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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0节

    偷你点阳气怎么啦! 作者:Aegis月下凉

    第30节

    佘姐与白灵对视一眼,压下了脚步声。就听那女生突然情难自已的爆发了:“我难道愿意做这种事吗!可我哥,我哥又做错了什么!他被你们蒙在鼓里那么久,受了那么多苦,我一想他每天的处境都立马能哭出来……我们后悔了!我们全家都后悔了!要做什么救世主什么圣人让别人去做啊!放过我哥好不好……呜呜……”

    李雪闻随即小声说了什么,听不真切,他的劝导显然起了反效果,女生更加歇斯底里:“不可能……求求你们,你们当年既然能办到那种事,把他恢复也一样做得到吧!我和二哥这两年一直在游走,寻找你们需要的药材,虽然现在还没找全,但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找全的……”

    女生的嘶吼缓缓消散于风中,变换成淅淅沥沥的抽泣:“那是我们唯一的大哥啊,五口人永远的变成了四口人,我们这些年是怎么度过的,你们一定无法想象吧……”

    后悔,恢复?白灵脑中闪过记忆中双眼红肿、面容狠厉,誓必要为“他”报仇雪恨的少女,再也按捺不住,冲了出去。

    在漆黑不见五指的夜色下,单薄的少女张大一双与记忆中重合的红肿双眸,不敢置信的朝他看来。

    张以荷难耐的张了张口,她几乎要冲上来了,但不知是理智还是胆怯,她只是站在原地,绝望又怀念的隔着长廊,望向白灵。

    她像一只骤然被抽了筋骨的猛兽,最终只能勉强勾起一个算不上漂亮的微笑,垂下了眸去。

    “小白……”谢崇森大步朝他走来,仔细分辨,他的声音竟有些慌乱,这让白灵更加确定了心中猜测。

    他没能唤起相关记忆,对张以荷的怜悯只能深深隐在心底。

    他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你们问出什么了?她情绪很不对劲。”

    他随即发现李雪闻的脸色也相当不好,或者说是差到了极点,显然二人一番争吵,谁都没占上风。

    ……等等,李雪闻这个刀子嘴十级的,还能被段数低迷的张以荷给气到?

    一个荒谬的想法袭击了他,他不敢置信的看一眼愤恨难平的张以荷,以及貌似是同样情绪的李雪闻——二者在寒风中,均红着眼,悲恸气氛难以抑制的蔓延开来——这倒像两个受害者在互相倾诉,而不是加害者与受害者撕扯。

    “谢崇森”,白灵前所未有的冷静的开口,“你告诉我,李家当年复活的,是谁?”

    这是他第一次用全称来称呼谢崇森。

    白灵希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日夜萦绕在耳边,怎么都听不腻的蜜糖般柔软甘甜的少年音,现在无比陌生的,喊出他的名讳,就如最锐的刺刀,由亲密心爱之人,狠狠刺入心脏。

    可谢崇森只是深深的闭了闭眼:“你怎么突然想知道这个?”

    “告诉我,”白灵裹紧自己,任由哽咽般的夜风自耳畔穿过,“雪闻哥知道了,对吗?他或许也是刚知道,那是一场看似y差阳错,实则无法挽回的注定的死局……”

    他失望的看了闭口不言的谢崇森一眼,抬脚向李雪闻走去。

    那里,有他的答案。

    他的手腕果不其然被一把抓住,他狠狠甩脱:“谢崇森,我都知道了,全都知道了!你想隐瞒我,可所有人都想让我知道……我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想法,但是你对‘他’的保护,注定要失望了!”

    挣脱的手再未伸来。

    不用回头,白灵都能想象到谢崇森震惊的神情,放在过往,他或许会心软一下,可他呢,他就不难过吗?

    被最亲近、最信任、最以为能敞开心扉面对的人隐瞒至此。

    张以荷对他的出现露出了复杂的神情。

    白灵不敢给她希望,轻轻把视线瞥向李雪闻:“雪闻哥,我知道你现在也不好受……但我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还记得一海哥为何要改名吗?”

    李雪闻疲倦的抬起眼,见到是白灵,情绪缓和了些。他揉揉太阳x,ue:“我想想。我记得谁和我说过,说一海一生富贵祥瑞命,只是成年后易遇木冲撞,便给他改了。”

    “改成‘一’字,难道不更奇怪?”白灵引导他的思路,“一乃长子意,在我看来,要改也是由‘一’改成‘林’……”

    “是要用来铭记什么吗?比如,不应该忘记,却一定会随时间忘记的一些事情……”

    第70章 我的小小盖世英雄

    李雪闻双眼发直, 瞳孔极细微的颤动着,不自然极了。如同无法唤醒的梦游人,或者白灵在电影中见过的被催眠的一方。

    而这难以形容的神情,在几分钟前白灵刚见过——询问佘姐同样问题时。

    便听李雪闻茫然的摇头:“也许还有更多说法?我记不得了。”

    白灵心中有了裁断。这种情形下无论是佘姐抑或李雪闻,对这种重要性极低的问题没有继续隐瞒的可能,那便是“非故意”的原因了。

    他不着痕迹的瞥一眼背后惴惴不安的张以荷,直接转移话题:“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你们看上去都很激动。”

    他深深看一眼咬肌绷紧的李雪闻, 后者显然不想说更多:“雪闻哥,我就直接问吧……李家当年复活的,是谁?”

    李雪闻没料到白灵如此单刀直入,也没料到他会接触这个问题。

    他看白灵的眼神变了三变, 浑身气势在提到相关词汇时都变了,一瞬让白灵陌生的难过。他仿佛又看到了见面第一天的那个青年,他难耐的朝谢一海咆哮, 痛哭,以浑身戾气作保护罩将脆弱不堪一击的自我包围。

    但他们迟早有一天要站在对立面的。

    李雪闻摇头:“你不该问这个的, 小白……”

    “你知道了”, 白灵紧紧盯着他的眸子, “你和崇哥都知道,却瞒着我,我能理解为这和我有关吗?”

    他对谢崇森的称呼变了, 这让李雪闻狂跳的心错了一拍。

    “不管有关、无关, ”李雪闻一字一句地说, “你都无需知道。”他在白灵开口前, 一把按住他的肩膀,他的手劲太大了,他不是故意的,但白灵能通过颤抖的掌心感受到他内心翻滚的痛苦与愤怒:“你该走了。”

    “我?”白灵皱眉,“你去哪儿?”

    李雪闻闭了闭眼,声音脱力到好似来自另一个世界:“这也不是你该管的。”

    语毕,李雪闻转身离去,毫不留念。白灵再次喝住他:“你去哪?”

    李雪闻顿了顿,随即转身,却没有停顿,而是拉起张以荷,强硬的把她扯走。他没有朝谢崇森走去,大步流星的走向停车场。

    小姑娘奋力挣扎,失态的大喊,嗓音撕裂:“放开我,你要干嘛?我告诉你你这是绑架!放开……帮帮我!”

    她通红的眸子情难自已的望向白灵,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白灵很想上去帮她,脚下却钉住一般,一动也不能动。

    李雪闻半拉半拽的把张以荷塞上了他的丰田霸道,深深望了追上来却一言不发的白灵一眼,隆隆引擎声暴怒般响起,拐出了停车场。

    谢崇森不知何时追了上来,跟在白灵身后两米远,这种若有若无的守护姿态,放在原先白灵是不好意思的,现在只觉得烦躁。

    他朝背后吼:“你跟着我干嘛?”

    “你不要意气用事,小白,”谢崇森低声安抚,“你一个人很危险。”

    “危险?”白灵好笑的哼一声,“我有什么怕的?既然你们都不说,那我就猜猜好了。从张以荷一身不下六位数的高订和言行举止来看,她是哪个大家的女儿。她和张逸君关系更明显,不过是兄妹之类的亲戚。能让少爷小姐亲身下场,不外乎这家族有不可言说的外部因素,抑或难以抑制的深仇大恨……联合到雪闻哥理智全失的愤怒,以及能让李家出动的复活案一定有巨大势力在c,ao控这一点——他们复活的是张家人,出名的张家有许多,我盲狙一个,均山集团,对吗?”

    白灵缓缓朝站定的谢崇森走去,停车场昏暗的地灯下,人的影子是混沌而边界模糊的一团。

    他个子小,影子更是纤细的一小片,靠近谢崇森时,被蛰伏黑暗的男人猛地抱住了,连带着那团影子也被不可名状的黑雾吞没。

    “你别这样,”白灵垂下睫毛,“我……”

    “不要说。”谢崇森高挺的鼻子深深埋在白灵的卷发中,温热的吐息让冰凉的白灵难耐的一抖,“不要说出来。”

    白灵轻轻推开他的胸膛,谢崇森却好似顽童,硬是卯了劲,像不抱紧下一秒白灵就要溜走于指尖,离他而去。

    白灵叹口气:“我要说。你只摇头或点头,好吗?”他不顾谢崇森一言不发,冰凉的细手捧上谢崇森逃避的脸:“我与当年复活案有关吗?”

    谢崇森不言。

    白灵猛地拔高嗓门:“告诉我!我,有关吗!”

    他一向纯真无辜的眸子染上了人世间的情仇波澜,这让谢崇森心疼的如一只手肆意玩弄心脏,并在最柔软的地方撕裂,恶意翻搅。

    谢崇森点头。

    白灵深吸一口气,平复理智,又问:“我是张家复活失败的那个人吗?”

    谢崇森却摇头了。

    不是?

    白灵盯住那双神情复杂的眼,那里没有躲闪,他没有骗他。

    这倒不出白灵意外。张逸君没有认他的冲动,张以荷在方才那么情绪激动下,都没有扑上来,说明白灵起码在他们心目中不是他们要找回的“大哥”。

    “那,我是不是你们口中‘血童’的善尸?”

    “是。”

    得到追求已久的,将他漫无目的飘荡着的过去几年内的生存意义概括的答案,白灵前所未有的冷静。

    就像忘记了屠龙任务的勇者,重新握起宝刀的一瞬,对自己只有一条路可走的人生很坦然冷静的接受了。即使一分钟前,他只是个想娶邻家姑娘的普通小猎户。

    但那又如何呢?白灵乐观的想,勇者也有假期啊,屠完龙,成为大英雄后,勇者就可以回到老家,带着巨龙的宝藏建个大房子,和邻家姑娘幸福的在一起了。

    解决办法总比问题多,却总有人想不明白这一点。

    白灵又想,诶,到时候等我斩了劳什子辣ji血童,我也不要当什么佛祖,当佛祖有什么好的啊,还要剃秃头,我只要……和我的大佬在一起就好啦。

    到那时候,我也不是遇到鬼只会哭唧唧的负五渣了,我说不定也能帮大佬挡刀什么的啦。虽然经验不足,说不定看到鬼会害怕,但总归不会拖后腿啦。

    这是一种释然的感觉。

    人生,不,鬼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那也没办法啊。

    不然怎么能遇到谢大佬呢?

    白灵想,在松鹤园睡不着的那一夜,一定花费了千百世的运气,才能让他撞到谢崇森,撞进“事件”里。不然,他还要在松鹤园游荡许久,游荡到他撑不住了消散了,再到轮回转世,不知多久遇到下一个刘崇森或者杨崇森。

    那都不是他家大佬了,那些转世也不是“他”了。

    他或许都要笑出来了,谢崇森不忍低声道:“对不起,我……”

    “我知道,”白灵轻轻笑起来,“那些说出来令人难过的话,就不要说啦。”

    他轻盈的跳出谢崇森不知如何是好的怀抱,一脚踩在地灯上,将光影分裂:“你一定有你的理由,我却有我的坚持。人心都是相互的。唉,我突然觉得压力好大、责任好重啊,所以,你可不可以……”

    “什么?”

    “帮我承担一下呢?”

    话音未落,逆着光,白灵突然一个反身飞扑,直直撞进谢崇森怀里。

    他即使有了r_ou_身,还是很轻,裹在金属白羽绒服里的细弱身躯对谢崇森来说几近羽毛一般。

    谢崇森出神的想起了很多年前的事情,那时他还很小,跟着“父亲”在山林中打猎,便有一只松鼠,也是睁着这样一般天真无辜的眸子,从松树上跃下,直直撞到他怀里。

    那只松鼠还是只幼崽,细绒在阳光下透明的发光,不及他手掌大,那么小,那么软,还那么温热。

    他现在就像当时那样,僵住了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一个大力,手中捧着的小宝贝,就受伤了、受惊后离他而去了。

    他的大手僵硬的托着白灵的屁股,后者正在努力纠正一个舒服的姿势,像扒着树的考拉宝宝,纤细的小胳膊紧紧的搂着他的后颈,熟悉的薰衣草洗衣液味扑面而来。

    “放松点,”考拉宝宝还在撅着嘴抱怨,“手托稳了啊,我掉下去就找你算账。”

    谢崇森心想把我自己摔了也不可能摔你的,他见考拉宝宝扭了半天都弄不对姿势,叹口气,熟练的把人调整到臂弯里。

    这个姿势,白灵窝在他右手臂弯里,可以弯下身,全数环抱住谢崇森。

    两人静静依偎的姿势,好似自分身案后便再未有过了。

    他们很久没在一张床上睡过了,深夜聊天到困意涌来,抵足而眠的日子,已然遥远好似上世纪。

    他们也很久没有心平气和的聊聊了,为了对方相互隐瞒,明明在相遇的最初,一切单纯巧合到不可思议,白灵是个一肚子坏水好吃懒做的小鬼,谢崇森是那个把他惯成这样的罪魁祸首兼讨债对象。

    生活为何不能永远维持在最起初、最美好的时刻呢?

    一定是因为,美好的日子总不深刻吧——如果事态没有进展成这样,白灵蹭吃蹭喝几天就会不好意思的回归山林;谢崇森帮他重塑r_ou_体报了救命之恩就会与他再无瓜葛,两条平行线鬼使神差的相交,又理所应当的回归平行。

    感谢命运。

    “我会加油的,”白灵突然说,“我一定,一定不要消失。”他努力吸吸鼻子:“我还没拿到你给我的巨额赔偿款呢,我……我还没有娶老婆呢,啊,老公也没有,我不歧视同性恋的。”

    可惜美好时光仍然短暂,停车场突然拐入一辆车,白灵害羞的一跃而下,拉着谢崇森躲到旁路。

    他随即疑惑道:“这个点了,还有客人来?”

    集体上香仪式结束一小时多了,胡家只剩关系好的零星人在大厅聊天,其余的都回酒店等待次日葬礼了。

    那车开的横冲直撞,幅度极大,白灵真担心一个打滑连撞三家。

    等车停到附近车位,熄灭大灯,白灵看清是一辆牧马人,眼熟得很,再一看车牌号:谢一海?!

    后座门开了,下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皮夹克男子,一米八多。他随即绕到另一侧开门,扶下来一个女人。

    却见谢崇森沉下眸子:“他们怎么会来……”

    白灵捏捏谢崇森的手:“他们是谁?”

    “林家兄妹,”谢崇森顿了顿,“那位便是林麒鸣。”

    啥?

    白灵惊愕抬眼,一个不小心正对上皮夹克男子的眼。

    他赶紧收回来,可晚了,男子瞬间朝这边大步走来。

    你们天师界视线都是58的吗?这黑漆漆的隔着至少三十米你们怎么一眼就看清谁是谁的!

    那男子宽肩窄腰,一举一动极具魄力,他是很正派而严肃的长相,配合着一丝不苟的背头,像隔壁小孩都能吓哭的教导主任。

    放海绵宝贝里,白灵是那个黄方块,谢一海是那个粉海星,这男子就是能顶替李雪闻演章鱼大哥的人,齐活了。

    正当白灵不知如何是好时,便听一个细弱的女声传来:“哥,你干嘛去?”

    这声音成功截住了一脸寻仇样的林麒鸣,他停下脚步:“你站着别动。”

    声线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白灵惊讶的朝后张望:“林明晚?她没事?太好了……”

    “好?”林麒鸣重复他的话,扯出一个哭一样的笑容。白灵还没来得及疑惑他这y阳怪气的要干嘛,却见林明晚也朝他走来了。

    漂亮的小女孩身上裹着条纹状病服,却掩盖不了她灵动的气质。她白净的小脸笑眯眯的:“你好呀,我们又见面啦。”

    “又?”白灵诧异的指指自己,他记得他第一次见林明晚时,他还没有实体,但他想,可能林明晚体质特殊,像谢大佬一样可开天眼吧。

    林明晚没有解释,她穿过面前挡路的车,径直走来。

    她这是……灵体?她竟然死了!

    在白灵不敢置信的视线下,林明晚笑眯眯的握住白灵的手:“我有话对你说。”

    她的声音细细软软的,白灵恍惚的想,那日礼貌而张皇的小姑娘,正常情况下确实该如此的,被哥哥捧在掌心不谙世事。

    脱离病态后黑白分明的眸子,像山顶最先融化出地面的一汪雪。

    她怎么就死了呢?

    舌尖突然剧烈疼痛起来,林明晚还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她手劲却不小:“哎呀,又被他抢先啦。”

    “……抢先?”

    林明晚没有回答。

    热流从交握的手中传来,灵动的小姑娘在空气中的影像开始颤动、模糊、随即扭曲起来,她盈盈笑着的眸子也化作一片荧光,一眨眼便消失了。

    随即传来的,是白灵舌头的剧痛。

    太痛了,似乎烙铁狠狠刺在上面,他难耐的捂住嘴,一个脱力弯下腰去。谢崇森赶紧扶住他:“呼吸,呼吸!”

    呼吸?白灵连嘴都张不开。

    他在心中怒骂巨狐,借此分担ji,ng力。不知过了多久,停车场车辆来了几次,他听到谢崇森与林麒鸣愤怒的争吵,听到谢一海点烟时打火机的“啪嗒”声,听到男人疲倦的又缓又长的叹气……

    折磨结束了。

    白灵头疼欲裂。他的脑海中被塞进了许许多多的片段,没有一个是他经历过的。他被迫去浏览大量别人的人生,别人的悲欢离合,别人的喜怒哀乐,别人的畅意与失意……

    然后他在片段最后,看到了自己。

    “他”躺在病床上,苍白如纸,陷在医院厚重的白色被子里,那是一片绝望与永恒的纯白。床头柜上有一捧干枯已久的花,枯叶散落在柜子上,床单上,可没有人打理。空气中弥散浓郁的消毒水与腐败的气息,那是死亡来临前的预警。

    他全都想起来了。

    待他睁开眼,荧荧金光在眸中流转,如太阳金乌划过天际的惊鸿,如万千星光与月色辉映,如熔融金水翻滚的彩光,他走到最近的车子的后视镜前,伸出舌头。

    补全了。

    之前右手兰花指上,重叠了一只左手兰花指,都像狐狸简笔画的侧脸。两只手叠合在一起,像棱形上伸出了参差冠冕。

    是降三世明王结印的手决。

    白灵只觉浑身前所未有的轻快,他心随意转,抬起右手,一只细长宝剑握于手中,又一动心思,不知名金属扭曲、转变,一支纹路复杂的宝弓于轻风流转中浮现。他左手持弓,右手搭上弓弦,尾雕金色莲花的宝箭于指尖凝结,轻一松手,宝箭深深钉入天花板,将一只恶鬼从头盖骨贯穿,在烫金梵文法光下灰飞烟灭。

    在他们没看到的停车场上空,有金光爆闪,一个巨大的梵文字符,在天际反复闪烁了九九八十一次,引得无数僧人闭目诵经。金光渐渐黯淡后,突然裂化成万千金叶子,飞入有大功德僧侣座下。

    待白灵远眺之目收回,他不知何时脚踩双头骨,身披白绸金线绣短袍,腰缠七相业障头颅,身背金链金索,头顶法冠,后置法相光圈,金火熊熊萦绕。

    他平复着满身躁动的法力,将瞪目皱眉咧嘴的忿怒相收起,复杂的望向谢崇森。

    “对不起,”白灵捏紧宝弓,法器化作金尘散去,“对不起……”

    “你永远都不必对我说对不起,”谢崇森温柔的摇头,“是我心甘情愿。”

    第71章 不动尊

    他叫张辰君, 之所以对此毫无印象,是因他从未被这个名字呼唤过。

    他自出生,便是一个脑瘫儿。

    医生诊断他的智力这辈子超不过两岁,如果幼年护理不得当,发育期还可能变成植物人。

    得知这个消息的张家人,无外乎是晴天霹雳。他尘封的记忆深处,对此有一些印象, 他的母亲抱着他默默地哭,年轻美貌的脸上满是疼惜和憔悴。

    可张家大公子不能、不可以是脑瘫儿。

    很快父辈们做出了决定:抹杀。

    他被送走到张家名下的疗养院,这应当是专门为他建的,日夜一个连的医生护士围着他转, 他就这样意识浑噩的成长到成年。

    他的家人心里倒不是没有他,几乎每个月或季度来探望一次,这也使得疗养院的医护不敢虐待他。顺便一提, 他的祖父,均山集团创始人, 来看望他的次数不亚于父母。

    十八岁生日这一天, 张钧山突然带来了一个老妇人。

    这是第一次有外人踏入疗养院, 他开心的朝老妇人笑,小白牙与小酒窝讨喜极了。他记得清楚,老妇人十分和蔼, 掏了几颗小小的绿豆糕给他吃。

    随后, 老妇人慈祥的问他:“你想读书吗?”

    “嘟……苏?”

    “就是和大家一样, 能流畅说话, 能看电视。”

    “出去?”

    “对,”老妇人疼惜的摸摸他的卷发,“也可以出去逛街,吃好吃的。”

    “想,想!”

    话音刚落,他看到站在y影里面无表情的爷爷,流泪了。

    他那时还不懂他究竟答应了什么,只好奇印象中严厉的爷爷原来也会哭,爷爷是伤心了吗?

    一周后,他被带到一间大厅。

    这大厅好大,将近大半个篮球场。天花板又高又黑,是八棱的吊顶,用血色朱砂画着复杂奇异的符篆,他看了头疼。

    他不安的小声啜泣起来,或许是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浩劫。他听到母亲也在哭,那个年轻貌美的女人被岁月磨平了纯真,她穿着旗袍,头发盘起优雅端庄的发髻,让他觉得陌生不已。

    然后,他看到了另一个“小朋友”。

    他长得可真好看,巴掌大的小脸,睫毛又翘又长,他可能太累了,全程躺在轮椅上睡觉,蜷缩在绒毯里,像最珍贵的小动物。

    他听到周围有窃窃私语,说“可怜”,“植物人”,他不太明白他们的意思。

    巨钟响了,十二下。

    隆隆钟声回响在死寂而空旷的大厅中,将窃窃私语碾压,一切沉浸在不可名状的神圣与玄妙中。正午强光自八棱吊顶内s,he下,投下一个奇异的形状,刺眼到难以直视。

    老妇人披上了包裹全身的黑色长袍,与另外似乎是两男一女的三个人,镇压四个方向;老妇人口念咒文,她的嗓音变得沙哑空灵,让张辰君听着不舒服极了,漫长的咒文好似无穷无尽,有血流顺着地板沟壑蔓延,将他和漂亮男孩连接,与天花板打下的日光交汇成一个完整的图像……

    他好想逃,好想走,这或许是他的终结……

    他随即头晕目眩,丧失了意识。

    “他”醒了。

    抬眼,一片惨白的天花板,似教堂悲悯圣母像的色泽,徒然让室内陷入未名状的y郁里。似乎无人料到他会在这个时间点醒来,偌大病房空无一人。

    他折腾着慢慢下床,羸弱的腿踏在地板上的感觉真实的让人热泪盈眶。

    他一把把窗帘拉开。

    阳光灿烂,正如青春。

    门吱呀一声开了,不敢置信的张家人激动的冲来,连带着只有几面之缘的弟弟妹妹,将他包围其中,问东问西。这是做梦吧?

    他可以正常说话了,他可以表达自己情感了,但他也发现,他的记忆中,多出了一些不该有的东西。

    ——另一个人的记忆。

    不,多出的到底是张辰君的记忆,还是“他”做植物人的记忆?

    说不清了。

    但从那个仪式结束后,张辰君想,无论我究竟是谁,我都要带着两人份活下去。他其实能隐约感觉出,融合后有一个人消散了,这让他惴惴不安。

    他对外自然是懵懂无知的,这已经惊喜的张家人不得了了,他们权当他是被治好了脑瘫,请了家教,教他喜欢接触的东西。他出色的弟弟妹妹会在某日下午,提着点心来,眉飞色舞的朝他讲述一天中所作所为,眸中带着渴望夸奖的神采。他会很开心的接待他们,然后与他们一起玩赛车游戏。

    他也试图旁敲侧击,当年的“仪式”到底是什么原理,可所有人闻之色变。

    他想,或许,那个仪式在一定程度上失败了。

    他越发难以心安理得的接受“张大少”这个身份带来的福利,即使他有脑瘫儿期间所有的浑噩记忆,也有属于漂亮男孩的植物人期间的记忆,他却总觉得自己是鸠占鹊巢。

    终于有一日,一个蒙面人找上了门。

    他自称东北出马仙胡家首席大弟子,说他的客仙感应到了他的苦恼,可以为他排忧艰难。

    蒙面人说,你的身体里住着两个灵魂,我可以为他重塑r_ou_体。

    他依稀觉得不对,当年仪式后,那个漂亮的植物人男孩一直在医院沉睡,他还去看过他几次。

    像是洞察了他内心所想,蒙面人说,他的灵魂死了,为了给你开灵智,他魂飞魄散,而我可以为你复活他。

    蒙面人又说,我什么酬劳都不要,你只给我钱就行了。

    他有的是钱。他想,试试看吧,就算是江湖骗子,也算花钱心安了。

    可他被骗了。

    同样一个正午,蒙面人绘制大阵,将他放在其中。y森屋子血腥味浓郁,熏得他头晕目眩,他很快失去了意识。

    在脱离的最后一秒,他看到身体跃出一道金光,逆着阳光奔跑,进而幻化成一只透明狐狸,朝着东南方跑去。

    他醒了。

    这是荒郊野外的夜晚,他小心翼翼的站起来,脚下是一个小小的包,竖着一个木板,像坟包。

    一个秃头老爷子乐呵呵的朝他笑,露出缺了两颗的牙:“小火汁,刚死的啊?”

    “我?”他指指自己,环顾四周,不远处茂密的松树林隐在黑暗里,像蛰伏的恶鬼,他不由得打个寒战,“我死了?”

    “对啊,”老爷子随性的朝地上一坐,“这么年轻,真是可惜咯。看你这样,过去事儿还记得不?”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他垂下眸子,伸出双手,透明的,能清晰地看到地上松软泥土的小石子,似乎刚下过雨,“名字也……”

    “名字也不记得?”旁边凑过来一只肥肥的兔子,叽叽喳喳的开口,“那可不好办呀,赛诸葛,你给他起个名儿呗,咱们山头就你最有文化啦。”

    被叫做“赛诸葛”的慈祥老爷爷若有所思:“嗯,你长得白净,幽灵,叫白灵怎么样?”

    他心想您起的这名儿可真够“有文化”,但听着干净,也顺口,便轻轻点点头:“好。”

    至于更久远以前的记忆……

    要追溯到战国之前了。

    佛祖下凡历练百世,并不多见,起码在第五纪元的历史长河中并未jian起太多水花,零星记载中,也称呼为“斩三尸”,殊不知,是三尸厮杀的历练。

    善尸、恶尸、中庸,类似生死八门中生门、死门、平门的划分——只有一个可以成为“本我”。

    而这一世,出乎意料的,并非常规情况下中庸先发现善尸恶尸,而是恶尸提前与善尸对峙。

    结果明显,恶尸斩杀了善尸,并吸收了善尸法力。

    那一日,红霞血云面世,y霾遍天,有血海倒吸邪祟压正之意,恶鬼在地底振奋嚎哭,为即将到来的邪祟肆虐、y阳失衡的末日而庆祝。

    而降三世的同源“学长”,“辟一切邪”“镇一切恶”的不动尊菩萨,即后世称呼的五大明王及密宗八大明王之首的不动明王,正逢当值。他无法对人间即将面临的浩劫无动于衷,便起了私心,将降三世的“中庸”镇压于地下,等此世轮回转世后,重启历练。

    但所有人没有想到的是,不动明王低估了他对降三世“中庸”的压制,这一镇,便沧海桑田,他自己醒来已是千年之后,更不要提一直被镇压的“中庸”。

    而善尸因当年被斩,每一世轮回的善尸总有先天残缺,不是r_ou_体上、便是ji,ng神上,根本无法与双重法力加持的恶尸斗争。

    不动尊这才意识到,当年他是做了错决定。

    他本不能cha手“学弟”的历练,但他当年的作为已经造成了极大的孽障。他必须重新将轨道纠正过来,帮助降三世完成人为造成的漫长历练,一同归位。

    不过,他的cha手,必须要避过天道的耳目,假借他人之手。

    他注意到,这一世的善尸情况也巧合,植物人,r_ou_体残缺而ji,ng神完全,只需搜寻八字完全相同之人,进行换魂,便可让善尸活动。

    于是他将原戊青方墓现世,将当时人世间有能力之人吸引来。巧合的是,一位老朋友,九尾天尊,正逢下凡消遣,隐藏形象作客仙。

    得知不动尊的苦恼,他爽快的打包票,将他的“出马弟子”胡艳翠(胡太奶)唤来。

    别说,胡艳翠还真是与降三世有缘的,她早在战争时期便暗中资助过一家医院,那医院里有上一世的恶尸,得知医院三天两头死人的源头为何后,胡艳翠便亲自斩杀恶尸,迫使恶尸陷入轮回,开启新一轮历练。

    而新一轮恶尸觉醒的太早,胡艳翠旧伤未愈,只得集结道上众人联合灭杀。

    雪上加霜的,没想到胡家支家弟子归海靖,竟在千禧年血童被灭杀后,觉醒了血童血脉。看着归海靖面容日日变化越来越向印象中的“邪祟”靠近,胡艳翠只得将其控制在视线范围内,对外称呼其“天赋异禀,亲身教诲”。

    她老了,日益感受到与巅峰时期同血童一战的实力离她远去,无奈间,她只能寻求传说中的“灭杀血童法”,找到血童的“善尸”。

    真是瞌睡正逢枕头,她的客仙告诉她,你要找的“善尸”转世出现了,不过,有些小问题……

    客仙给了她一张丹方。

    换魂丹方。

    也给了她与植物人善尸八字相同之人,均山集团大公子,正巧是位脑瘫儿,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可换魂,便意味着张辰君的灵魂要换去善尸的植物人身体上,这未免太过残忍了。胡艳翠问,还有别的法子吗?

    客仙说,没有。

    牺牲一个人,还是牺牲未来继续被血童虐杀的人?

    胡艳翠最终做出了决定。

    她想,对不起,我选择要赌。

    换魂大法比起复活阵还要逆天而行,只她一人无法实行。她暗中观察道上有能力的正直之人,锁定了李家、林家、谢家。

    三封信件,夹着阅后即焚的请求书,夹着2012年12月21日飞神木县的机票,寄往三个家庭。

    12月21日,胡艳翠、李岳擎(李父)、温姝玉(李母)、李雪陵、林麒鸣、林明晚、谢林海,提前大部队一天,进入原戊青方墓。

    出来时,不动尊为了游走方便,化作谢家长子谢崇森,谢林海在接受前,为了防止与不动尊姓名冲撞,也为了暗自提醒自己不要失忆,把名字改成了谢一海。

    2015年,换魂材料齐全,换魂大阵起。

    2016年,归海靖哄骗张辰君落单,意图再次斩杀善尸,不料在不动尊佑护下,只是r_ou_身毁灭,ji,ng神出窍。

    如果不是谢崇森一直庇佑,白灵这辈子都死了不知多少次了,不光这辈子,也许早在战国时期,被恶尸斩杀后归位,成为历练失败的邪佛,打入y界了。

    原身法袍散去,白灵重新裹上金属白的羽绒服,闷闷的抱住男人。

    鼻腔内充盈着清洌松香,像他一直在人间形象的“坚毅、正直”之意。

    白灵出神的想,只有相处了才明白,他有多温柔、内心有多柔软。

    而这些只属于我。

    第72章 大朋友和小朋友

    原戊青方墓的正确走法, 是依次通过两道“中平门”,杜门、景门,或者景门、杜门。

    不求大富大贵,只求无功无过,平安此生之意。

    可惜来原戊青方墓之人大多心存邪念,“中平”从不是他们考虑的路线。

    出土这些年来,只有2012年跟随指引的7人进入过真正墓室;以及一月前与林麒鸣吵架, 离家出走后重返此地的林明晚。

    林明晚真的想来吗?

    她自己也说不清。

    她与哥哥就成年后独立问题大吵一架,她觉得自己可以独当一面,可林麒鸣对她爱护太过,总觉得她仍是襁褓中娇弱需要保护的小明晚, 于是她啜着泪花,在光怪陆离的夜色下,踏上了去原戊青方墓的路。

    这是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 她冥冥中觉得自己属于那儿,却又说不上来为什么。那片陌生的土, 超乎理论之外的邪墓, 却比哪儿都让她心安。

    她像被魅住一样, 沿着当年旧路,直直走到墓中心。

    不动明王像逸散着不可言喻的压迫感,那张沉在黑暗中的忿怒相诡魅邪气。其盘坐莲台石座, 左眼细闭, 下齿啮上唇, 现震慑忿怒相;背负烈火, 右手握剑,左手持索,作断烦恼之姿,与同为怒佛的降三世明王的三头八臂张牙舞爪比,显然呈“一动一静”之妙。

    这两尊雕像想必出于一人之手,皆与穹顶齐高,有睥睨蝼蚁之势,飞天诸神缠绕上下。

    从不动明王像所在的厅走过又一道中平门,便是墓室中心了。

    林明晚是饿死的。

    自她回过神来究竟做了什么,已然太迟了。

    她意外的没有挣扎,只是拖着步子走到大小悬棺下,找了一个干净又静谧的角落,默默的靠在石阶上,等待终结的降临。

    她甚至清晰的感受到了死亡来临的一刻。

    她自r_ou_体中飞跃,抬眼望见飞天慈和柔美的微笑,垂眸看到她残破的r_ou_身。她飞越穹顶,不动明王像突然抬眼瞪目,持索之手缓缓抬起,一只金色狐狸跃向她——

    “哇,你的雕像是这样的啊……”

    白灵站在不动明王像下感叹,小手还欠欠的去摸人家露在外面的大腿。

    不动明王是坐姿,肌r_ou_遒劲的大腿十分逼真,十分兄贵,可惜盘坐的大腿有几十个白灵大,小短腿跑着半天才摸完,末了还叹气:“唉!”

    谢崇森被他可爱的忍不住勾起嘴角:“叹什么气?”

    “唉——!”

    小皮鬼不光不回答,还拉长了音装模作样的看了一眼谢崇森的大腿:“不行,这个手感不如真人的好。”

    后者揶揄的加大嘴角弧度:“真人的手感你摸过?”

    “那当然,”白灵不假思索,“大佬你的就手感很好嘛。”

    话一出口,小皮鬼当即就后悔了:黑不隆冬的墓室里孤男寡鬼的说这种gay力gay气话,不知道的还以为性s_ao扰呢……虽然本质上貌似确实是。

    他不自在的轻咳一声:“一、一起睡的时候偶然碰到的,我才没有故意占你便宜呢!”

    谢崇森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不做声,只是笑,让白灵觉得他就不该解释,解释就是掩饰!

    可恶!

    他赶紧转移话题:“这雕像工匠技艺高超啊……咱们那个年代有这个水平?”

    谢崇森摇头:“确实不是战国时期的。”他瞥一眼白灵:“你觉得水平高?”

    “高呀,”白灵发自内心的赞叹,“我不是没见过古代成熟工艺或者现代工匠作品,怎么说呢,巍峨不失细节,端庄不失生动,嗯,呃……”

    白灵辞藻匮乏,想不起来更多彩虹屁了,总结一句,“总之特有气势,特邪乎,谁看谁害怕,不怕的是近视眼儿。给人一种佛祖的真身,说不定真是这样的感觉呢。”

    他又俏皮的笑笑:“虽然并不是这样的啦,哈哈。”

    事实上,各神话体系中的神,不过是人强加上去的“形象框架”而已。

    第3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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