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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0节

    奉旨撒娇 作者:不是风动

    第10节

    他咽了咽口水,疑惑道:“不配合吗?可我看他平日在家中好像还挺配合的,他很养生,每天晚上还要泡药浴,我会给他按摩。”

    卜瑜埋头写卷宗,随意道:“那看起来也不算太过没救,明大人,他不肯好好看病,我便找那位郎中要来了方子,当中雪参、鹿茸几味药寻常药铺的成色不好,不如去宫中领,郎中也说了,药材的纯度越高,成色越好,治好的概率便越大。七品以上有重大贡献的官员,家中若有亲人得了重病,经陛下审批是可以动用宫中药房的,费用不计。”

    说着,他将药方子递过去,点了点,又找了一会儿,找出一张请恩书,让明慎对比着写:“这个是前人求恩旨的格式,你抄两份,一份给我,我拿去礼部报备登记,另一份你直接交给陛下,让他批个字完事儿了。流程还是走一走,不然到时候户部过问,容易惹人怀疑。”

    明慎连连感谢,又一定要请卜瑜吃一顿饭:“卜大人,一直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等我哥回来之后,有没有空和我一起吃顿饭呢?我知道长安街附近有一家,店主人很好的,点一碗阳春面送十几道菜,味道也很好,以后可以多去照顾他们家的生意。”

    卜瑜惯会打官场太极的,关系一直撇得清,一心为君心无旁骛的模样;明慎以为他这次也会像以前那样,说“您是皇后,臣是您的臣子,本来就该为您分忧”之类的话,并打算这次无论他怎么说也一定要请他吃饭时,卜瑜却道:“好。”

    明慎反而楞了一下,好一会儿后才说:“哦……那您没问题的话,三天后的下午如何?刚好我哥是那天的生辰,我和他的生辰挨得近,干脆一天庆祝了。”

    卜瑜闻言停了笔,沉吟片刻:“我不挑日子,不过给霍公子看病的郎中也说了,他要忌口,京中这些酒楼小馆大多重酱料重甜咸,似乎不太好。”

    明慎想了想:“那便在家中设宴罢!我做饭还是很好吃的,雕萝卜也是一把好手,我哥做的芙蓉r_ou_和山海兜也特别好吃。”

    卜瑜勾了勾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好。”他很少笑,此刻却好像是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露出了这样的表情。明慎低头把手里的书册理了理,在桌上敦敦两下拾掇整齐,却不小心瞥见了卜瑜手下摊开的纸张。

    是一大张洁白的开化纸,估计是卜瑜准备用来写报告的,可不知为何却歪斜地写了其他无关的字,十分潦草,依稀只能看见几个单字和模糊的箭头,像是某种秘密的关系图。唯独刚刚走神落笔的四个字却还清楚:

    ——“多智近妖。”

    明慎挠挠头,问了一声:“卜大人最近看三国么?那个,我不是故意要看你写的东西的,不过你如果在看的话,我推荐你看一看东北望那家书房新编的一套演义,很有意思的。”

    卜瑜回过神来,顺着明慎的眼光看了一眼面前的字,点点头,“好,我会记住的,谢谢您。”

    明慎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抄完了帮霍冰申请宫中药材的申请,准备晚上回家前去宫里交给玉旻。

    因为刚刚春猎结束,清吏司也积压了不少事情,明慎忙了一天,整个御史台也人来人往的,有大理寺和刑部过来查卷宗的,有翰林院过来校对修史的,还有参加了春猎的过来登记的——每一次春猎过后,不管大臣的品级如何,都要来兰台登记自己和家人的表现,即自己猎了多少只兔子,自己的儿子抓了几只鹰之类的事情,最后汇编成一篇冗长而华丽的赞歌,大颂春猎盛景,以彰本朝天威,这封集合了拍马屁之大成的奏折最终会被史官编入书中,并在年末送去礼部誊抄,进入年终总结。

    至于要谁来书写这篇无聊还字数多的奏折……明慎看见了御史台排成一条长龙的登记队伍,询问了同僚,同僚悄声告诉他:“你认得巫寒大人么?他是掌管社稷坛和紫薇台的首席神官,拍马屁一绝的。”

    明慎:“……”

    神官不一会儿也屁颠屁颠地过来了,虽然肩负重任,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去了长龙的末尾排队——明慎过去给他递了杯茶,神官受宠若惊,感激地连连道谢。

    明慎问道:“你怎么也来登记?我仿佛记得你没参加围猎。”

    神官立刻捂住脸,道:“臣……我是没有去参加,可是那日随小殿下摘花时,我顺手给她抓了一只蝴蝶……没想到他们说这个也要登记在册的,算作上天对公主的神眷,我就来排队了。”

    明慎憋着笑:“哦,原来是这样。那你不用排了,一会儿等都登记好了,我顺便给你添上去罢。”

    神官感动得语无伦次:“您一定是上天派来的神仙!虽然您的宽和与人次注定没有办法只让我沐浴您的神光,但臣……我回头也要去紫薇台卜问您的神名,好让我来世也能在梦中得到您的慰藉……”

    明慎打断他:“好了好了,你快走罢。”

    神官寸步不让:“不!请让我说完,您——”

    就在这个时候,明慎突然感到了身后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目光,瞬间没了心思和神官继续扯淡。他刚想要回头去看看那道视线的主人,袖子却被神官冷不丁扯住了。

    神官低声道:“……您别回头,大人,王跋在后面。陛下有令,您一个眼神都不能和此人撞上。他没有胆子在这里对您做些什么的,稍后我会请您带我去寻卜瑜大人,询问这次春猎的收尾事情,您别回头看,装作不知道就好了。”

    明慎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我知道。”

    神官于是从不知什么地方掏出了一张纸,佯装向明慎询问着什么事情,热情洋溢地拉着他往里走。两个人顺顺当当地进去坐下了,埋头在人堆中,雷打不动。

    可明慎感觉到那道视线依然在自己身上,好一会儿后才退去。队伍缓缓前行,王跋踏入室内,和身边人议论着什么事情,声音一下子就大了起来,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你说那个人啊?我都快不记得名字了,要我说,他就是太废物了,不过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玩一回就寻死觅活,这种人也忒不经事了一点。上赶着往我这里送的人还少吗?缺他一个不成?我又不会亏待他,想当什么官随便挑就是了。长得好,被我看上,那是他的福气。”王跋笑着对什么人说着,有意无意地往明慎这边看着。“至于他疯了的事……跟我何干?他不是自个儿得了癔病,无药可医么?”

    明慎在这一瞬间想起了玉玟告诉过他的话,立刻明白了王跋在说哪一件事——

    他居然堂而皇之地谈论着几年前,他在翰林院强暴了一个年轻同事的事!把人逼疯了,不以为耻,反而当做炫耀的资本,在这里有意无意地说给所有人听,当做威胁!

    这一刻,不仅明慎,连带着御史台绝大部分人都露出了惊惧的表情——他们是在哪里?是御史台,人人桌前奉着“清明公正”的大字,别说玉旻治下不到一年,举朝渐有清正之风,不管哪一任皇帝在朝,御史台向来都不缺敢说话的人。

    角落里有几个言官摩拳擦掌,准备跳出来呵斥王跋,所有人等着看好戏,然而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这次第一个跳出来的不是别人,而是一个叫做上官勋的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

    这位老人站起身时甚至还拄着拐杖,但他用拐杖咚咚敲着地面,声如洪钟:“姓王的狗贼,从这里滚出去!”

    场面一时寂静如死。

    这个人明慎不熟悉,还是神官小声告诉他:“此人来头不小,当年先祖在时扫清了所有开国功臣,唯独留下了上官家,恩宠极盛,从无动摇。最重要的是……这人是张念景那一派的。”

    明慎也小声问道:“内讧吗?”

    神官摇摇头,压低声音:“其实有时候我觉得这位王大人是来给我们送把柄的……他太张狂了,张党中也有不少人对他颇有微词,本来上回他收敛了不少,这几天又犯了。惹谁都别惹言官,怎么就是不懂呢?”

    明慎默然无语。

    所有人都等着看这一场好戏,王跋终于被转移了注意力,怒目圆瞪看向这里:“你说什么?”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最终,卜瑜登场,开始和稀泥——他从最里侧的桌案上抬起头来,懒洋洋地问:“又吵什么吵?是事情不够多还是陛下的话没听清?私人恩怨引发毫无意义的攻讦的,罚俸一个月,闭门思过。”

    其他的小言官一看顶头上司之一发话了,立刻纷纷跳出来附和:

    “对!”

    “你们要吵出去吵!”

    ……

    王跋一言不发地瞥了瞥上官勋,显然已经动怒了,扬长而去。其余的人大气都不敢出,各自安静地低头做事,效率高了不少。

    晚间,明慎带着御史台的材料和药材申请书进宫了。

    玉旻刚好忙完手里的事,累得面色发白,等明慎来了,先不说话,伸手就把人抱在怀里揉了几遍,又亲了几口,揉得明慎满脸通红地推开他:“陛下……陛下!我先给你汇报一下御史台的工作,然后这里有张申请需要你批一下……”

    玉旻不让他走,把明慎圈在怀里,听他说完了正事,又看了一眼给霍冰申请药材的报书:“皇后说让朕批,朕就批?一点好处都没有,朕不干。”

    明慎深谙他的套路,凑上来往他唇上吧唧亲了一口。

    玉旻勉强满意,伸手给他批了。

    本来他是想继续欺负一下明慎的,可他今日实在是太疲惫,也没有力气说很多话,只抱着明慎,将下巴搁在他肩头,低声道:“今晚不回去了罢,陪陪朕。”

    明慎道:“可我哥……我怕他突然回来,家里没有人……”

    但是玉旻已经把他打横抱起来,往殿内走了。明慎看见了他疲惫的面容,也知道玉旻今日一定非常辛苦劳累,于是乖乖没说话,被他抱去了床上放好。

    玉旻也不做什么,唤来宫人伺候两个人简单擦洗了一下,而后和明慎并排躺了上去,伸手握住明慎的一只手:“跟朕讲讲这些天做了什么,你不在,朕总是睡得不安稳。”

    说完后,他又低声笑了起来:“……早晚那有一天要把朕的长宁殿和你家的地道打通,到时候朕哪儿也不用去,你跑不了。”

    明慎乖乖窝在他怀里,跟他讲了这几天的小事,比如今天大家都被锁在了门外啦,比如卜瑜要去他家吃饭啦……最重要的大八卦,他小心翼翼地告诉了玉旻:“那个……王跋大人,今天也来御史台了。”

    “朕听说了。”

    明慎赶紧保证:“我没有正面见他的,有听您的话。可是那个人也太过分了,把以前的事拿出来说,大放厥词,实在是又狂又坏。而且他看人的眼神也十分下流。”

    玉旻摸了摸他的头:“阿慎说得对,这个人实在是又狂又坏,旻哥哥带你去打他好不好?这个人是时候收拾干净了。”

    明慎以为他在开玩笑,不说话,只安心地抱着他的胳膊。

    玉旻却重复了一遍:“朕带你去打他,好不好?”

    这种语气明慎熟悉极了,无比认真而冷酷的语气。

    曾几何时,玉旻也是这样和他躺在一张床上,头碰头,轻声告诉他:“我要杀了那些人,欺负过你的人,欺负过我的人,我要让他们挫骨扬灰,死后也不得善终。”

    玉旻说,明慎就听着,还给他画过一幅海晏河清的版图,画里把所有好人都放在了蓝天草地上,挂着笑脸,坏人统统打入十八层地狱,眼角垂泪。那时候玉旻若想杀人,明慎也是会去为他望风的。

    明慎伸手摸了摸玉旻的眼睫毛,轻轻地道:“好。”

    第36章

    春雨绵绵, 入夜后淅淅沥沥地落下来,带来一阵凉气。

    不是倒春寒的时候了,王跋却觉得冷, 从脚心到头顶的冷。

    他本来应早在家中, 不过因为早就厌倦了家中的婆娘和在春猎中给他出了丑的儿子,便先去花街酒楼快活了一番, 今夜的酒温好了,仿佛格外醉人似的,连带着他也在温柔乡中磨蹭了许久,耳边只记得那位叫莺儿的花娘温声劝:“再喝一杯罢, 大人,再喝一杯……”

    京官禁入风月场,故而他没有备下轿子。出楼下雨, 他并未记得带伞, 正要回头找花娘借一把时,却发觉花楼的大门已经关上,连带着整个街道都寂静无声,一盏灯都找不到了。好像在他踏出酒楼的那一瞬间,这一片地方便陷入了一个黑沉的梦境,仿佛有个开关一样陡然关闭,唯独他一人还醒着。

    他只得踏入雨中,没走几步, 脚下却踩到了什么冰凉僵硬的东西,他低头一看, 头皮一炸,不由得暗骂一声晦气——那居然是一只被剜了眼睛的死猫,灰败零落地躺在街角腐烂,放了不知道有几天了。

    雨水不断淌落,而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势。王跋加快了脚步,想越过这黑沉沉空无一人的街道,好早日归家。兴许是酒后劲大,他觉得浑身都在慢慢地凉下来,手脚也开始不听使唤,有一点微微的麻痹感。

    突然,前方有灯火亮起,飘动摇晃的,仿佛是灯笼——王跋心头一喜,料定是出来打更的更夫,有了人,他便可以使唤此人送自己回家,脚步却顿住了。

    那不是更夫,那是一个——不,一群人,整整齐齐地提着灯等在雨中,这些人统一着深红色的直身斗牛长官服,身佩绣春刀,乍看上去仿佛一列面无表情的纸人,面目模糊而整肃、充满了杀气。

    王跋从未见过这样制式的官服,这一刹那心头一紧——他直觉,这些人就是冲他来的!

    他不知道对方来者何人,是何身份,但他清楚,从古至今有一种人,即便服饰变化,称呼变化,即使他们的存在被反复抹去又反复重现人眼前,但他仍然知道他们是来杀他的。

    最早以前,这些人由身份地位最高的人豢养,只为认定的主人效忠,包括生命和其他一切,他们的名字叫做死士。

    他想跑,然而已经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了下去,视线模糊中,他瞥见的最后一个影子,是巷子尽头一个不曾放下的明黄色轿辇,与它的主人一样隐秘而傲慢。

    “刑罚第一,梳洗,开水烫r_ou_,以蘸盐铁刷刷之,皮r_ou_剥离,白骨显露。亦可用竹槎搓之,骨r_ou_哔剥如撒豆而落。”

    “第二,抽肠,铁钩由gang入肠,勾出百尺,肠曳曳人不死,腥臭难闻。”

    “第三,切肤灌水,以竹管引之,锐痛难熬,而外见神色如常,仅肿胀失色而已。可摘去喉骨,令其收音。”

    ……

    y冷的地下室中,最初还有连绵不绝的惨叫声,最后已经没有声音了,只有犹如猎物濒死前呼哧呼哧的气音,依稀可辨别,还在努力吐出完整的字句。

    明慎坐在一墙之隔的地方,双手握着一个汤婆子,放在膝上,他垂着眼睫,认真地看着汤婆子上的窃曲纹,乖巧恬静的模样与这里的y森肃杀格格不入。他是那样好看又安静,第一次见到他的人不免都会多打量几眼,觉得这个少年应当出现在天子明堂,而非帝王私刑之所。

    玉旻则低头问他:“不舒服吗?不舒服便回去罢。”

    明慎摇摇头,伸手握住他的手,什么话也没说,可是神色还算安定。玉旻稍稍放了心,问完后,便挥手让身边的人进来了。

    门帘摇动,带入满室的血腥味。

    来者正是明慎春猎时看见的那位面生的将军,他面上有道疤痕,看起来也是常在生死线边行走的人,声音也沙哑粗粝,好似被砂石滚过:“他准备招了,陛下要进去听听么?”

    玉旻低头对明慎道:“朕很快就回来。”而后站起身。

    但明慎也跟着一并站起了身,扯住他的袖子,小声道:“我也想去,旻哥哥。”

    玉旻看了看他,也没说什么,牵着他的手进去了。去地下室的门帘低矮,那将军伸手为他们扶着帘子,明慎经过时,却看见这汉子唇边露出了一抹冷漠而嘲讽的笑容。

    血腥气更弄了,火把和壁灯熊熊燃烧着,但也很难一下子看清东西。明慎刚刚下来,在看清东西之前,便循着一声突兀的惨叫望了过去,也是在同时,玉旻的手伸了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朕本来是不想让你知道这些的。”玉旻低声道,他站在明慎身后,另一只手扶着他的肩膀,带他缓缓前行、坐下。明慎感觉到自己离声音发出的地方越来越近,心跳也跟着越来越快,手心冒出了一点汗来。

    他以前是个连鱼都不敢杀的人,在宫里,他们在池塘中抓到小鱼和泥鳅,向来都是程一多料理。后来,他只身一人去了江南,大病一场,霍冰衣不解带地照顾他,亦大病一场,两兄弟轮流病来病去,明慎的身体反而好些了,开始敢出去见人,买菜回来,或是动手给霍冰宰一条鱼,煲了汤喂给哥哥喝。

    死人,他见过。抄家那一晚,他看见自己的母亲穿着盛装,戴着他父亲做的珠花,软软地贴着墙根倒下来,没有血也没有伤痕,看起来好像睡着了一样。后来明慎才从他人口中听说,“霍氏女服鸩自绝身亡”,至于他父亲,明慎当晚没有见到他,史官也不屑于给伶人出身地明家人记上任何一笔。

    只知道是都走了,亲哥哥也走了,天地间只剩下他一个人。

    王跋的喉咙被摘掉了,有一个小太监在逐字逐句读着他的唇语。

    明慎听了一些,知道王跋已经交代了张念景的大多数罪状和把柄,还在继续认罪,那种悲苦的气音听得明慎也要窒息了,可很快又被其他情绪所包围——愤怒的,难以置信的,心寒的。

    杀过无数人,欺压过风华正茂的翰林同事,把人逼疯,也强抢过民女,毁人清白,姑娘自缢身亡,未婚夫跟着去了,两家人想讨个公道,却换来一场毁尸灭迹的大火。被弹劾时嫁祸告发自己的人,当着亲生儿子的面活活打死年事已高的老母亲……

    如此不止,他们暗杀过玉旻,给小公主的饮食中下过毒,只是因为y差阳错和玉旻的疑心而从未成功,他们妄图延续长达二十多年的地位不灭,越过任何人构建他们狼奔豕突的时代,无人敢管,无人敢言。

    明慎微微发着抖,玉旻仍然捂着他的眼睛,只是默不作声地离他近了一点,让他靠住自己的胸膛。

    不知过了多久之后,王跋断断续续地说:“没……有了。”

    “还有,继续说。”

    “真的……没……”

    “加刑,上水银。王大人,你听说过‘沉银’么?在您头顶切开一个十字,灌水银进去,水银沉入你的身体里边,让血与r_ou_分离,而您会痛得跳出来……对,便是从自己的皮跳出来,一个血红色的人,您见过么?我们是见过的,还不止一个。”

    “我说!我说……当年!霍家,霍——和明——”

    明慎心中陡然一空。

    “别怕。”玉旻道。

    “霍家和明家!我说,我什么都说,去抄家的人是我,其实明家人罪不至死,圣旨只是将他们贬为庶人……太上皇听了张大人的话,只想动霍家的,根本没有注意到明家人!明逸和霍如琢的婚事根本没被霍家人承认,霍如琢也被赶出了霍家,那件事根本和明家没有关系……”

    明慎如遭雷击,觉得浑身寒冷,冷得尺关咯咯作响。

    “你说什么?”明慎低声问道,双眼平视前方,即使他的视线被玉旻的手挡住,只留下一片黑暗。他的声音嘶哑,以至于听起来和他本来的声音大相径庭。

    “是张大人……张大人,他说,明氏出绝色,那个被送去霍家的小男孩他暂时动不了,可是听说还有一个小的,宝贝似的被明家养起来……可抄家时太乱,不知道去了哪里,居然没找到,就这样了……后来听说是误打误撞进了宫里,后面大人还找过一次,未能如愿。”

    “为什么没找到?”

    这次却是玉旻出声了,他问道,“抄家的时候,为什么刚好叫你们找的人跑了出去?”

    “我……不知道,真的没找到,明家幼子……长得是真好看,可惜后来长大了,张大人说不玩大的,只玩小的,让给我了……”

    被严刑拷打的人气息渐渐微弱。像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一样,地上的血r_ou_模糊、蠕动的人形发出了类似笑声的气音:“是,是我们错了,废除了这么多年了,绣春刀,飞鱼服,暗,暗卫,锦,衣卫,皇家死……士,张……以为向您示好,便能让您麻痹大意,陛下真够绝,是那个人……低估了你。”

    明慎听见缓缓的抽出兵刃的声音——

    不是玉旻在拔刀,玉旻没有动作,可那声音他很熟悉,是玉旻从小用到大的一柄质地特殊的长剑,名字叫新尘,玉旻视其为珍宝。如今此剑赠与了别人以表器重,正是那位新上任的将军。

    不到最后时刻,不该由玉旻本人亲手扫除。

    皇家死士已经废除上百年,党争祸患由此起,民不敢高声语亦由此祸,这个东西的产生常常伴随着暴政和无法控制的、打着皇家招牌的恶行,玉旻走到这一步,也是明慎没有想到的。

    他来了京城快一年,却不曾熟悉玉旻身边的许多事,他不知道他的旻哥哥曾经被数次暗杀,不知道张党竟然跋扈至此。他曾以为小公主告诉他的事情是童言无忌,却不知道那正是兄妹俩亲眼见识过的黑暗。

    玉旻察觉到明慎在哭,于是温声哄道:“回去吧,阿慎。朕必将害你亲人的余孽挫骨扬灰。”

    他捏了捏明慎的肩膀:“朕保证,还给明家一个清白真相。”

    明慎却伸手摸上自己的眼睛,将玉旻的手拿了下来。他没有答复玉旻的话,而是擦了擦眼睛,对一旁的将军问道:“可以让我来吗?”

    将军闻言停下脚步,诧异的看着他,却还是将手中的剑递给了他。

    玉旻皱眉看着他:“阿慎?”

    明慎深吸一口气,伸手捏了捏玉旻的手,小声道:“旻哥哥,我没事。”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我觉得他该死,我可以亲手杀了他,为父亲母亲报仇吗?”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他等着玉旻的答复,玉旻却突然松开了他,退后两步,静静地注视着他,眼神变得幽暗而深沉。

    那眼神就跟当年程一多告诉他“您不在阿慎就不吃饭”时一模一样,他也曾这样认真打量、观察过明慎的一举一动。

    他就那样看着明慎的眼睛,仿佛想要从里面找到什么东西,可那双眼里什么都没有,清澈如往昔,带着微微的紧张和一种慎重思考过后的决绝。与当年不同,当年的明慎是狂热的、不计后果的,如今的明慎却十分冷静。

    他轻声道:“好。”

    明慎于是举起剑,走到已经奄奄一息的人面前,竭尽全力忍着自己的反胃看过去——随视线落下的还有他手里的长剑,扑哧一声,软软地穿过人的身体。

    唯独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不为了什么,只为了那些嚎啕气血的冤魂,为了一个年轻人的大好前程,为了自己深爱着的父母,为了……一个更加坚强镇定的自己,足以与玉旻并肩。

    他楞在了那里,杀人的恐惧让他全身颤抖,不知道要做些什么,立在原地,好似一个茫然无措的孩子。可玉旻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带着他把剑抽了出来,并丢去了一边。

    玉旻把他抱在了怀中,接着又调转了方向,直接把他打横抱起来,一言不发地往外走。他径直出了y森的地下室,走出了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的地牢,走到地面上去,迎着微风细雨把明慎放在马车中,用大氅裹住他。

    他道:“你没有必要做到这一步,阿慎。我要生气了。”

    明慎小声道:“你不要生气好不好?”

    他又开始擦眼睛:“我不想你总是那么累,我不想你因为我被人觉得荒唐,我想帮你,旻哥哥。”

    “朕知道。”玉旻低声道,“我们家阿慎已经很乖了,对不对?可是偶尔旻哥哥也会希望阿慎不乖一点,他可以像玟玟那样胡闹撒娇让朕头疼……我希望你永远天真快乐。”

    明慎破涕为笑:“玟玟胡闹撒娇,可是她什么都懂。”

    “是,所以你要多学学她。”玉旻吻了吻他的额头,“回去帮朕批折子罢,皇后。谢谢你今天帮朕打跑一个坏人。”

    次日,王跋已死的消息震惊朝野,引起一片哗然。

    大理寺作报告时被数次打断,花了很长的时间才说完今早发现的结果:王跋因醉酒误入农家猪圈,被发情的公猪给拱死了,以至于尸身下裳丢失,死形奇形怪状,没有明显伤痕。

    在场的朝臣中,只有明慎心知肚明,没有伤痕的原因是因为那些脱落的皮r_ou_、被刮干净的骨骼全部掩盖在衣服底下,表面上看着完完整整,内里已经被酷刑掏空。

    张念景当庭失态,大声疾呼:“天子治下,皇城脚底,堂堂二品大员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此事定有人作祟!”

    卜瑜站了出来,歪头问道:“张大人,您的意思是说禁军无能,所以才导致了……嗯,王大人衣衫不整地出现在猪圈里的事情吗?”

    另有一人跳出来,笑道:“我看是他自己居心叵测,非要嫁祸给禁军!”

    禁军统领也出来澄清了,指出他们的确发现过王跋酒后失态,准备帮助他回家时,却“遭到了王大人的训斥”,于是只好作罢。

    明慎仔细思考过后,cha在这个人之后也站了出来,一本正经地道:“大将军说得对,此事与禁军何干,众所周知,陛下一向对禁军严格要求,难道王大人不是自个儿得了癔病,一头撞入猪圈里,无药可医吗?”

    此话一出,整个御史台都沸腾了——虽然王跋已死,但明慎此刻原话奉还,将王跋在御史台说的那些话全部丢了回去。

    神官在一边恨不得跳起来摇旗呐喊。

    玉旻道:“你是几品的官?这里没有你的事,宛陵明氏罚俸三年,给朕出去。”

    明慎:“……”

    卜瑜:“……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啊。”

    神官兴奋道:“大家快看啊!宛陵明氏拍马屁又拍到马腿上啦!”

    明慎乖乖出去了,不过绕了个路,出去后就直接去了长宁殿,窝在玉旻平常批改奏折的地方,开始吃点心零食。

    一炷香时间后,玉旻回来了,不动声色地瞅着他。

    明慎佯装镇定:“臣又没有钱了。臣要请假三个月……不,四个月,臣还要去花楼补珠花。”

    玉旻二话不说把他扛起来往里面走,把明慎摔到床上时,两个人都笑了起来。

    “你怎么这么能呢,嗯?”玉旻俯身问他,捏他的脸,“小嗲ji,ng?”

    明慎努力澄清:“我不是嗲ji,ng,我是要当您最能干的臣子的。”

    他看了看玉旻,终于良心发现,补充了一句:“……还有最能干的皇后,我哪边都不会放弃的。”

    第37章

    王跋一死, 张念景少了一个心腹,连带着张党气焰都低落了下去。明慎这个刚工作没几天的小官都明显地感觉到了,最近御史台的大家工作氛围很好, 相比之前玉旻吃六个小菜都要被拎出来骂的时候, 所有人明显对这位新上任的天子更加信服——纷纷更加猛烈地骂他,骂人的重心也从细枝末节的小事转移到正事上来。

    明慎每日听着同事们针砭时弊, 群情激奋,一片欣欣向荣之景,感到有些欣慰……还有点心疼他的旻哥哥。

    玉旻的态度也很直接,骂到点子上的人直接提拔到位, 出来胡咧咧的统统罚俸,剩下那么一小撮有那么点道理但是他不想改、或是迫于局势暂时无法改正的,就当做没看见, 装傻充愣。

    而这批被放置不理会的折子中, 有七成都是催玉旻纳妃的。

    因为基数很小,所以没有引起太大的议论,众人都知道玉旻不急着纳妃是历史遗留问题——毕竟是他从冷宫出来的太子,别说登基时直接封太子妃为后了,听说这位爷根本连个侍妾都没有,要不是那个陪伴他十年的小伴读被接连当庭训斥两次、加起来一共罚俸六年,许多人还要以为他和明慎有一腿。

    更细致的说法是:“那位明大人长得这样好看,还年轻, 看起来是很有可能的了。虽然大家不歧视断袖,但是陛下还是要纳接女妃的好, 皇嗣总得有几个呀!”

    在明慎交了第二次罚款之后,风向就开始变了,所有人的重心……都转移到了卜瑜身上。

    这天,明慎的一个同僚在午间休憩时间邀他喝茶,席间便偷偷摸摸地向他打听了这回事,还准备跟他介绍女子。该同僚痛心疾首地问道:“陛下是不是跟你好过,后来卜瑜大人来了,就对你始乱终弃?”

    明慎:“呃,其实不——”

    同僚:“没关系的明大人,我们都懂!你还年轻,不要为这个耽误了,舍妹今年已经十四,明大人有没有兴趣见一见?”

    明慎说:“啊,这个……”

    没等他说完,只听见门口太监来报:“陛下——驾到——!”

    在这一刹那,热热闹闹的御史台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放下手里的事情,齐齐跪拜,空气中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见。

    明慎嘴里还塞了块糕没嚼完——他哥做失败的梅花糕,又干又硬,明慎不舍得扔,就拿过来当午饭了。他赶紧囫囵咽了下去,险些没给噎得翻白眼,只想快点爬起来去喝水。

    结果玉旻迟迟没动,他在这群跪拜的大臣中间悠悠巡视了一遍,而后准确的逮出了在旮旯里的明慎——慢悠悠地走了过去,在他面前停了下来。

    而后伸手,摸了摸他的头。

    由于所有人都是低着头的,除了在旁微微俯身的程一多以外,没有人能看见这个小动作。明慎正噎得难受,被他这么一模头,顿时觉得有点急,抬头时也只是眼泪汪汪地看了玉旻一眼,拼命暗示他让他平身。

    玉旻:“?”

    他没有停留太长时间,只是明慎带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抬头时,让他的心又猛烈跳动了一下,一下子连要说什么也忘了,愣了一下后才想起来,道:“众爱卿平身,不必拘束,朕只是过来看一看。”从明慎身前离去了。

    程一多当机立断宣布平身。一句话说完,玉旻刚巧走到他们桌案的尽头,回头就看见明慎跳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抄起桌上的茶杯,咕噜咕噜地灌了一大口下去,而后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噎住了。玉旻唇角勾了勾,笑他傻气,佯装漫不经心地移开视线,开始随便抓人,问候他们的伙食情况。

    由于正是午饭时间,人人的饭都是家中送来的,家中情况如何一目了然。本来御史台设有食堂,金銮正殿的廊庑下也设有公厨,本来是免费供给官员吃饭的,以免他们饿着肚子上朝、上班。但自玉旻的叔叔当政之后,公厨就开始收钱了,京官必交伙食费,而且收费不低,无论是否在公厨用餐,这一笔钱都是必交的,搞得朝中怨声载道,尤其是本就不太富裕、家中贫寒的那一类小官,甚至还要借钱来交这一笔钱。

    至于钱最后进了谁的口袋,其结果也不言而喻。

    玉旻当政后,先是废除终止了公厨收费的这一规定,责令御膳房和户部一起对公厨进行整改,这几天户部递交了好几种方案,各有优劣,玉旻忙着这个事情,便亲自下来看一看。宫中事先也没打过招呼,五天前,玉旻冷不丁突击了大理寺,三天前听说是去翰林院转了转,今儿个终于转到了御史台。

    跟来的还有送温暖的小太监,给每人送了一盅骨r_ou_满满的老母ji枸杞汤。

    玉旻要来看,所有人便只有老老实实地如同小孩子一样将食盒摆出来,由程一多吩咐身边的小太监添汤。

    有的人家中贫寒,中午吃馒头就咸菜,或只得一碗酱米汤的,都有些忸怩推拒的意思,极力想要掩盖自己的尴尬,也不知道要如何才好。

    玉旻先转到卜瑜这里。等汤盛过后,忽而发问:“爱卿为何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

    卜瑜道:“陛下也知道,臣自幼家中贫寒,如今承蒙陛下厚爱,温饱有余,但仍恐菜色稀松平常,丢了您的脸,臣惶恐。”

    玉旻道:“朕也是穷大的,野菜作汤,撷叶为米,论到穷苦,朕知会一二。众爱卿既然在座,便都是天下英才,我朝好儿郎,朕自然一视同仁,并不必因家境而自卑。寒门之士所受之苦更非常人,心智也远非常人,如此大器,坦坦荡荡,朕反而爱重。”

    一旁钻出来个神官,激动地道:“陛下说得对!比如臣就很穷,但臣为此感到骄傲!”

    玉旻:“……你上这里来干什么?”

    神官掏出袖中的马屁神书——即年终将要写的马屁合集,恭恭敬敬答道:“臣是过来编纂年末春猎大典合书来的。”

    玉旻:“……去领汤吧。”

    明慎这时候也探个头出来,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那个,陛下,臣也有点穷……”

    玉旻凉凉的瞥他一眼:“不是罚俸罚穷的么?”

    这话一出,御史台所有的人都笑了,大家都知道宛陵明氏继“刚上任不满一月便被罚俸三年”之后又达成了一项新成就,即“上任总计天数不满一月便被罚俸六年”,简直是惨中之惨。气氛一下子活跃了许多,众人也不再因为玉旻在这里噤如寒蝉,而是放松了不少。

    玉旻道:“你也来领汤……动什么动?不许cha队。”

    明慎乖乖应了是。

    玉旻看他眼巴巴等着排队喝汤的样子,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他想再多说几句话,只不过眼下周围人多,多说难免惹人怀疑,便低下头去,接着一个一个看过去。

    也让他遇到了菜色特别冷清的人——比如一个家中母亲重病,俸禄全花在看病上的官员,午饭竟然只有半袋黄面,还是求了朋友去军营中换来的。这种东西都是急行军时随身携带,干如墙灰,色味寡淡,着实难以下咽。玉旻不做声,程一多便悄悄记下名字,给该官员加的汤分量也更大些,小太监捞来捞去,差不多捞出了一整只ji的分量,将那官员感动得涕泗横流,埋头长跪不起。

    其实这些都是非常正常的抚恤手段,耗不了几个钱,只是张王的y影笼罩得过久,就显得这位心上人的青年天子所做的努力格外难得。

    到了明慎这里,玉旻皱了皱眉。

    明慎静如鹌鹑,有点不好意思地给玉旻看他的午餐——即霍冰做的硬如石头的梅花糕。其实他平日里的午餐是一碗菜一碗白米饭,霍冰会提前给他准备,到时间后让家丁送来宫里。昨日霍冰心血来潮学着做糕点,失败了,明慎舍不得丢,便骗霍冰说明日想自己去大街上买包子吃,不用给他准备饭吃。

    霍冰信了,乐得不用给弟弟做饭,今日也开开心心地赖了床。

    玉旻压低声音问道:“你怎么回事?”

    明慎也悄悄地道:“臣很穷。”

    玉旻:“……”

    他小声斥责了一声“胡闹”,而后又不容拒绝地命令道:“不准吃了,一会儿进宫和朕一起用饭。”

    还是让人给他盛了一碗汤,满满的一大碗,又强迫明慎把那块硬邦邦的饼给收进了袖子中。

    看到明慎乖乖开始喝汤之后,玉旻满意地点点头,接着巡视下去了。

    御史台很大,还分设有清吏司、修史办等不同的机构,玉旻一会儿后就看不见人影了。

    明慎一碗汤还没喝完,外头突然跑来一个侍卫,进来给他送了一个偌大的食盒,告诉他:“明大人,你家里人给你送饭来乐。”

    明慎:“?”

    他有点疑惑:“您没弄错吗?我家今日应没人来送饭呀。”

    侍卫一口咬定:“不会错的,您家的人我都认得了,这份饭菜的确就是给您的。”

    明慎不好耽误人家时间,只好收下。他满腹狐疑地打开一看,见到里头装着热腾腾的小笼包和蘸碟,其下还有一碗饭和热腾腾的灼八块,他一闻就知道是霍冰做的。

    还有一张小纸条:“乖慎慎,梅花糕好吃吗?”

    明慎:“…………”

    卜瑜也听见了刚刚的这段对话,好奇地问道:“明大人,怎么了?”

    明慎傻呵呵地笑着,摸了摸自己的头:“我哥昨天做梅花糕失败了,我就带过来当午饭,本来没要他做饭的,结果他早知道梅花糕不好吃,还是给我做了一份送来了。”

    他有点愁,看了看周围没人注意他们,小声告诉卜瑜:“可是,陛下喊我去宫中吃饭,我哥这个……这份,我不知道怎么办。”

    卜瑜过来看了看,忽而道:“那么,能给我吃吗?”

    明慎:“?”

    卜瑜解释道:“我早晨赶来时不曾用饭,刚刚用了些饭菜,觉得还不太饱腹,如果明大人不嫌弃,这份可以便宜我来吃吗?”

    明慎道:“倒是没什么问题……”他把食盒递过去,看见卜瑜果真打开了开始认真吃,神态严肃得好似在批阅卷宗。

    他想着:“看来卜大人是真的没吃饱,饭量好像也很大的样子,明天让哥多买些菜吧。”

    玉旻巡视二楼一圈儿,总算是检查完了整个御史台的伙食情况,又回了清吏司,叫卜瑜过来谈事。

    说是谈事,其实就是坐在明慎不远处,听卜瑜作报告。

    这个不远,是指两个人只隔了一道桌案,玉旻抬眼能看到他,他抬眼也能看见玉旻。连彼此身上的香气都能闻见。

    这时候还不到下午当值的时间,所有人都很放松,吃完了饭菜,说一下家常邻里的小事。也因为玉旻今日让他们体会到了君主的亲和之风,虽然仍然很肃穆,但但至少放得开了。

    明慎等饭吃,无事可做,就被之前那个同事拉着,继续被玉旻打断的话题:“对!我刚说什么来着,舍妹从小玲珑温婉,今年刚好十四,不知明大人可否有意?唉,你知道的,小姑娘就喜欢您这样温雅俊秀的青年才俊,其他来提亲说媒的,踩破门槛她也不愿,我保证这事儿可……”

    明慎努力微笑着,抵抗着来自玉旻那边富有压迫力的视线——偏偏这位说亲的同僚还是个心大的,不仅心大,而且话痨,明慎不好打断他,只能安静地听他说了一遍自己的妹妹如何如何,若是到时候成亲又如何如何,并在暗中捏了捏他的手,看看明慎,又看了看玉旻,用痛惜的表情摇了摇头,再写了张字条给他看:

    “明大人,陛下对您真是格外的凶,连饼都不让您吃……都说士之耽兮,尤可说也,您一定不要耽搁自己啊!”

    明慎:“……”

    另一边,玉旻的神色也越来越凝重。

    明慎清了清嗓子:“那个,我的意思是……”

    同僚竖起耳朵听:“明大人意下如何?”

    明慎挠挠头,笑道:“我已经娶妻了……就是今年正月的事。”

    同事道:“哦?”

    明慎道:“因内人善妒……”

    同事立刻恍然大悟:“哦!原来是这样,看不出来,明大人家中那位竟然是个河东狮。嘿嘿,那便不打扰了,真是可惜。”

    明慎憋着笑,趁别人没注意时,偷偷往对面瞥了一眼。

    “妻”面无表情地瞅着他,见他望过来,立刻漫不经心地回了头,继续跟卜瑜商量事情,但唇角也慢慢地、慢慢地勾出了一个生动的笑容。

    第38章

    卜瑜批准了明慎放假半天, 即进宫吃午饭的申请,想到后天便是霍冰的生辰,卜瑜干脆连后面两天的假期也给明慎批了。

    明慎再三保证自己在家中也会认真完成工作后, 卜瑜笑了起来:“明大人大可不必这样, 您虽在职的天数尚且不满一个月,可每日来得最早, 走得最晚,有时还值夜加班加点,大家都看在眼里的。为陛下做事是好,那也要紧着自己的身体。”

    明慎被他夸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我走啦, 卜大人。”

    卜瑜道:“食盒碗筷,到时候我洗过后送来府上,可以吗?”

    明慎瞅了瞅:“可以的, 您不洗也成, 放我家门口就行啦,我会拿回去洗的,您别跟我客气……您知道我家在哪里罢?就在长安街角,巷子走到最里面的那一家就是啦,门口应该还贴着广告,您一看就知道啦。”

    卜瑜笑了笑:“知道,您赶快进宫罢。”

    明慎于是摸着被饿扁的肚子进了宫。

    刚到长宁殿外,他便看到之前的那位将军从里边告退出来, 两人打照面时,明慎略微点了点头示意致好, 那将军却停了下来,压低声音问道:“你是霍家人?”

    明慎想了想,有点不知道怎么描述自己家跟霍家的关系,于是只道:“我外公是霍家人,母亲和兄长姓霍,我继承的是明家的姓氏。”

    “原来如此,难怪陛下爱重你。”那将军道。

    明慎瞅着他,想起那一日在地下室进门前这人看自己的眼神,大约是把他当成了什么娈宠,故而显得十分轻蔑,现在这话一说出来,他也拿不准对方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这个将军看起来经历过不少风霜,年岁三十出头,比他大上一轮不止。

    见他疑惑,将军补充道:“我十分敬仰你的母亲,霍氏人没有一个不会打仗的,她即便是女儿家,胆识谋略也不输给任何人。你是她的儿子,我相信你也不是平庸之辈。”

    明慎更懵了:“我母亲?”

    “是的。”这位将军提到这事时居然还……有点羞涩,他低声道,“鄙人姓云,名为云游,在霍如琢姑娘成为明夫人之前……霍老将军曾有意让云霍两家结为秦晋之好,不过当时,你母亲觉得我年纪太小,便推拒了这门婚事。”

    “哦……”明慎陡然听见父母辈的小八卦,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只得挠挠头,道了声,“云将军好。”

    “年轻人前途无量,好好干。”云游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而后一脸整肃地离去了。

    明慎立在原地看了看他,一头雾水地进了门。

    玉旻早看到他过来了,立在门前等他,他一踏进门后便牵着他的手,带着他一起坐下,而后让宫人传菜:“你见到云游了?”

    明慎点了点头,道:“他说认识我母亲,夸了我几句,说霍家人都会打仗,可是我没有告诉他我身体不好还是个文官。”

    云游这两个字是最近朝中讳莫如深的内容。一般人也不敢在玉旻面前提,面对明慎,玉旻却显得很放松。

    云家虽不及曾经的霍家显赫,但胜在稳扎稳打,并且有一个得天独厚的理由,是任何人都动不了的——云家是边城人氏,世世代代替帝王守护地形最杂、动乱最多的云泷边陲。云家人对这片地方的作用是无可替代的,从用兵方法到云家军因地制宜的养兵方式,都源于这个家族百年来在这片土地上踏过的经验。

    他们倒了,便无人可以顶上去。

    而云游如今成为皇帝身边红人的原因,只有一个:朝中最近传出小道消息,说是玉旻复辟了皇家死士,云游毛遂自荐,提议并主导了这一切,为他保驾护航,云家低调沉寂多年,成败在此一举,他剑走偏锋,竟然真的得到了玉旻的叙用。

    今日云游过来,无非是又得了玉旻的命令,因为前几日张念景当庭失态,意图指控禁军巡城不力,并企图换掉玉旻身边的侍卫之后,玉旻便道:“的确如此,张大人为朝廷命官,安全必须得到保障,朕便让云大将军派人驻守张大人宅邸,以确保张大人的安全。”

    张念景算是一步踏错,一头跳进了火坑,从此只能在监视和软禁下生活。而这也是玉旻身边的死士第一次亮相在众人面前,毫不避讳的飞鱼服和绣春刀,昭告着这的的确确是历史中锦衣卫的路数。

    而这也代表了,从今以后,玉旻将拥有绝对的话语权。近日言官虽踊跃,但亦无一人敢提此事。到时候若是发展成暴党跋扈之患,要如何收场也未可知。

    这的的确确是个提不得的话题,就跟当初老皇帝在位时,无人敢提到冷宫中,其实还有一位皇家血亲一样。

    明慎却没想到这里来,觉得只是遇到了一位玉旻爱重的心腹,跟人家随便说了几句话。他还想着云游说的“霍家人人都会打仗”,接着就想到了霍冰。

    霍冰似乎是和他相反的,虽然也身体不好,可是文韬武略样样不差,如果不是有腿疾,恐怕会是别人眼中一个检验合格的“霍如琢的儿子”。

    他说:“其实我觉得我哥说不定很会打仗的,旻哥哥。他在家里也经常看兵书杂集之类的东西,他什么都很会的。陛下打算到时候怎么安排呢?那个,我不是要旻哥哥给他放水的意思,我就是好奇一下。毕竟我只是个小言官……”

    玉旻笑了:“文官有文官的好,各司其职罢了。饿了没有?”他给明慎夹了几筷子菜,而后道:“霍冰……看他自己愿意如何罢。”

    明慎赶紧给自己的哥哥争取:“我哥他很好的,聪明又好学,一定比我更能帮到旻哥哥的忙。”

    玉旻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朕知道。”

    明慎还想说什么,玉旻却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快吃罢,饿了这么久,这么多吃的还堵不上你的嘴,皇后?”

    明慎也就不再说什么,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吃完后又想起了什么似的,邀请玉旻后天去他家中吃饭。

    他一向是个不怎么讲究的人,正好和霍冰差了三天过生日,索性这两年都一起过了。

    玉旻却跟他赌起气来:“你上回答应朕,说你生辰时同朕一起过的。”

    第10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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