石块震动大地的余波沿着层叠的宫宇与起伏的山脉遥遥传向岐山之巅的王陵,与连绵不绝沉重的丧钟合为一体,宣告了一次彻底的终结。

    天暗云低,日淡无光。

    王陵正东方的祭台高耸入云,几接天宇,子昊举步踏上云台尽头,长风凛凛吹拂衣衫,天地人间尽入眼底。

    漠漠云海,九域苍茫,唯有一座被万山推出的孤峰傲然独立,直插云霄,仿若一道玉柱擎天,撑起六合八荒。位于穆、楚、宣三国与王域交界处的这座惊云山,乃是雍朝天下第一高峰。相传上古之神曾以此山而开天地,引万川河流而成九域,后世沧桑,千番兴替,登惊云者,皆王也!

    子昊遣退侍从,独自负手遥望远山,显然对葬礼的诸般仪式毫无兴趣,亦无人敢来请他执孝礼服丧送葬。文武群臣在渐暗的天色下一片肃然静默,钟声长鸣,祭台四周缓缓升起绘以四方天灵的玄色大旗,自神道而至主陵墓依次燃起祭火,主祭司手中神器高高举起,即将入陵活殉的十三名废臣被押至祭台之下。

    哀风漫天起,玄幡蔽日。岄息走在众人之前,进入陵墓前最后一次驻足,祭台之上清冷的身影直刺双目。他不由暗中冷哼,这年轻的帝王应在这万里河山中为自己挑选一片葬身之地,二十年来摧心噬骨的毒,他相信世上无人能解,恨恨咬牙,霍然扭头大步而去。

    随着一行人沉重的步履,雄伟的陵墓重门洞开,死亡像一张巨大的阴影笼罩下来。

    便在接近陵墓时,一个内臣直愣愣地盯着墓门,浑身抑不住筛糠般颤抖,忽然疯了似得大喊:“放我走,我不想死!我不想死!”说着大步后退,转身狂奔出去。

    护陵戍卫怒喝一声,闪身阻拦。谁知未等他们出手,那人突然被一股大力击中,身子凭空飞起,“砰”地跌落在陵门之前,挣扎了几下,便没有再爬起来。

    众人看得清楚,下此狠手的竟是岄息。他扫视剩下几名早已面无人色的罪臣,森然道:“滚进去!太后素来待你们不薄,你们进去陪她也是应该的。”他平时积威甚重,此刻说出来的话,倒仍旧颇具威慑力。周围侍卫环伺,一众人等本也走投无路,在他阴冷的目光逼迫下,先后进入地宫。

    停放太后棺椁的内宫早已封闭,殉葬之人所在乃是拱卫内宫的殉室。虽是殉室,四周美奂绝伦的壁雕却丝毫不逊于内宫,巨幅长卷,镶金涂丹,绵延而至甬道长廊,不见首尾,由此可知这地宫规模之宏大,设计之奢华。

    此时其他殉室中密密排放了数千陶俑,唯有这正中一间是为重华宫十三名废臣所留。负责押送的戍卫人人面无表情,十余柄长剑同时出鞘,发出一声整齐的轻响,数声惨呼之后,殉葬之人统统瘫跪在地,再也站不起来。

    侍卫之中唯有岄息身边的人没有动手,岄息看了他一眼,自行盘膝坐下,似乎将眼前诸人当了死物。

    几个侍卫相互对视,纷纷还剑入鞘。随着他们脚步声的消失,隆隆巨响,数道沉重的石门缓缓沉落,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门外,此处完完全全变成了地下死域。

    墙壁之上镶嵌的珠玉逐渐浮现出微弱光影,岄息整张脸掩在暗处,看不清分毫。他便这样不动声色地坐着,直到估计外面丧典结束,整坐岐山真正重新陷入安静,才睁开眼睛站了起来。

    他将手背在身后,缓缓向前踱了几步,站定,用眼角斜了斜那几个还在呻吟的人,忽然间,黑暗中利芒闪过,室中痛苦的呻吟声被一刀斩断。

    一把细薄的利刃转过指间,倏地没入袖中,鲜血这才从诸人颈中喷射而出,溅满了四周华丽的殉葬品。岄息冷笑一声:“蠢货!”一脚将挡在身前尸体踢开,径直向外走去。

    殉室外无数甬道错综复杂,迷宫一般交叉成通往内宫的墓道,他施施然负手前行,便如走在自家花园,如此熟门熟路,竟没有触动任何一处机关,只约莫一盏茶功夫,眼前豁然开朗,进入了一个空阔的拱形空间。他停住脚步,面前地上是以整块玉石雕成的巨大的八卦神图,墓室顶部镶嵌无数明珠,皆依天星走势散布,黑暗中点点微光闪现,衬得四周黑暗深如苍穹。

    他凝神细看星辰方位,对应八卦神图依次推算,最后目光落在迎面那道由整块玄玉筑成,饰以火凤重云的宫门之上,闭目沉思片刻,突然飞身掠向八卦图上正南乾位。就在他落足的瞬间,四面一阵细密的轻响,无数金针迎头激射而来。他足尖一点腾空而起,避开前后夹击,同时两道衣袖左右甩出,退回原地时,点点金针卷了满袖。再一挥袖,两道劲风携了暗器击中正北坤位,神图八方忽如朵朵玉莲盛放,化作明晃晃夺命利刃飞快旋转,若此时人在卦中,怕已被搅成肉泥。

    岄息静候一旁,待到机关平静,身形一旋,踏震宫,走离位,落至八卦正中太极阴阳图上。小心翼翼盘膝落座,默运真气,巨大的八卦神图开始缓缓转动,乾、坎、艮、震、巽、离、坤、兑八方卦象依次升起,一道金光自墙壁透出,渐渐扩大,玄玉宫门全无声息地向两旁自动滑开,便将整座内宫呈现于眼前。他睁开眼睛,满意地一笑,起身弹了弹衣襟,沿那玉石长道大摇大摆步入其中。

    这内宫以美玉为地,金石作壁,九百九十九名陶俑宫奴头顶长明天灯跪在不同的角落,将此处照得明如白昼,可以清楚地看到正中太后的金椁凤棺。推开棺盖,赫然便见太后翠冠鸾服卧于其中,尸身不见丝毫腐败的迹象,面目栩栩如生。

    岄息盯着凤棺眯了眯眼,随即伸手将里面的玉枕取了出来,看都没有多看一眼那曾与他同床共枕、恩爱缠绵的女人。他将玉枕平放地上,蹲下身来仔细研究片刻,伸手沿上面火凤纹路一一摸索,似在寻找些什么,神情极为专注。不过一会儿,面上忽见喜色,手指在玉枕两端轻轻按下,只听枕中“喀喇”两声微响,随即发出一阵机关转动的声音。他目光亮了亮,十分小心地将玉枕推至身前一尺之外,忽然发力送出。玉枕平飞而去,恰好撞上不远处一尊陶俑,“噗”的一声从中张开,激射出一片紫色烟雾。陶俑顿时被烟雾笼罩,原本细白的陶身和烟雾一触,很快化成整片骇人的乌青色,继而层层剥落,“噼里啪啦”散坠一地。

    岄息在送出玉枕的同时早已抽身飞退,见状挑了挑眉峰,屏住呼吸再等了些时候,方走缓缓上前去,俯身自玉枕中取出一个被密印封住的金盒。以血为引去掉密印,开打盒盖时,一层灼灼光华几乎将他的面容映成淡金色,里面现出一串宝光晶莹的玲珑石。他伸手欲取,不料刚刚碰触到灵石,忽然被一股炽热的力道激得倒退数步,险些将盒子丢落在地。他冷哼一声,真气聚于指尖再次出手,通透的灵石内光芒疾转流动,一盛一亮,数次之后,终于被他强行压制,落入他手中时已变得平凡无奇。

    这番举动显然耗费他不少真气,就地闭目调息许久,才将这凰族至宝收入怀中,然后开始在内宫墙壁四周仔细敲击。不多会儿,便在一处听出异于别处的空洞的响声,他便将手中薄刀插入石缝,穿凿一番,缓缓向外抽拉,本应严密牢固的石砖竟逐渐移动,应手而出。

    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神情,足够聪明的人,总会知道给自己留条后路,这王陵地宫自动工之日便由他全权督造,哪一处机关密道不是了如指掌。如今天翻了,地覆了,人亡了,身葬了,从今岄息此人没了,但天无绝人之路,成败胜负,来日方长……

    江水拍岸,滔滔东去,日暮千里,残阳似血。

    岐山之阴,泗水之畔,王陵之外,另有数座墓葬,经历了数年变迁无人照看,已是一片荒芜。

    一辆青帘素帷的马车自江边缓缓驶来,长长辙痕将落日黯淡的余光凝固,化作了天地间最后遥远的痕迹。

    马车渐渐行近,最终停在离墓葬不远处,墨烆上前打起幕帘,子昊从车内走出。江风飒飒,扬起他身上云色披风,他轻轻抬一抬手,墨烆回身吩咐下去,后面数名玄衣部属远远退开。

    夕阳之下,枯叶纷飞,子昊独自一人徐徐踏过嶙峋山石,穿行于乱草丛生的墓地,最后在一座坟墓前停下脚步。

    静静垂眸,这里每一处墓碑都刻着一个熟悉的名字,同样是王子皇孙,同样是帝女娇颜,与岐山王陵比邻而在的这处山岗,才是王族真正的陵墓。这十余年来或是病亡夭折,或是获罪遭诛,除他和子娆外,襄帝众多子女没有一个得以存活。太后容不下任何女人为襄帝诞育的血脉,即便是赶尽杀绝也不准他们入葬王陵,便这般埋于荒野,尽做游魂。

    抬头环视山野,子昊面上一片冷漠与平静,伸手拂去墓碑上凌乱的杂草,突然听到子娆的声音打破了暮色深深的沉寂:“五年前,是你命墨烆去了宣国?”

    子昊沉默了片刻:“是。”

    子娆移步上前,晦暗的影子渐渐投上破败残乱的石碑,“你让他取回了子严的首级?”

    “对。”

    身后一阵死寂,天边残阳,无力地沉入了穆岭远山,江畔只余一片血色猩红。过了许久,子娆的声音才再次自这落日余晖中响起:“真的是你,子严既已到了宣国,那个女人又能将他怎样?墨烆不出手,帝都谁人奈何得了宣王?为什么,你要让墨烆千里迢迢去要他的命?”

    子昊转身,面对子娆有些灼灼逼人的眼睛,淡淡道:“因为他不是凤妧的对手,更不是姬沧的对手。”

    子娆冷笑,不知为何心中像被一片无形焰火烧灼得难受,就像那夕阳径直坠入了胸口,滞塞沉重得令人不堪重负,一句话未假思索便脱口而出:“子严一死,就永远不可能有人再威胁到你的王位了对吗?”

    猛一抬眸,子昊眼底倏地闪过怒意,但只一瞬,唇角却又微微挑起,一抹难言的孤独浸入那清冷笑容,沉淀进幽深的底处:“你以为,他是我的对手?”

    他淡漠的语气令子娆心头一窒,冲动之下话说出口,立时已觉后悔。她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若连她也要指责他,那么天下还有谁能懂他?是当真不知他的心思吗?不是不知,只是不愿承认,无法如他一样,担负起那样沉重的事实。

    北域宣国,国力强盛,兵强马壮,多年来雄霸一方,实力远在帝都之上。宣王姬沧征伐诸侯,早有问鼎中原之意,只因师出无名,始终不得轻举妄动。子严逃亡宣国,正是天赐良机,宣王必以此为由兵逼帝都,楚、穆等国又岂会袖手旁观?如此天下必乱,雍朝必亡,子严亦只会变成宣王的傀儡,雍朝灭亡之日,便是他的死期。

    一个无用之人,不如一死。一个必死之人,不如死在墨烆的剑下。

    子娆微拧了眉心,日落千山,似血海里燃起的烈火,残焰灼目而来,仿佛忽然间又是七年前的那一

    归离第2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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