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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1 部分

    花自飘落水自流 作者:肉书屋

    第 21 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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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眼泪流下来,我说,嗯,以后真得睡街上了。文文看看我,她说,不是那个意思,我这不是打比方么?我说,真的,你这比方打得赶巧,有两下,从今往后去摆摊算命吧!文文犯傻,她说,怎么?又出了什么事吗?我把眼泪抹干赶紧岔开话题,我说,对了,柳仲呢?文文喝口“彩虹”,说,啊,柳仲回家了,今天不过节嘛,回去陪她爸她妈吃团圆饭,怎么你中午不回家吃饭吗?你妈肯定做了不少好吃的吧?

    本来不想说,可说着说着又回到了这个话题,我的眼泪马上冲出眼眶,就像倾斜的水一样掉下来,我磕磕巴巴地说,昨天,昨天下午,我妈她住院了。

    文文把酒杯推一边上,特急切地问到底怎么回事,什么病,严不严重,住在哪家医院?我把事情向文文讲明白,然后我说,文文,其实睡马路睡桥d都没关系,我特害怕我妈有事儿,害怕季晏有事儿,她俩要有事儿我就完了你知道吗?

    文文安慰我,她说,不傻吧你,季晏现在好多了,别说睡桥d了,你就是睡窑坑,她都能觉得那是富丽堂皇青山绿水的好地方。再说也不至于,哪怕你爸判了,你还有你妈,你们娘俩把房子把车统统卖掉,你继续上学,你妈继续治病,哪会睡桥d呀?

    文文向四周看看,然后她悄声说,小阳,你爸,你爸他干了这么多年,没给你积德,还能没给你存笔钱?

    我笑两下,我说,得了,他没给我积下罪来就不错了,还存钱呢,现在,房子,车,我们家一切财产全他名头,人一旦判,东西全得充赃返出去,反正所有跟他沾亲带故的人都得跟着倒霉。

    文文说,那叶雨,你姐她昨天从医院匆匆忙忙地跑出去,是去你妈那儿了?

    我说,嗯,换家医院接着照顾我妈。换汤不换药,都是这么来的!

    文文叹口气,像撸短头发似的使劲拢了拢自己的披肩发,无比消沉地说,天,这阵子是怎么了,按下葫芦浮起瓢,没有兆头的。

    我突然想起小晏的话,于是赞同地点了点头。我说,那是啊,人活在世,三灾八难,五劳七伤,好像越大的事情越在一瞬间发生,如果先给你知道,还叫人生吗?

    我把小晏的衣服包交给文文,我说,文文,季晏回家这事,她妈专门嘱咐了医院不许透露,我知道你和柳仲都挺为难的,我不求你别的,把这衣服包还有这箱子东西拿给她就行了,我们家这事你先别跟季晏说,别让她跟着愁。

    文文望着窗外的雪,挺沮丧地挤出俩字儿,知道。

    我也没多说,拿起自己的衣服包,临走拍了拍文文肩膀,文文没转头,末了她说,再坐会儿,你先走吧!

    我把那杯五彩纷呈的彩虹酒一饮入胃,边离开边擦嘴。

    接下来的日子,我的心情用四个字形容就是“心烦意乱”,首先医院方面告诉我和叶雨做准备,他们说我妈的情况不能及时找到肾源就算是脑出血治好了也没有住院的必要,也就是说你有钱没有肾源一样白搭,几乎没希望了。紧跟着,我爸那案子一审已经宣判,那案子不仅仅把我们家弄得一贫如洗,还让我知道了一件特别爆血管儿的事情。之所以案发到一审小半年的时间,我和我妈才从检察院的公务员嘴里得到消息就是因为我爸在南京有妻有子,他有两张结婚证,他重婚!

    原来,南京桥塌早在七月份就发生了,事发以后检察院一直调查的是登记在南京、婚龄十二载的那个家庭,并不知大连的妻女,我和我妈也就被蒙在鼓里。我爸和我妈从来都是不见面不说话甚至见了面都没有话讲,他们从来不通电话,偶尔一些传统节日我爸会回来一趟,但一年之中也只是春节才雷打不动地回来。所以,如果不是检察院的不速之客登门造访,可能就得等到全中国张灯结彩额手称庆的时候,我和我妈才会感觉到事有蹊跷,才会联系他联系叶大伯寻找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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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抚摸灰尘(132)

    至于南京的女人和孩子,南京的那个建立长达十二年之久的家庭,我妈知不知道我不清楚,反正我知道了以后没敢告诉我妈。当时她病入膏肓,因为第二次出血,脑袋膨胀得比常人大很多,手术有利有弊,损伤到部分神经,导致能听话却说不清话。那个时候叶雨已经去了南京,因为叶大伯不服一审判决提起上诉,其实他的情况上诉成功率很大,成功了,最少能少判五年,问题在于叶大伯和质检站的老陈在车里交手的三张总额千万的支票,这三张支票如果老陈收下了那么叶大伯就不是独吞赃款,而且可以证明这笔钱老陈也是知道数目,知道来源的,这个问题在当时是非常重要的,几乎主宰着叶大伯的量刑范围,可是现在老陈否认自己在车里收下了支票,甚至否认见过支票,他这么讲也好理解,虽然平常是好朋友铁兄弟,但关乎到自个儿命运前途关乎到折进去多吃几年牢饭的时候可能不昧心吗?不过当天在车里还有一个人,这个人是老陈家里的司机,老陈坐在副驾驶座上接下叶大伯从后座递上的支票的时候,坐在驾驶座位的司机就算看不清楚数目,也会看到这一递一接的经过,这是至关重要的经过!

    事到如今,老陈他们家换了三拨司机,那个司机叶大伯只知道他姓郑,三十来岁,至于他哪儿的人,现在去了哪儿统统一概不知。不过,就算找着人了,人家会记着这件事儿吗?人家能愿意出庭作证吗?叶雨打电话给我,她说黑猫和孩子早跑没影儿了,她爸如今知道好赖人了,拽着她的手,也不管警察和律师笑话他,嚎着嘴,椎心泣血地哭。叶雨说,还见到我爸了,我爸佝偻着脊背,胡子拉碴儿的,没有精神,整个儿人瘦了一圈。叶雨把我妈住院的事情告诉他,他没说什么,光低着头,临走的时候我爸让叶雨转告我,说他对不起我和我妈,让我们不用惦记他。

    本来特别恨我爸,可是当叶雨在电话里跟我说这些的时候我还是哭了,那个时候,我的家已经从一栋豪华的小区楼房变成了一间不足十平的小窝房,没有空调浴室,没有客厅厨房,甚至去趟厕所都得走出好几百米,这样的居住环境在大连市区里已经是罕见了。房主说,物以稀为贵,不算你贵,一百五一个月,不乐意就走人。我望着人家的脸儿,然后望着面前这间仄的小黑屋,一扇锈迹斑斑的铁窗漆皮褪尽,烧煤的铁炉子通过长长的烟筒向窗外弥散着黑烟,把糊在缝隙上的黄泥全部熏黑,还有床板,床板是高低不平的,剥落的白灰墙上留着之前房客的随笔,有暗恋对象的名字,有誓言和歌词,涂鸦一片。我放下行李,乖乖地付钱。

    我开始每天走在这里到医院的路上,每天吃方便面,睡前检查炉子,睡觉不脱衣服,早晨也不洗脸。有一回,我正用小火炉煮面的时候柳仲和文文来了,她们那时候都放寒假了,文文拿出两千块钱,告诉我说是自己唱歌挣的,要我拿去给我妈买点营养品。我们推来推去,柳仲看了眼圈就红了,她说,文文诚心给你,你收下吧!我也没钱给你,我以后天天来给你送饭,反正我妈做什么我就送什么,别嫌难吃就行!说完,扭头去饭店买了两斤猪r芹菜馅儿饺子,然后接下来每天给我送饭,有一回下雪还把脚给崴了。

    时间慢慢到了春节前夕,那天,大夫主动找我,他说,你母亲很幸运,现在在重庆有一位肾脏器官捐赠者,他的组织型配对与你母亲的相同,完全符合手术条件,你考虑一下,如果错过这位两对组织型配对相同的肾源,再就没机会了。

    我当时听得心花怒放,我说,那赶紧手术吧!还等什么呀?

    大夫说,我还没讲完呢,你别激动,你先准备手术费用,你母亲的出血情况目前还不能马上接受肾脏移植手术,咱们都别激动,只要找到合适的肾源就不怕了,快准备去吧!

    说不激动,我能不激动吗?我给叶雨打电话,在当时我的所有希望都在叶雨卖掉花店的款子上。电话通了,叶雨接了起来,她在那边特激动地说,小阳,你怎么打给我,我正想打给你呢!我和窦俊伟在秦怀区找着司机家了,开始,他不答应作证,他说不想捉鱼谁去趟浑水。我说,那你开个价吧!果然,这人爱钱。他说,也不是我不帮你们,救人一命也是积德么,不过风险太大,老陈万一雇人整死我怎么办,我那不是多管闲事往里搭命吗?我有儿有女的,到时候谁来养活?这么着吧,给我三十万,我出庭作证,然后搬外地去。叶雨说,三十万,不可能,我没那么多钱,你不如抢得了!那人说,我放着平平安安的日子不过惹那刺猬,少了三十万,你们找成龙去,我姓郑的可没那份热心!叶雨说,你这不是趁火打劫吗?你作为人民群众,知道事实情况,有责任义务出庭作证。那人听了一边点烟一边乐,他说,你别逗了,你不出钱我凭什么去作证?我要的也不多,只要你老子早点放出来,随便笔杆一歪都不止这个数。那天的事儿,我记得清清楚楚,正好我老婆小产,老陈支了我一个月工资一千六百钱,我当时还生气呢,收了一千六百万的支票光给我一千六,想多预支一点儿他都不给。后来他让我开车去他小舅子家,他每回拿到钱都用他小舅子的身份证存储取现,不用说,都是为了掩人耳目!

    第二章 抚摸灰尘(133)

    叶雨听完望望窦俊伟,因为那三张支票的总额确实是一千六百万。最后,窦俊伟站起来,他说,姓郑的,三十万就三十万,把你看见的听见的一字一句说清楚,说不清楚,不光老陈,我就整死你!

    就这样,叶雨他们终于拿下了这个至关重要的证人,她把经过无比雀跃地告诉我,她说,为了捞我爸,窦俊伟把自个儿的钱都搭上了,我这辈子都感激他,从来没听过窦俊伟那么跟人讲话,不狠,但有分量。

    我说,嗯,我能想象到。

    叶雨说,行了,别想象他了,你给姐打电话是不是有事儿呀?

    显然叶雨太兴奋了,这才想起来是我主动给她打的电话。我赶紧说没事儿,岔开话题说别的。当初,大夫告诉我们我妈没有希望,短时间内根本找不到合适的肾源,是我主张让叶雨拿钱去捞她爸,现在马上就要捞成功了,我怎么说得出口,我不想让叶雨左右为难!

    叶雨听我真是没什么事儿,也没多聊,她说,那挂了吧!下个礼拜一开庭,你好好儿照顾自己,姐下个礼拜就能回去了,回去再跟你讲。

    我说,好,回来讲。然后挂了电话。

    〈55〉

    我跟柳仲说,以后不要再来送饭。

    柳仲说,我曾经说过,你要是要饭,你旁边端小盆儿那人儿肯定是我,我说这话,我是认真的,可是现在我也就能帮上这个。

    我说,你知道吗?我妈要是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你这饭都得浪费。

    柳仲说,到底需要多少钱?

    我说,把你把我卖了吧!

    那两天,我天天和我妈说话,我觉得很多事情不该再隐瞒她,如果她真的离我而去,我也应该让她安心。

    我妈仔细听着,她头上的棉线网兜因为脑袋水肿膨胀被一格一格地撑裂,遍身肿得厉害,最明显就是四肢,肾衰竭导致她浮肿的手背都找不到一条血管来吊点滴。

    我说,妈,我爸判了,我现在搬在外面住,不过你放心,我已经长大了,以后我挣钱养活你,你赶紧好起来,别这么样让我难受,等你好了,我就去找个工作,多挣些钱,好好儿孝敬你……

    我妈听着有点儿激动,手紧紧地攥着床单,嘴里特迫切地说着什么,我听不清楚。我找来一支笔让她写,她颤颤抖抖老半天写了两个字,盒子。

    我妈有个小盒儿,大概也就字典那么大,那是她像我这么大的时候留下来的东西,那时候没有相册,她把一些旧照片放进去当成相册用,里面还有一个日记手册,红色皮儿的,记着很多块儿八角的账和妇产书上的摘录。我妈曾经还拿那只小盒儿教育过我,戳着我脑门说,你不好好儿学习,你看看你妈小时候都用这样的文具盒。我心想,我妈平常就挺宝贝她的“文具盒”,估计是怕我搬家给落了吧!

    我说,妈,我给你收拾了,你放心,你的那些东西都原封不动,都在里头呢!

    我妈欣慰一笑,点点头。

    我也一笑。

    经过第二回开颅手术,我妈的神志大不如过去,我慢慢地觉得急于解决的不是肾脏移植手术,其实脑出血更可怕,大夫说万一出血位置恰好要害,一点儿办法没有,也只能找华佗去了。

    临近春节那阵儿,天总下雪,我坐了一班公交车,剩下一段路步行完成。白天都在医院里,每天早上都不敢给炉子加煤,晚上睡觉也不敢让炉子里留火,俗话说水火不留情,我那时候正在倒霉道儿上,所以总会处处小心。生炉子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儿,其实我也试过早晨临走之前多加一些煤块,希望晚上回来的时候可以不用再循环做这件又脏又麻烦的活儿,但是不得要领,从未成功过。

    以前我不会生炉子,我甚至没用过这种火炉子取暖,可事到今天,全得靠它过冬。

    我小心翼翼地掏干净煤渣,不过灰尘还是扬出来落在我的头上身上,落在一边儿的床上,我被呛得直咳嗽,一双手全是黑的。

    我从编织袋里抓出一把稻草,然后撕纸壳放进炉子,然后加煤,挑小块儿的煤。这些东西都是之前房客留下来的,房主还额外收了我四十块钱呢!

    看着炉子慢慢燃起来,我准备煮方便面,我刚拿出小锅儿,门敲响了,我心想柳仲真拗,下这么大雪还跑来送饭,这雪一瓢风一瓢,回去可怎么走啊!

    我掀开门上那道隔寒的棉被,放下c销,打开门,我本来想骂来着,不过我没骂出来,因为门外的不是柳仲,是小晏。

    那个时候,我和小晏已经半月未见,谁也没有想到再见面的时候会是这样的处境。

    小晏瘦了,我看见她站在密密匝匝的雪花里,她的头发上衣服上全都是雪,她把头抵在我颈窝,然后把我抱住,没有语言,那一瞬间,我能感觉到她因为抽噎身体在颤抖。我们一直这么抱着,不知过了多久,小晏哭出了声音,她抓着我后背的衣服,边哭边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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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章 抚摸灰尘(134)

    我当时也哭了,我说,你怎么跑出来的?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这么大雪,谁告儿你来的?

    小晏不回答,光哭。

    后来,我和小晏进了屋,生了炉子,屋里已经慢慢变暖和了,我把棉袄脱了,我说,这儿密封不好,你要冷,你把被围上。小晏坐着床沿,她说,我不冷,你别过来,看见你,我就想哭。

    我把床头的被给小晏围上,我说,你干嘛哭,又不是世界末日,看我一眼就少一眼,快别哭了,煮面吃好不好?

    小晏抹抹眼泪,结果望望我眼泪又下来了,她说,你干什么,不是不吃面吗?还穿着反衣服?

    我看看衣服,一笑,我说,这不那面脏了吗!

    小晏这下更哭,她抱住我,她说,对不起,妈妈来晚了,妈妈怎么能让你一个人呆在这儿!

    说完再也自持不住,在这个外面下大雪里面刮寒风的小窝房里,我们都无法控制自己,眼泪就好像自来水似的长流脸上。

    那天晚上,哭累了,我和小晏的主要话题就是我的家里事儿,我把我妈的情况和大夫的计划说给小晏听,还有我爸和叶大伯的案子,叶雨去南京的经过和结果,不知不觉,说了半夜。后来炉子灭了,我们就抱在一起取暖,我们紧紧地贴在一起,彼此内心的温暖和激动溢于言表。

    你怎么跑出来的?我问小晏。

    文文带我出来的。

    你妈肯定恨死我。

    又不是我妈跟你一辈子,怕什么?

    我怕。怕你不在我旁边。怕我妈死。我不能没有我妈。

    我不会让我们福久没妈的。

    真是你能决定就好了。

    小阳,你说,我重要,还是你妈重要?

    干嘛这么问?

    你告诉我。

    我妈重要。

    我就知道。如果你说我重要你就不是我想要的人。生你养你,这么多年的恩情都不重要的话,谁还交得透你。

    如果没有我妈,怎么会有我。没有我妈,我怎么会跟你在一起。你不在我旁边,至少你能活下去。可我妈不行,她现在没我马上会死。

    你为什么不告诉叶雨找到合适的肾了?

    怎么告诉?那是她亲爸啊!如果我爸上诉,我也会拼了命救他,不管他曾经怎么对待我,我怎么恨他。这个时候,你告诉叶雨,让她怎么办?我不想她为难。

    小阳,你长大了,我跟你在一起,我特别骄傲,真的,特别骄傲。

    小晏边说边抱住我,把脸窝在我怀里,然后她沿着我的脖子亲到嘴唇,她说,相信我,我不会让你没妈的。

    我一笑,当时根本没去思考这话,就尽量配合她,抚摸她。其实从第一次开始,我们做,小晏明显比我渴望比我主动,她总率先撩动我的神经,等到我迫不及待的时候她就又变得逆来顺受,任由摆布了,几乎每回都一样。

    我觉得,其实这事儿上,我和小晏享受的并不是那点儿小小的燃烧和欢愉的过程,我们只不过是喜欢用这样一种方式传达对彼此的深情厚意,让对方知道自己的绵绵疼爱是我们的目的,也是每一次激动不已停不下来的原因。

    事实上,我们都不是痴迷这事儿的人,可能我们那时候太小,所以神经会比感觉器官更敏锐一些。我和小晏更在乎的是神经上的冲击,就像第一次她泪流满面地跟我说她爱我,我听见她说爱我会比看见她完美无暇的身体更能受到震撼,和这天晚上我摸到那一枪留下的伤疤是一样的,我控制不住眼泪,心里奔泻着无限的悲壮,无限的感动,马上,一切都那么的情不自禁。

    小晏抱着我的背,她特别顺着我,她声音很小,小得叫人听起来有些忧伤的味道,反正听得我特别为之心疼,不知为什么,这份疼的知觉让我突然觉得自己真的长大了,跟电影院的“长大”不同,或许应该叫作懂事,或者说承担。

    我把小晏紧紧搂在怀里,我在她的头发上流下眼泪,她不知道。但也许她是知道的,只是不想多说。很多时候,往往愈安慰愈难过,在最爱的人面前。

    我静静地哭,我忍得住声音止不住眼泪。小晏轻轻用脸蹭了蹭我的皮肤,她只说了一句话,说完也没看我直接就把灯关了。

    小晏说,再让妈妈抱抱你吧!

    这天晚上,小晏抱着身心疲惫的我睡过去,自从我们家出事以来,我都没那么睡过觉。或许,睡相看上去还是那么的心事重重,但有一个依靠,踏实多了,自我感觉是睡得很香,总之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大亮。小晏好像也睡得特别沉,我醒了她都没醒,我把行李箱从床底拖出来,把一些棉袄和大一点的外套翻出来搭在被上,然后还用昨天反穿着的那件毛衣小心翼翼地罩住她的头顶,因为我看到自己呼吸的白气明显可见,担心小晏会被冻醒。

    第二章 抚摸灰尘(135)

    小晏昨天晚上说过,今天想跟我去医院看看我妈,临走之前,我给小晏写了一张字条,主要就是告诉她我去医院了,让她醒后自己过去。我心想,让小晏多睡一会儿,我虽然没有仔细询问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但可想而知。

    后来,我在医院没等到小晏,她没去。那天,我回到小屋一看,屋里很暖,水泥地拖得干干净净,被子叠了,乱糟糟的东西全部物归原位,屋里横向拉了一条用腰带连接起来的绳子,上面晾着洗好的衣服,还有鞋带和袜子,那俩装稻草和装煤块的袋子都被搬到了墙角,尽管地方本身仄,可这么一规矩,倒显得利索不少。我看到小晏的字条,也没写什么,就是教了我一个生炉子取暖的好办法。她写道:炉子燃烧得特别旺时,先加几个大块煤,然后用水把细末煤弄湿乎加在大块煤的上面,一次性加满炉子,这样炉子可以散热的同时又不会快速燃烧,洗的衣服袜子什么的,放在屋里自然就干了。以后,你早上出门这么把它加好,等晚上回来,用炉钩子捅开密不通风的细末煤层就行了,不用每天生它那么麻烦。

    我摸摸衣服,果然衣服几近干好。其实我早就想洗衣服了,小晏以前教过我,我会洗,不过不知道往哪儿晾,而且没有热水,估计小晏这是拿炉子一小锅一小锅温的水,要么就是使凉水洗的。

    我半信半疑地用炉钩子捅开那层结在一起的细末煤,看来还能坚持几个小时,因为我看到它们还没有完全干燥,我一捅开,炉火被潮湿的煤渣惹得吱啦啦地响。

    小晏为什么没去医院呢?我在字条上没有找到答案,我看着落款处的签名,一个妈妈领着小朋友的图案,在60瓦的灯泡底下,我想象着白天小晏在这里留下它的模样。

    〈56〉

    1月23号,2001年的春节,和往年的春节一样,大连这个尤为注重传统节日的北方城市焰火连天,鞭炮响起来的夜晚,人们沉浸在幸福团聚中的夜晚,我和叶雨一筹莫展,那个时候叶雨已经知道找到了合适的肾源,不过那个时候她手上只剩下两万多块钱,而且还是窦俊伟的钱,那点儿钱,交手术押金都不够。

    这个春节在我和叶雨的印象里没有任何喜悦,反而像过关似的恐惧不安,在很久以后,我才知道,这个春节小晏他们家也同样没有过好。那时候小晏家已经动迁了,小晏他爸在他工作的厨具公司附近租了两间瓦房,他们一家等待着明年秋天原址的新居民楼盖好再搬回去,据说老居民一平方米还能便宜两百块钱呢。其实,小晏一家虽然日子过得清贫了一些,不过父母都是清清白白的老百姓,年吃年用,心安理得,不像我们家大起大落,昨天还富甲荣华,今天就一贫如洗。小晏跟我的事儿,在她本分的母亲那里自然无法接受,尤其是通过派出所,通过我们尼姑庵,整件事沸沸扬扬传开的局面,实在叫这位母亲感到汗颜,甚至,她都觉得没脸再见人了。她特别后悔当初小晏考上了大学没让去念,她认为有知识有头脑的人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伤风败俗丢人现眼的事情,把小晏从医院接回家的那段日子,从暴跳如雷到苦口婆心,硬的,软的,这位母亲几乎招数已尽,所作一切,目的就是不能让女儿再继续错下去。

    那天,小晏从我那里回到两间瓦房的家中,小晏她妈特别生气,因为之前文文带她跑出来的时候撒了谎,这个谎在女儿一夜未归的同时已经水落石出,气急之下,小晏她妈动手打了女儿一巴掌。小晏几乎是应声跪地,她一跪不起,泪如洪流,整个话声都跟着失真了,她对她的母亲说,妈,我对不起你,我下辈子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帮帮小阳吧,她家有难处,求你了妈,帮帮她,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还不行吗!

    当时,小晏家拆迁,政府按面积给了十三万块钱,这笔钱是小晏知道的数目,她从我那儿回家的路上就反复想怎么才能让她妈同意把这笔钱全额拿出来,因为她清楚我妈手术需要的费用,十三万刚刚过半,更少的话,结果一样救不了人。她万万没有想到母亲竟然一口同意了,而且还把辛苦多年攒下来的三万四千块钱的存折一并拿了出来,合计人民币十六万四,除了这笔钱,小晏他们家房无一间,地无一垄。

    那年春节,小晏一家离开了大连,在鞭炮声欢喜腾空震耳欲聋的除夕傍晚,他们到达了目的地——南京。这里,曾经是小晏母亲的故乡,现在她的舅舅还留在这儿。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小晏和她的父母一直住在舅舅家的偏房里。小晏的父亲和原来一样干着一些散工的力气活儿,小晏的母亲给有钱人家带孩子做饭,自己栽种的菜,偶尔也拿到市场去卖。

    刚开始的时候,小晏在餐厅当服务员,在发廊给人家洗头,后来还在海洋馆做了一段清洁工,在外贸大棚里卖丝巾卖袜子卖冷饮,等等等等。不过,最让我感觉世事难料的还是摄影模特的工作,不知道有没有人因为她的身体去脸红脖粗地争吵“尊重”这个词儿,这个振奋人心的词儿。

    第二章 抚摸灰尘(136)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小晏在南京生活的第三个年头跟一个叫杨连刚的男人结识,次年元月,也就是2004年的正月,在母亲的催促下她和那个男人结婚了。那场婚礼尽管办得不是特别风光,不过因为有柳仲文文跟叶雨的参加倒是热热闹闹的。

    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小晏临走之前把钱转交给了文文,文文把钱转交给了叶雨,而叶雨当时没有如实地告诉我。她跟我说钱是窦俊伟回上海她妈那儿拿回来的,是她开花店的时候交给大妈保管的,叶雨这么说,也是善意的谎言,她跟小晏她妈一样,她们都屈服在世俗dx的眼光里。不过我还是特别感激小晏的母亲,我觉得我应该像小晏那样跪下来给她磕头,给她当牛做马,尽管那笔钱最终没能救活我那多灾多难可怜的妈妈,尽管那笔钱的慷慨绝大数原因有买卖感情的嫌疑。但我不这么想,当得知真相的时候我重新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处境,柳仲也好,文文也好,她们的母亲对我的遭遇可能同情,难过,甚至掉眼泪,一边儿叹气一边儿跟她们的女儿说,小阳这孩子真可怜!但她们绝不会倾尽所有财产来帮助我,因为“倾家荡产”这个词儿实在惨烈,它的代价不是衡量同情、难过、要不要好,包括达到某种目的的。而我,我感激小晏的母亲也并不是因为那笔钱,就算小晏交到文文手里的是一块钱一毛钱,而那是他们一家的全部财产的话,我同样震撼。

    2001年3月,我妈去世了,在给我妈整理东西的时候我无意中打开了那个“文具盒”,那个盒子里有我妈年轻时候的黑白照片,还有一些跟小和尚老僧师留念的合影,我看着红色皮儿的日记手册,看着一页一页历史久远的泛黄字迹,不知不觉地,眼泪就流了。

    我正想把小本儿放回盒子里的时候,一张折着四边的a4白纸从小本儿里掉出来,白纸外面纵向写着一排字,“留给我的宝贝女儿”。

    我赶紧打开看,一张建设银行的存折首先撞入我的视线,接着,我浑身颤抖地读了我妈的这封信,那是我长那么大我妈第一次给我写信,当然,也是最后一次。

    我的宝贝:

    我的宝贝现在过得好吗?

    妈多么想看着你结婚,帮你做饭,帮你带孩子啊!!!

    今天,我去医院做检查,大夫说,我又重了,让我住院找合适的肾开刀移植,我突然想起来你让我做虾吃,我拔腿就走,回家一看,你还没睡醒呢!

    你这孩子什么时候才能长大懂事不这么天天迷着玩啊!下大雨还上山玩,感冒怎么办?叶雨就快回上海了,我要突然死了就剩下你自己,万一你爸不管你,谁给你做饭洗衣服,谁来照顾你上学念书,妈真是放心不下你!

    大夫说,换肾得花几十万,我把钱花了,万一治不好呢?到那时候人没留下,钱也没给你留,你怎么生活?你还是个孩子啊!

    我的孩子,我的阳啊,一叫你妈就想哭,妈对不起你,作为母亲,没有尽到为孩子维系家庭的责任。我走以后,你要好好活着,好好做人,这些钱不能随随便便乱花,这都是妈一百两百多少年慢慢攒下来的,要谨慎保管,留着将来结婚的时候体体面面的。

    宝贝,你一定要幸福,在我心里我的宝贝是一个又聪明又孝顺特别善良勇敢刚正的孩子,尽管,我从来都在挑剔着,从来都在说着不好,那是因为天下的母亲都希望自己的孩子有更多优秀的地方,请你原谅妈,从未表扬你,但妈心里欢喜,因为有你妈感到骄傲感到欣慰,特别欣慰。

    宝贝,妈妈相信你一定可以坚强地活得像样儿,活得比妈妈幸福,比妈妈强,妈妈爱你。

    菩萨保佑 功德递代

    这封信我看了两句就开始哭,看到后来已涕不成声,我仔细地回想了一下,信虽没有日期,不过揣情度理估计是我放暑假的时候我妈写的,那个时候我还跟我妈吵,还问我妈我是妇产院里哪间厕所捡回来的弃儿,我反抗她总是怨我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怀疑她是后妈。

    原来岌岌可危的一切都在我妈的计划之中,只是我太大意了,我颤颤抖抖地翻开存折,一边哭一边摇着头说,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儿告诉我,妈,我要你,我要你不要这个!

    我把我妈的这封信犹如珍宝地放在枕头底下,那个时候的我常常会睡不着觉半夜坐起来掉眼泪,反复看信,反复对着那个从我出生以来一直戴着的小金牌儿自言自语。还有小晏给我买的牦牛骨,她一声不响地就不见了叫我怎么想,我到处去找她,我的心里非常深刻且疼痛难忍地感到一种孤独的恐惧,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小晏已经离开了大连,我也不知道我妈动手术的钱是小晏一家倾尽所有拿出来的。

    我问柳仲,问文文,问小晏有没有和她们联系过,她们回答的没有出入,都说没有跟小晏见过面,文文说最后一次见小晏就是把她送到我租的那间窝房门口,然后她看见小晏敲开了门,就走了,再也没联系。

    第二章 抚摸灰尘(137)

    按照文文的说法,我反省了一下,那晚,小晏问我她重要还是我妈重要,我回答说我妈重要,难道是因为这个她生气了吗?要么是灾祸重重嫌弃我了?为什么突然之间毫无音讯再也没有找过我?还有一种可能,是不是小晏她妈不准她出门,不准我们见面,我总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因为小晏的人格人品我知道,她不是那种自私任性嫌贫爱富的人,她知书达理,面对磨砺和考验永远坚强挺拔安贫乐道,即使灾祸重重也不会有受难感,难道这一年来我看到的都是假的?她会嫌弃我吗?

    我妈去世以后,叶雨回到上海,她走的时候要我跟着过去,她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无亲无故的大连。我求她,我说,姐,你别我,给我一点时间,就算要走,我也得告诉季晏,我不能像她那样不声不响,我需要结果。

    叶雨说,做人最好不要看得太清,看太清了眼睛疲劳,你和季晏没有结果,从一开始就没有!

    我当时并不清楚叶雨对我的隐瞒,只是觉得柳仲和文文身上有问题,一点儿都不知道原来真正的“罪魁祸首”是叶雨,我还跟她说想法,我说,姐,你感觉柳仲和文文会不会骗我?她们是不是知道什么故意不告诉我?

    叶雨不说话,半天她说,小阳,真正的朋友不是明知你错还站在你那边的人,真正的朋友是明知你自食其果还会为你伤心的人,姐真为你高兴,有两个那么好的朋友。你暂时不想跟我走,我也不你,我先回去也好,租间房子把我妈接出来,等什么都稳定了你再去,免得你烦躁。

    后来叶雨给我打电话,她说窦俊伟的父亲生前是一家国营单位的半大官儿,生前为人老实本分,工作上也是兢兢业业。去世以后,单位领导挺关照家属的,今年分房决定给予特殊情况处理,争取让大妈享受待遇。不过据说名额有限,能不能批下来还得等等看,毕竟活人比死人有办法,随便一颗糖衣炮弹,那房子指不准谁住呢!

    叶雨在电话里说窦俊伟在一个健身馆找了份陪教的工作,他们已经租了房子把大妈从阁楼里接出来了,如果单位的房子分下来再好不过,分不下来暂时只能先这么住着。叶雨说,小阳,你赶紧过来吧,把你一个人扔在那儿,姐吃不下饭,你要不听话也行,那么我回去。

    当初,叶雨为了让大妈从阁楼里搬出来把花店都卖了,现在,再要她为了我离开她妈从上海回到大连?我还是人吗我?我赶紧说不用。我说,姐,听你的,给我一个礼拜时间收拾收拾东西吧!

    叶雨真的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留在大连,不过催促我去上海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就是柳仲和文文已经坚持不住,她们告诉叶雨我整天追问小晏的下落,她们开始招架不了了。

    是的,我寻找小晏的那颗迫切的心就要发疯,每天每夜守着电话,不敢离开小窝房,生怕小晏又来敲门我却不在,这样等了一段时间终于心烦意乱,就开始缠着柳仲和文文,其实我也知道自己挺烦的,可没办法,可以容我死乞白赖地缠着竟然只有她们俩。白天,不管刮风下雨,我都去星海广场,像每次和小晏去星海差不多,我就面朝着海坐在会展中心的水泥栏杆上,一坐一天。有一回,我正在想小晏的时候,一个女的拍我肩膀,那一刻,我心怦怦跳,还以为是小晏了,结果回头一看不是小晏,眼泪马上流出来。那个女的拿台照相机,大概是想找个人帮着给她和她的几个朋友照张相,一看我泪流两行吓得不行,连连说,对不起,对不起。

    白天等不到小晏,晚上就去找柳仲和文文,她们那个时候已经开学了,我把她们叫出来挨个儿问,每天的问题大致一样,首先问小晏有没有打电话,其次把自己找她的情况说一说,听一听柳仲和文文的“旧调重弹”,找一找出入。那个时候柳仲和文文全听叶雨的,叶雨临走之前已经将其封口,尽管我的急切让她们于心不忍,但这俩东西倒是坚定不移,始终守口如瓶,有时候还装出一筹莫展的皱纹来附和我。

    其实,我会上当也全赖柳仲的戏,在我觉得柳仲根本是一个藏不住秘密的人,她话里话外那么有板有眼的一点儿破绽都听不出来,所以我才会相信她和文文确实不知小晏的下落。一直以来,对我和小晏的事儿,柳仲也好,文文也好,她们从来没有横加阻拦,尽管她们从来也没有赞同,为什么突然之间就这么干,光因为叶雨吗?很久以后柳仲跟我说了她当时的想法,她说,季晏给文文的那笔钱就是他们家的所有积蓄我和文文确实不知道,她把钱交给文文的时候也没说他们家要搬到南京去,文文把钱交给叶雨是因为当天去医院你不在,开始并没有要隐瞒你的打算,是叶雨让我们保密,她说因为高业的事儿你和季晏的关系已经传开了,有学不能上,有书不能念,继续下去会有越来越多的人指指点点,现在你们为了感情失去学业,将来还会失去事业,失去家庭,失去亲人和社会关系,如果我和文文真的是你们的朋友就应该为你们想一想,就应该帮助你们身归回位。柳仲说,那天,季晏她妈在医院里掩面痛哭的时候,我和文文也哭了,以前你们在一起没觉得有什么,可是经过高业和尹美丽的事儿,全学校议论纷纷,你知道吗?为这个我都跟小民工打起来了你知道吗?所以,当时叶雨一说,我和文文立马同意了,你恨我们也没有办法,你难受,我们比你更难受!

    第二章 抚摸灰尘(138)

    可想而知,柳仲和文文那个时候肯定比我难受,有些谎话说的人比听的人受折磨,光说一遍还能坚持,说多了就考验意志了,我每天死乞白赖地缠着她们,确实够呛。

    在我答应叶雨愿意去上海的时候,我的耐心和信心几乎已经磨平,我决定去

    第 21 部分

    欲望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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