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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6节

    异客 作者:慵不语

    第6节

    道路两旁的铺子张挂着幌子,迎风招展,店铺星罗密布,有卖鸟笼的,卖扇子的,卖字画的,算命看相的……   陆有矜的脚步慢下来,这里都是一些最细碎的生活物件,偏偏哪样都离不开。ji,ng巧的屋檐翘起,不显山不露水的在繁华京都跻身一处。不同于朱门高墙的雕梁画栋,只安安稳稳的遮雨挡风,撑起一方天地,晨钟暮鼓中过自己的日子。每个店铺里都有人出出进进,生意红火。   冯闻镜催促着陆有矜:“这地儿没什么意思,咱们还是先去把正经事儿办了……”   一扭身,却发现不见了陆有矜的身影。   陆有矜正站在一个小店儿门前,离他几丈远,抬着脸不知在看什么。   冯闻镜气冲冲去找陆有矜质问:“我走了几步路才发现你竟停下了,你看什么呢?”   陆有矜笑笑道,“我在看这家的幌子。”   冯闻镜无语道:“满大街都是!我也是想不明白,这有甚好看!”   “其实每个被淹没的幌子都有其特别之处,店家皆费了心血。有的直白,有的诙谐,有的用典——只是有些我不知用的是何典故。”陆有矜神情舒缓,扬扬下巴道:“你看,这个卖酒的店家就格外有趣。”   冯闻镜一挑眉,抬手把那幅幌子逐字逐句指着缓声道:“门外数株柳,皆为系马留。”再一细品,也笑出来,“哟,这家是卖新丰酒的!从这条道上过了成百上千次,你不说,还真就没留意过。”   只是不屑留意。有的人醉心记忆的是歌酒声色,有的人则汲汲于功名前程,执着声色的会对女人倾尽细致,执着功名的会对上级的每个字眼掂量思索。   诺大的京城,谁会执着于一个幌子呢?都在奔忙自己的日子,匆匆之间,年复一年。   京城的人都很风雅,几乎满大街的男人,皆头带幅巾布帽。样式不一。这是京城的习惯,和年龄,身份,是否读书无关,不带帽子,难免要落一个不通诗书的粗野名声。   冯闻镜拉拉陆有矜的衣摆:“哎,你也看看哪个帽子好,我们挑的时候心里有数。”   两人一同走进帽子铺,左侧的大案上堆满了布料,薄制罗纱和带子,可按客人的要求和尺寸定制。右侧是成品,货架上摆满不同式样的幞头幅巾,除了常见的“平头小样”,还有局角,交角的新式幞头,幅巾则有“诸葛巾”“纯阳巾”“东坡巾”等。此外还有形态各异的帽子,以“四方平定”“六合统一”为多,摆放整齐,令人目不暇接。   掌柜的一看有客人来,眉开眼笑迎上去:“二位客官——定制的现有的,应有尽有。看看哪款能入您的眼。”   两个人一一端详起架上的帽子,陆有矜指了指最常见的四方平定:“就这顶吧!”   谢府   黑漆大门屹立在街中,四名军士斜跨腰刀,守在门前。虽在闹市,望去也隐约有几分森严之感。   冯闻镜带陆有矜步入厅中时,有几个人正等在阶下,聚在一处七嘴八舌地议论。   “又在商量晚间入宫的事儿呢?”   “咱们商议了这么久,到底什么时候动手啊!”   “哎呀,皇帝还没咽气呢,谢将军不是说不能着急么?”   “真是熬人……”   陆有矜愈听愈惊,朗朗白日,这些人竟毫不改色地说出大逆不道的话!   他用力抑制住自己内心的怒火和疑问,走上前发问道:“你们是朝廷的官员吗?”   一人转过头,用眼角斜他:“你又是谁?”   “右银门守将陆有矜。”   “什么守将!”那人不耐烦的开口道:“不知道规矩么,少cha嘴!”   冯闻镜忙上前打圆场:“是章召让他来的。”   那人却不听,对陆有矜的肩头猛一推搡:“去去去,哪儿凉快呆哪儿去!”   陆有矜立在原地,风卷起他的袖口,身形却丝毫未动。   那人脸面一红,看不出陆有矜的功夫竟如此好。便使出暗劲,又伸出手猛一推搡。眼前的少年却还是执着地钉在原地,眉眼并不锐利的望着他,也并不在意他的难堪。好像自始至终从未刻意刁难。只是裹挟着风轻云淡旁观了一场他并不是很有兴趣的笑话。   那人登时被激起满腔怒火,咬着牙蹭一声拔出斜在身侧的剑,直指陆有矜:“你,快滚!”   利刃在日光下闪出惊心的光芒,霎时,所有目光都凝在二人身上。   远处走过来一人,握住拔剑人的手腕劝道:“别这样,这人我认识。”   又转向陆有矜道:“陆兄对不住,这……”   竟然是章召,陆有矜心头一阵发冷,他微微退后,扫视众人开口道:“我是右银台的守将,难道我没有权利知道这儿发生了何事么?”   章召见他口气中有商量的意思,便上前缓声道:“这事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了,他们说的……都是实情,我正准备让你知晓!”   看样子他们早就在商议改朝换代的事儿了,陆有矜兀自站在原地,冷道:“即便皇帝真的有个好歹,也有太子继位,容不得你们说三道四。”   章召绷着脸冷笑几声:“陆兄这么说章某就不能认同了,那个位置自然是能者居之。”   章召身上的黑衫随风飘动,衬得他脸色隐秘而疯狂。陆有矜被这毫不遮掩的话骇住,一时愣在原地。   章召笑笑,压着性子道:“陆兄,你知道了也好!谁不想cha手这好事呢——告诉你吧,顾家早已是个空壳,太子是不可能当上皇帝的!”   “有人不想。”   章召一怔:“谁?”   陆有矜缓缓开口:“我!”   章召的脸抽动了几下,似笑非笑。到最后竟拍了一下陆有矜的肩膀:“兄弟啊,你长得挺机灵,怎么就不晓事呢——这京城内外,早已是我们的人了!你要表忠心也该换个树枝了。”   众人皆大声哄笑。   陆有矜不理会章召,怒视冯闻镜厉声道:“亏你还是太子的骑s,he师傅,你今后以何面目见他?你曾说要谢我,难道你报答的方式便是让我做乱臣贼子么?”   冯闻镜尴尬地摸摸头,支吾道:“你不是说……你崇敬谢将军吗?”   陆有矜没有丝毫的笑意,他面容沉静,手却按到剑柄上:“我崇敬的是击退匈奴的将军,不是谋朝篡位的逆臣!”   “闭嘴!”章召动了杀机,眉宇间陡然沁出冷意:“你以为凭你一个小小的守将便可回天?——告诉你吧,你便是走出这扇门,到太子面前把所有事情讲出来,也于事无补了!——你为何这般顽固?”   陆有矜面容冷峻,注视着章召,抽出了剑:“职责!”   陆有矜心中已隐约察觉章召所言属实,但是当他的手按在剑上的那刻,他觉得一切都没有走远,父亲的心愿,男儿的担当,还有北漠的长河落日都纷至沓来。   他终究是个异客,他人可以圆滑,而他只能孤勇。他人可以择枝而栖,而他只能拔剑。   周围的人皆脸色大变,纷纷拔剑而出,剑锋直指陆有矜。   陆有矜丝毫不乱,拿剑直刺一人小腹,那人忙闪身侧开。谁知陆有矜并不是要取他性命,而是脚步飞旋,迅速偏移剑尖刺向另一人,这人未待反应,已是中剑倒地。几个人见了血,再不敢心生怠慢,齐齐挺剑猛地向陆有矜刺去。利刃刺破风声呼啸逼近,陆有矜棱角分明的面容却闪着沉稳冷静的光芒。他足尖点地,身子飞跃,几柄剑已贴着衣衫擦过。一把闪着寒光的剑锋已刺破他的衣衫,却被他的手指瞬间捏住,之后凌空一个翻身,便稳稳地落了地。   冯闻镜在原地急得打转。   “好啊!”伴随着清脆的掌声,听见一人的叫好。   陆有矜回头,甬道和台阶上骤然出现一队手执刀枪矛戟的卫兵,一个威严端方的中年男人骑在马背上,面含笑意缓缓走来。   四周的守卫看见来人,都停了打斗,跪俯下去:“属下拜见谢将军!   那人收敛笑容,带着一丝审视,直直注视着他。   陆有矜一怔,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谢铎——他父亲口口声声赞扬的人,他几年来始终渴望跟随的人。   “真是好剑法!”谢铎的声音中气十足,很是沉稳:“不过观你的剑法,似是怀了怨愤和死志。”   废话,他一人敌十几人,当然没打算离开这地方。   谢铎翻身下马,瞥一眼倒在地上的人,摆摆手让下人抬走医治。双目定在陆有矜身上平静问道:“你在怨恨什么?”   陆有矜看到谢铎后心思纷乱,他握紧拳头稳稳心神,一字一字冷冷道:“自然是怨愤弄权之人。”   “看来你指的是我了!”谢铎丝毫不掩饰野心,自傲中还带有几分洒脱:“你手里不是有剑么,想杀的人就在眼前,怎不动手?”   陆有矜心里冷哼一声,这么多人围着,难道能眼看着自己把他杀了?   谢铎看出陆有矜的心思,负手而立道:“只是你我二人。他们谁也不准cha手!”   陆有矜一怔,不知道谢铎玩的这是什么把戏。但是他既已不准备回去,就不介意陪此人玩玩。陆有矜迅速平复呼吸,一言不发便拔剑刺去。   然而谢铎连正眼也没看他,往右一侧身便避开了剑锋:“你是不是有几日不练剑了,剑法生疏!”   陆有矜面色泛红,谢铎竟然没有拔剑,这真是对他莫大的嘲讽!他沉住一口气,去攻谢铎下盘。谢铎却一个飞身,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身居京城多年,年过而立,也是每日练剑。剑法熟能生巧,只在坚持!”   谢铎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趁说话之际,已快速出手。一刹那便夺了陆有矜手中之剑。再稳稳的一转身,剑尖便对准了陆有矜的脖颈:“你的功夫,还是没练到家啊!”   陆有矜对谢铎的剑术已是甘拜下风,他常听父亲夸赞谢铎。却不曾想多年之后,谢铎的剑法仍是ji,ng湛,甚至比父亲还强上许多。他被旁人用剑锋指着,满脸羞愧,一梗脖子道:“你要杀便杀吧!”   谢铎哈哈一笑,把剑收回剑鞘:“死在我剑下的何止数千人,功勋卓越者有之,籍籍无名者有之。但像你这般英气的少年郎,我这把剑,是从不杀的。”   陆有矜捡起刚买的四方平定帽,用手拍打沾染的灰尘。不为所动,冷眼相对。   谢铎轻轻一笑,似乎对陆有矜格外有兴致:“你是陆廷卓的儿子,你爹当年和我比剑,总是败在我的剑下,但是你爹的箭术极好——还教过我呢!”   陆有矜侧过头不去看谢铎,继续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屑,却伸直耳朵,想多听几句关于父亲的往事。   谢铎走上前来,威严的盯着陆有矜道:“把头摆正!看着我!”   陆有矜看向谢铎,他看见了一张端肃的面庞,但眸中却含着欣赏,以及一丝担忧关切。   是伪装,还是示好?在看到这双眼睛后,陆有矜觉得自己像一棵风中的草,摇摆而凌乱……   谢铎问道:“怎么,你要殉国?”   陆有矜一怔,略略点头。   “我问你,你见过先帝么,见过皇帝么,见过太子么,见过首辅么。”   陆有矜不知其意,只得摇摇头。   “噢!这就是说,顾家对你并没有知遇之恩!你甚至不知道,自己保护的是什么样的人!”   陆有矜的手指猛一收缩,他忽然被谢铎几句话说的很没有底气,一扭头皱眉道:“我还是右银台的守将。保卫朝廷是我的职责。”   “职责?”谢铎忽然仰头大笑了一声,继而厉声道:“为了每月几两的俸禄银子?还是这早已摇摇欲坠的河山?还是为了当权者的日日笙歌。你怎不问问,皇帝是不是尽到了职责!首辅是不是尽到了职责!一群吟诗作画,尸位素餐的闲人!这样下去,两宋之事,近在眼前!”   陆有矜的目光终于定格在谢铎身上,他的心头涌起一阵悲凉。谢铎所言,也是他埋藏在心底,不为人知的担忧。   谢铎目光带着重量和殷殷期盼,落定在陆有矜身上:“大丈夫可城头喋血,可马革裹尸,但你若死在这儿,岂不可惜?   谢铎感受到陆有矜目光中灼热的温度,又接着一字一句的道:“因为你的战场不在这里,你的职责也不是守着宫门!”   每个字都重重地敲打在陆有矜心头,他久久不语,心中澎湃难言——好似那几年前被送入京城,被当做玩物的小马,知道有一天自己有可能再回疆场……   陆有矜握紧拳头,定定的望着谢铎。   谢铎把剑柄朝向陆有矜:“先问问你的心——要的是什么。再视死如归,也不枉费这大好头颅。”   陆有矜蠕动下嘴唇,没有说话。但他顺从地接过谢铎递来的剑。   谢铎笑了,指指自己骑的那匹马:“我把照殿青放到右银台的马厩——这是匹举世无双的良骥,你可要替我照料好他!什么时候想明白了,就把这匹马牵回家,自古宝马配英雄才算相宜呢!”   作者有话要说:   还没和受遇见呢,先和受爹打了一架   下一章两人要相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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