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冠盖满京华第61部分阅读

    冠盖满京华 作者:肉书屋

    冠盖满京华第61部分阅读

    看了一眼满脸忐忑的郑妈妈,陈澜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郑妈妈且放心就是,一切都妥当了。”

    满屋子丫头虽都不怎么明白是怎么回事,可陈澜这一笑一说,众人无不知道刚刚忙活的那一场总算没白费,一时间连忙叽叽喳喳围上来说话,尤其是芸儿,以这泉水难得,浪费了怪可惜为由,提议不若大家分着喝了。陈澜此时高兴得无可不可,自是满口答应了下来。因而这一闹,秦太夫人那一行已经走了好一阵,陈澜方才带着收拾好了的丫头们和郑妈妈出来。

    然而,才在半路上,她就被匆匆过来的智永和尚给截住了。这位竟是连一个小沙弥都没带,脸上也不见平常的和蔼慈厚,竟是有些惊惶。

    “县主……右军都督府的杨大人,说是有要事见您”

    看到智永这般少有的模样,陈澜不禁心中纳闷得无以复加。不过是要见她罢了,杨进周难道还会拔刀子威胁人不成,否则会把智永和尚吓成这样?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二十八章 真情流露,两两相依

    第二百二十八章 真情流露,两两相依

    智永自从做了住持之后,就从来没有这么快地走过路。只恨背后是身穿长裙绣鞋的世家千金,怎么也赶不上他,他不得不频频停下往后瞧瞧,确保没把人拉下。即便如此,他仍是心急火燎地连声催促。久而久之,跟在后头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心里直犯嘀咕,而陈澜也渐渐有些讶异了起来。

    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山门,而是显然往寺中西边偏僻去处的她心中担心的同时又警惕了起来,可看见身侧的长镝和红缨一个手叩着腰间箭囊,一个不时抚摸着袖子,顿时想起了两人的甩手箭和短枪绝艺,她悬起的心方才有些定了。

    想来智永和尚这样精明的人,决计不会做出那等糊涂事来

    直到邻近西边围墙,智永方才放慢了脚步,一面擦汗一面回头等。他是和权贵打惯交道的人了,瞧见陈澜后头那两个丫头的手势做派便知道是练家子,心里顿时更庆幸自己没带小沙弥,否则人家指不定疑心更重。因而,往前又走了一箭之地,竟是邻近西门的一座不起眼的小院,他就亲自推开了前头的院门,又殷勤地合十行了一礼。

    “杨大人就在这里头。”

    此时此刻,别说郑妈妈,就连芸儿那几个丫头也都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芸儿二话不说抢先闪身进了院子,红螺看了一眼陈澜和郑妈妈,亦是紧随其后。不消一会儿,红螺就急忙回转了来,冲陈澜点点头说:“小姐,是杨大人在屋子里。”

    陈澜这才释然,即便如此,长镝和红缨仍然紧紧护持着她进了院子。这时候,落在最后的郑妈妈却停住了脚步,审视了智永片刻便冷冷地质问道:“智永大师,你这是什么意思?”

    “郑妈妈,不是老衲不肯说,实在是……总之老衲把人安排在这儿,是为了方便起见,绝没有别的意思。”智永原本就冒着汗的光头这会儿更油光可鉴了,见郑妈妈那目光仿若针刺一般,他只得叹了一口气说,“杨大人身上那样子,实是不好见人。”

    而此时此刻,陈澜已经见着了智永口中不好见人的杨进周,更是明白了智永为什么如此谨慎。因为杨进周左臂包裹着白棉布,上头还渗着殷殷血迹,而他那一身绛红便袍的下摆以及胸前几处,都隐约可见红色的痕迹。若不是那颜色和衣裳颜色有些相近,乍一看更加吓人。

    “你……你这是……”陈澜使劲吸了一口气平复心情,声音却不可避免地有些颤抖,“你这是怎么回事,这伤……”

    杨进周看到长镝和红缨在一愣之后,双双蹑手蹑脚出了屋子,又掩上了房门,不禁露出了有些无奈的笑容:“不打紧,就是一点皮肉小伤而已,已经上过金疮药包扎好了。”

    陈澜看着杨进周那不以为意的模样,想起他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血与火的沙场,心底不由自主地一颤,随即才低声问道:“你怎么会受的伤?”

    “我刚刚打夏公公的宅子过来。”杨进周见陈澜那脸色倏然一变,眼神中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惊悸,就放缓和了语气说,“夏公公在宫外有座宅子,知道的人并不多,但我早先毕竟在锦衣卫,所以知道这一茬,早早就让秦虎带着几个人过去守着。今天我正当值,突然秦虎派人报信来说那边出了事,我就急急忙忙过去了。我去的时候刺客才退走,秦虎他们受了点伤,可和夏公公没言语两句,又正好遇到另外一拨。激战之后,那拨刺客死了三个活捉了一个,夏公公中了一刀,其他人总算都撑了下来,至于我……这胳膊只是被刀搪了一下。”

    尽管杨进周轻描淡写,但从他这番言语中,陈澜终于明白了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原本竭力镇定的情绪顿时一下子失控了。好端端的杨进周做自己的右军都督府都督,管着神机营那一摊子,为什么要去盯着御用监夏太监,还不是为了陈衍对他说的那番话?可恨的是,她完全不知道夏太监在宫外还有宅子

    “什么叫被刀搪了一下上次你也是这样,带着伤就匆匆出来,这次还是这样虽说是胳膊,但万一伤了筋络动了骨头,或者刀剑无眼伤了其他地方,那时候要怎么办?我都让小四对你说了,只想你知道这般缘由,不是要你拼着性命……”说着说着,她只觉得眼前一下子迷离了起来,温热的液体无可抑制地从眼角滚落。

    杨进周见过陈澜遇事时的当断则断,见过她在遇险时惊慌之下的强做镇定,也见过她在茫然时的无措失神,可却从来没看过她露出如此软弱的表情,一时间有些慌了手脚。他本能地伸出手去要擦那滚落下来的泪珠,可手却僵在了半空中,随即手忙脚乱地在身上翻了一阵,发现怎么也不可能有汗巾手绢之类的东西,他顿时更不知道该怎么办。

    “别……别哭,我……我真的没事。”笨拙地解释了两句之后,见陈澜仍是抽噎着,他只得深深吸了一口气,说话这才流畅了起来,“我别的帮不上忙,原是想着在这上头留心留心,若有事情也好知会你,可没想到竟有这样的变故。我皮粗肉糙,打打杀杀的事情早就习惯了,只要能帮上忙,我就心安了。你看,真的没事。”

    看到杨进周又摆动了几下胳膊,竭力做出没事人似的架势,陈澜终于忍不住了,直接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把人能拖到椅子上坐下,她也顾不得脸上仍是泪痕宛然,三两下解开了杨进周左臂上的绷带。见是那几层衣服都仿佛黏在了一起,上头尽是斑驳血迹,她不禁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一眼杨进周,随即又开口唤道:“长镝,红缨,你们俩进来”

    片刻之后,长镝和红缨就进了屋子。一看到杨进周左臂的白布绷带已经解开,心思灵巧的两人哪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红缨对长镝嘱咐了两声就慌忙出了屋子,长镝则是疾步上前,旋即就从箭囊中取出了剪子,三两下将杨进周那伤处的衣裳统统剪开,等露出深深的伤口之后,她才瞅了一眼面白如纸的陈澜。不多时,红缨就又端着一盆水进来,放下铜盆之后又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瓷瓶放在一旁的桌子上。

    两人忙碌地重新清洗了伤口,又用一个瓷瓶里的烧酒擦洗过一遍,随即才再次敷上了金疮药。这时候,外间才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长镝疾步出去,却只是把门打开一条缝接过了一卷棉布绷带就关了门,回转身过来之后又手法娴熟地给杨进周包扎。待到一切都做完了,两人方才如同进门时那般,悄无声息地出了屋子。

    陈澜一直在旁边看着两人忙活,直到最后才想起眼泪未曾擦干,因而用手绢胡乱抹了两下。然而,此时此刻她们走了,她重新又对着杨进周,心里满是各种复杂的感觉。见他不太自然地站起身走了过来,她便抢在前头说道:“以后再有这种事,你一定要让我心里有个数目,别又自顾自地放手去做,万一……”

    “没有万一。”杨进周只觉得心里涌出一股暖流,伸出双手轻轻按在了她的双肩上,“我出生之后,娘就去拜过菩萨,抽中的签说是我福大命大,逢凶化吉。没事的,我打了那么多仗都平平安安,不会阴沟里翻船……”

    “你还说?”陈澜还是第一次和陈衍之外的男子有这样的亲密接触,心头虽异样,可这时候仍是被他的话激出一股子恼羞成怒来,“我说的你究竟答应不答应?”

    “答应,自然答应”杨进周连忙点头,因见她瞧着自己,连忙又添了一句,“我答应你,以后做事一定会和你说道一声,就和你这次特意知会我一样。”

    陈澜闻言释然,却仍是狠狠瞪了他一眼。然而,紧跟着,她就觉察到自己刚刚的表现和平时大相径庭,一时间不禁呆在了那儿,竟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是好。好在杨进周显然没觉察到这一点,有些不太自然地松开了按在她肩膀上的手之后,就详详细细地说起了之前在夏太监家里的情形。

    “……幸好夏公公随身的那个小宦官机警,一把将他推开,结果那脱手一刀才偏了。秦虎护得及时,夏公公只受了轻伤,那个小宦官却挡了一刀,眼下都还没醒过来。我本该在那等的,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过来一趟……”

    “……之前我不知道哪儿更安全,城内神机营的营地固然有我不少用过的属下,可我怕人多嘴杂,不敢送过去,索性就把人从侧门送进了镜园……秦虎他们守在那儿,那儿毕竟挨着什刹海,是达官显贵聚居之地,料想应当不会有人再行不轨之事。我刚刚出来时,已经往西安门那边,想请人先捎信给郡主,但那边的禁军不肯通融,恐怕得由你出面……”

    “……夏公公受惊过度,这会儿还言语不得,那个活口我也命秦虎带人牢牢看着,不过据我看,恐怕他只是受命,未必真知道什么太深层的东西……”

    屋子里,杨进周和陈澜正一五一十地说着那些经过。屋子外头,长镝和红缨正交换着眼神,芸儿和红螺正在窃窃私语,而郑妈妈也没有闲着,一双利眼死死看着智永和尚,竟是丝毫没有放他走的意思。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二十九章 劈头痛斥,言辞如刀

    第二百二十九章 劈头痛斥,言辞如刀

    银锭桥西边的观音庵原名镇水观音庵,本是楚朝初年所建,只由于这是靠近什刹海的宝地,这座观音庵的地皮不免为权贵觊觎,逐渐越来越小。到最后,晋王林泰墉也瞧中了这个地方,买下庵地的一半造了一座慧园。

    尽管比不上附近达官显贵园林的壮阔气派,加在一起也不过是一亭一轩一台,但却胜在两面临什刹海,一面临湖,剩下的一面则是正对着一座造工精巧的亭子。而那小亭所对恰是银锭桥,路过行人尽收眼底。再加上这里距离皇城极近,那些文人墨客们站在小亭中仰望宫墙深处的万岁山,自然更添心中憧憬。

    晋王为人大方,这座园子自己并不常常去,反而放任下头的清客幕僚和王府官们借着这儿文会饮宴。由于门禁宽松,只要有人带挈,再穿一件得体的直裰就能蒙混进去,因而但凡大比之年,往往有不计其数的书生们削尖了脑袋往里头钻。这一天也是如此,几个门子扫着那些三三两两进园子的客人们,少不得就有人打了个呵欠。

    “咱家殿下待这些穷措大也太客气了些”

    “你懂什么,要没有这些人口耳相传,殿下仁善好学,不耻下问的名声能传得那么广?”

    年长的门子见那年轻门子不服气,也懒得再说什么,只是嘱咐其余人打起精神,不要被来客当做是怠慢。当他看到不远处的胡同口,一骑人飞驰而来,到了门前才骤然勒马,不待那马停稳就飘然落下,却是站得稳稳当当。那来人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身穿青绸直裰,头上带着龙鳞纱巾,神情颇有些倨傲,丢下缰绳就径直走上前来。

    “公子您是……”

    年长门子恭敬地问了一句,见来人一句话不说就往里头闯去,他登时愣住了,随即就听到胡同那头传来了一阵马蹄疾驰声。于是,当看见刚刚出口抱怨的年轻门子要拦人,他立时阻住了人,回头一瞥见那边一群随从似的人已经到了,又纷纷下来去照应之前那匹被弃在胡同中央的马,却是守在门前并不进去,他心里顿时更确定了。

    “不知道是哪家贵人的小公子,以往也有这种来凑热闹的,伸手拦了挨鞭子就不划算了,回头到哪儿说理去?”

    陈衍用陈澜所说的法子顺顺当当进了门,原本有些紧张的他立时松了一口大气。顺着甬道进了月亮门,他就看到三三两两的儒服书生正在说话谈天,入耳的之乎者也和诗词歌赋比比皆是,他不知不觉脚下一顿,随即才放眼在人群中找起了人来。

    他之前一天带着郑管事有意候在晋王府门前观察了一会,总算知道那个王府典簿邓忠是何方神圣,这会儿左看右看却发现没那个人,顿时有些失望。此间的人他就没一个认识的,此时站在这里既觉得扎眼,也觉得无聊,于是索性就按照陈澜说的话,沿着墙根底下转了一圈,顺便竖起耳朵听这些人说些什么,又分辨着昨日望见的几个人。靠着这双顺风耳,他很是听到了一些言语,渐渐地对于待会应该选择的站位以及其他各色问题就有了些打算。

    “哎呀,邓典簿可是来了”

    瞎转了好一会儿,就在陈衍几乎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一个称呼突然蹦进了他的耳朵。他下意识地往那声音的方向看去,见来人一身天青色的潞绸衣裳,大约三十出头,留着小胡子,精神奕奕嘴角含笑,一路走来又是拱手又是说笑,仿佛是八面玲珑的主儿,他不觉心里一突。可是,想到家里老太太的希望,姐姐陈澜的期许,他立时深深吸了一口气。

    当邓忠离着这边还有几步远的时候,他突然横里一步跨了出去,正正好好地挡在了去路上。见四面八方的目光倏然间全都集中到了他的身上,他竟然不觉得紧张了,昂着头就冷冷地问道:“尊驾就是晋王府的邓典簿?”

    满园宾客有老有少,但陈衍这年纪无论在谁看来,都决计是太小了一些,因而,四下里的人有些存着看热闹的心态,有些怕事的则是远远避到了一边,就连被拦路的邓忠自己亦是如此,当即风度颇佳地颔首微笑道:“我便是邓忠邓恩铭。”

    陈衍扫了一眼四周众人,突然往前又进了一步:“我还以为那个大名鼎鼎的晋王府邓典簿是什么人,原来就是你这么个看起来道貌岸然的我问你,你懂不懂忠,懂不懂孝,懂不懂夫妻人伦,懂不懂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趁着邓忠对自己的突然发难而有些发懵,他趁机嚷嚷道:“事情首尾还没清楚,就贸然进言陷主君于不义,事后真相大白之后,还恋栈位子不去,你这样的王府官算什么臣下夫妻乃是一体,若有危难当彼此信任,若有疏失当彼此提醒。莫非别人构陷你,你这个读圣人之书的就知道找女人顶罪不成”

    这没头没脑的两番话一出,看热闹的人不少就品出了滋味来,毕竟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两个年长的清客看见邓忠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连忙上前回圜,其中一个更是板起脸指责陈衍轻狂胡言,结果却被陈衍一嗓子喝了回去:“你们还有脸说我?能在这儿文会饮宴作乐,你们是沾了谁人的光,受着谁人的礼敬养活,可遇事有谁是真为晋王殿下着想的可怜我大姐姐那样贤惠大度的人,却凭空被小人一次次算计,却没一个人看透点醒”

    “这位小公子,大庭广众之下,说话还请留心些。”

    此时此刻,终于有个五十出头的老者站了出来。见陈衍听了自己的话仍是满脸愤愤然,却不再说话了,他便瞥了一眼颇为狼狈的邓忠,虚手把陈衍请到了一边。三两句一问,得知是阳宁侯府的公子而不是韩国公府的人,他不禁有些诧异,但终究是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缠。

    “小公子虽说是侯门贵胄,可也须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别没来由为侯府和韩国公府添乱。”

    “我家里已经够乱了,再乱也乱不到哪去”陈衍不耐烦地冷哼一声,随即气咻咻地说,“要不是韩国公府我姑姑已经气病了,大表哥大表嫂要侍疾,今天就不该是我来那些人左一个奏章右一个奏章,就知道弹劾我们两家这样的勋贵,还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的是背后的殿下偏生邓忠这样的王府官都好像瞎了眼瞧不见似的,还跟着推波助澜,这算什么忠臣……以后就算得意了也是白脸大j臣今天只是骂,下次我再见着,揍他都是轻的”

    见陈衍说着便本能地去捋袖子,那老者连忙又劝说了两句,心里却有了计较。他毕竟一把年纪了,说话又是在情在理,不一会儿就把陈衍安抚了下来,又亲自把人送到了门口。等到回转来,见邓忠已经是不见了,他眉头微微一皱,就招手叫过了一个年轻清客来。

    “邓典簿人走了?”

    “刚刚讪讪站了一会就走了……汤老,是韩国公府还是阳宁侯府的人?这小子说话虽是气咻咻,可倒有那么一些道理。”

    “是阳宁侯府的四公子。宜兴郡主教的武艺,韩明益教的经史,虽年轻,可也不是寻常人物,这番话看似气急败坏,其实必然是从哪儿听来的学来的,当然不可小觑”被人称作是汤老的老者沉思了一会,就对那年轻清客说,“你安抚一下其他人,我去见晋王殿下。”

    离开了慧园的陈衍气冲冲地和几个随从会合,打马出了胡同,沿大街走了一箭之地,他就策马站住了,暗自把刚刚自己的表现回味了一遍。发现没什么出错的地方,他就松了一口大气,一扬马鞭正要走的时候,他却突然瞳孔一缩,勒住缰绳一夹马腹往后退了两步。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刚被他怒骂过的晋王府典簿邓忠正挡在自己跟前,后头还有几个健硕家丁一般的汉子。

    “陈四公子刚刚骂得可还痛快?”邓忠的眼睛里闪烁着阴冷的光芒,一字一句地说,“祸从口出的道理想必陈四公子应该明白,而且我也想附赠一句,别以为耍这样的小伎俩,阳宁侯府就能蒙混过关,天下谁人不知道你们这些勋贵府邸吃人不吐骨头,贪婪无耻搂钱”

    “要说搂钱,文官们似乎不比勋贵本事差吧?据我所知,邓典簿考中进士的时候,家里总共只不过水田二百亩,如今少说也有三四千亩,店铺数十间,这些都是从哪来的?”

    正愣神的陈衍陡然之间听到背后传来这个熟悉的声音,连忙转过头去,一眼就认出了罗旭,顿时大喜过望,急忙叫了一声师兄。而罗旭只是笑着冲他点了点头,随即就不紧不慢地上了前,也不看邓忠那猪肝色的脸,懒洋洋地说道:“邓典簿可要我再报一报你的履历和做官历年来的身家?”

    “你……”

    邓忠看了看身后的那几个人,忖度这会儿扛上威国公罗家并没有太大好处,他方才使劲吞下了这口气,恶狠狠地瞪了罗旭和陈衍一眼,厉声说道:“别以为你们能一手遮天”

    眼看邓忠带着人要走,罗旭顿时收起了笑容:“这京师里头,除了皇上,没人能一手遮天别以为皇上病着,你们就能兴风作浪”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章 真相,信赖

    第二百三十章 真相,信赖

    护国寺西门。

    这会儿出来时,杨进周那一身血迹的外袍已经换下了,也不知道智永和尚是从哪儿寻来的一件俗家衣裳,质料虽说不得上乘,可至少还合身。原本在正中山门那边等候的侯府马车,因得了内中传讯已经到了这边等候。然而,相对于大约知道一些事情经过的郑妈妈和几个丫头,这会儿候在这儿的侯府家人如陈瑞等等,看见杨进周和自家小姐一块出来,不免就奇怪了。

    “瑞爷……”

    “少罗嗦,没瞧见郑妈妈在一旁么?记得传话下去,全都当成什么都没看见”

    陈瑞虽说学的不是战阵厮杀功夫,但也替朱氏在外头做过些阴私勾当,于争强斗狠这一点上颇有心得,因而察觉到杨进周左手不自然的模样,他心里就有了些数目。及至郑妈妈过来低声吩咐,他就更警醒了。

    “干娘放心,我已经嘱咐过了,决计没人敢乱嚼舌头。”

    郑妈妈回头看了一眼正要上车的陈澜,轻轻吁了一口气:“那就好,你办事我放心。”

    “姐,姐”

    正要转身的郑妈妈突然听见这声音,连忙扭过头,却见胡同另一边几骑人飞也似地疾驰了过来,为首的那个正是陈衍。她知道今天这位四少爷另有任务,此时见状不禁心里一突,待认出陈衍身后除了楚平那四个伴当之外,竟还有个罗旭,她更是莫名惊愕了起来。

    难道事情有什么变化?

    陈澜刚刚拢了拢斗篷要上车就听见陈衍的声音,也几乎和郑妈妈同一时间认出了策马飞奔而来的罗旭。这是自从赐婚之后,她头一次遇见这位威国公世子,心头一时百感交集,原是打算避一避,但想到周遭这许多人,她最终还是站住了。

    “姐”

    陈衍一个纵身从马上跳下,也不理会郑妈妈和几个丫头吓了一跳的表情,径直冲到了陈澜面前:“我从慧园出来之后,就被那个邓忠带着人堵住了。他当场撂下了好些狠话,幸亏罗大哥替我解围。他听说姐你今天在护国寺,说有要紧事,所以我就带了他过来。刚刚在山门那边,知客僧说了你打这边走,我们又赶到了这儿……啊,杨大哥你也在”

    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完,陈衍才发现杨进周竟然就在陈澜身边,吃了一惊之后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上前行礼见过。而他身后的罗旭瞧见这陈澜和杨进周并肩站着,虽不知道两人是约好了,还是偶尔撞上,心中仍是掠过一丝伤感,但想到自己此来的目的,他立刻竭力收拾了心情,又走上前了两步。

    “杨兄,三小姐。”拱了拱手的罗旭忍不住打量着杨进周,见他的左手软软下垂,而身上的衣衫有些不太自然,顿时心生狐疑,但紧跟着就移开了目光,“我今天过来是有一件要紧事说。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不若你们暂且停一停,借着护国寺的地盘说两句如何?”

    刚刚送人出来的智永听见这么一说,不禁感到头皮发麻。他几乎是以一个养尊处优的住持少有的敏捷一个箭步上得前去,抢在前头对罗旭说:“罗世子,杨大人和海宁县主似乎还有要紧事办,恐怕耽误不得一时半会。”

    智永的心思陈澜如何不明白。今天先是杨进周一身血迹地进了寺里,尽管只在西门停留,未进真正的佛门清静之地,可以智永的聪明,肯定能觉察到背后的棘手麻烦。而她和秦太夫人的商谈还不知道是什么结果,会不会牵累到护国寺也未必可知。现如今罗旭竟然也要借这儿的地盘商量什么事情,人家要推脱自然是显而易见的。想到这里,她就侧头看了看杨进周。

    “不如索性就请罗世子一道去镜园吧?”

    杨进周和罗旭相交不深,但仅有的几次往来,他也知道对方性子爽朗直率,再加上罗旭是陈衍的师兄,此时应是信得过,因而略一思忖就点点头:“也好,这儿距离镜园不过几步路,罗世子可否劳驾与我们一道走一趟?”

    这一声“我们”让罗旭脸色微微一变,但他立刻遮掩了过去,又爽快地点了点头。及至反身上马时,他装作不经意地扫了一眼杨进周,见其果然仍是只用右手,左臂虚垂,心下不禁有七八分准了。于是,当陈衍靠过来,满脸不好意思地道歉,他就无所谓地摇了摇头。

    “无妨,人家护国寺明显也不欢迎我,我就不当这恶客了,倒是镜园我还从未有缘赏过,今日借这个机会倒是正好。”

    除了杨进周这个主人之外,此行的其他人全都不曾进过镜园,因而罗旭这么说,陈衍歪着脑袋想了想,倒觉得是这么一回事,兴致也就高了。等到了地头,陈瑞等一应亲随留在了外院,而陈澜等人则是在杨进周的引路下在内仪门下了车马,又来到了离这儿不远的一座小小的倒座厅。尽管按理都是先去拜见太夫人江氏,可无论是主人还是客人,都暂时略过了这一茬。

    察觉到陈澜和杨进周之间仿佛另有隐情,罗旭便打头直截了当道出了来意:“今天在路上遇到陈小弟,并不是碰巧,而是我让人打听了他的行踪,原就是直奔他去的。皇上告病之后,内阁堆了好些折子,内外更是流言多多,我人在内阁行走,宫中消息也多,所以不免比别人更留意一些。今天我特意寻来,为的是……”

    罗旭微微一顿,随即就叹了一口气说:“此次上书请立储君的那些大臣,我打探得知,礼部仪制司主事方德海和翰林院侍讲余舍庆,是宫中贵妃娘娘以我父亲的名义授意的。”

    此话一出,他就看到对面的陈澜倏然一惊,随即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而杨进周只是微微皱眉,反而是陈衍反应最大,竟张口问道:“贵妃娘娘?贵妃娘娘为什么要……啊”

    陈衍一下子醒悟到自己的失态,连忙闭上了嘴再不开腔。这时候,罗旭才苦笑道:“此事我回禀过父亲,父亲的得知后已经向皇上递了密折请罪。我思前想后,也想请三小姐和陈小弟把此事对太夫人说道一声,以免起了误会。毕竟,如今我两家若是起了纷争,不过是白白便宜了别人而已。至于其他那些上书附议的,据我的消息,不知道怎的,贵妃娘娘的授意大约是‘不小心’泄露了出去,结果被‘有心人’钻了空子。”

    罗旭着重强调了“不小心”和“有心人”,陈澜又怎么会听不出来,心里已是明白了这一波莫大风波的起源。不消说,有人利用了罗贵妃的恨意,制造了这一遭事情。只那人却聪明地藏身在黑暗之间,只由着侯府应接不暇,晋王原形毕露,王妃处境维艰,贵妃背着黑锅,罗家有口难辩——这竟不是一石二鸟,而是一石数鸟之计

    然而,那人却犯下了两个要紧的疏漏——他没料到罗旭的警觉罗明远的决断,也没料到在御用监夏太监那边重施故技时出了岔子……亦或者是,两拨刺客不是一个来路?

    想到这里,她便站起身来,默不作声地对罗旭深施一礼。而陈衍一看到她这般光景,自是也忙不迭地冲着罗旭连声道谢,就连杨进周亦是如此。而收获了这一番谢意的罗旭心头更是涩然,随即强笑道:“贵妃娘娘毕竟姓罗,她闹腾出来的事情,我甚至没法收尾,你们这谢字我可没法承受。倒是另外一桩,我有个朋友灌醉了东城兵马司的兵马副指挥,问出了几句话来。说是仵作断定晋王府钱妈妈死的那个时辰,他曾经带人在路上巡行,撞见过有人犯夜禁。那人嗓音尖细,听着像是……像是宫里的公公。他后来怕降罪不敢说,但只要严加查问,料想他不敢不说实话。”

    此话一出,陈澜心底极为震惊。而一直保持沉默的杨进周看了一眼陈澜,终于开了口:“罗世子既然连这件事也查了,又据实相告,有桩事情我也不瞒着。御用监夏公公如今正在镜园。他是快要退了去南京养老的人,所以偶尔也在宫外住,今天他在自己那小宅子里遭了刺客,险些丢了性命。”

    “竟有这样的事”罗旭倒吸一口凉气,随即喃喃自语道,“竟是连他这样的人物也敢明里下手,这背后的人太大胆了……难道之前的张阁老,还有东昌侯府众人,甚至大同总兵,吴王殿下……”

    轻轻的嘟囔声在屋子里回荡着,坐着的陈澜忍不住把双手紧紧绞在了一起,即便如此仍觉得身上发冷。已经换了一件外袍的杨进周习惯性地抚摸着腰间的佩剑,眉头皱成了一个大疙瘩。年纪最小的陈衍龇牙咧嘴,可即便如此仍是打消不了那一股股冒上来的寒气。而唯一一个作为下人却站在角落里的郑妈妈,牙齿也不可抑制地上下打起了战,心中一时大悔。

    “三小姐”

    门帘外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屋内众人的思绪。陈澜回过神唤了一声进来,就只见奉命守在外头的长镝打起门帘进来,屈了屈膝就规规矩矩低下了头:“那边秦大哥亲自过来了,他说是有要紧事,请杨大人赶紧去北边的跨院”

    杨进周径直站起身。可看了一眼陈澜,又看了一眼罗旭,他就若有所思地说:“应当是夏公公那儿有事,三小姐也一同去吧,若有什么话也能直接带给郡主。罗兄不如也一起过来,有些事情还能有个参详……”

    罗旭则是不待杨进周把话说完,就摇了摇头说:“我叨扰许久,原本该告辞了,可事出非常,夏公公见了我只怕什么都不会说,我还是呆在这儿,免得节外生枝。”

    陈澜哪里不知道罗旭是为了防止离开之后再有变故而避嫌,心中顿时更生感激。站起身行过礼后,她吩咐陈衍在这儿陪着罗旭说话,随即对郑妈妈打了个眼色示意其跟上,这才往屋外走去。走出屋子的那一刹那,她这才突然发现,刚刚转了多云的天空如今已经完全一片阴沉,豆大的雨点子正从高空零零星星砸落了下来。

    要下雨了

    第一卷 京华侯门 第二百三十一章 前浪死在沙滩上

    第二百三十一章 前浪死在沙滩上

    深秋之际,北国的花木大多都已经渐渐凋零了,就连傲霜的菊花也搬到了室内。因而,当陈澜随着杨进周一进屋子,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蹲在一盆开得正好的黄|色菊花旁边,连头也不曾回一下的夏太监。徐徐走上前去,她就认出,这盆黄菊和此前朱氏曾经分给过她一盆的名品黄西施有些类似,可正寻思的时候,夏太监就低低地说起了话。

    “咱家刚进宫之后,分派到的差事是御花园除草。那会儿整整几年,全都是侍弄这些金贵的花花草草。看着不能吃不能穿的东西,每一盆每一株却都比下头杂役小火者的命金贵些。后来,咱家就是因为救活了一盆先头太后娘娘最喜欢的黄西施,于是才从那边出来,被分派到了王府里头管花木,这才有了今天。所以,咱家带出来的干儿干孙,其他的不说,有一条必须得学着,那便是能侍弄好这些花花草草……小路子是在这上头最有天分的,什么黄鹤翎紫鹤翎,什么黄西施赛西施醉西施,到了他手中就都服服帖帖,咱家还以为他命好……”

    夏太监唠唠叨叨地说着,陈澜心中却是一紧。刚刚在路上,秦虎已经把事情原委都说了——那个舍身替夏太监挡了一刀的小宦官虽经大夫全力医治,可终究还是没挺过去。一想到近来那些一个个死了的人,她只觉得异常心悸。

    说了好一阵子的话,夏太监这才抬起了头,目光在陈澜和杨进周身上一转,他才扶着膝盖渐渐直起身。可大约是蹲的时间太长,他脚下突然一个踉跄就往后倒了,可就那么一刹那,他愣是避开了那盆黄菊花,肩膀却重重磕在了墙上,随即才被杨进周一把拽了起来。

    “多谢杨大人……人老了,不中用了。”满脸苦涩的夏太监站直身子,这才拱了拱手,又请了两人坐下,“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太祖爷的话读书人觉得粗俗,咱家却觉得在理。咱家又不好权,早就打算上南京养老,可谁知道别人还那么看得起咱家,居然左一个套右一个套,最后竟是干净直接地要咱家的命娘,泥人都有三分火性,他以为咱家这下头没了,真被人欺到了头上还是软蛋窝囊废不成”

    夏太监起初还说得愁眉苦脸沮丧颓然,可当最后一句出口时,他的脸色一时间变得无比狰狞,干瘦的手上甚至暴起了青筋,眼神中杀气腾腾。紧紧捏着那太师椅的扶手,他的脊背不知不觉脱离了靠背,微微向前倾斜,就连那呼吸的气息仿佛都有些粗了。

    “赌咒发誓之类的咱家就省了,先头的事杨大人已经告诉了咱家。没错,钱氏和季氏是咱家的老乡,从前都受过咱家的照应,可这不过是宫里人的通性,得意的时候拉扯同乡同宗一把,兴许什么时候就有用场。咱家周全的不止她们两个,可她们两个是先前日子过的最得意的,咱家一个要去南京养老的人,还要见她们干什么,京师和南京可隔着上千里季氏呆在长乐宫,过惯了没人算计的日子,可钱氏却是浑身消息一点就动的人明明是受别人指使给季氏下套,顺带坑郡主一把,她还偏打着咱家的名头,咱家要是再一死,这黑锅就背定了”

    陈澜一直没有出言打断夏太监的话头,此时听到这关键的地方,也只是侧头看了一眼杨进周,见他亦是看了过来,她方才轻轻一颔首,又看向了夏太监。

    “她是淑妃的永宁宫出来的,可最初跟过纪昭仪一阵子,后来才因为投了淑妃的缘法调了过去,吴王殿下在的时候,见过她好几回。这只是一桩,李淑媛那边的银子,她也没少收过,甚至晋王府的清客相公乃至于王府官,也都求着她在晋王面前美言,尤其是那个典簿邓忠,差点没认了她做干娘,也只有淑妃和晋王这两个眼睛瞎了的才以为她忠心”

    又是邓忠

    此时此刻,陈澜终于维持不住镇定的表情。倒是旁边的杨进周仍是招牌冷脸,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想,就冲着夏太监问道:“夏公公,今天是先后两拨刺客,你心里可有疑心的人?”

    “前一拨虽然看事不可为就退得井然有序,仿佛未必要杀了咱家,只是做做样子。可那十有八九是真正的黑手因为只咱家遇刺,不管死了没死,谁都会想到杀人灭口上,到头来就是活着也说不清楚至于死战不退被杨大人带人杀了几个,又拿下活口的后一拨……恐怕是死士,可后头的主子多半是想浑水摸鱼,结果却一头撞在铁板上的蠢货……总归脱不去那几位殿下吧”

    说到这里,夏太监突然顿了一顿,随即看着陈澜说:“咱家知道县主大约是要送咱家进宫去见郡主。但这些咱家只对你们俩说,再有人问,咱家是决计不会认的皇上纵使念咱家侍奉多年的旧情,可也没有因为一个阉奴去追究皇子的道理,更何况咱家也寻不出什么证据。你们信也好不信也罢,但别忘了,咱家险些都快要送命了,再说假话岂不是坑自个?想来县主对于阳宁侯府韩国公府被人穷追猛打也烦恼得很,杨大人这回插手救人也是看在您这未来妻室的份上,既如此,咱家倒是有办法酬您俩这救命之恩,若用得好,也可以解开困局。”

    陈澜原想着能从夏太监这儿窥探事情真相的一鳞半爪,但这时候到来的却是另一番意外惊喜。只是,她毕竟谨慎惯了,再加上今天全是多亏了杨进周,她也顾不得那未来妻室四个字,用征询的眼光看了过去。可不料想杨进周沉吟了一会,竟是示意她到了另一边的角落。

    “这事情我本就是为了你和陈家才插手的,做与不做,我只能建议,你拿主意。我只想说,夏公公为人倒还公允,也算信得过,再加上骤遭大变,不至于还一味搪塞,应当只是被人当做了一颗死了才有用的死棋。”

    陈澜看着杨进周那认真的样子,愣了一愣便往屋门的方向看了一眼。她原本是想带着郑妈妈一块进来的,可这位到了门口却突然改变了主意,死活以下人不预大事为由,留在了院子里。想来家中的老太太早就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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