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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4 部分

    秦腔 作者:肉书屋

    第 4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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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风回到家,他娘问白雪咋没回来,夏风说她娘家有些事,搪塞过去,就说起庆玉盖房拉砖的事。夏天智提了桶在花坛上浇水,白玫瑰红玫瑰的都开了,水灵灵的,都想要说话。清风街上,种花的人家不少,尤其是夏天智,他在院子里修有花坛子,花坛子又是砖垒的台儿,那一丛牡丹竟有一筐篮大,高高的长过墙头,花繁的时候,一站在巷口就能看见,像落了一疙瘩彩云。但是,夏天智爱种花他不一定就能知道花能听话也能说话,知道的,除了蜜蜂蝴蝶就只有我。白玫瑰红玫瑰喝饱了水想要给夏天智说话,夏天智却扭转了脸,看着夏风,他说:“夏风,把水烟袋给我。”夏风把水烟袋递给他,又给他吹燃了纸媒,夏天智说:“我才要给你说房子的事哩。咱夏家这些年,差不多都盖了新庭院,只剩咱还在老宅子里。老宅子房倒还好,可你兄弟两个将来住就太窄狭了。东街原来的生产队老仓库现在听说要卖,咱把它买下来……”四婶说:“老仓库呀,那破得不像样了,能住人呀?!”夏天智一吹纸媒,训道:“你知道个啥!”四婶离开了去关j圈门,j却打鸣,她说:“这时候了打的啥鸣?小心骂你呀!”夏天智说:“咱买老仓库不是买房,是买庄基,在原庄基上盖一院子,你将来退休了可以住么。我听听你的意见?”夏风说:“我不同意。”夏天智说:“不同意?批一块新庄基难得很哩,过了这个村就没那个店了!”夏风说:“我退休早得很哩,再说真到退休了还回来住呀?到那时候清风街和我同龄的能有几个,小一辈的都不认识,和谁说话呀?再说农村医疗条件差,吃水不方便,冬天没暖气,就是有儿女,那也都在省城,谁肯来伺候?”夏天智说:“儿女随母亲户籍走的,咋能就都在省城?”夏风说:“我正想办法把白雪往省城调的。”夏天智说:“往省城调?”夏风说:“将来了也把你和我娘搬到省城去!”四婶说:“好,跟你到省城享福去!”夏天智眼睛一睁,把一句话撂在地上:“你去么,你现在就去么!”四婶说:“行啦行啦,我说啥都是个不对,我也不c嘴啦,行啦吧?”夏天智说:“叶落归根,根是啥,根就是生你养你的故乡,历史上多少大人物谁不都是梦牵魂绕的是故乡,晚年回到故乡?”夏风说:“有父母在就有故乡,没父母了就没有故乡这个概念了。”夏天智说:“没我们了,你也就不回来给先人上坟了?话咋能说得那么满,你就敢保证一辈子都住在省城?西山湾陆长守年轻时比你成的事大吧,官到教育厅长了,可怎么样,一九五七年成了右派,还不是又回来了!”四婶不想说话了,偏又憋不住,说:“你说的啥晦话!什么比不得,拿陆长守比?那老仓库买过来得多少钱,要盖新院子又得多少钱?”夏在智说:“老仓库拆下来梁能用,柱子能用,瓦也能用一半,总共得两万五千吧。”四婶说:“天!”拿眼看夏风的脸。夏风说:“不是钱多钱少的事,是盖了新庭院没用。”夏天智没再说一句话,端了水烟袋进了堂屋,坐到中堂前的藤椅上了。中堂的墙上挂了一张《卧虎图》,算不得老画,老虎又懒懒地躺在那里,耷拉着眼皮。夏天智给人排说过这张画的好处,说老虎就是这样,没有狐狸聪明,也没有兔子机灵,但一旦有猎物出现,它才是老虎,一下子扑出去没有不得手的。君亭当上村主任的时候,夏天智就把君亭叫来在中堂前说了很多话,什么“居处以恭,执事惟敬”,什么“无言先立意,未啸已生风”,指着《卧虎图》说:“你瞧这老虎,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名字前都加一个‘老’字!”君亭却说:“是吗,那老鼠名字里也有个‘老’字!”气得夏天智不再给君亭多说什么。

    夏风见他爹回坐在《卧虎图》下的藤椅,他确实是有些怕他爹,但夏天智坐在藤椅上了,并没有自养自己的虎气,或许是心情闷,竟闭了眼睛睡着了,呼呼的有了酣声。夏风就出了院门在巷道里看夜空。光利和哑巴打打闹闹地从巷口进来,哑巴刷地将一个东西掷打光利,没打着,东西落在夏风的脚下,便“啊!”了一声,慌忙都跑了。夏风低头看了,是一只死猫,一脚要踢开时,却又把它捡起来,拿回院子埋在了花坛里要做肥料。

    晚饭做得迟,做好了,四婶喊夏天智吃饭,夏天智才醒过来。出来却对夏风说:“你去柜里取那副老对联,把中堂上的这副换了,这副词句还可以,字写得弱。”夏天智是存有许多字画的,喜欢不停地倒换着挂在《卧虎图》旁边的,夏风就搭凳子上到柜台上从墙上取对联,四婶说:“晚上了,又要吃饭呀,换什么画?”夏天智说:“你换你的!”自个却先坐到八仙桌边,等待把饭端上来。饭是包谷糁稀饭,四婶端到了桌上,转身自个端了碗在院里吃。夏风挂了对联,对联上写的是“博爱从我好;宜春有此家”,笑了笑,到厨房里还要端那碟木j。四婶说:“吃的稀饭,端木头干啥?”夏风说:“我爹就好这个。”端上桌了,也自己到院里来吃。

    院子里有悠悠风,蚊子少,母子俩听见堂屋里夏天智把腿面和胳膊拍得不停地响,但夏天智不肯出来,他们也不叫他。四婶说:“他爱喂蚊子,让蚊子咬去!”夏风问起夏雨呢,也不见回来吃饭?四婶说:“鬼知道他死到哪儿了?八成又去金家了吧。”夏风问哪个金家?四婶说:“别人给提说过金莲的侄女。”夏风说:“噢。”四婶说:“你爹倒热火,他之所以盖院子呀,就是要成全这门亲事。我不同意!金莲她娘眼窝子浅,当初你和金莲的事,就是她不愿意,认为你是农民,她家金莲已经是民办教师了。现在她侄女又黏乎夏雨,咱是找不着人了,须金家不行?我惹气的是夏雨没脑子,整天往那儿跑,在咱家懒得啥事不做,却去人家那里挑水呀,担粪呀,勤快得很!”夏风问:“金莲现在干啥着?”四婶说:“和西街老郑家的老三结了婚,早不当‘民办’了,在村里是妇女委员,还是那个猴精样!”夏风说:“日子还过得好吧?”四婶说:“你管她好不好的,还没伤够你的心?”一只蚊子趴在夏风的后脖上,四婶说:“不要动!”啪地拍了一掌,她拾片树叶子把血擦了。

    突然一声碗碟的破碎声。四婶朝堂屋说:“咋啦?”堂屋里的夏天智没回应,又是哐啷一声,好像在隔壁院子里响。接着是脚步,是喊叫:“四娘!四娘!”四婶问夏风:“是不是喊我?”夏风说:“是我菊娃嫂子。”四婶放下碗,说:“又打架啦!”

    两人出了院门,月亮光光的,果然菊娃就在她家院门口被庆玉摁在墙上,菊娃还在喊叫,庆玉捂她的嘴,菊娃手脚乱动,却软得往下溜。四婶过去拉开了庆玉,恨道:“要打你往p股蛋子上打,你是捂死她呀?!”菊娃喘不过气来,哽了半天才哭了,说:“四娘救我!”四婶又恨道:“你一回来不是骂就是打,你回来干啥呀!”庆玉说:“我在学校里口干舌燥地讲了一天课,黑来又掮了椽回来,进门累得兮兮的了,饭也没做,水也没烧,我是养活老婆呢还是喂了头猪?四娘你到屋里看看,看是家还是个狗窝,谁家的娃娃出来不干干净净,你瞧咱的娃像个土蛆!不说给娃们洗洗,也把自己收拾些呀,可炕底下,血裤头都塞了两条了!”菊娃说:“你胡说!你是嫌弃我了就作贱我!当初你寻不下老婆的时候,见我看得能吃了,把我叫娘叫婆哩,把啥地方没舔过,咋不嫌脏呢?!”庆玉扑上去扇了个耳光,骂道:“你说的是你娘的x话!”菊娃一挨打,就喊:“麦草麦草!”麦草是二婶的名字。四婶说:“你们打架哩,骂你娘干啥?”菊娃说:“我恨她哩!”四婶说:“你恨她造孽哩!”菊娃说:“恨她没生个好儿子!”庆玉又扑过去拳头擂了两下。四婶忙护了菊娃,往自家院子里拉,说:“你嘴上也干净些。”菊娃说:“他打我,我就骂她娘,麦草麦草,你生娃哩还是生了个狼虎!”四婶就生气了,说:“那我就不管了,让他打死了你去!”

    夏风在庆玉的家里劝庆玉,庆玉的脸上印着两道指甲印,说:“兄弟,你看哥过的啥日子?!”庆玉家三间房,开间小,入深也浅,屋里是又脏又乱。庆玉原是村小学的民办教师,后来转了正,就不认真教书,被调到了白毛沟的小学校去。白毛沟离清风街十里路,几十个孩子在一起上混合课,他白天得空到学生家的山林里砍一棵两棵树,隔三差五了晚上就掮着回来,张狂得要盖新庭院。这些,夏风不太清楚,但夏风知道他为人的德性,也不愿与他多说些话,只提醒着去拉砖的事。庆玉一下子像换了个人似的,说:“出窑啦?”夏风说:“三踅说要拉就快些去,好多人都等着要货哩。”庆玉说:“这我倒不急了,明日去还能和他砍些价。”庆玉没了事似的,夏风倒觉得没了趣,就回自家院来。菊娃在院子里还是哭,四婶劝不下,也不劝了,任她哭去。女儿腊八过来喊:“娘!娘!”菊娃说:“睡去!”又哭。哭了三声,说:“笼里有馍,盖好别让进了老鼠!”再哭。竹青脚步很重地进了院子,说:“不哭啦,爹在我那儿发脾气啦,让我过来看看是咋回事?”四婶就对夏风说:“给你嫂子发纸烟!”竹青接了纸烟,说:“四叔不在?”夏风说:“在堂屋里。”竹青立即不燃纸烟,装在了口袋里,说:“四叔在屋里,你还敢这么哭呀?”菊娃也就住了声,说:“四叔在屋里?那我得让四叔给我做主,要不有一天我会死在那土匪庆玉手里的!”堂屋里夏天智说:“你哭呀,你咋不哭啦?清风街人还没听够的,怎么就住声啦?!”竹青赶紧拉菊娃就出院门,低声说:“你是该打哩,你那一张嘴是谁都受不了!庆玉哥那瞎脾气躁是躁,可他是顾家的角儿,他辛辛苦苦要盖房,没吃喝好当然就上火了!”菊娃说:“他盖新庭院是为了他和黑娥哩!”竹青说:“又胡说了是不是?”菊娃不说了,却要竹青陪她去家里说话。竹青说:“已经没事了我还陪你说什么话,我得去找丁矬子哩!”四婶听说竹青去丁霸槽家,就让夏风厮跟了去西街接白雪,一定要接回来,才结过婚的人,咋能黑来一个睡在东街,一个睡在西街?

    在路上,夏风问起黑娥是谁,竹青说:“你给我点上一支纸烟了我说给你。”夏风说:“我庆堂哥不吃纸烟,你倒烟瘾越来越大了。”竹青说:“你没看看你庆堂哥干的是不是男人的事?!”又说,“黑娥是武林的媳妇,武林那个歪瓜裂枣的,媳妇倒脸儿白净,头梳得光明,不知怎么日怪的和庆玉哥好上了,才和菊娃嫂子三天两头地吵嘴闹仗。”夏风说:“活该庆玉哥娶了菊娃嫂子。”竹青说:“庆玉在你们九个伯叔弟兄中,没有君亭狠,却比瞎瞎鬼,是个搅屎g,我那一门子里就数他在里边惹事生非,没想却让菊娃制了他!世上的婚姻真是说不清,不是冤家不聚头,十全十美的就你和白雪。”

    去丁霸槽家要路过金家,一排两个院子,院门楼上都是一蓬葡萄架,无数的萤火虫在飞。萤火虫不是秃子沾月亮光,它们都自带了灯笼。夏风伸手去抓一只萤火虫,抓住了,立在西边那个院门口发了呆。那一年冬里,他到金莲家,金莲给他烫酒,原本酒壶煨在火炭盒上稳稳当当的,不知怎么酒壶刚放上去,酒壶就歪了,歪了倒出些酒也还罢了,没想竟一壶酒全洒在盆中,烟灰腾起,火炭全灭。他就预感到恋爱不成,后来果然就不行了。竹青说:“咋啦,想见金莲啦?”夏风笑笑,竹青拉了夏风就要进院,夏风却不肯了,摘了从门楼上扑洒下来的葡萄蔓上的一颗硬葡萄,在嘴里嚼,萤火虫便从手中飞到院门里去了。

    这个晚上原本是再正常不过的晚上,水兴的孩子不好好学习挨了一顿打,李三娃的娘哮喘病又犯了,新生家的一只j掉到了水茅坑,后来又捞了出来。但是,有一件怪事,我得说出来,因为这怪事是我直接导致的。那就是我把夏风的腿弄坏了。我早就说过,这世上的事情,凡是你脑子里能想到的,就肯定会发生。比如我以前想过:狗有尾巴,老鼠有尾巴,人为什么就不能也长个尾巴呢?果然我在医院就发现一个小女孩来做割尾巴的手术的。就在这个晚上,我躺在医院,看着墙壁上霉黑了的一大片,形状像是夏风的侧面照,我就想:夏风的命怎么那么壮呢,为什么好事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呢,他如果是个跛子多好!我这么想着,想得非常狠,那正是他站在金莲家院门口嚼硬葡萄的时候。他嚼了嚼,酸得打了个冷颤,就对竹青说他不一块去丁霸槽家了,该去西街呀,抬脚就走。但是,咔嚓,他的膝盖响了一下,闪了一个趔趄。竹青说:“你咋啦?”夏风站直了,跺了跺脚,说:“没事。”当时真的没事,三天后一上台阶就隐隐作痛,后来回省城拍了一个片子,竟然是左膝盖的半月板裂了,动了一回手术。

    再说竹青独自到了丁霸槽家,一摆子房都黑着,丁霸槽的电视开着,风扇也吹着,丁霸槽在和夏雨说话。竹青一来,夏雨就走了,竹青说:“霸槽,你灵得很,该知道我为啥来了?”丁霸槽说:“这电我才用上。”竹青说:“态度不错!但性质恶劣还是性质恶劣,东街群众反映你偷电,我是组长,我得来管管。你看怎么个处理?”丁霸槽说:“中街组有人不自觉,电费收不上,害得大家都用不上电么。”竹青说:“我听说中街之所以电费收不上来,是你在自家电表上捣鬼。”丁霸槽说:“这是赖我哩!”竹青说:“赖不赖你,这是中街组的事,可你现在偷用东街组的电却是事实吧?”丁霸槽说:“是事实,就是晚上用了一点照明电,一个电扇,一个电视,每个月撑死二十度,一个月也就二三十元吧,到时候我会全交的!”竹青说:“这话可是你说的?你写个保证吧!”丁霸槽说:“你不信我呀?”竹青说:“我不敢信!”丁霸槽写了保证书,竹青又让他咬破中指按个指印,丁霸槽啪的在空中拍了一下掌,手心里一摊蚊子血,涂在中指上按了,说:“我庆堂哥可怜!”竹青说:“你说啥?”丁霸槽说:“我现在知道庆堂平日遭的罪了!”

    竹青回来,给夏天义说了,夏天义责怪为啥不当场让丁霸槽把偷搭的电线取了?竹青说:“他要交钱那也行么。”夏天义说:“你等着他哪年哪月把钱交给你呀?!砖场放任自流,电费收不上来,你们都这么软,清风街的工作牛年马月能搞好?”竹青见夏天义说话蹭,就说:“爹,这话你最好少说,君亭在任上,他当猫的知道怎么逮老鼠。”夏天义说:“现在老鼠都养猫了!”二婶坐在炕上,翻着白眼仁吃炒豆,舌头撬过来撬过去,炒豆咬不烂,又拿了出来,就敲起炕沿,示意夏天义声高了。夏天义没好气地吼道:“你指头疼不疼,烦死人啦!”竹青赶忙打岔,说:“娘,黑来吃的啥饭?”二婶说:“米汤煮萝卜,没把胃给喂好,就生高啦!”夏天义y沉个脸。夏天义脸长,一y沉像个冬瓜。竹青起身要走了,夏天义又问道:“君亭和俊奇回来了没?”竹青说:“看明日回来。”夏天义说:“你给君亭说,不管怎样,要给西街中街送电,天热成这样,没电怎么行?”竹青说:“人热还罢了,地旱得秧叶子都点上火啦。”夏天义说:“我闹心就闹心这事,水库上总得放水啊,现在是水库上不配合,乡里也不见谁着急,旱死饿死了人才有人管啊?!”竹青接不上话,就掏了纸烟吸,狠狠地一口吸进肚,呼地从鼻孔里喷出来,夏天义说:“你烟瘾这么大?”竹青就把烟头掐了。

    竹青一走,j都叫了,夏天义还坐在炕沿上生气。二婶说:“咱夏家世世代代都有女人吸烟的,三婆在世时吸烟,五娘活着时吸烟,他三婶吸烟,现在竹青也吸烟,你管的那么多?”院门外有了什么抓门声,卧在炕边的来运一下子灵醒过来,摇了尾巴就往外走,夏天义冷不防吼了一下:“往哪儿去?睡下!”来运回头看着夏天义,立即低了头,又返过来卧好。灯就熄了,院门外还有着抓门声。二婶说:“赛虎这么早就来了?”夏天义没吭声,长长的腿直着伸过来,脚就在二婶的脸前,一股子臭味,二婶摸了枕巾把脚盖住了。

    第十章

    庆玉去砖场拉砖,三踅没有抬价,还多给装了一千块,庆玉就觉得三踅够义气。够义气的人都是恶人,他要对你好了,割身上的r给你吃,但若得罪他了,他就是鳖嘴咬你,把鳖头跺下来了,嘴还咬着。庆玉得了便宜,把一百元往三踅的手里塞,说:“不请你去饭馆了,你自己买酒喝吧!”三踅说:“我这是优惠知识分子哩,你若有心,给我一样东西。”庆玉问:“什么东西?”三踅说:“前年你丈人去世时咱去拱墓,他家有个老瓷倒流酒壶,如今人过世,放着没用,你拿来让我温酒。”庆玉说:“原本是小意思的事,我不会舍不得,巧的是我拿回来,菊娃反对我喝酒,送给了我四叔,这就不好再要了。”三踅说:“你是过河勾缝子夹水的人,你能送你四叔?你不愿意也罢了,但你得给我安排一下!”庆玉说:“安排啥?”三踅说:“我得学你,收藏钱也收藏女人哩!”庆玉说:“你别胡说!”三踅说:“赵宏声给你看过性病,是不是?”庆玉说:“这赵宏声狗日的给我栽赃哩,我是火结了,哪里是……”三踅说:“庆玉,得性病这不是你的专利,你就不能让我也得得?!我看见黑娥的妹子到她家来了,你要让我认识认识哩!”庆玉说:“这皮条我拉不了。”三踅说:“行呀,庆玉,砖一拉走就不认啦?我可告诉你,你盖房还得用瓦哩!”

    有了砖,庆玉就在划拨的庄基地上起土,扎墙根子。清风街的规矩,是红白喜丧事都相互换工,你这次给我家帮了工,我下次给你家帮工,只管饭,不付工钱。庆玉是请了东西中三街上几个有名的泥水匠,再请了东街几个小工,又给夏家四户都打了招呼,待中星爹拿了罗盘定了方位,掐算了日子,噼里啪啦放一通鞭炮,施工就开始了。

    君亭和俊奇从县上回来后,三番五次去乡政府落实资金,又二返县城买了新的变压器来安装,人都黑瘦了一圈。听说庆玉盖房,就支使了他媳妇麻巧来帮活。麻巧门牙翘着,嘴也翘,一再解释君亭已经几天几夜没沾家了,实在来不了,菊娃说:“我们就没指望他,你来了就是了。”但麻巧养了三头猪,她一天三顿都要回家去喂食,每次提一个木桶放在菊娃的厨房里,有什么泔水就盛在里边,有剩饭剩菜了趁没人注意也往里边倒。菊娃就叮咛腊八不离开厨房,防备麻巧把什么都拿回去喂猪。

    夏天礼被请来经管现场的,但谁也指挥不动,只是不停地捡拾着那些被匠人们扔掉了的钉子、铁丝和半截砖头,又嫌哑巴在搅和水泥时把装水泥的袋子弄破了,嫌文成在茶壶里放的茶叶太多。太阳到了头顶,人影子在地上缩了,有人说:“收工洗一洗吃饭吧!”夏天礼说:“饭熟了会有人来叫的,再干一会儿!”太阳偏过了树梢,菊娃还不来叫吃饭,大工小工的都懒得再动了,听中星的爹给讲y阳。中星的爹留着一撮山羊胡,右手的小拇指甲特别长,一边掏着耳屎,一边讲人是怎样轮回的:人要死过二十四小时了,如果头顶还温,那是灵魂上天堂了,如果胸部温热,那是投胎做人了,如果腹部温热,那是托变家畜了,如果腿上温热,那是托变飞禽走兽了,如果脚上温热,那就下地狱了。别人就问:“都转世了,那鬼怎么说,还有鬼吗?”中星的爹说:“当然有鬼。鬼是脱离了轮回道的,所以说游魂野鬼。人如果遭了横死,或者死时有什么气结着,那死了就变成鬼了。”别人再问:“西街那李建在省城打工,从脚手架上跌下来死了,那肯定变了鬼啦?”中星的爹说:“肯定变了鬼么。”别人说:“果然是真的!李建他娘说每天夜里厨房里有响动,是碗筷的声音,她就说:‘建儿建儿,我娃可怜得肚子饥,你走吧走吧,娘给你坟上烧些纸。’”中星的爹说:“你想想,咱这一带每年有多少案子,小偷小摸的都破不了,可茶坊出了个凶杀案,一星期就破了,那不是派出所的人能行,是冤鬼追索凶手哩!”一个人就说:“那李建的鬼还在吗?”中星的爹说:“在么。”那人说:“还在?你会掐算,你掐算他在哪儿?”中星的爹说:“是不是你欠了李建的钱了?”那人变脸失色,汗哗哗地往下流。夏天礼就说:“别听他胡说!”中星的爹说:“我没胡说。”夏天礼说:“你真能掐算,你掐算啥时候收工吃饭呀?”中星的爹扳了指头,嘴里咕咕嘟嘟的,像瓶子里灌米汤,仰了头说:“还得一小时,菊娃才来叫人呢。”夏天礼说:“去你的吧,现在咱就收工,吃饭去!”众人哇的一声,不再怕鬼,肚子里装了个饿死鬼了,就收拾了工具,都往庆玉家跑去。

    夏天礼给庆玉叙说了盖房现场的情况,庆玉吃过饭后就不让中星的爹再去帮活了。没了中星的爹,不热闹,但夏天智来了。夏天智来了他绝对不干活的,哑巴还要给他搬一把椅子,他坐着吸水烟。他不指挥人,但不指挥人却谁也不敢消极怠工,大工小工人人都汗流浃背,像是从河里捞上来一样,仍撅起p股干活。西街的陆家老大在县教育局,代领了夏天智的退休金,托人捎了来,夏天智指头蘸了唾沫一张一张数,大家就都看着,说:“四叔一个月这么多钱!”夏天智说:“不多。”大家说:“还不多?!几时请我们喝酒么!”夏天智说:“喝酒,喝酒,晚上了到我家去喝酒!”大家说:“现在喝么!”夏天礼说:“现在喝的什么酒?给庆玉帮活哩,要喝收工后让庆玉买酒。”大家说:“四叔来了,三叔你就不是监工的。”夏天智就说:“我给大家听秦腔,听秦腔比喝酒来劲的,哑巴,哑巴!”哑巴在和泥,说:“哇!”夏天智说:“你到我睡屋里把收音机拿来!”收音机拿来了,却怎么也收不到秦腔,他便不停地拍打着机子。夏天礼有埋怨,却不能批评夏天智,说:“人就像这机子,不拍打着不出声的。”夏天智说:“战场上还有个宣传队哩!”再一拍,收音机里唱起来了。秦腔一放,人就来了精神,砌砖的一边跟着唱,一边砌砖,泥刀还磕得砖呱呱地响。搬砖的也跑,提泥包的也跑。提泥包的手上沾了泥,一摔,泥点子溅了夏天礼一鼻脸。

    这一天,夏天智又拿了收音机给大家放秦腔,收音机里?啦?啦的杂音太多,夏天智用嘴哼曲牌,说:“天热,我唱个《荡湖船》吧。”就唱起来。

    大家都拍掌,说:“好!好!”夏天智脸涨得有盆子大。大家说:“四叔唱得这好,啥时学的?”夏天智说:“‘文化大革命’中学的。那一阵我被关在牛棚里,一天三晌被批斗,我不想活啦,半夜里把绳拴在窗脑上都绾了圈儿,谁在牛棚外的厕所里唱秦腔。唱得好的很!我就没把绳圈子往脖子上套,我想:死啥哩,这么好的戏我还没唱过的!就把绳子又解下来了。这秦腔救过我的命哩!可我唱得不好,没白雪唱得好。”大家就说:“瞧四叔说起儿媳妇的名字多亲热!让白雪来也唱一唱么,四叔不愿意啦?”夏天智说:“行么,行么。”拿眼睛就看见来顺领着一个孩子走了过来,孩子脑袋圆圆的,扎着一撮头发,像一根蒜苗,趴在面前就磕头。夏天智问:“你是谁?”孩子说:“我是张长章。”夏天智说:“名字太拗口!”来顺说:“四叔文墨深,你给娃重起个名。”夏天智说:“知道你夏风叔吧。”孩子说:“知道。”夏天智说:“就学他,叫个张学风吧,将来出人头地!”来顺说:“四叔说对了,这娃灵性得很,还能唱秦腔,让娃唱一段吧。”唱起来,果然不错。夏天智说:“还行还行,记住,能唱秦腔,更要把学习学好!”来顺说:“书念得好着哩,就是他爹不行,害得娃要休学了。”夏天智说:“他爹是谁?”来顺说:“是背锅子张八么。今夏张八背驼得头都抬不起了,挣不来一文钱,地里的活儿也做不前去,掏不起学杂费,就不让他念书了。”夏天智说:“这是张八的娃娃?再穷也不能亏了孩子么,张学风,学休不得,以后的学杂费,爷给你包了!”来顺赶紧按了张学风在地上又磕头,磕得咚咚响。待夏天智一走,大家就议论张学风来唱秦腔,完全是来顺精心策划了的。来顺也承认了,说:“救助这孩子也只有四叔嘛!怎么不寻三叔去?”夏天礼听见了,说:“我没钱,就是有钱我也不吃谁给我戴二尺五的高帽子!”

    话说到这儿,我得c一段了。在清风街,差不多的人都吝啬,但最吝啬的要算夏天礼,别人吝啬那是因为穷,夏天礼应该是有钱的,他抠门得厉害我就搞不明白。他曾经和三婶吵了一次嘴,我在书正媳妇的小饭店里碰着了他,我说:“咦,三叔也下馆子啦?”他说:“不过啦,这个家要咕咚就咕咚吧,来一个烧饼!”烧饼是粘着芝麻的那种烧饼,他咬了一口,一粒芝麻就掉到了桌缝里,抠,抠不出来,再抠,还是抠不出来,我说:“三叔,我拍桌子上了你用手就接。”就猛一拍桌子,芝麻从桌缝里跳出多高,他伸手便接住了。夏家兄弟四人,夏天仁死得早,我不了解,夏天义一直在农村劳动着,自然身骨子硬朗,而夏天智和夏天礼身体却差别很大。我问过夏天义:“听夏雨说,四叔平日感冒都少见,他咋保养得恁好呢?”夏天义说:“这有个秘诀,你学不学?”我说:“啥秘诀?”夏天义说:“多做些好事!”夏天义的话或许是对的,但是,夏天礼小器自私,虽然一直病病蔫蔫,可每一回病得不行了不行了又活了过来,这又是为什么?我但凡见着夏天礼,他不是鬼鬼祟祟背个烂布兜去赶集贩银元,就是端了个药罐子到十字路口倒药渣子。我猜想,他每天早晨起来熬药,药罐子里熬的不是中药材,是把人民币剪成片片了熬着喝人民币汤的吧。

    盖新房的,那些匠人和小工,也包括庆玉,最不愿意让夏天义来,但夏天义还是来了。夏天义在现场看了看,觉得不对,拿步子量庄基的宽窄。庆满说:“爹,爹,这是上善亲自用尺子量过的。”夏天义说:“你信得过上善还是信得过你爹?!”夏天义果然量出庄基东西整整宽了一步,他说:“把墙根往里重扎!”庆满说:“你让我哥生气呀?”夏天义说:“你说的p话!我生气你就不管啦?!”墙根子已扎垒了一尺高,庆满不愿意拆,说要等庆玉来了再说,夏天义拿脚就踹一截墙根子,一截墙根子便踹倒了。他说:“你多占集体一厘地,别人就能多占一分地!”就蹲在那里吃黑卷烟,看着庆满他们把扎起的墙根推倒,重新在退回一步的地方起土挖坑。文成已跑去告诉了庆玉,庆玉走了来,心有些虚,站在不远处朝这边看。大红的回头照着,大家都戴着草帽,夏天义光着头,后脖项上的壅壅r黑红油亮。他说:“文成,咋不给你爷拿个草帽哩?”夏天义直戳戳地说:“我让把墙根子往里扎啦!”庆玉说:“往里扎就往里扎,我得把爹的话搁住!”夏天义脸上立时活泛起来,说:“砖备齐整了?”庆玉说:“齐整了。”夏天义说:“木料呢?”庆玉说:“还欠三根柱子,已经靠实了,只是没拉回来。”夏天义背着手就要走了,却又问:“你在家盖房哩,学校里的课谁上着?”庆玉说:“就那十几个学生,我布置了作业让自学着。”夏天义说:“你说啥?学生上课的事你敢耽搁?!”庆玉说:“你听我说……”夏天义说:“听你说啥?你现在就往学校走,寻下代课老师了你再回来,寻不下代课老师了就别回来!”庆玉说:“行么行么。”看着夏天义走了。

    夏天义一走,来顺就说:“庆玉你怕你爹吗?”庆玉说:“逢上这号爹是个咬透铁,我还能怎样?别人盖房谁不多占几分,咱就不行么,权当我爹是毛主席吧!”来顺说:“你庆玉别给我说这话,要是真亏了你,你能这么乖?这片地那边是个涧,你这三间房一盖,旁边地虽空着,别人再盖房盖不了,种地吧j狗又糟踏,终究还不是你的?”庆玉就笑了,说:“看样我得请你喝酒,先把你的嘴封住!”来顺说:“你是教师,说话得算话,现在就拿酒去!”庆玉却说:“你馋着,我现在要去学校呀!”

    但庆玉并没有去白毛沟学校,直脚到西街张八家。张八土改时分住了地主的房,两年前房塌了,又住到西街早年的饲养室里,倒塌的旧房椽是不能用了,有三根柱子和四个菱花格子窗还好。庆玉早订购了三根柱子,就又讨价还钱硬是便宜着买了窗子,用背笼背了回来。回来见厨房里白雪在帮着洗菜,他娘也拄了拐杖来了,他说:“菊娃,娘来了!”菊娃说:“她来干啥呀,干不了活还碍手碍脚的!”二婶听了也不恼,坐在一旁翻白眼,一双耳朵逮着每个人说话,逮听到白雪在洗菜,就说:“白雪,你歇了,让他们干吧。”白雪见她衣服上有土,过来拍打了,二婶却抓住白雪,又摸白雪的脸,说:“哟,脸光得像玻璃片子么,二婶把你脸弄脏了没?”然后自说自念:“夏风有福,人丑丑的倒娶了个好媳妇!”竹青说:“夏家的媳妇都是花朵c在牛粪上了!”二婶说:“你几个算啥花朵?狗尾巴花!夏风丑是丑,多有本事,上的是大学,读的是砖头厚的书!白雪你高中毕业?”白雪说:“没毕业。我不配你夏风了!”二婶说:“女人念那么多的学干啥,出门能拿出手,在屋会过日子,再生几个娃娃就是了。”白雪笑了笑,问二婶的眼睛几时看不见的?二婶说:“七年了,看啥都是黑的。”白雪翻着二婶的眼皮看了看,认得是白内障,说这样的病是能治的,做个手术就好了。二婶便喊:“庆堂庆堂!”庆堂烧了火g儿烙一颗猪头上的毛,说:“啥事?”二婶说:“白雪说我这眼睛能治的,你们给我治治!”庆堂不吱声了。庆满的媳妇帮庆堂拽猪耳朵,猪眼闭着,猪额上净是皱纹,说:“你那是老病,哪里会治得好!”白雪说:“真的能治!”庆满的媳妇说:“白雪你几时进省城呀?去时把你二婶带上,一定得给她做个手术!”白雪说:“行么。”庆满的媳妇给瞎瞎的媳妇撇了撇嘴,瞎瞎的媳妇说:“人老了总得有个病,没了病那人不就都不死啦?!”

    第十一章

    天擦黑,家家屋里的门槛下都往出冒白烟。烟是熏蚊子烧了湿柴草起的,从门槛下涌出来,在院子里翻疙瘩,再到巷里,巷里的烟就浓得像雾。我就是在这个傍晚回到了清风街。我在烟雾里走,飘飘的,鬼抬了轿,一下子觉得街巷的房子全矮了下去,能看见了各家门窗里的男人女人,老人和小孩,还有j猪猫狗。烟雾很呛,吸进喉咙里有酸菜味,发酵了的屎n味,汗味和土腥味。魁星阁上的绿字清清楚楚。大清堂门口新点了红灯笼。铁匠家的一家大小在吃饭,老碗比脑袋大。水生的娘老了,已不顾羞丑,光着膀子背了孙子,胸前的两个奶像两个空袋子吊着,孙子仍从婆的肩头上抓过来把乃头噙住。白恩杰坐在草席上,突然喊老婆,说行了行了,老婆扎煞着一双和面团的手,就解怀脱裤,但是,老婆白光光的摆在那里了,像一扇子猪r,白恩杰却又不行了。院门是关着的,门道处站着两只麻雀,麻雀知道白恩杰的悲惨事,叽叽喳喳说是非。清风街没有一人来欢迎我,给我招手的只有树,我见着每一棵树都说:“我回来啦,我回来啦!”冷丁雾稀了,一大片黑色的瓦往下落,原来是从房上飞过来一群乌鸦,我就站在了我家的门楼前,门楼前还是那一根电线杆和电线杆下的半截子碌碡。中星的爹说过我之所以打光g,是门口栽了根电线杆,可我找君亭,要求能把电线杆移动,君亭他不理我。院墙上掉下来一大片墙皮,没有人帮我修理,我想我那责任田里地翻了一半,恐怕也是没人帮我翻的。下水道口钻出了一只老鼠,它拿眼睛瞅我,我认出它是我家的老鼠,我说:“你也瘦了?”院门口堆着三个麻袋,里边装着糠,老鼠不往糠里钻,又从下水道口缩回去了。这是谁的麻袋,我大声说:“哪个猪的糠?”隔壁的来顺出来了,他的秃头上疮生得更严重,如同火烧的柿子揭了皮,他说:“是我的,我用你门口的地方给猪碎了些糠。你家门口光堂。”我说:“你家锅里的饭稠,我去盛一碗行不行?!”来顺搬动着麻袋,说:“这,这……才几天你就回来啦?”我说:“你让我啥时回来?”他说:“治好了?”来顺没发火,我的火也熄了,我说:“好了。”但他却说:“碕还在的?”我呲牙咧嘴地恨了一声,开了门进屋拉灯,灯竟亮了。

    灯是死的,通了电就像有了魂。但灯亮着,我睡在炕上,琢磨来顺的话,就丧了许多志气:东西只剩下少半截,我成残废,以后要遭人耻笑吗?我拿手摸着,总c心着灯背影的黑处一定有老鼠在看我,有蜘蛛和爬墙的蜗牛在看我。我拉灭了灯,黑暗中脑子里却有了一团光亮,光亮里嘈嘈的有了j有了猫,有猪狗牛羊,j在对牛说,人让我多生蛋哩,自己却计划生育,太不公平了,牛说,你那点委屈算什么呀,那么多人吃我的奶,谁管我叫娘了?我脑子里咋净是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就把灯又拉开了,我又想起白雪。只要白雪一来到脑子里,我就像蚂蚁钻进了麻团里,怎么也找不着头绪,便拿被单蒙了头,估摸还能不能见到白雪,见到白雪了她还能不能与我说话,就发愿:如果还能见到还能和我说话,那让我今夜梦到她吧!果然做了一夜的梦,梦里都有白雪。天亮起来,发现桌子上有一朵花。怎么会有一朵花呢?但确确实实是有了一朵花。

    白雪都能够理我,我怕谁?谁也不怕!武林碰着了我,他往地上唾一口,我把痰唾到了他脸上。一群孩子看见了我,就全拉下裤子nn,比试着谁能n得高,我骂道:“滚!”拿脚把他们踢散了,就自己把裤带勒了勒,空出裤带头吊在腰前,感觉它在腰里已缠了三匝,地上能拖丈八,还想在空中撵打乌鸦哩!这就遇着俊奇啦,俊奇什么话也不说,给我了个蒸馍。我感激俊奇给了我个蒸馍,我愿意陪他去挨家挨户检查谁还在偷电。

    清风街更换了变压器,用电已经正常,但天还是旱着,稻田里开始扬花,水库又不给放水了。这一个晚上,庆玉把电拉到了盖房处,亮了三四个灯泡要加班砌墙,才干了一会儿,三个泥水匠就被家人叫回去稻田守着,防备夜里水能来。砌墙的仅剩下庆满一个大工,庆满的媳妇也跑来要他到地里去,庆满说:“别人能走,我不能走呀!”媳妇骂庆满:“你泼命哩,谁念?

    第 4 部分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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