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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一镜到底 作者:约耳

    第14节

    任垠予讪讪停下,内疚地看过来:“但是没有空调……”

    沈槐看了看车窗外,肥厚的龟背叶轻轻摇着,是有风的。

    “入夜了外面要凉快点,先去车顶坐会儿吧。”

    沈槐打开车门,确实有那么点儿可怜的凉意,他下了车,任垠予也跟着下来了,想了想又返回车厢从冰箱里拿冰啤酒,只剩两罐了,他便只拿了一罐。

    等任垠予从车尾的梯子爬上了车顶,沈槐已经盘腿坐在那了,正微微仰着头看星空,今天可能是正月,月亮又大又圆,光线好,让他的侧脸很清晰,英俊好看。

    他们是短途旅行,用来载货的车顶空着,倒正好方便两个人坐下,任垠予把啤酒递给沈槐,沈槐接过去也没说什么,他只好自己补一句:“我还要开车,我就不喝了。”

    沈槐不以为意:“一路上车都见不到,又不是在城里。”

    “不行,我载着你呢。”

    沈槐撇撇嘴,手法有些炫耀地开了啤酒,噗呲的漏气声很诱人,任垠予便知道,自己的话沈槐很受用。

    “把车开进这草丛里,要是车真点不着了,想跟过路车求援都麻烦。”沈槐一边喝酒一边数落。

    “没关系,你在车上休息,我去路边拦车就行。”

    沈槐斜一眼任垠予,仍旧是受用的。

    “我查了地图,三十多公里外有村镇,天亮以后车应该会多起来。”

    “嗯。”

    “启动不了可能跟电池有关系,我以前演过一个戏,里面有个桥段是修车用电池,那个编剧真的会修,教过我,也许能用上。”

    “嗯。”

    “冰箱里还有一罐,你喝完我给你拿。”

    “嗯。”

    任垠予有点失落,没无缝衔接地继续说话,怕显得聒噪,眼下浪漫气氛全泡汤了,空气闷热,沈槐眼看要喝完一罐啤酒了,但冰箱里只剩一罐,其他都是常温水,如果仍旧没办法启动车或者得到援助,这个晚上会非常难熬。

    一心为了气氛,租了台老车,还拐下了公路,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任垠予懊恼地抠着裤子的缝边。

    情绪一低落,心情一慌张,有些不该这时候问的话,就问出了口,“回国以后……你还会见我吗?”

    沈槐咽下了最后一口啤酒。

    风从两人中间穿过,远处的金巴花林子里传来动物的叫声。

    沈槐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他还没想好。

    “你车没开好。”他卑鄙地绕开了重点,绕回了最初的那个轻佻的问题,“还想不想继续开?”

    任垠予愣了愣,猛地抬起头,睁大眼睛看着他。

    沈槐把空啤酒罐捏皱,冲他勾了勾手指。

    任垠予像被按了开关一样扑上去。

    第六十二章

    夜风里那一点点缥缈的凉意,碰到皮肤变立刻像热铁上的水汽一样消失无踪,沈槐微垂着眼睛,任垠予的脸离他很近,这样的沈槐让任垠予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里是野外,是赤道,除了一群在草丛里悉悉索索的虫子,没有人在看他们,沈槐却一直没有和任垠予对视。

    两人的目光互相地,凌乱地瞟着对方的动作和某片袒露的皮肤。任垠予一边脱衣服一边把下巴压在沈槐的肩窝里,亲他的脖子和耳朵,然后把脱下来的衣服垫在车顶上,沈槐很干脆地脱掉上衣躺了下去。

    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又叫了一声,沈槐扭头朝远处的林子看了一眼,再扭回来的时候,眼神这才跟任垠予对上。两个人一时间都有些怔愣,任垠予看着沈槐的眼睛,发现了那里面有一种他几乎未曾见过的,羞赧和迟疑。

    任垠予觉得心跳加快,他俯下身,从额头开始,吻到沈槐的眉峰,眼皮,脸颊,带着安慰和温存,让这场野合开始得不要那么躁动,虽然他的胯下已经胀得发疼了。

    “什么都不要想,就现在,就这个晚上,我们的车坏了,我们走不了,我们还没有空调只能待在车顶,所以我们……”

    “够了。”沈槐伸手按住任垠予的后脑勺,吻上他的嘴唇,“我就是太久没开荤了,要不要这么敏感。”而后像是要为那一秒的羞涩找补,沈槐变本加厉地咬任垠予的舌头,任垠予被他咬得想笑,觉得沈槐可爱极了,可爱得他心跳失速,想修好车把他带进丛林深处,再也不回来。

    但下一刻他又想起他们俩之间那些缱绻的爱恨,他不能逃避现实,他追到这里来,终于抱住了沈槐,可不是为了把沈槐拐进丛林里,他会和他回到他们的故乡,回到他们的房子里,再这样抱在一起。

    任垠予为这一切想法而激动,吻得更加炙热。

    沈槐感觉自己喘不上气来,任垠予压在他身上,还把他不停地,像兜一裙子满当当的果子那样把他往怀里揽,急切又伶仃地,明明在做的事情绝不是什么正经事,却还真有一种少女式的可怜。

    沈槐便忍着不适,好几次尾椎被坚硬的车顶抵疼,终于忍到了前戏结束,任垠予扶着yjg艰难地进来了一小截。

    实在是太久没做,又缺乏润滑,沈槐一时间疼得抓狂,一巴掌推到任垠予脸上。

    “出去。”他颤巍巍的声音让任垠予心神一荡,而后拔高音量:“给老子出去!”

    他声音太大,远处有鸟惊得从树梢飞起来。

    任垠予不干,嘴里哄着,按着沈槐的腰,彻底进去了。

    他忤逆了沈槐,还把他弄疼了,但他已经不能辨别这是为了看起来“莽撞”,还是他真的无法忍耐,甚至看见沈槐因为疼痛紧皱的眉间,而涌起了一阵满足。

    沈槐还会因为他疼,这个认知几乎接近他的梦想了,他慢慢动起腰,一点点磨软了沈槐,身下的人终于舒展眉头,露出一点享受的神态来。

    沈槐太好看了,尤其是沉沦欲望的时候,他仿佛是生来就该享受人生的人,眉目倨傲,肌肤细腻,嘴唇哪怕是在缺水干裂的状态下也有着ji,ng致的弧度,他的头发软软地搭在眉峰,额骨和头颅曲线那么流畅,连眼周漫开的红晕有种傲慢的娇嗔,他朝任垠予看过来,不是那些花花公子肾亏虚浮的眸光,他此刻正被干着,却并不让人觉得软弱或者肮脏,他的眼睛直直看进任垠予的眼睛里,是一种混杂着怜惜和索取的态度,让人一眼便知他身份金贵灵魂也同样金贵。任垠予被那样一看,就兴奋得要疯了。

    他想被这个人用这种怜惜和索取的眼睛看一辈子。

    大约是任垠予的目光太痴缠,沈槐面上残留的痛色也消失了。

    “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沈槐向上伸手,用拇指按着任垠予的喉结揉弄,话说得严厉,动作和气息却都是完完全全的宠溺,“要不是车顶太高,还得踹你下去。”

    任垠予紧紧盯着沈槐:“那么快就心疼我了?”

    沈槐没接话,偏过头去,回避重点回避得十分坦然,他无论陷入何种情势,都永远让别人奈何不了。

    “没关系,你现在只是可怜我,赏我一炮,以后我随时待命,有一就有二,你赏我赏够了,就不可怜我了,就会重新爱我了。”

    不知道是情热还是这番话的缘故,沈槐的脸更红了些,蔓延到了耳廓,他扭回头,不大满意地看着任垠予,批评道:

    “你是出了国没有偶像包袱了,说粗话很过瘾?”

    任垠予嘴角弯了弯,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坏笑,沈槐在任垠予的一些电影里见过,他演反派或者军痞的时候。

    但似乎又不大一样,这个坏笑里有一点犹豫。

    “我不照顾你的感受了,你不喜欢了?”

    任垠予没有停下胯下的动作,还尽职尽责地旋转角度抽cha,这让他的话听起来像某种挑逗。

    沈槐看了他一阵,总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地方,但实在是被cha得太舒服了,便忽略了任垠予的那一点犹豫神色。他完全地放松身体,把腿张得更开,将身下硬邦邦的车顶想象成五星酒店的水床垫,没有浪,他就自己动,任垠予已经是一把好手了,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轻重缓急,他在取悦自己这方面有十几年的经验,不是任垠予这个刚跟男人干过半年的愣头青能比的,任垠予想讨好他,他也想讨好自己,c,ao这件事,他从来不在意屈尊降贵。

    “先别进那么深,在门口探探……对,嗯……就是那儿,顶一顶,唔……”

    沈槐眉头微微皱起,轻咬下唇,是舒服的模样。任垠予心里满溢爱意,低头吻他的眉心,自己腰腹绷紧,就算想不管不顾地一通猛cha,也还是控制着,按沈槐的指挥去弄他,看他被自己弄得又软又浪,就满足得不行,满足得想咬他一口。

    “要我摸摸吗?流出来好多了。”任垠予低头看沈槐硬硬抵着自己小腹的yjg,那种 y  靡的红色竟然让他有种莫名的食欲,又吞了一口口水。

    “不用碰。”沈槐突然伸手抱住任垠予的脖子,把上身吊起来,任垠予为了支撑重量,连忙双手撑住车顶,在车顶上形成坚固的跪姿,而完全沉迷其中的沈槐双腿交叉在他绷紧的后腰,上半身吊在他身上,只有腰与车顶接触,那块被磨疼的尾椎持续地在任垠予铺在那的衣服厮磨在一块。

    任垠予几乎要嘶出气音,沈槐太我行我素了,用这个树袋熊一样的姿势抱着他,从下面把自己往他的yjg上送,紧紧勾住他的腰,用yjg磨他的腹部,抱着他的脖子,在他耳边深深地喘,他跪在那,在这种贪婪又放纵的合中愣了一会儿,被沈槐在肩膀上咬了一口才回过神。

    灌木丛里的空气shi热,皮肤因为汗水黏腻,沈槐干裂的嘴唇也被两人接吻的口水浸润得柔软。

    “能看到星星。”

    沈槐在任垠予耳边呢喃了一句,夹在在他放肆的呻吟中。

    任垠予知道自己的背后是一片城市难见的星空,他很高兴沈槐能一边享受享受着性爱,一边还能看星星。

    然后任垠予被推开了,沈槐从车顶翻身起来,跨到任垠予腰上,抓了一把遮挡视线的散落的额发,按着任垠予的腰好不迟滞地坐下去,最后朝任垠予露出一个近乎慷慨的灿烂笑容。

    “让你也看看。”

    可任垠予什么也看不见了,在宇宙中奔跑折s,he的光,无数正在诞生正在爆炸的星球,由难以计量的时间组成的长河。

    他看不见星空。

    只看得见朝他笑着的沈槐。

    第六十三章

    沈槐是怎么也不会想得到, 自己有一天会在三十多度的户外,就穿条内裤,旁边是纠缠成一堆的沾着不明液体的衣服,然后手里捏着一罐已经没什么冷气的冰啤酒。

    任垠予之前去车里把干净衣裤拿上来给他换,他套上内裤就不想再穿了,敞着两条腿,双手往后撑在车顶上, 装作抬头看星星, 他这么多年的礼仪教养,实在说不出口:“就穿裤衩挺好的。”

    好在任垠予是个很有眼力见儿的,抿着嘴给他递罐啤酒,也跟他一起只穿裤衩, 真正像两个用破房车旅游的嬉皮士,坐在繁茂的灌木丛中,一边喝酒一边点两根烟夹在手指间, 不全用来吸,主要用来驱蚊。

    任垠予也坐下来后, 沈槐喝了口酒,自然地递过去,贴心的影帝虽然对间接接吻很感兴趣,但还是按捺住了, 沈槐就挺不耐烦地:“冰箱里就剩这一罐了对吧,你拿的那瓶矿泉水在车里蒸那么半天,还能喝?”

    任垠予恬不知耻地:“你是在夸我时间长吗?”

    “啧。”沈槐完全不屑, “第二次是你先she的,快拿着,我手酸了。”

    任垠予脸微微红了,把冰啤接过来,凑到嘴边抿,小声嘟囔:“还不是因为你故意夹我。”

    这对话多少也让沈槐有点不自在,他伸手薅了一把任垠予的脑袋,后者笑着抓住他的手,又亲了亲才放开。

    然后两个人就换着小口地喝啤酒,这珍贵的清凉很快见底,他们在车顶又待了一会,烟抽完了,沈槐耐不住蚊子,钻回车里挠蚊子包,任垠予跪在旁边给他抹药,再次试着启动车,仍旧无用。沈槐没受过这种罪,身上又痒又热,前半夜再爽也于事无补,现在看着任垠予就想把这黑皮狗的狗头锤爆。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沈槐在啾啾的鸟鸣中醒过来。要说这是辆破车吧,百叶窗折了两片,好像任垠予拿急救箱里的医用胶带贴起来了,但医用胶带不牢靠,豁口翘着,漏了一束光进来,就是这束光把沈槐照醒的。然后沈槐听到了外面的人声,任垠予一边讲英文一边用软件里的西班牙语磕磕绊绊地翻译,跟他对话的人c,ao着一口听不懂的方言,看来是找到救援了。

    他们的旅程要结束了。

    沈槐没有起身,就躺在那,望着那翘起来的两片百叶窗,突然有些失落。

    回到城里以后任垠予把沈槐载到工厂门口,准备去退房车。两个人关系已经突飞猛进,回来的一路上又打过两炮,分开一小会儿任垠予都受不了,沈槐正准备下车,又被他抓回来亲了亲。

    沈槐一直没表示什么,这样亲昵的举动也默认,任垠予特别黏糊地捧他的脸的时候,他也会在心里纠结一秒,以前他最浪的时候都没这么跟人玩过暧昧,结果最上心的一个反而被他吊着。

    但任垠予给他的感觉还是不对,虽然他不知道对的感觉是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任垠予也在用他的贪恋吊着他。

    沈槐推门下车,一抬头看到工厂门口停了辆当地警车,他默了一瞬,回身撑住门框,跟任垠予说话,这个动作正好能挡住任垠予的视线。

    “你退完车顺便去中国餐厅打包几个菜回来。”

    任垠予得了吩咐,高高兴兴地点头,沈槐把车门关上,看着他开着那辆也算是承载回忆的房车屁颠颠走了,抬腿走进工厂。

    任垠予带着外卖回来后,得到的消息是沈槐被警察带走了,因为非法持枪。

    文娅在包间里跟人推杯换盏。

    她今年三十多,女儿刚刚上幼儿园,夫妻俩商量了一下,文娅跟任垠予现在出来单干,任垠予是个戏痴,除了演戏其他心思也都花在谈恋爱上了,她基本算是工作室的一把手,收入和前景都比过去在表面堂皇的大公司里做经纪人要好,所以文娅老公辞了工作,在家里全职抚育孩子。

    好在虽然压力大,任垠予的工作室还是很快步入正轨了,而且任垠予年轻有实力,上升期目前还没看到头,文娅觉得好好开发任垠予,提前退休都没问题。

    现在想想,她怎么能把自己一家三口都堵在这个恋爱脑的男人身上呢!

    文娅最近正在给任垠予谈一个中美合作的好坞的商业片,不是带资进组的客串,是正正经经的三番,机会难得竞争极大,她这些天恶补英语本来准备等任垠予回国直接飞美国谈的,结果一旦中方参与,事情就复杂了,还是得把中方先敲定。

    饭桌上喝了几杯,还在跟制片方扯些不痛不痒的皮,文娅接到了任垠予的电话,她挂掉电话,想回短信过去说没重要事先搁着,但任垠予紧接着第二个打过来,她觉得恐怕有点着急,就出包厢去接。

    结果一接通,那边就没头没尾甩过来一句:“我后天没办法回国了,另外联系一下你的媒体朋友,有没有做国际时事的,我这边有新闻可写,尽快过来。”

    文娅眨着眼睛懵了几秒:“哈?不回来了?那你什么时候回来?我这边要是顺利月底就要去美国了我没跟你说吗?”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去,那边要是不好办……你就推了吧。”

    “你疯了?”

    “我会争取尽快解决,所以如果你愿意帮忙的话,就给你所有能用得上的人打电话,我把事情原委整理好发给你,你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挂断电话后,文娅就收到了任垠予发来的东西,一份图文并茂的word,条理清晰重点到位,经过润色和加工完全可以当做新闻稿发布。

    这些内容结合当下情势,是绝对有关注度的,但能不能写,敢不敢写,显然还要经过一些必须程序的。

    文娅本来看了个开头就想打电话过去骂任垠予找死,太有社会责任感了吗蹚这种浑水,但看到后面,看到了中方项目负责人受到当地警方拘留的时候,她猛然反应过来了,这个人必须是沈槐。

    所以劝不住的,往俗了说,别说浑水,前面是刀山火海,文娅都知道劝不住任垠予。

    沈槐接受了五六个小时的讯问,中间一口水都没喝过,这边的警察本来就暴力执法严重,在路上堵下外国人敲诈的事也不少见,何况这事儿当时不过问,现在来秋后算账,明显是有打回马枪的意图。

    沈槐摸不准这件事该怎么办,当时他是在很多人面前开了枪的,被大众的屋顶虽然事后让人修补过,但众目睽睽,完全推脱不大可能,他只能不断地表示,在没有确凿起诉的时候,他作为外国人,必须等律师,用国籍暗暗施压,还装作听不大懂警察的蹩脚英语。

    讯问一直到半夜,都是一些无意义的言语威吓,沈槐最后被推搡到挤了不少人的拘留室里,角落里有个脏兮兮的马桶,沈槐从一堆意味不明的目光里走过去,解开裤子。

    整个过程他刻意忽视着身体和心里传来的不适,因为他知道这只是个开头。

    “沈槐。”

    然而任垠予的声音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沈槐叹口气,在角落里提好裤子,从暗处走出来,他看见任垠予抓着铁栏,那张英俊的脸在这么个乌烟瘴气的地方,显得有些像幻觉。

    任垠予焦急担心地看着他,让他的心上滚过一阵酸楚。

    沈槐走过去,从栏杆的间隔里握了握任垠予的手。

    “早知道就开着那辆车走了。”

    任垠予眼圈一下就红了,沈槐心想,这人是不是演戏演得多了,眼圈进化得特别厉害,怎么说红就红呢。

    “我会带你走的。”

    红眼圈的男人说。

    第六十四章

    沈槐被拘留的第二天, 程佩联系到了驻地使馆,开始了交涉,这看上去是非常积极的一步,但当地警方也找到了大量证人,虽说这些证人都是被定性为参与暴动的前科犯,但也有附近的路人居民愿意做证当天听到了枪声。

    事情开始不受控了,沈槐一早便明白, 他这个人并不是靶心, 不过当地内斗的信号而已,执政党与中方合作想出政绩,有别国势力参与的反对派想要从中阻挠甚至诱发战争。这是个大项目,沈槐当初指望借此翻身, 不是没想过风险,虽然做了很多准备,跑了很多关系, 但还是发生了纵火和动乱,以至于项目完成他准备回国的档口, 还有人想最后点一把火。

    警方没有采取遣返,而是起诉了沈槐,两方准备开庭之前,沈槐得到了保释资格, 交完钱就可以带人走,任垠予当天去签文件。

    任垠予已经三天没见着沈槐了,事情在当地见报以后他就被转移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 限制探视,竟然还说是为了嫌犯安全,任垠予真是对嫌犯那两个字火冒三丈,但也只能忍着,凑齐钱交了保释金。

    程佩老胡和几个沈槐的员工都来了,还有使馆的人,警察说让他们在警局等,会有人把沈槐带过来。

    当天下了很大的雨,警局附近有一座桥被冲垮了,伤了人,附近的许多村民都涌进了警局,混乱吵嚷,任垠予就坐在角落,盯着墙上的挂钟,警察再三保证会在五点前送到,在指针距离五点还差四格的时候,有穿着不同制服的人走了进来,抬头在人群中扫了一圈,见到他们这几个中国面孔,便走了过来。

    使馆的人立刻上前交谈,任垠予听不懂,他就坐在原地,默默看着,脸上没有表情,但像yshi的墙角,有种让人发冷的感觉。

    片刻后使馆的工作人员转身走向他们,脸上的表情不太好。

    “事情有变,取消保释了。”

    “什么意思?为什么取消?保释金都交了,跟他们说已经交了保释金了,按时交了啊。”程佩几乎尖叫起来。

    “他们查出一些东西来。”那个年轻的工作人员压低声音,“你们这个项目,跟当地官员接触过,他们似乎怀疑有比持枪更严重的……外交问题。”

    “胡扯!”老胡骂了一句。

    “我会马上回去上报这个情况的,你们放心,事情既然升级了,重视也会升级,你们派个了解详情的跟我一起回使馆吧。”

    “行,我跟你去。”程佩连忙说。

    “对了,那边那位……”

    程佩顺着工作人员的视线望过去,看到还坐在那的任垠予。

    “他在国内是公众人物,不要让他掺和进来,要不然就不可控了。”

    程佩点点头,又给老胡使了个眼色,就跟着工作人员和那帮制服走了,老胡想喊任垠予一起离开,但任垠予没理他,站起身直接走出了警局,走到了大雨里。

    老胡没去追。

    雨太大了,他一出去就浑身shi了个彻底,风也很大,雨水被风摔到脸上,很疼。

    任垠予想,我明明说了要带他走的。

    我必须带他走。

    任垠予回到沈槐的住处,也就是工厂的里的那间休息室,却在走廊上看到一个快要忘记的人。

    林修。

    “我听说沈槐的事了。”林修从靠着的墙上直起身,“他怎么样了?”

    任垠予看着瘦了一圈,面容憔悴,眼中已经失去了以往的那种因为单纯才会有的骄傲神采。

    任垠予想起来,要是沈槐没有那把枪,可能会死在林远之前。

    他看向林修,像是开刃的匕首一样毫不犹豫的眼神。

    “想为你哥报仇吗?”

    在开庭的前一天,驻赤使馆收到了一封邮件,里面是几份录音和一些偷拍照片,照片里是林修和当地反对派成员,录音里的交谈内容显示,林修握有光电项目中,当局贪污腐败的证据,只要能够帮助阻挠光电项目,作为交换条件,之后必须指定林氏继续其他的与政府的商业合作。

    除此之外,录音内容里还有反对派策划工人暴动的证词,反对派为误伤林远所做的补偿是一个建桥项目,将跳过中赤双方的政府招标,直接委托林氏。

    几乎与邮件一同到达使馆的还有林修,他带着建桥项目的合同,和一通拨通的电话,电话那头是李名的父亲。

    与沈槐交易的一直是李名,所以身居高位的父亲一直回避直接接触这件事,在沈槐受到牵连的时候甚至让李名也不要干涉,但李名在娱乐圈内的名声太大,这位公子喜欢与艺人玩乐,任垠予早有耳闻,要找料太过容易。

    所以为了保住儿子,也为了保住位子,这通电话终究是打通了,林修提供的证据,不管是赤道内亚当局腐败,还是反对派有意分裂,都将被保留,但林修会作为促进两国友好的一个小小诱饵,揭过就好。

    开庭当天,不论是当局还是反对派,都迫于使馆压力,将这场诉讼取消了,并且因光电项目而起的风波,将不能再作为破坏任何一方利益的借口。

    当地正值雨季,雨还是下得很大,任垠予撑伞在看守所外等,这一次在指针指向约定时间的时候,大门开了,他终于见到了沈槐。

    沈槐穿着一件脏兮兮的白t恤,满脸胡茬,憔悴颓废,但还是该死地迷人。

    他额前的头发有点shi,站在铁门口窄窄的房檐下,朝任垠予疲惫但舒展地笑了,等着任垠予过去接他。

    但任垠予在原地站了好几分钟,直到沈槐没有耐心了,搁着雨帘冲他喊:“你小子拍电影啊?”任垠予才如梦初醒地跑过去,jian起的水花几下把他的裤腿打shi,他毫无知觉,把伞移到沈槐的头顶,试探地伸出手,揽住了沈槐的肩膀。

    “走吧。”沈槐说,嗓音在雨声里显得轻快。

    任垠予把伞朝他倾斜,两个人一起迈出步去。

    “缺心眼么?就打一把伞来?车呢?”

    “我没顾得上租车,打车来的……路上堵,打那种带棚子的三轮车来的。”

    “谁要你租车,老胡呢?我的车呢?”

    “……我让他们都别来,我一个人来接你就行。”

    “……”

    “你累吗?要不我背你吧?”

    “滚。”

    “……嘿。”

    “还笑得出来?”

    “我好想你。”

    “……嗯,辛苦了。”

    ”明天的飞机,明天就回家。”

    “好。”

    “……我可以一起回家吗?”

    倾斜的伞被沈槐扶正了,两个男人的半边肩膀都在雨里,另外半边肩膀挨在一起。

    “可以啊。”

    第六十五章

    任垠予躺在一片绿茸茸的草地上, 他穿一件没怎么烫过的白衬衫和颜色发旧的黑色西裤,典型的上班族打扮。偏分的刘海有些稀疏,软软地搭在额头上,他眯着眼睛看太阳,偶尔眨一眨,浓密的睫毛让他有那么瞬间的英俊,但整张脸上的疲惫和平庸冲淡了这种英俊, 伴着平静悠闲的背景音乐, 镜头缓缓上升,这还是《没有人是一座孤岛》片头的那个安全岛,割草工人推着割草机又来了,看见任垠予躺在那, 烦躁地哼了一声,就推着割草机绕开任垠予,继续往前走, 割草机在草地上留下一道新鲜的痕迹,任垠予还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 懒散又认真地看着太阳,眯着眼睛。

    黑屏,职员表滚动而出,影厅里的灯亮了, 观众悉悉索索地分享着观后感和调整坐姿,没有人离开,因为这是首映场, 宣传里说过主创会到场。

    沈槐坐在中间位置,穿了件低调的黑t恤,导演带头的一行主创走到银幕前的时候,观众了发出呼声,他只是维持懒散的坐姿,冲那个一走出幕后眼神就往观众席里寻找什么的男主角笑了笑。

    任垠予连忙低下头,好掩饰自己控制不住咧开的嘴角,但很快他又惴惴不安了,按照流程一一跟观众打过招呼,他的眼神就没敢往沈槐那里放。

    这部片子初剪任垠予看过,之后就没敢再看,包括今天的放映的最终成片。因为他知道剪辑再怎么ji,ng妙,他的表演已经永远留在镜头中了。

    充满瑕疵。

    今天到场的也就五个人,因为不是商业片,首映场也做得比较低调,几个主创穿得也相对休闲,任垠予根据造型师建议,穿了和片尾相似的白衬衫和黑西裤,只是高定质感又拉开了很大区别,跟电影中庸碌渺小的角色仿佛不是同一人。

    主创们坐在一排高脚凳子上,任垠予长腿轻松踩在地上,把旁边一米六几的卫昆和脚尖堪堪着地的女主衬得很车祸。任垠予毕竟长得很偶像,虽然戏路不亲民,但长相还是很亲民的,首映场有不少他的女粉丝,整个访谈环节气氛热烈,直到一个影评人拿到了话筒。

    “首先想谈一点我的拙见,大家都知道这部电影的名字是来自约翰·多恩的同名诗,原作虽然简短,但探讨了人类与个体这个大概念,并且犀利见血,关于那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丧钟为你而鸣’也有诸多解释,有人说这是警醒,个体命运永远与群体命运紧密相关,也有人说这是疗愈,任何人都不是真正孤独的,都有一部分是与他人无法分割,而卫昆导演的这部电影,探讨的似乎是后一种更细腻更私人的感受。”影评人的目光很自然地移向了任垠予,“也因此这部片子显而易见是部独角戏,其实当初听说卫昆导演要和新晋影帝任垠予和做的时候,我很期待这部电影,但今天两个多小时的观影之后,不得不说,我个人有些失望了。”

    沈槐托腮坐在那,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地看向了任垠予,后者的表情管理还是非常得体,没有多余的笑容,但也并不严肃,看着影评人的眼神很认真也很坦诚。

    这倒让拿着话筒的那位影评人有些为难地推了下眼镜,多嘴解释了一句:“我虽然不算脑残粉,但也的确是任垠予的忠实粉丝,虽然这是首映礼,有点儿分寸的媒体人都知道只能说好话,但我实在是心急。”

    “没关系,这个环节本来就是交流环节,我也很想听到最及时的反馈。”任垠予很有风度地鼓励了。

    影评人正了正色,倒的确有几分专业模样,沈槐听到身后的观众在小声议论,说他是个很有名的影评人。

    “这部戏的前半段,任垠予的表现都可圈可点,孤独的角色,特别是片中男主角这样因为懦弱和逃避而最终变得孤独的人,很难让人能理解并且产生共情,但任垠予的演绎入木三分,情绪的真实质感使得人物变得可信。但是最让我期待的重头戏部分,片中男主在一直供养他的母亲死后,失魂落魄地走到繁华街头,逼迫自己必须要面对社会和人群,任垠予突然被完全击溃了,没错,这个时候角色是充满恐惧的,但同时他也是在被击溃后决心站起来,这才会有后面的剧情,他找到了帮助过他的女孩,虽然没有得到爱情,但最后也不再畏惧与人交流,结局也是在预示稳定的未来和自我和解,但任垠予却一直没有缓过来,后半段他的眼睛里一直有种恐惧,他在担忧他的未来,一直到结局这种恐惧都没有散去。我听说这部电影是按剧本时间线拍的,这更加能侧面证明,任垠予在线性地处理人物的过程中,失衡了。”

    一时间整个影厅鸦雀无声,这番评价在短时间内做得过于详实了,近乎指责,就像这位戴眼镜的影评人自己所说,真的是一点儿分寸都没有。

    所有人都紧紧盯着任垠予,有担忧的,有兴奋的。

    任垠予微垂着眼帘,至少有半分钟没说话,但看起来并不慌张,神态和肢体都非常稳,非常放松,沈槐看着他,想起了他冲自己笑的样子,这个人真的很擅长密不透风地压制自己的胆怯。

    如果不是他真的很熟悉这个人,如果不是他没日没夜研究了那些电影,如果不是他尝过这个人无数次真心实意或伪装过的吻,他也会被骗过去的。

    两人从非洲回来之后,仍旧维持着没事约个会打个炮却不正式复合的关系,沈槐感觉得出任垠予在尽力改变,但他笑起来的样子还是那样的,ji,ng致,深情,讨好。

    唇红齿白的美人那样笑,跟爽朗剑气的帅哥那样笑,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沈槐察觉到了任垠予刻意改变外形的意图。

    他觉得有点好笑,却没有觉得不爽。难道是被讨好习惯了?

    沈槐就这么又纠结了一段时间,但也不舍得赶任垠予走,两个成熟男人继续搞着这种不同寻常的暧昧,倒也没人提出异议。任垠予这次很耐心,没有再使那些逼迫的小手段,沈槐十分舒坦。

    今天看首映的时候,沈槐一直在找任垠予曾经在短信里提过的那句台词:“我有两个硬币,只够打一次电话。”

    电影进行到中间部分,沈槐找到了,任垠予饰演的角色喜欢上了他生活中唯一能接触到的外卖员女孩,女孩在换工作前给他留了电话,他因为不愿意与人交流因此没有手机,他找了很久,找到了一个破旧的公用电话亭,鼓起勇气把电话拨过去了,但那边接电话的人是女孩楼下开店的店主,听到陌生人的声音,他就说不出话来了,直到对方挂断,他最后站在电话亭里,一边流泪,一边为自己找借口:“我有两个硬币,只够打一次电话。”

    于是他没有再试第二次。

    这绝对不是一句让人感动的台词,而是让人扼腕让人恨铁不成钢的,任垠予在说这句台词的时候,沈槐身边的观众都不约而同发出了失望的叹气声,但沈槐却久久不能回神。

    任垠予让他注意这句台词的意图,就是那个女孩没接到的电话的意图。

    我尝试过了,但是我没有做到,所以我只能掩饰我的懦弱。

    任垠予想说的就是这个。

    而此时此刻,被咄咄逼人的影评人逼到墙角的任垠予,似乎也打算向所有人坦白他的恐惧造成了他失衡的表演,他终于拿起话筒:“我得说,你是对……”

    “可能是每个人对电影的理解不同吧。”

    沈槐突然出声,他没有话筒,但声音清晰,音量不大却让每个人都听清了字眼,在这种紧张时刻,沈槐舒缓的语气让所有人都悄悄舒了口气。

    工作人员把话筒通过观众一个个递到了沈槐那,沈槐接过,站起身,一手松松cha在口袋里,他的姿态让人感觉高傲,但神态却是不刻意的平和:“《没有人是一座孤岛》这个片名虽然是出自那首诗,却也不一定非要按照原作的含义来拍,诗歌可解读的空间比小说大太多了,这部电影完全可以看作是一个新的解释。为什么选择融入社会就一定要自我和解呢?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那么彻底的和解?很多人都是苦巴巴又别扭地过完一生的,我觉得吧,这就是个普通懦弱的人,从选择逃避到正面迎战,迎战并不一定会胜利啊,那是励志片,小人物的片子总有个励志结局,但我愿意相信这部电影是个例外,主人公会用余生跟恐惧磨合,这就是个社交恐惧患者努力社交的故事。”

    沈槐说到这里的时候,目光停在了任垠予身上,任垠予还是没有看他,一副垂着眼在认真听的模样。

    “他眼里的恐惧让我揪心,并且我知道这很可能会持续下去,他是一个无数人挣扎在矛盾人生中的缩影,其实我也期待过圆满结局,他从身到心都不再逃跑了,他变得阳光勇敢……但那可能就不是他了,他就是怯懦的,生来就不勇敢的人。”

    任垠予的睫毛有些发抖,他缓缓地抬起眼,用那双颤动的,沈槐最喜欢的黑色瞳仁,看向了沈槐。

    他的震惊都是怯懦的,乞怜的。

    “所以我没有觉得失望,我理解他。”

    沈槐拿着话筒的手垂下来,他的胸膛起伏,慢慢吐出一口压在心口许久的浊气。

    是的,我终于理解你了。

    也原谅你了。

    沈槐冲那个被责备的男人,温柔地笑了。

    第六十六章

    主创互动环节结束后, 自然是合影环节,主创,主持人,和现场观众一起大合照,沈槐除了小时候上学,之后就没有拍过这么多人的合照了,但他还是规规矩矩坐在观众群里, 在一堆比着搞怪pose的女粉丝和腼腆影迷的正中间, 懒散但优雅地坐着,斜了一边嘴角笑,显得那么不一样,任垠予在主持人举起的相机里一眼就看到了沈槐, 于是面对镜头的时候微微抿起了嘴,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大合照照完卫昆就走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演员是用来撑门面的,导演是用来保持神秘的, 其实谁都知道因为个头原因他不喜欢跟人拍照。

    卫昆那么牛逼轰轰的一个导演,国际奖项也拿了不少,但不少报道也还是爱写他不是一个豁达的人,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总爱计较, 网上也爱拿他的身高开玩笑,虽然粉丝是觉得他一个一米六几(其实也就刚好一米六)还爱发火的小老头(他本人也十分不满刚过五十就被称为小老头)挺萌的。

    跟卫昆合作之后,任垠予也理解了卫昆为什么擅于拍细腻婉转的电影, 敏感的人更容易自卑,他的不豁达或者坏脾气,也都与他的才华捆绑。看着卫昆的时候,他也会想,那么优秀的人也是有年过半百也改变不了的缺陷的,因此而觉得绝望又侥幸。

    但他的侥幸和绝望,又都在一瞬间被另一个人打散了。

    任垠予和最后一个观众合照完,就抬头找沈槐,方才沈槐就坐一边等他,这会儿却不见了,任垠予匆匆跟另外几个演员打了招呼,拒绝了接下来的聚餐,跑出影厅后就见到沈槐站着跟一个戴着帽子的男人说话,任垠予觉得有些眼熟,又走近几步,就有点炸毛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出了事,挺不好受的,但也总算明白了,我对你来说,跟陌生人也没什么两样吧。”

    那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抬起一点头,帽檐下是有些清瘦的脸,这些天《坞堤之决》多台重播,这张脸在电视上看要比现在圆润一些,神情也没有那么软弱。

    “我们……是不是就这样了?”

    男人问这句话的时候,跟好多年前,在烟雾中流泪的样子一模一样。

    任垠予停下了步子。

    沈槐背对着这边,任垠予只看得到他一点点侧脸,沈槐的睫毛眨动了两次,下颌咬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就这样吧,这样挺好的。”

    沈槐的声音那么干净,虽然有一丝无奈,但那是放手过去的人才会有的干净的无奈。

    任垠予重新迈步,走过去,表情有些迟滞的袁喊先发现了任垠予,脸色一下就不好了,慌乱羞愤似的。

    “你来看了首映?”任垠予走到沈槐旁边,肩膀状似不经意地碰了碰沈槐,一个亲昵的情人间的招呼。

    袁喊顿了顿:“这是你演得最烂的一部,也只有沈槐会帮你说话。”

    “那你是没看过他刚出道那部剧,也挺烂的。”沈槐接道,于是那两个人都惊讶地看着他,他耸耸肩,“怎么了?我承认我是帮他说话了,但这部也的确不算烂啊。”

    袁喊不爽地偏过头。

    任垠予五味杂陈:“刚出道的,你不会是看了……?”一脸黑料被揭的尴尬。

    “你跑龙套的,做替身的戏我都看过,偶像剧不给看吗?”

    “你怎么看得下去的……”

    “我发现有个东西叫角色cut……”

    “差不多得了吧。”袁喊伸手压了压帽檐,“别在我面前这么秀。”

    沈槐笑了笑,而任垠予只是变本加厉地去拉沈槐的手,幼稚得要命,袁喊“啧”了一声。

    “欸,那不是袁喊吗?袁喊也来了?”不远处刚刚从厅里出来的几个记者朝这边看过来,有些跃跃欲试想过来采访。

    “往这边来吧,从工作通道走。”任垠予说。

    “算了,不想跟你们一道。”袁喊伸手把帽子摘了,“沈槐替你说话,我不会,我去跟他们说你这部片子发挥得不好,作为前辈我很失望。”

    袁喊也不知道是真赌气还是给大家台阶下,抛下两人就迎着记者去了,那是影院大厅,路人观众也很快发现了他,立刻上来围了个水泄不。

    任垠予连忙回头找潘麒,潘麒正在跟影院复核下一站的工作,立刻跟其他工作人员去帮袁喊开道。而任垠予和沈槐,两个人从工作通道溜了。

    找到电梯后任垠予理所当然要摁负二层,沈槐抢先摁了一层。

    “坐了两个多小时,不坐车了,我们去走走吧。”一边说,一边掏出顶鸭舌帽递给任垠予,后者一时间有些茫然,沈槐把帽子扬手扣在他头上,又去牵他的手。

    “就平常地散散步,走累了找个馆子吃饭。”沈槐活动手指捏了捏他的掌心,正好这时候电梯到了,沈槐就很自然地拉着他走出去。

    这时候天虽然黑了,但正是饭点,街上还很热闹,他们两人身形惹眼,又牵着手,太容易暴露了,沈槐走到街上后也有些紧张,侧头对任垠予耳语:“帽子压低点,我带你走条小路,我上学那会儿去那打过架。”

    任垠予不是本地人,虽然来这座城市已经很多年了,但显然不知道繁华的商业区隔壁,拐过几条小巷后就是一片人迹稀少的河堤,附近是些老旧的居民楼,只有一个老人在河堤旁遛两条老狗。

    沈槐指了指不远处有道楼梯探下河堤的地方:“以前这里人就不多,有次秦朔惹了麻烦,几个小流氓在校门口堵他,秦朔青春期的时候拽得二五八万,也不怪得罪人,其实我除了柔道课,没怎么正经打过架,心里还有点儿犯怵,把那几个小流氓喊来这儿,就前面那楼梯那,我们都没想让林修上,让他在一边看书包,我和秦朔二对五,竟然打赢了,最后一个没被打趴下的想偷袭,被林修一书包轮到了河里。”

    “哟。”任垠予眯着眼睛看了看那道楼梯,“你校服还在吗?回家穿给我看看?”

    “不仅穿给你看,也顺便给你还原一下斗殴现场?”

    任垠予笑眯眯的:“舍得打我?”

    “说得好像我没揍过你。”

    任垠予想起自己被踹下床两次,第一次的那一脚确实把他踹得一口气上不来,不愧是练柔道的。

    于是任影帝一点不脸热地转移了话题:“我要是也在就好了,没见过你打架,你还会柔道?”

    “学过两年,早忘了。”

    沈槐一直在看那些老旧的居民楼,忍不住道:“这里地段其实不错,离商圈不远,秦朔跟几个做房地产的争这块地的开发权争了有三五年,好像是有个领导的妈住这儿,不舍得搬,就一直没谈下来。”

    沈槐随意说着,任垠予没应声,他以为对方不感兴趣,一回头,两人的鼻子差点儿怼上,任垠予是凑近在闻他的颈间。

    “什么香水,好好闻。”

    “好闻啊,回去送你一支,潘海利根的麋鹿。”

    “嗯。”任垠予笑眯眯的,左右看了看没人,遛狗的老头都走得比他们快,离很远了,于是挨得更近些,完全贴着沈槐走。

    沈槐想了想,说:“我们俩之前住一块的时候,我工作忙,你也经常在外面拍戏,其实没有好好聊过天。”

    “那现在有空了,现在聊。”

    “你能别闻了吗?跟狗似的。”沈槐伸手薅了一把任垠予的头,“我想了想,我也怕我聊的东西你不喜欢,我们不会一直谈恋爱,还是要过日子的,我不会每时每刻都对你花心思,哈,虽然调情方面我是天赋选手,但是我的烦恼,压力,见到路边的破楼就想起收购之类这些俗事,这些我也会跟你提起,时间久了,滤镜就淡了,这是必然的。”

    沈槐把一串意有所指的话说完,没听到任垠予出声,回头去看,对方微微低着头看他,眼睛亮得吓人一跳。

    “你说不会一直谈恋爱,会跟我过日子?”

    任垠予无法形容自己的感受,他什么都感觉不到,只是紧紧盯着沈槐,看沈槐露出讶异的表情,而后又迅速变得无奈,那无奈里又有意思甜蜜,于是心跳跟着一起七上八下,几乎要把耳膜敲穿。

    沈槐没料到他会对那句哪怕是拎出来看也不见得多动人的话,会让任垠予激动成这样,他没说,但他的手被任垠予攥得块断了。

    “啊。”沈槐点头,“不然呢?你不是奔着过日子来的?”

    “你,你,那我们现在,现在是?”任垠予的嗓子好像都哑了

    沈槐忍着手疼,展露笑容:“现在是正式的恋人关系。”

    任垠予好像一瞬间静止了,短短几秒过去,他的睫毛终于颤了颤,垂下眼,找到了沈槐的嘴唇。

    沈槐知道会被吻,但他喜欢主动一点。

    他伸出手摸了摸任垠予的唇瓣,凑上去,凑到一半的时候非常要命地发现,这个距离必须踮脚,算了,踮就踮吧,任垠予这会儿都快当机了,经不起一点儿变数,于是他稍微踮了下脚跟。

    任垠予感觉自己的嘴唇被沈槐碰到了,然后含住了。

    那是沈槐的吻啊。

    任垠予一把抱住了沈槐,就在这条沈槐跟小流氓打过架的河堤,就在这条沈槐惦记着地皮的河堤,就在这条沈槐说“时间久了,滤镜就淡了”的河堤。

    任垠予晕晕的,他知道沈槐刚刚的那番话有言外之意,沈槐想告诉他,时间会让他们对彼此不再花那么多的心思,总会露出最日常最无聊的那一面来。但他抱着沈槐,却在想,太狡猾了。

    沈槐太狡猾了。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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