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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7 部分

    渴望激情 作者:肉书屋

    第 17 部分

    快捷c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在哪儿啊?她多次试着找他,但没有结果。她甚至想报告公安局。

    又走到汽车站时,王一发现自己没有勇气回到婆婆家,跟女儿谈康迅。回自己家她也不愿意,她能想见那将是怎样的旷凉,尤其是两个曾经在那儿有过温暖生活的人,会倍觉感伤的。最后她想到了“咖啡三角”,她给小约打了电话,让她直接去那儿见面。

    “这很浪漫啊,不过我愿意去。”小约在电话里说。

    王一提前来到了“咖啡三角”,当她看见小约从大门走进来时,多少有些吃惊:她从女儿的举止动作上看到了属于女人的风情。小约发现了母亲的座位,歪头闭眼从嘴角吹出一口气,掀动一缕腮边的头发。王一觉得这个十分欧化的动作并不陌生,在电影中常见。一时间王一觉得时间令人如此不可思议,在她——作为母亲——还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女儿已经长得太大了。

    “我来了。”小约坐到王一对面,四周看了看说。

    “以前来过这儿么?”王一问。

    “来过。”小约毫不掩饰地回答。

    “来过?”王一瞪大了眼睛,“我怎么不知道?”

    “你从来没问过我,再说这也没写不准未成年人入内。凡是会喝水的人都可以进来。”

    “跟谁一起来的?”

    “跟同学呗,你的口气越来越像一个职业警察。”

    “对不起,我只是关心。”

    “关心过头,还不如不关心。我已经长大了。”这时,服务员走过来问小约要点什么饮料,小约老练地说,“咖啡。”

    “你的确长大了。”王一这句话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她思绪万千,但突然诞生一个新感觉:女儿的早熟也许是她和女儿互相理解的好机会。也许她可以坦诚地告诉小约关于她的一切,也许小约可以非常好地理解这已经发生的一切,并做出跟她一起走的决定。

    “我想我得跟你好好谈谈。”王一说。

    “关于谁?”小约马上问。

    王一没说什么,她用不理解的困惑的目光望着小约,小约马上补充说:“要是关于我,大可不必好好谈谈。”

    “好吧,关于我,关于你的母亲。”王一妥协地对女儿说。

    “你出事了?”小约的问题刚一出口,的确引起了王一的惊恐,她没想到小约会这样问她,随后她马上发现小约的提问并非发自成熟的内心,而是十分孩子气。于是,她放松地笑了,她说:“我出事了。”

    母女俩都笑了,谈话的气氛也陡然缓和下来。但是王一仍旧不知道该怎样说出她的处境。她看看女儿早熟和幼稚混杂的表情,心里一动,这毕竟是自己的女儿,她已经有足够的人生经验,自己应该直接地不拐弯儿地说。想到这儿,王一说:“你还记得我曾经对你说过,我和你爸已经决定分开,而且我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

    小约看着母亲,久久无言。她的面庞仿佛被王一的话罩上一层乌云。但王一觉得除了继续说下去。没有别的办法。

    “我不知道你爸是怎么打算的,我想他的事应该跟你说,而不是由我来说。”

    “他有别的女朋友?”小约打断王一的话认真地问。

    “他有一天会告诉你的。”

    “你哪?”

    “是的,我认识了一个老师,我想跟他一起生活。”王一颇为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

    小约怀疑地看着王一,同时好像也准备听到更让她吃惊的消息。

    “他是……”

    “他是谁?”小约追问。

    “我想你不认识他。”王一低声地说,“他是个外籍老师,澳大利亚人。”

    小约半天一直无言地盯着王一的脸,王一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如果小约继续这样看她,她会倒下去的。

    “你想跟他出国?”小约终于说话了。

    “我想我爱上他了。我希望你也能跟我们一起生活。”王一说。

    “你们?”小约说话时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王一无言以对,只好点点头。

    “你尽可以跟他去好了,我和我爸也能过日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小约说完眼里盈满泪水。但是王一的泪水提前涌了出来。她伸手抓住女儿放在桌面上的一只手,用力紧握了一下,她觉得心快碎了。但是小约甩开了王一的手,将手c进上衣口袋,尽量不使自己的眼泪流淌下来。

    “小约。”王一轻声呼唤着。

    “你走吧,什么时候走都行,我和我爸开除你很容易。我和我爸能做一切,没问题。”小约说到这儿,眼泪还是不听话地流下来。小约起身离开“咖啡三角”,王一紧紧地跟在后面。

    在大街上,王一拖着尚未痊愈的双脚,尽力跟上快步疾走的小约。她不停地呼喊,要小约慢下来,但是小约越走越快。最后王一只好大叫一声:“小约,你站住!”

    也许因为王一还从未这么严厉地叫过小约,也许小约透过身旁的橱窗看到了王一艰难的步履。也许,也许……总之,她站住了,等着王一赶上来。

    王一轻轻地将女儿揽进怀里,两个人都哭了,毫不顾忌街上行人猜测的目光。

    王一和小约回到家时,情绪多少平静下来。王一嘱咐小约,先不要对乃乃透露消息,因为她的病还没全好。小约答应了。五分钟后,刘军按响了王一婆婆家的门铃。在门口,刘军简要地介绍了自己,特别强调了他是尹初石的好朋友,王一却并没有因此对他热情一点,因她根本没听自己丈夫说起过一个叫刘军的好朋友。她坦白地告诉了刘军这一点,刘军没有说什么,但在心里吃惊不小,他无论如何想不到,尹初石竟没有对妻子说起他。刘军多少也因此明白了,为什么尹初石会爱上别的女人,至少他不爱他的妻子。

    “我们最好出去谈谈,我有一些关于尹初石的消息。”刘军说。

    “他现在在哪儿?”王一马上问。

    “这个我不能说,但我可以告诉你一些别的事情。”刘军说。

    王一显然还在犹豫。刘军又说:“他和小乔的事我知道。”

    刘军的话让王一相信了,她穿好大衣,跟婆婆小约乱说了一个借口,随刘军来到大街上,他们不能马上决定去哪儿,王一只好说去“咖啡三角”。当他们又迈进“咖啡三角”的大门时,王一并没有意识到,这个咖啡馆在她的生活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在这里她的命运转了一个弯儿又一个弯,她却对此全然不知。她一心想知道的是尹初石怎么了?!

    刘军小心翼翼地讲了尹初石的近况。他之所以不想畅言,除了尹初石方面的原因(他没有告诉尹初石来找王一的事),也担心王一会承受不住,毕竟十几年的夫妻,况且无论怎样王一不过是个女人。在非同寻常的情况下,往往是女人不能保持镇定。刘军在简要叙述的同时,做了一定的思想准备。他想王一会拼命追问尹初石现在的地址,他决定暂时先不告诉。

    然而,就像世界上的所有事都可能出现意外一样,刘军万万没想到,在他把要说的话都说出来之后,王一竟然令人恐怖地沉默着。她既没追问地址,也没提别的问题。她双手握着咖啡杯,目光飘忽在不远处的一个什么地方,脸上的表情淡漠极了,仿佛刘军讲的不过是发生在青铜时代的一件往事。

    “也许我不该跟你说这些。”还是刘军打破了令人难受的沉默。表面上这是一句礼节性的探问,但却是刘军的心情,他很后悔擅自跑来找王一谈这些,同时他也庆幸尹初石并不知道这一切。

    王一只是瞥了一眼刘军,并没有说什么,好像刘军刚才说的话毫无意义。

    “其实我原先的想法是……”刘军迟疑着,他没有把话说完是因为他突然发现他原先的想法已经难于出口了。他不了解王一,但也没想到王一是这么冷漠的女人。想到这儿,他心中涌出一股愤怒,本想隐藏起来的想法又脱口而出了,“我原想也许只有你可以帮帮初石,小乔死了,初石真的需要帮助,我担心他精神会垮下去。不过现在看,我错了,我不该来找你。现在我什么都不说了,作为朋友,能为初石做的,我都会做。只有一点,希望你能答应我。”刘军说完注视着王一,等待她的目光从远处收回来。

    王一慢慢地将目光转到刘军憨厚,缺几分。聪明的胖脸上,仿佛在说“我什么都不能答应。”

    “请别把我来找过你的这件事告诉尹初石,永远也别告诉。”刘军说完等着王一的反应。

    可是王一没有反应,她看着刘军,没有把目光挪开,可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觉得自己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不停膨胀的心脏,越来越胀的心脏就要扼止她的呼吸了。

    “请原谅我对你的打扰。”刘军站起来,再也不想多坐一分钟了。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王一说完凄然一笑。一定是她的目光让刘军害怕了,他连“再见”都没说就走开了。

    “这一切的确是命中注定的。”王一又对着刘军的背影说了一句。

    三十八

    贾山握着一瓶啤酒坐在沙发上,每当电话铃响起时,他便忍不住先笑一阵,然后再去接电话。不管是谁打来的电话,他都要先笑嘻嘻地解释一通这几天不去上班的原因:“休几天病假么,”他说,“谁能总是健康的,你说对不对?”他根本不在乎对方说什么,便又自顾自地说下去,“自己的身体得自己关照,你说对不对?”他喝一口啤酒,接着说,“行了,就这样吧,过两天我去看你,你请我喝酒。”

    似乎很难区分贾山现在是清醒的还是已经喝醉了。在他口齿还清楚的时候已经开始说酒话了。可是在他说酒话的时候却能分辨不同的人,因而采取不同的态度。比如刚才他照例在电话里胡说时,电话里响起一个严肃的声音:“你疯了,臭小子,跟我胡说八道些什么?”

    “妈,你别来烦我。”贾山说完挂断了电话。

    贾山觉得自己脸颊上的肌r一阵阵发紧,他走近残缺了一个大角的穿衣镜前,发现自己咧着嘴笑着。“别笑了。”他在头脑里命令自己,可是嘴还是咧着。他用空着的那只手将上下唇捏住,终于控制了无限蔓延的笑容。

    电话铃又响了,他的双唇立刻挣脱了手指的控制,像先前那样咧开了。他笑啊笑啊,差一点笑断肠子,他真的还是第一次感到电话铃这么好笑。

    他没去接电话,只是笑。电话铃越响他越笑。电话铃响了好久,好像来电话的人正悬吊在悬崖上,一只手勾着崖头的一角,另一只手握着响筒,放下电话就等于放弃生命一样。贾山在电话铃响过的遍数超过常规的时候,像猴子一样敏锐地抓起听筒。当听筒另一端传来声音时,他脸上的笑容又绽开了。

    “又吵架了?干嘛这么长时间才来接电话?”王一焦虑的声音正迅速浸入贾山的意识,“吴曼呢?”

    “休几天病假么?”贾山出于习惯又说了病假。

    “吴曼病了?”王一大喊一声,好像这是她最不希望发生的事。这时,贾山分辨出王一的声音,他的嬉笑陡然从脸上消失了。

    “她在产房呢,说不定这会儿已经生了个小兔崽子了。”

    “你疯了,还是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

    “吴曼调产房工作了?可她是外科医生。到底怎么回事?”

    “她怀孕了。你现在满意了?”贾山说完又喝了一口啤酒。

    王一没说话,心里已经明白,吴曼怀孕了,但却和贾山没关系。

    “她走了?”王一小心地问。

    “走了,拎着皮包,背着铺盖卷走了。”贾山说完大笑起来,这笑声颤抖着传进王一的耳朵,使王一感到后背一阵阵发冷。

    “嗨,贾山,你干嘛这么笑啊?”

    “因为这很好笑。”

    “你怎么会觉得这很好笑?!”

    “我看见她的尾巴了。你知道么,我看见她的尾巴了。我告诉你,没有比看见一个女人的尾巴更好笑的事了。嗨,你也休几天病假吧,那样你也能看见尾巴,看见……”

    王一不等贾山把话说完,便挂断了,她担心贾山会说看见她的尾巴。一方面她感到震惊,为吴曼如此果决地迈出的这一步,另一方面她也同情贾山,但她同时也发现自己的同情苍白得像一张薄纸,软而无力。突然她想,同情是什么啊?同情因为无力而变得虚伪,同情是一种多么不值钱的廉价情感。她为自己眼下的处境里还能产生对别人的同情感到羞愧。

    她也能这样去同情尹初石么?她从没像现在这样需要帮助。吴曼走了,她唯一还能请求帮助的人只有珍妮。

    但是王一没有去找珍妮,她跟婆婆说自己头疼,便将自己一个人关起来了。她想她已经做出了决定,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生活。可是刘军的一只手又把她推向了一个纷乱的十字路口。刘军离开后,她好像刚从云中掉到地上,想起了一切:她没问尹初石现在在哪儿,尽管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她不知道刘军的电话号码单位——总之,她无法和尹初石联系。离开咖啡馆时,一切都已经太迟了。回到家中她渐渐平息了马上去寻找尹初石的念头,她想,老天爷眼下要她做的是想想自己该怎么办?

    她从没像现在这样渴望别人的帮助,甚至是指导,哪怕是关于她的私生活胡说八道几句也好。她害怕独自做出抉择,她宁愿将这选择的权力交给随便的一个陌生人,或者由扔一枚硬币决定。

    突然,她心底响起一个声音:“谁要你选择了?!是你的处境使你顺理成章地迈出了这一步。别忘了,你是个被抛弃的女人,这是最初的事实。现在情况变了,另一个女人去世了,你马上又意识到了自己从前承担过的责任,于是你难过,觉得自己必须重新选择。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责任感总是在你这儿唤起良知?在你被抛弃的时候,别人是否也感到对这婚姻的责任了么?如果别人又一次结婚,幸福地开始了新生活,如果你没遇见一个爱你而且你也能爱的人,老天会为你掉一滴眼泪么?你什么时候能学会正确思维方法呢?何谓正确?对于女人来说,正确的思维方式是将自己也考虑进去,因为这社会为女人准备的东西常常很苦很不公平。”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王一心底激动的声音,婆婆走了进来。她坐到王一对面的椅子上,目光柔和地看着王一,王一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些了么?”婆婆问。

    王一点头,“小约呢?”

    “出去了。”婆婆说罢沉思了一下,然后鼓起勇气,再一次把目光坚定地投向王一。“小约都告诉我了,所以我想和你谈谈。”

    王一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她没想到小约对乃乃的信任比对她的还多。她又一次觉得她深深地伤害了女儿的心,她们疏远了。

    “小约嘱咐我不对你说。”婆婆试探地说,“她还是个孩子,所以,最好不让她知道咱们大人已经通气了。”

    王一感动了,她觉得从未像现在这样尊重这位老人,因为她为别人着想。

    “要不是这么大的事,我是不会把小约让我保密的话说出去的,我老了,但还没糊涂。”婆婆想了一会儿,接着又说,“小约这孩子很懂事。有些事刚开始她反应不过来,过段时间她自己能转弯。你不用太担心孩子,最主要的是先为你自己考虑。”

    婆婆的话让王一多少有些怀疑,她不知道婆婆是不是在讽刺她。但她看见婆婆诚挚的面孔,心里感到一阵温暖。

    “你们两个人的事,前段时间大石跟我露了两句。我想,是大石先走了这一步,所以你怎么决定都是有道理的。这世道什么时候都是女人难活,你不用为大石多想,他自己的命他自己得受着。咱们两个人平时深谈的时候不多,但我觉得依我对你的了解,我是该跟你聊聊的。我担心你顾虑太多,耽误了自己,碰上一个自己喜欢的人不容易。你了解他吧,人肯定不错?”婆婆说着,对王一笑笑。

    王一点点头。

    “人好就行,这比别的都重要,你年纪也不轻了。行了,别的我没啥再要说的了。如果你觉得有什么话跟大石不好说的,等他出差回来我对他说。我也是女人,我能明白你,别想得太多,决定了就勇敢地向前走。”

    “妈!”王一哭叫着扑进了婆婆的怀里,她觉得此时此刻她对这位老人的爱超过了对自己母亲,对自己爱人的爱。她感到婆婆对她怀有的这份情感因无私而变得无比动人。她为自己的婆婆感到由衷的骄傲,不是每个老妇人都能像她这样不平凡。

    当王一又看见婆婆温厚的笑容时,觉得十分愧疚,她想婆婆有权知道他儿子的事。

    “妈,我一直都瞒着你,对不起,我担心你的身体。我……”

    “别说这些,你不必什么事都向我汇报的。”婆婆打断王一的话。

    “不是我的事,是初石的事。”

    “初石怎么了?”

    “他的女朋友出车祸死了。”

    “天呐。”老人轻轻地叹出口气。“她好像很年轻。”

    “是很年轻。”王一难过地低下头。

    “这么说,大石没出差,是在那边?”

    王一为难了,她再也没有勇气说出尹初石被打的事,只好点点头。小约推门走进来,王一赶忙转头擦干脸上的泪痕。

    “去哪儿了?”王一一边擦泪痕一边问小约。

    “我回家了。”小约说。

    王一扭头看小约,她手里捧着圣诞节王一送给她的音乐盒。小约轻轻掀开了音乐盒的盖子,《友谊地久天长》令人熟悉的旋律缓缓响起,宛如一股往日无比亲切的气息,又一次浸入心田。小约一句话也不说,目不转睛地盯着音乐盒里的那朵干枯的玫瑰,直到乐曲终了。她轻轻扣上音乐盒的盖子,双手托着音乐盒举到王一的面前,一字一字地说:“祝你幸福,妈妈。”

    王一看着眼前一切,不敢相信这是已经发生的事情。

    “不管我说什么,你都是我妈啊。”小约又对发怔的王一说,“这个你带着吧,让我们互相记着。”

    王一一失手打掉了音乐盒,她是想拥抱自己的女儿。终于小约又像个孩子一样在妈妈的怀里哭起来了。

    “妈,你别……怪……我,我把你的……事告……诉我奶了。我害怕,妈!”

    王一感到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在体内迅速向上蔓延,好像一团棉絮塞进了喉咙,她推开小约,大口呼吸起来。小约连忙捶打她的后背。

    “没事了。”王一大喘气之后安慰女儿,“过去了。”

    婆婆走到窗前,仰头看看外面的天空,一片巨大的乌云快速地移动着。

    “快下雨了。”她说完擦去自己脸上的泪水。“咱们三个女人干点别的吧,哭哭啼啼的把乌云都引来了。”她的话感染了小约和王一,她们都响应地擦干了泪水。

    “我请你们下饭馆吧。”老人说完,小约破涕而笑,学着乃乃的腔调说“下饭馆儿。”

    “别又贫嘴,不叫下饭馆儿,叫什么?”乃乃说。

    “那叫出去吃饭。”小约强调说。

    “还不是一回事。”乃乃说完和小约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王一笑不出来,她觉得每一分钟即将到来的时间,都像电影终结时银幕上最后的那片灯光,无法遏止地黯淡下去。

    刘军一直通过小乔生前一个女朋友了解一些事情。他从未提过尹初石的名字,他只是说他自己对小乔感兴趣。那女人问刘军是不是从前与小乔也有过什么特别的交往。刘军老实地回答没有,但不乏幽默地加了一句:“从远处爱慕着,比近处的抚摩更动人。”

    那女人笑坏了,一边笑一边拍刘军的大腿,饭店里的人都忍不住看他们几眼。刘军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但心头不觉有几分得意,他想,也许大部分女人都喜欢咬钩的鱼,只是他今天并不想垂钓。接着,他把那女人还滞留在他大腿上的手拿开,他问:“葬礼什么时候举行啊?”

    “你问我好几次了,好像你这辈子最渴望的一件事就是参加葬礼。”

    “我不参加葬礼。”刘军说。

    “那你干嘛总问?”

    “因为你总也没告诉我。”

    “我总也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知道。他爸还在医院,据说至今还没完全脱离危险,所以日期定不下来。”

    刘军沉思了一会儿,不知为什么他脑海中掠过一片不祥的薄云。

    “小乔的一些朋友到处找尹初石,那家伙是小乔的男朋友,据说小乔就是因为这家伙死的,可这家伙失踪了。他也太他妈的没血性了,人都死了,他连面都不露。”

    刘军再也听不下去了,他张罗结帐,然后对那女人说,有事打传呼。然后他骑车径直奔尹初石的住处。如果他是尹初石,他绝不会只是躲着,好汉做事好汉当。想到这儿,热血直往上涌,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这么宽容尹初石?!

    半路上他发现呼机响了,看一眼号码,是刚跟他分手的那个女人的。他决定先回个电话。

    “我刚回办公室,我刚听说,这太可怕了。”

    “你听说什么了?”刘军不满地追问。

    “小乔他爸刚刚去世了。”

    刘军什么都没说就放下了电话,但他的手好久没从电话机上拿开,眼睛看着远处,好像在回忆他下一个要打的电话号码。看电话的老太太没提交费,她想他不会再打的,于是用圆珠笔在一张破纸上记下了“一次”。就在她放下圆珠笔的瞬间,她看见打电话的男人像一只发疯的兔子一样,骑上自行车飞似的走远了。

    “电话费!”她喊了一声,知道再喊也无济于事,于是骂道,“当心汽车撞着,两毛钱值得你这么跑么?永远也富不了的穷鬼。”

    刘军不想给自己任何思考的时间,所以他打开门马上就对尹初石宣布了自己的决定:“你马上搬走吧,我不想再解释。”刘军说完把脸转开,他不想看见尹初石的反应。

    其实尹初石几乎没有任何反应,他平静地将手中的烟蒂掐灭:“好,我马上就走。”

    “你去哪儿?”刘军像孩子似的心软了。

    “谢谢你让我住了这么长时间。”尹初石并没有回答刘军的问题。

    “小乔他爸也死了,可能是心脏病。”刘军终于亮出了底牌。他死死地盯着尹初石,他觉得他必须在他这位朋友的脸上发现哪怕一丝难过的表情。可是他什么都没看见,那张脸甚至连冷漠都没有,两只眼睛空d极了,仿佛早已失去了眼睛的作用,简直就像黑dd的窗口。

    “噢。”一个很轻的声音从尹初石喉头滚过。

    “我要是你绝不再躲在这儿。”刘军赌气地说。

    尹初石看刘军一眼,默默地收拾手边的东西。

    “老是躲着,能躲过去什么呢?什么都躲不过。我不是不让你住下去,我只是觉得你老这么躲着挺丢人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再说也不全是你的责任,你总得去面对啊,这一切毕竟都跟你有关系啊!我不明白,你让人打成这样,连命都豁出去了,还有什么豁不出去的呢?大老爷们,怕没用。”刘军一口气说出了久积心底的话。

    “我不怕。”尹初石好像在对自己说。

    “那你干嘛不去看看?干嘛不回家看看?”

    “不。”尹初石把牙具放进洗漱袋,轻轻咕哝了一句。

    “为什么?”刘军追问。

    “别问了。”

    “为什么?”刘军又追问了一句。

    “如果我去,也许她父亲会死得更早。”

    刘军沉默了。他不知道尹初石的道理是怎么讲的,但自己再也喊不出什么了,他发现尹初石身上具有了一种从前他没见到过的新生的力量。他隐隐约约觉到这力量只能来自深深的绝望,就像男人打仗,突然决定豁命时,而后得到的那种力量。

    “葬礼是什么时候?”尹初石突然问刘军。

    “不知道,不过我可以去打听。你最好别去参加葬礼。”刘军对尹初石出现在小乔葬礼上的情形不敢多想,他觉得无论对生者,还是对死者都过于残酷了。

    “到时再说吧。”尹初石说。

    “好吧,你别收拾好了,住下吧。”刘军说着将一只烟扔给尹初石。

    “谢谢你。”尹初石接住烟放进嘴里。

    三十九

    有些人有时会被另外的人蒙在鼓里,这当然是让人气愤的事,但并不十分可怕。因为有一天你恍然大悟的时候,至少还知道去责备或者怨恨谁。

    而另一些人却不是这么幸运,他们有时是被生活本身罩进鼓里。刚开始他们还猜测是xx人干的,但很快就发现那个人也同在鼓里。没有人能承担这一过失的责任,所有的人都是受害者,人们因此看见生活本身残酷的面目,但却不能改变自己的处境。这时候人们常喜欢说吞咽生活的苦酒,默默无声地……

    康迅临行的前一天,正是处在后一种情境下。他很早就收拾了自己的东西,要带回去的东西不多,书已经寄去,行李里只是一些换洗衣服和不方便邮寄的物品。他在等王一的时候,电话铃响了,两遍铃声过后,他抓起话筒,对方已经挂断了。王一说整理好自己的行李就过来,当然现在离王一约定的时间还早。

    电话铃又响了,两声之后,断了。

    康迅坐在沙发里,望着似乎很寂寞的电话机,觉得十分好笑。他想,他只有在中国才会有这样的滑稽事。他顺手抓起沙发上最近正在读的一本书《a portraltthe artista young an》(《一个青年艺术家的画像》)。这是一本从前他一直想读,但一直没有读的书。似乎一直没有适合的心境,总是开头读几页便扔掉了。但是认识王一之后,不知为什么他能全身心地沉浸到乔伊斯优美的语境中,常常感慨万千,突然间承认了乔伊斯确如人们说的那样伟大。他找到一张卡片,想把他在书中读到的一首诗译成汉语,送给王一。他有把握将这几句诗译好,因为他觉得这首诗直接碰到了他心底最娇嫩的部位,使他对未来生活的想象充满柔情。

    “等咱们结婚以后

    我们该是何等快活

    因为我热爱温柔的罗西·奥格雷迪

    罗西·奥格雷迪也热爱我“

    电话铃又响了,一声,两声,断了。康迅走近话机,将写好的卡片放到话机近旁,然后对电话机竖起食指,他说:

    “如果你再一次这样无聊,我就拔下c头。”说完,他伸个懒腰,走到窗旁,看窗外一片灰蒙蒙的天空。

    王一从没觉得时间像最近几天这样快速地消失,有时她恨不得紧紧地扯住时间的尾巴,让它慢点儿走。可是时间并不理睬她的愿望,一转眼,启程的日子近在眼前了。

    她回到自己的家,只想整理几件换洗的衣服。她还没有对婆婆和小约说,明天她将启程,她想把与她们告别放到最后。

    她打开自己的家门,一股长时间没流通的陈腐气息冲进鼻腔,心里顿时有种说不出的难过,就像地主看见自己亲手建成的庄园破败了一样,无比苍凉。她打开厨房的窗户,将水龙头拧开,立刻流出生锈的黄水。她耐心地等待黄水流完,然后关上水龙头,走进卧室。床跟她离开时不一样,铺得很整齐。她想,一定是尹初石将她在医院安顿好以后,回头整理的。可是铺得十分整齐的床却让王一十分不安,她觉得床的四周好像有种无声的呼唤,那床在说,“为什么没人回来啊!回来吧,这是你们的床。”王一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这床带给她的感觉是留恋还是恐惧。

    她从壁橱中拿出一个旅行袋,打开衣柜的门,将旅行袋扔到脚前。像每次出差一样,她先巡视了一眼衣柜里挂着的衣服,但和每次出差前的巡视不一样,她的目光久久地滞留在那套深紫色的毛料套装上,那是她结婚时穿的衣服。过了一会儿,她的手像在梦中一样迟缓地伸向这套衣服,她再也不要穿它,但她要把它带走,她不希望尹初石再打开衣柜时因为这套衣服勾起回忆。忘了我吧,她在心里说。

    她打开另一扇柜门,找自已的睡衣。她从叠好的睡衣中抽出自己的那套浅黄色的睡衣,却带出了放在这上面的尹初石睡衣的一只袖子。王一失手将自己的睡衣扔在地上,看着丈夫睡衣袖子:袖口有点飞边了,袖口的罗纹松紧也失去弹性了。她记得尹初石睡觉时喜欢将睡衣的袖子持到臂肘以上,他总是说这样舒服。她还记得尹初石要她买袖口不带松紧的睡衣,可是她没买到……她将睡衣袖子贴到脸上,丈夫特有的体味淡淡地混和着洗衣粉的清香,像一条小虫子一样爬进她的神经。她把头垂到成摞的睡衣上,“让我死吧。”她受不了了。

    有时候,真正的绝望产生于企求帮助但又害怕帮助的时刻。王一坐在卧室的地毯上,拨通了康迅的电话,她想从他那儿找到离开这间屋子的力量。但电话铃响过两次之后,她又挂断了,她害怕这可能会产生作用的帮助。她看一眼床旁沙发上的补丁,立刻想到八年前的那个春天。那时他们还没有这么多钱,买了沙发决定自己弄回家。她和尹初石抬这个三人沙发上楼时,楼梯扶栏上的一个铁丝刮破了沙发。当时尹初石笑着说了一句王一至今仍然记着的话:吝啬的本质就是浪费。

    如果不是为了省十几块搬运费,这个沙发至今仍旧不会有补丁。那以后,他们又换了新的地毯,新的衣柜。但是他们再也没犯吝啬的毛病。他们从没向父母要一分钱,但凭着两个人的四只手建起了这个家。想到这儿,王一突然问自己:过去我幸福么?她不敢为自己的问题做出否定的回答,因为她无法否认她对过去的生活曾经是满意的,因为它平静富足。

    可是并不是她最先破坏了这平静,荡起波澜的石块不是她投进的。她起身,拎起已经装好的旅行袋,泪水一下子涌出来了。“别了,让我走吧,别拦着我了,他会为你们另找一位女主人的。”王一大哭着离开了卧室。她一边哭一边说出的话像粘稠的影子一样,紧跟她身后。她走进厨房关好窗子,最后看一眼她曾经用过成百上千次的炊具,用手指又一次触摸了一下油烟机的按键。

    “再见了。”她说。

    王一拎着硕大的旅行袋站在最后的门前,泪水不仅打湿了她的脸,也打湿了她的脖子。她泪眼模糊地看着室内的一切,一切依旧是凄凄冷冷的,并没有因为她的来临而减少几分凄凉,反而却因为她的再一次离开加强了,每个屋角都透着寂寥和黯淡。此时她头脑中唯一的画面就是尹初石领着小约回到家里,站在她现在站的位置,看着她眼前看着的一切……

    她觉得她再也不能这样想象下去了。对她来说尹初石和小约不只是两个人,而是在她身边绕荡了十几年的两个亲人。她甚至想,小乔要是不死该多好!

    康迅站在窗口,窗外他看过几十遍的街景,今天却带给他与往日不同的感受。远处是为这片高级住宅区取暖的锅炉的烟囱,它们永远不y不阳地冒着几股白烟。更远处是一个巨大的建筑工地,据说兴建的是更高级的住宅区。偶尔就有搅拌机的声音传过来,有时还夹杂着重型卡车或拖拉机的轰鸣。康迅的目光从这些毫不悦目的景象跳荡起来,他在寻找绿色,可是除了夹在楼群间的几株灰绿的松柏,街道上去年春天种下的幼树,有的已经死去,活着的随风摇晃着光秃的枝条,等待着抽芽。康迅看了半天,才认定这些幼树是柳树,只有柳树的枝条才温柔得令人失望。他突然想起自己的家乡,那一望无际的绿色平原,远处刮来的风也能被这醉人的原野染成绿色。他觉得自己已经离家太久了,而且在东方,在中国也呆得太久了,以至于他刚才想,他怎么能在这样的环境里呆这么久?!

    他离开窗口,思绪又跳到王一身上。这也许就是答案,上帝让他在这儿呆这么久,就是为了等这个叫王一的女人,带她一起回到牧场。他觉得上帝的确是位好神,像秤一样公平。如果最终赋于他在中国的生活这样一种意义,他感到十分欣慰。只要能带王一回家,窗外没有树,他也能对付。他是一个懂得知足的人,他知道人不能什么都有,他常为他已经有的感到高兴。

    门铃响了,截断了康迅的思绪。他看看表,几步跑到门前,拉开门,王一站在门口,像一位陌生的来访者。他看看她的身前身后,没有行李,他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血仿佛被冷却了,流动得那么滞缓,以至于他感到大脑供血不足,无法对眼前的一切做出正确的判断。

    王一自己走了进来,然后关好门。康迅看着她的眼睛,但她很快就把目光挪开了。

    “看着我。”康迅捧起王一的脸。王一像一堵塌倒的墙一样倒进康迅的怀里。

    当他们重新在沙发上坐好时,康迅抓起王一冰凉的手握住,他说:“除了你跟我走,一切都没有改变,你不能告诉我别的,我什么都不能听。”

    “好吧,让我在你怀里呆会儿。”王一疲惫地又一次倒进康迅的怀抱。

    “你的行李呢?”

    “在家里。”

    “没关系,没有行李我们也能走。你跟小约告别了么?你告诉她了么?我们会尽全部努力说服她爸爸,把她接过来!”

    王一仰起头来看着康迅的脸,她用食指轻轻滑过他的嘴唇,因为不吸烟,他的嘴唇是那么鲜红。当手指经过他唇上的每一条纹路时,往日因为吻这张嘴而产生的悸动又回到王一的记忆中,接着王一感到与离家时很类似的疼痛,她想到她可能再也没有机会吻这张嘴了。

    “我多么爱你啊!”王一说着将脸偎在康迅的颈下。

    康迅并没有热烈地反应,他只是将王一轻轻揽住。也许他觉得眼下他们要说的应该是别的具体事情,尽管他也同样程度地爱王一。

    “你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爱你么?”王一问。

    康迅瞪大眼睛迷惑地看着王一。王一伸手将康迅的眼皮轻轻合上。她曾经为康迅这么薄的眼皮儿感到惊奇,“它们能为你的眼睛遮光么?”她还记得曾经这样问过康迅。康迅回答说,“如果我闭上眼睛,它能为我遮住一切,除了你。”王一什么都没忘。如果不能忘记,怎么又能埋葬呢?!

    “为什么你总是看着我,你不想亲亲我么?”王一又说。康迅放开拉着王一的手,起身站到远处,把双臂抱在胸前,依旧看着王一。王一垂下了头。

    “说吧。”康迅轻轻地说。

    “也许,也许……也许你可以先走,我想我还需要一点儿时间。”王一说。

    康迅只是在心里马上说了“不”,他沉默着,预感到王一还有别的,也许更严重的话要说。

    “你知道,小乔出车祸死了。我一直没告诉你,因为……”

    “我很难过。”康迅轻声说。

    “而且,没人知道尹初石在哪儿。”王一没说尹初石挨打的事,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不说,也许所有的女人都不愿让自己的情人知道丈夫挨打的事。“我真的需要时间。”

    “为了离开我?”康迅声音很低,但是十分严肃。

    “你怎么会这么想,根本不是。”

    “你已经决定跟我走,这说明不是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是因为尹初石的女朋友死了,你觉得你有责任回到从前的生活,至少暂时照料一下。对么?”

    “我不知道,也许。”王一有些不耐烦。

    “你知道这?

    第 17 部分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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