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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8节

    唯女子与小人 作者:賢三贤三

    第8节

    “好了,东西到了。我最近在重读西绪福斯神话,又有了新的感悟。尤其是这一段:’无数次的胜利后面接着是无数次的失败,他不以胜喜,亦不以败忧,只是每一次失败都在他的心中激起了轻蔑,而轻蔑成了他最强大的武器,因为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由于他是一个神话里的角色,作为普通人,我能想到的可以一以贯之的轻蔑的就只有自杀了。加缪又写了这么一段:人们从来只是把自杀当作一种社会现象来处理。这里正相反,问题首先在于个人的思想和和自杀之间的关系。这样的一个灵魂如同一件伟大的作品,是在心灵的沉寂中酝酿着的。当事人并不知道……”

    姚薛很想立刻合上电脑,但与此同时他又近乎受虐般仔细聆听女朋友反复说过的自杀话语,仿佛每听一次,自己的良心就会被折磨一次,这样他所犯的罪就可以被上帝减轻了。而然他又明白,除了良心没有什么可以审判得了他。

    小胖子此时开口:“我现在用街景找这个书吧,你们继续看。”大伙儿打开第二个视频。

    “hello,好久没有更新。本来想在寝室里录,但是……嗯,就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我跑到外面来了。现在风很大,因为我在一个广场。”

    “我知道这个广场!”姚薛眼睛一亮,“我们去过,就在她家附近,开车五分钟。”

    “好,我们在地图上标一标。”“学霸这个手机号能不能追踪?三点定位算法可用么?”“我试试。”“疼疼你们继续看视频,把有效信息记录下来。我和姚薛现在去那个广场看看,姚薛你开车了么?”“开了。从这里过去不远。”“好。”王雨旗得到答案后迅速起身,拿起外套,被汪贺西拉住手腕。

    “我留在这照顾你朋友。你和姚薛当心点。”

    他的手很暖,掌心温度坚定地给王雨旗以能量,王雨旗看着他的双眼很久,罕见地没有迷失在他心事重重的眼眸里,这双眼睛终于褪去了迷雾般的障翳,此刻清澈见底,只盛满王雨旗的倒影。王雨旗动了动手指,轻声讲:“等这件事情了结了,我们……”“不要立fg。”汪贺西突然笑了,推了他一把,“去吧。”

    “哦。”

    等王雨旗和姚薛走后,曹雅蓉忍不住问主席:“事情结束后他想和你干什么?”主席垂下眼敲敲桌子:“别忘了记录。”

    那两人很快便到了广场。王雨旗从附近书报亭买了张地图,对比着手机地图软件,把广场附近的酒店全部标记了出来。姚薛忍不住提醒:“五星级酒店应该可以排除了吧。”

    “出钱的不太可能是学生,应该是学校领导。”

    “什么?!”

    “你小声点。”王雨旗撇了姚薛一眼,兀自低头标记,“小胡室友不是说了么,举报她擅自离校好几次,辅导员管都不管。你觉得单单一个有钱的富二代学生能把那傻`逼导员给买通了?”

    “会是谁?”

    “不知道……”

    “你不告诉贺西么?”

    王雨旗停下动作,半晌,幽幽地说:“先不跟他说这个,他心里肯定也有数。”说完不自觉叹了口气,“他最近压力太大了。”

    姚薛不响。

    不一会儿,学霸给他们发来了书吧的地理位置,对比地图发现就在此广场三公里之外,仍属于可接受的步行范围内。他们把小胡的家、广场、书吧这三点圈了出来,标注出这三点附近共38所酒店宾馆,重点标红这三点范围内的16家酒店。“我们先从这几所开始找起,假装是小胡的朋友随便问问情况,不要引起怀疑。”

    “好。问不出来也没事儿,我有办法在网上找到开`房记录。”

    他们如大海捞针一般抱着仅有的线索开始寻找小胡的死因,王雨旗明白,这样的尝试很可能是徒劳,也许搜寻半天最终一无所获,如同他之前做的所有尝试那般。他觉得自己和西绪福斯一样被惩罚做一件永恒的、徒劳无功的苦力——把巨石推上山顶,再看他从山顶滚落,前功尽弃,永无止境。

    然而,不停返回中、停歇中的西绪福斯走下山,朝着他不知道尽头的痛苦,脚步沉重而均匀,这时的西绪福斯是清醒的、无数次的胜利后面接着的是无数次的失败,他不以胜喜,亦不以败忧,只是每一次失败都在他的心中激起了轻蔑,而轻蔑成了他最强大的武器,因为“没有轻蔑克服不了的命运”。[1]

    [1]摘自:《西绪福斯神话》 — 〔法〕阿尔贝·加缪

    汪父出了航站楼之后面容严肃,嘴唇抿起,几乎成了青紫色,陪在身后的两位不敢作声,三人沉默地走出机场。汪贺西看到他们第一时间迎了上去,接过他老爸的手提箱,顺便跟后头人打招呼:“王叔叔好,朱老师好。”

    王潘笑笑:“辛苦小汪了,特地过来接我们。”

    “应该的。爸,上车吧。”

    “嗯。弟弟这两天乖吗?”

    “乖的。”

    一时间无人再言语。

    汪父周五去香港参加南部地区大学校长论坛,原本是桩好事,谁料好巧不巧,这么个全国直播的会议,朱政民竟然开会时候玩手机看女主播,还被发到网上去,搞得全网一片嘲,汪校长这番脸色自然可以理解。朱政民畏缩地坐在后排看着窗外。

    轿车驶向市区,道路逐渐繁忙,有自行车行人抢穿黄灯,汪贺西猛踩刹车,车内所有人跟着惯性往前冲了冲。听到后排朱政民“哎哟”喊了一声,汪父的一腔怒火似乎再也忍不住,终于在此刻爆发了出来:“你他妈坐我儿子的车有什么不满意?!”

    “没有没有,我……”

    “朱政民你那篇狗屁论文什么时候出来?你们组科研课题拿得出手吗?有竞争力吗?他妈的一个个要评职称评职称,一问学生每年的就业率全部糊弄我!反正老校长是傻|逼,我在你们眼里也差不多,是吧?”

    朱政民惨白着脸,一句话不敢讲。

    “明年校庆参议院一堆人要过来,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们?校庆之后又要迎评,那么多问题解决了没有?光是校门口那些个违章夜市,现在还在那里,夜夜乌烟瘴气,你们能评到个鬼职称!当教育部是我开的?!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打的什么算盘。”

    “校长,我对你的衷心天地可鉴。”

    “得了得了,都什么年代了你少他妈给我来这套。”

    王潘不响。等汪父骂得差不多了,他趁机火上浇油一把,讲:“不仅是教职工,最近学生对学校行政也有不满。”说罢将手机递给汪父,“这是学校论坛的话题,好几天都在讨论那个女同学自杀的事情,说要彻查。”

    “彻查?彻查什么?又不是学校把她推下去的!”汪父戴上眼镜仔细看了看,bbs论坛首页几乎飘满了和小胡自杀有关的帖子,最热门的一条标题为“美女学生之死疑云”,回帖数千条,发言者叫“雨中小锦旗”。他不耐烦地把手机扔回给王潘:“这种东西你们自己处理好,不要什么事情都来请示我。”

    “是,是。”

    汪贺西看了眼后视镜,不响。

    到家后,汪贺西发现他爸洗了个澡之后又开始换衣服准备材料,不免好奇:“你晚上要出去么?”“跟教育部原司长聊个天,我老师组的饭局,不得不去。”

    “伯伯是不是要过七十大寿了?”

    “嗯。”汪父罕见地叹了口气,露出些许疲惫的神色来,“今年真是多事之秋。”

    “你在车上应该是吓唬朱政民的吧,我以为你去教育部已经内定了。”

    “是内定了。他们那几个不就等着我走了之后上位么?哪轮得着他们?”这时他轻蔑地笑了笑,转瞬又露出心事重重的模样,“校长的位置你爸已经定好了人。这人你也认识。”

    汪贺西对他那些拉帮结派培植势力的做法非常反感,随口敷衍两句后追问:“自杀的那个女生你真不管?”

    汪父有些莫名其妙:“我在位期间学校也就三个自杀的,这个数据还可以吧,有什么可担心的?”

    “这次学生的不满情绪很大,我作为学生会主席也很有压力。”

    “来,过来。”汪父走去沙发坐下,朝儿子招招手。

    汪贺西走过去和他父亲坐在一起。

    “这个你不要怕,只要不是可以定性的事件都在可控范围之内。学校要在第一时间致歉,表达关心学生的立场,形象搞好,顺便撇清关系;其次家属钱给到位,他们不要就硬给,这方面不能小气。”

    “既然没错为什么要给钱?”

    “出于人道主义关怀嘛。这世上谁会和钱过不去?收钱了之后哪怕他们闹事,我们还可以把消息放出去,曝光家属谋取钱财的新闻,舆论风向立刻就变。”

    “如果碰上就是和钱过不去的呢?”

    “那也好办,放点学生品行不端的新闻出来,出勤率、学习成绩、政治面貌、为人处事……这么多方面你还不怕找不出点负面消息?”

    “如果真找不出呢?”

    “哼……”汪父不禁冷笑一声,讲,“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何况如果一个人看上去清清白白找不出一点污点,那他要么是圣人,要么就是搞政治的。还有,污点是什么?是超过半数人不能接受的东西,跟你这个人是不是作j,i,an犯科没有关系。”

    汪贺西绷着脸不出声,过老半天,从牙缝里挤出个“明白了”,像是受了冒犯而极力隐忍不发,汪父看到他这副样子又焦虑起来,忍不住提高音量:“你给我这脸色干什么?我一个成天跟政府打交道的人能有什么办法?”

    “所以我们学校女生一条性命在你眼里什么都不是?!”

    “是什么呢?你希望是什么?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谁的性命都算不上什么!就是这么不公平,不公平的事情多了去了!我告诉你多沙次眼界决定自己的局限,你放眼望去都是眼前那些蝇营狗苟,看不见背后的宏观政策,那你将来也不会有出息!”他发了一天的火气,似是真的累了,说完这句后便走上楼,不愿再与儿子多探讨一句。

    汪贺西叹了口气,在沙发上呆坐良久。

    客厅那头传来弟弟练钢琴的声音。天光不动声色地往后移,只要你发上十分钟的呆,窗外就忽然暗透了。他在阳台上种了一排草莓,夏夜里闲来无事就会去搭理它们,浇些水,用手指轻轻爱`抚柔嫩的新叶。也就在前两天他突然发现这些草莓的叶片底下长满了密密麻麻的蚜虫,肚皮涨大得如米粒,挤成一堆饱饭餍食,恶心得他险些将这些草莓连盆一起扔掉。

    夜里看不清,换个时间去看看就瞬间祛魅了。

    汪贺西起身坐去阳台,趁着月光凝视了草莓良久,拨通了王雨旗的电话。

    “喂?”

    对方那头传来的声音令他立刻弯起嘴角,脸含笑意。

    “说话呀,找我干什么?”

    “找你聊天。”

    “你哪会聊天?这不是给我找事儿么。”

    “我那是对其他人。你没听过有句话说么,情人在一起就会有聊不完的天,一个小时过得像一分钟那么快。”

    对面顿感尴尬,显然不发声音了。

    “说话呀。”

    王雨旗不知做着怎样的表情,支支吾吾讲:“跟你没话好说。”

    “哎,’彩衣娱亲’的故事你还记得么?老莱子行年七十,婴儿自娱,着五色彩衣博父母一笑。你说他怎么会对父母有那么深厚的感情呢?”

    “你不也是。”

    “我怎么了?”

    “装模作样穿上彩衣,做你爹要求你做的事情,就为诱他一笑。”

    汪贺西忍不住笑出声。

    “你笑什么?”

    “诱人家一笑的是周幽王,你语文老师晓不晓得你考上重本了?”

    “当然晓得了!哎你烦不烦?”

    “那我们什么时候初尝禁果?”

    “我一个人又说了不算……”“哥!你坐阳台上干嘛?”弟弟突然探出个脑袋过来喊他。汪贺西愣了愣,朝他摆摆手:“哥哥在打电话。”“哦。爸爸刚刚出去了,老妈打麻将,我要去和同学吃晚饭!”“去吧去吧。”汪贺西等弟弟离开后起身走回房内,边走边问王雨旗:“你刚刚说什么?”

    “没什么。”

    “和姚薛找得怎么样了?”

    “什么都没查出来,大海捞针。”

    “慢慢来吧。”

    “嗯。没事我挂了啊。”

    汪贺西捏住电话,竟然软软地哀求起来:“再陪我聊聊吧。”

    王雨旗那头窸窸窣窣的,不知道他在忙些什么。过一会儿他回了句:“你大姨妈来了?”

    “差不多。”

    “多喝热水,明天情绪就会好的。”

    汪贺西斜躺上床,凝望着窗外不变的月亮:“你对我爸怎么看。”

    “我对他怎么看不重要,关键是你对他怎么看。”

    “嗯。”汪贺西低下头,平淡地说,“他跟我讲小胡的事情学校已经仁至义尽了,没什么可多谈的。他之前还跟我讲过,我眼光要放长远,要放在构建一个更完善的社会上。由于普通民众的智识与能力的欠缺,他们一直需要政策上的引导与保护,政策上的进步必然一体两面地导致某些群体的牺牲,这是无法改变的真理。”

    “你觉得呢?”

    “我曾经觉得他讲得很有道理。”

    王雨旗不响。

    “我陷害过你。”

    “我也是。”

    二人不约而同地笑了。王雨旗的笑声贴着汪贺西的耳朵传进他心里,激起一阵又麻又痒的涟漪,如电击般蔓延至下半身。听筒两头均沉默着听着彼此的呼吸,手机已经有些发烫,汪贺西克制着自己的喘息想说些什么,但此刻却发现自己笨嘴拙舌,什么句子都想不出来。

    王雨旗突然讲:“转我100块钱。”

    “哦。”汪贺西迅速点开对话框给他转了200,问他,“怎么了?”

    “打车费。”

    “什么打车费?”

    “我到你小区门口了,你们高级保安不让进。”

    卧槽……汪贺西瞪大眼睛,几乎是弹起身子蹦下了床,心急火燎地抓了钥匙就往楼下冲:“你怎么突然来我家?”

    “你家不是没人么,刚才你弟弟说的。”

    “所以抓紧机会偷情么?”

    “你他妈是有毛病吧?”电话那头音量一下增强,“我看你这个色鬼就是低俗!猥琐!我当初怎么没把你给举报了。”

    “轻点轻点……耳朵疼了。”

    “赶紧出来啊。”

    “来了。”汪贺西出了电梯一路小跑,远远看见小区门口停着了辆出租车,暖黄的灯光在夜里孤独地闪耀着,与点点明星相映,宛如灯火阑珊处。

    “听到你弟弟讲你家里没人做饭。我妈去给人上私教课,我也一个人,晚饭做多了,给你带点过来。大恩不言谢了。”

    汪贺西举着电话听他支支吾吾别扭的语调,走到王雨旗跟前,见到他坐在车里,不知是否是灯光的缘故,脸色通红。他仔细盯着他的双眼,忽然哑然失笑:“我看你就是想我了。”

    王雨旗睁大眼睛看着汪贺西夜幕下的笑颜,能听到几公里之外传来的城市的喧闹,又能听见近在咫尺的心跳声,落魄、潦倒、跳个不停。

    “‘我背叛了你。’她直言不讳地说。

    ‘我也背叛了你。’他说。

    在绿荫如盖的栗子树下,我背叛了你,你背叛了我。”[1]

    王雨旗进了汪贺西的家门愣了一下,随即佯装镇定,轻飘飘讲:“没有小说里土豪家的样子。”汪贺西陪笑:“都是工薪阶层。领导这里请。”“哦。”他端着一口锅登堂入室,丝毫没有任何不好意思。

    “放餐桌上吧。”汪贺西去厨房拿了碗筷,吃不准他套路,“你怎么直接把锅端来了?”

    “这不顺手么。吃完你帮我洗了。”

    “行。你做的什么?”

    “番茄牛腩,你爱吃吗?”

    “你做的不好说。”

    “嗯?”王雨旗沉稳掀开锅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牛r_ou_浸在番茄熬的浓汁里露出好看的色泽,“你再品鉴品鉴呢。”

    汪贺西点点头表示肯定,舀了两大碗,伺候到人跟前并递上筷子:“米饭呢?”

    王雨旗眨眨眼,突然惊醒:“要死,忘记带来了!在电饭锅里!”

    “电源拔了吧?”

    “保温的,没事。”

    “啧。”汪贺西凑过去放低了声线问他,“那我下面吃不吃?”

    王雨旗最烦他这副动不动犯贱的模样,也有样学样凑近了去,笑眯眯讲:“吃。赶紧去整个刀削的,我可饿了。”

    汪贺西也冲他笑:“你再过来点我就亲了。”

    “可不敢再靠近,忍你恶臭口气很久了。”

    主席掉头就走,一言不发去厨房下面条,徒留下一个无情的背影。

    没多久,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吃起了晚饭,简简单单的面条,食物的味道飘满整个饭厅,竟也有了那么点宁馨的感觉。他们不讲话,吸`吮面条的声音在这份安静中逐渐变成一种极具情|欲气氛的互动,小心翼翼地、羞怯地潜藏在热气里,很快催得他们两个面色发红,额头冒汗。汪贺西罕见地保持沉默,只是时不时偷看一眼对面的人,觉得任何言语也无法胜过此刻这幅画面。不知他小心翼翼的雀跃的心情有没有传递给王雨旗,王雨旗也罕见地收起了泼辣做派,吃得规规矩矩,举止克制。

    “那个……”“那个……”

    “你说。”

    汪贺西看王雨旗吃完了,放下碗筷讲:“我去洗碗。”

    “哦。”

    王雨旗别扭地坐了会儿,又去沙发那正襟危坐几分钟,四处打量汪贺西的家,好像自己不当心撞破了少女的心事一般困窘。他此刻才开始懊悔:自己没事跑人家里干什么?这不是人家讲的千里送菊,礼轻情重么?好在汪贺西似乎比他还规矩,收拾完厨房后出来毕恭毕敬问他:“喝点什么?”

    “不喝了。”

    “要不要看电视?”

    “这时候看什么,新闻联播么?”

    “新闻联播你仔细看其实很有看头。”

    汪贺西一板一眼切换频道,电视银幕的光随着画面闪动,打在他们的脸上。阳台外的树影随着夜风摆动,沙沙的响动声若有似无地传来,组成夜曲的基调。那簇鲜红的草莓静静地在微风中散发微弱的甜蜜香气,引来蚜虫啃食,鲜红又粘稠的汁水溢出,时间似乎在此刻凝滞了。

    王雨旗在黑暗中闻到了甜蜜的味道。

    突然,汪贺西开口:“我给你看好东西。”“看什么?”“你跟我来。”他不知何故有些兴奋,领着心上人去自己卧室。房门打开的那一秒,便是他彻底敞开心扉,毫无防备地展示自己全部秘密的时候。王雨旗睁大眼睛,对着他的床险些没笑出声来:“你怎么用粉红色的床罩?”

    “橡皮红。”

    “那不还是粉红么?”他抬头打量着房间布置,看见墙上最显眼处挂着一把带有签名的吉他,周围则是形状各异的s_ao气名人和电影海报画框,王雨旗分不清什么音乐电影的,只是看着某张diva巨幅照片啧啧感慨:“老汪,你这品味也太gay了吧?比我还gay!”汪贺西拉他去一块地毯前,献宝似地说:“你坐下试试。”王雨旗乖乖坐下,感觉自己跌倒在柔软细腻的羊绒上。“好软!”“对,这条毯子很舒服,我喜欢坐在上面看书。”他抬头看汪贺西的巨大书柜,又忍不住走去那里研究他的藏书。“我其实不喜欢看爱情小说,像《1984》这种对我来说足以当爱情小说来读了。”他抽出这本书,一边翻阅一边讲,“最浪漫的时候就是温斯顿和茱莉亚在绿荫如盖的栗子树下对着对方说,我背叛了你。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忘了政治,只看到了两个活生生的、胆小怯懦的渺小的人。我仿佛看见了我自己。”

    汪贺西讲:“在我眼里你是英雄。”

    王雨旗听后大笑不止,双手抖得几乎拿不住书。汪贺西被他这反应惹恼,几乎是提高了声音反驳他:“至少我一个人的英雄。”“我什么都没对你做吧。”“爱情没有道理可言。”王雨旗笑累了,渐渐放缓了呼吸,屋内一时间只有他的喘息声,窗外的树影依旧在摇晃,传来沙沙的声响。月色是短暂如朝露的梦。

    “我爸不喜欢我。”汪贺西坐在地毯上仰头看他,“他好像是怀疑我不是他亲生的,在我小学的时候做过一次亲子鉴定。”

    王雨旗挑挑眉,又弯起了嘴角。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哈哈哈,你不觉得你爸妈很搞笑吗……”

    “你呢?你爸妈离婚了么?”

    “没有。他们没有结过婚。”王雨旗不知是信了什么邪,看着汪贺西那样的一双眼睛,忽然将自己隐藏最深的秘密轻说了出来,“我妈还是小姑娘的时候被他强|j,i,an,后来发现怀孕,找了各种办法打胎,没有成功,最后心一软生下了我。我外婆讲最开始所有人都骂她,觉得她是王家的羞耻,于是我妈坐月子的时候从娘家跑了出去,带着我借住在朋友家,凑钱借了房子住。”

    汪贺西静静地听着。

    “外婆还说我的奶粉钱是卖| y  赚来的。后来她去宾馆做清洁,每天上十二小时班,拿一千多块,再后来又找了个干苦力的活赚外快,起早贪黑干活,干出了一身肌r_ou_。她跟我讲自己什么都不怨,只是恨自己当年太软弱,吃尽苦头,于是有意识地开始跟着宾馆认识的一个客人练打拳。那时候我在念小学吧,以为她可能会嫁人,哭着喊着不要爸爸,她和那个客人后来也不了了之。但是打拳的爱好我妈保持了下来,说要靠自己的拳头保护我。”

    “你妈很厉害。”

    “嗯。”王雨旗盘腿坐下,一寸寸摸着身下细软的地毯,“后来我发现我是同性恋,吓得第一时间跑去找找我妈,在她怀里哭了好久。她也跟着我一起哭。你可能觉得我有点妈宝,但是,咳……”他顿了顿,“我从来没有朋友,一个也没有,出了事情只能跟妈妈讲,当然也不会管理情绪,只晓得哭。所以学校同学觉得我娘,不可理喻。”

    汪贺西按上了他的手。

    过去的时光追不回。在绿茵如盖的夜幕下,星辰破了个缺口,你背叛了你的信仰,我背叛了我的。汪贺西缓缓移动手指,最终与王雨旗十指相扣。王雨旗的手心下是柔软的地毯,以及略微潮shi的汗水,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内的某种情绪突然如流星般坠落,穿过窗外沙沙响动的声音,挂在香柏树上,跌在孔雀的尾羽上,悬在夏日的秋千上,永远出发,无法回航。你无法看清它真实的面貌,只能靠交缠的皮肤感受它的存在。他一动不动看着汪贺西的双眼,汪贺西也用眼睛描摹他微微扬起的面庞轮廓,再次闻到了草莓甜蜜的香味,就从他的嘴唇上逸出。他忽然垂下眼睑,面色绯红。汪贺西不住颤抖的心终于破了一个洞,流出汩汩残缺的爱怜。他扣紧王雨旗的手指慢慢凑近……

    “哥!家里来人啦?!”

    王雨旗和汪贺西吓了一跳,同时站了起来躲开对方几米远,汪贺西打开卧室门冲外头喊:“啊,我同学。”“我看到门口鞋子了!”弟弟换了拖鞋兴冲冲跑过来,见到王雨旗后愣了愣,随后乖巧伶俐地喊了嗓子,“姐姐好!姐姐又漂亮又帅!”

    “咳咳咳,咳咳……你好。”王雨旗尴尬到无以复加,此时开始反思出门的时候是不是粉擦太多了,起了一点女装大佬的反效果。他转过身子偷偷擦了面颊上的闪粉。

    汪贺西脸一沉,对弟弟讲:“太晚了,人家要回去了。”

    “啊?不玩一会儿吗?”

    “不了不了。”王雨旗连连摆手,找到机会逃也似地小跑去门口,胡乱穿上鞋子,跟他们兄弟俩说了声再见后就跑走不见。

    弟弟望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只感慨:“这是12点钟后会变身的灰姑娘不成?”

    哥哥点点头表示同意:“嗯,他还不当心落下了一口锅。”

    [1]摘自:《1984》 — 〔英〕 乔治·奥威尔

    “原来你就是那个’雨中小锦旗’啊。”朱政民皮笑r_ou_不笑地坐在办公桌后头,摆出刻意讨好但是又威严十足的怪异表情来,“我当是谁呢。”

    姚薛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我晓得小胡的死对你打击很大。你妈妈我也认识的,朱老师曾经跟她讲过,在学校保证会照顾好你。这次是朱老师疏忽了,没有第一时间关心好你。”

    “我都没来得及跟女朋友讲上一句话。她跟你们谈完之后就跳楼了,我怎么能不受打击?”

    “是是是,我晓得。”朱政民端起茶杯,但是没有喝,就这么端着,“你们班的导员啊我已经批评过了,办事太生硬。当然了改罚的肯定会罚。”

    “不仅仅是导员吧。”姚薛盯着朱政民的眼睛,恨不得将他这张y阳怪气的脸撕破,“小胡临死前又被你们叫去一趟,和她谈话的人是谁?”

    “是我啊。怎么,你怀疑我说了什么刺激了你女朋友的话么?我们走的都是合规程序。”他说完拿起桌边的小型录音笔朝姚薛晃了晃,又显出和蔼可亲的模样来,“每次找学生谈话学校都要留记录的。”

    “记录可以公开的吧?”

    “小姚,我知道你不在乎什么公费出国名额、奖学金评优什么的。但是你在这里上学,总得有靠得着学校的地方吧?你妈妈帮你弄出国资料,章子都是我亲自敲的。”朱政民终于抿了一口茶,脊背挺直着对姚薛讲,“朱老师难道还会害你不成?网上那些什么乱七八糟的言论,都是谣言,你难道还信他们么?”

    “那小胡为什么会自杀?”

    “我也好奇。但是,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讲,学校约谈学生都是留有记录的,你不信可以去查。反正她的死跟学校没有一点关系!”

    姚薛走出的办公室的那一刻发现阳光炙热,忍不住眯起眼睛。

    这次谈话是王雨旗“策划”的,他让姚薛在网上故意散播不实信息引起校方注意,姚薛的任务是记录下找他谈话的所有导员、老师,以及在对话过程中套出些可能有用的信息。王雨旗他们此刻应该正在秘密地点等着他。他看看表,快步走出教学楼向学校小门方向走去。

    “姚薛!”

    姚薛停住。他缓缓转身,看到王潘朝他笑:“你去哪里?那个方向是死胡同吧。”

    “啊,是吗?”姚薛挠挠头,“我有点迷路了。”

    “在校园里还能迷路?”王潘招招手,不容置喙地讲了句,“跟我过来。”随后转身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姚薛无奈,只得跟上。王潘回办公室后倒也没怎么为难他,只是从抽屉里取出几份打印好的论文递给他,讲:“没别的事,就是想把这个给你。”

    姚薛低头一看,眼眶忍不住又酸涩了起来。

    “我们知道小胡和你的关系,你关心她再正常不过了。虽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曾经遭受过怎样的遭遇,她的聪明才智我是实打实看在眼里。这些是她听了我的课后主动给我写的论文,看得出阅读量比我带的几个博士都大,我评完后一直收着。现在给你吧。”

    “谢谢老师。”

    “不客气。”王潘看了姚薛一眼,情不自禁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一切都会过去的。”

    “嗯。”

    姚薛捏着手里的论文再次走出办公室。纸张微微发凉,如同此刻吹来的微风一样。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计算机系的辅导员,朱政民,王潘,小胡单独写的论文,四面而来的风……姚薛有些迷惑了,他觉得这个校园布景顷刻间全变了,但是另一幅模样还潜藏在远处静静观望,导致周遭迷雾重重,他站在水泥空地上没来由地心慌。

    手机震了一下。

    姚薛回过神来,检查了手机信息,立刻拔腿朝约会地点跑去。

    王雨旗好不容易盼到了这位活菩萨,老远看到他就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怎么样?有套出什么话来吗?”

    “我录音了。”姚薛从裤兜里拿出录音笔,摇了摇头,“朱政民讲话滴水不漏,什么都没说。”大伙赶紧打开录音内容开始听,五分钟过后,学霸皱起眉头讲:“你问得那么直白,当然什么都套不出了。”“那我该怎么问?我都这么直白了他还给我绕过去,如果变着花样问,我还不得被他带沟里?”

    汪贺西微微蹙眉想了几秒,随即打开他手提电脑里的校职工工作时间安排的文件夹开始查询。王雨旗立刻明白他的意图,凑过去和他一起看:“怎么样,他有课么?”

    “有。这里。”不一会儿,汪贺西指了指了某文档的一处,“小胡最后被约谈的时间段朱政民恰巧有个课,不可能是他。”

    “我们能不能根据这个班表做一个排除法?”

    “不大现实,尤其是那些没什么大课、只带学生的导师,文件上显示不出来。”

    “他为什么撒谎?”

    “要么保护学校声誉,要么保护那个老师,要么他撒谎成性。”“也有可能他根本看不上姚薛,觉得糊弄糊弄他完事儿了,没必要说太多。”“嗯,这几种情况都有可能。”“我觉得保护学校声誉打马虎眼的概率更大些。”“所以我们还是一无所获?”

    王雨旗坐在旁边陷入沉思,一动不动。先前调学校监控的请求被驳回了,说是必须由警方出面才有资格看监控,汪贺西也没法子;制造了个让姚薛和约谈老师对话的机会,也没套出什么有效信息,所以现在还是得回到小胡身上找突破点。小胡身上还有什么突破点呢……

    “对了!”王雨旗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站起身来,“我真蠢!”

    “怎么了?”

    “我曾经尾随小胡去过她住的宾馆,上次去问了价钱后也就忘了这茬。小胡是意外死亡,她定的长包房可能没来得及取消吧!”

    “对对对,我们回她的宾馆去看看!”“不能所有人都去,雨旗你找个人陪你去吧。”汪贺西走去他身边,讲:“我陪你。我可以以学校代表的身份多问些情况,学校各种证件我都有。”

    大伙被他这位校长之子所握的权利震住了:“你哪来那么多证件?”

    “假证。”

    “……”

    “用不着。”王雨旗看了看时间,对他讲:“我们现在就去。”说罢便拉着他朝小胡借住的酒店飞奔而去。

    宾馆前台小妹在汪贺西的注视下红着脸查开`房记录。不一会儿,她说:“307房开`房人是胡女士,包年,目前没有取消订房的记录。”

    王雨旗急急追问:“她付款记录你有么?”

    小妹戒备地看了他一眼,讲:“我们这里不能提供客人个人信息。”

    “我是他老公。”汪贺西此话一出,王雨旗都忍不住侧目。但他面不改色,光天化日之下继续行骗,对小妹诉苦一套套的:“她一和我我吵架说搬去娘家住,也就前两天我才发现,哪是搬去娘家,根本就拿了我给她的银行卡在外面开`房,跟其他男人鬼混……”

    “啊。”小妹露出同情惋惜的表情。

    王雨旗撇了撇嘴,硬挤出个哭丧脸:“我哥对我嫂子可好了,工资全部上交,每个月就拿200块零花钱,她姓胡的花的都是我哥血汗钱。妹妹您帮我看看她用的是哪张银行卡就行了,我这儿有三张,一张建行的,两张工行的,您帮我看看是哪个号。”

    “那个……我帮你查查看啊。”小妹显然是心软了,瞥了汪贺西一眼,二话不说敲键盘,不一会儿就给了他们答案,“刷卡记录是今年7月份,卡号是那张建行的。”

    “谢谢谢谢,您帮我一个大忙了。”

    “哎,没事儿。先生您也别太难过了,天涯何处无芳草,将来总能找到真心爱你的人。”

    “说的也是。这是我的电话,如果有人过来退房了,妹妹能不能第一时间给我发个信?”

    “嗯。”小妹红着脸收下了汪贺西写的小纸片。

    走出宾馆后王雨旗忍不住揶揄他:“演得不错哈,尤其是戴绿帽子那段,真像那么回事儿。”“谬赞,没你的表演方法到位。”“艺术源于生活,您多经历两次就能把握住ji,ng髓了。”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走去了最近的建行营业网点。

    这张卡是学校发的校园卡,小胡用得最多,有时候王雨旗和她出去忘了带钱包,小胡就掏出自己的卡让他去买单,来回几次,他便把这密码背得滚瓜烂熟。“怎么样?”汪贺西凑近,仔细看他调出的流水记录。

    “没有……没有大额汇款记录。”

    “带回去,我们仔细研究。”

    “好。”

    二人得了信息后给组员们发了个信,又再次赶回秘密集合地。这回他们终于没有徒劳而返,疼疼看到这份三个月银行水单后眼睛亮了:“我们现在就搜!”

    他们几个围成一团,将小胡可疑的消费记录一条条标记出来。

    学霸问姚薛:“这个每周给她转账的号是你的么?”

    “是。”

    “那这个呢?”

    汪贺西讲:“应该是学校的补助福利。”

    他们把此卡所有收入来源用各色荧光笔划出后,小胡的收入一目了然:除了姚薛的汇款,小胡的一项固定收入是每月兼职工资,另一项则是绑定的第三方支付平台的账号“提现”,几乎每周都有,数目巨大,数额最少的一次也有一千多,几次累计起来支付酒店包年费用绰绰有余。

    “她哪来那么多钱?”

    几个人不响了。王雨旗盯着这一桌子的材料,心思乱得很,眼前的线索明明有很多,但是分开了看好像每一条都没什么用。他沉默良久,站起身把大桌请干净,随后拿起这些碎片信息一点点拼凑、整合起来。

    “我们现在的疑问从小胡住的酒店展开。”他把酒店包年价目表放在桌子正中间,“已知信息有她的日程表、家庭状况、网络账号、银行账户、收入来源。”王雨旗边说边放上相对应的材料。汪贺西帮忙梳理:“通过课程接触到的人现在有班级的同学、寝室室友、你们班老师和辅导员、朱政民、我们班的两个教师,其中一个是王潘。”

    学霸讲:“家庭这一类别几乎可删除,没有可联系的人。”

    疼疼接着补充:“网络账号目前已知有三个,社交网站账号两个,其中一个已注销,同志论坛一个,直播平台一个。”

    王雨旗接着又放上他手里的三张卡:“银行账户三个,目前追踪到一张卡的流水记录,”

    小胖子和曹雅蓉几乎同时cha嘴道:“这么看我觉得很明显了。”“能通过第三方支付平台保证持续收入的,只有那个直播平台了吧!”“对,我们再研究看看那个账号。”

    疼疼二话不说打开电脑,比对着小胡的银行水单再次研究起这些视频:“我把每个打赏她的号都标记出来,有谁能帮我记录在表格里么?”

    “我来。”姚薛凑过去,和她一条条看过。此项目工作量其实很大,给小胡留言打赏的人非常多,最开始记得很杂,但是做了三两个之后那些个固定打赏用户逐渐清晰。姚薛认真地记录下时间、账号和打赏金额,突然对着某个用户出了神:

    这个头像照片,他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

    “泰迪熊的头像很普遍吧。”

    “姚薛就说那个泰迪熊特别眼熟。”汪贺西快速递上早饭,朝王雨旗发表意见,“再忙早饭记得吃。”

    “哦。”

    “你去上课吧,我先走了。”

    “你去哪儿?”

    “我上课啊我去哪儿?”

    “哦。再见了朋友。”

    汪贺西朝他笑笑,挥了挥手,目送王雨旗走进教学楼之后转身走去自己的教室。他此刻有种不真实感,选择与王雨旗为伍等同于疏离自己的生活,跳出原来的话语体系去凝视生活,他本希望能看到千疮百孔的模样,但是目前为止一切毫无新意,男人拯救女人,有钱人施舍穷人,英雄书写历史。兜兜转转绕了整个夏天,他除了莫名其妙爱上个奇怪的人之外几乎一无所获。他甚至无法理解王雨旗的歇斯底里,一个人究竟会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事去拼劲全力?

    他进教室的时候姚薛显然已经坐在那儿很久了,他正埋头钻研几份厚厚的论文。

    “这谁的?”

    “小胡写的。写得真好。”姚薛一边翻阅一遍赞叹,“她的探讨比我深刻多了,我以前还总觉得她是绣花枕头。”

    “是你根本不愿意去了解她。”

    姚薛不响。

    “我总觉得我遇到的爱情千篇一律,不外乎上流ji,ng英爱上饭店美丽的女服务员。”

    “我每次给小胡钱的时候她也这么说。”

    “是么?”

    “她讲,唯有这样的差异裂缝是可弥补并且是为人称道的,毕竟其他试图消灭社会各类差异的行为最后总会被扣上颠|覆政|权的帽子,所以对这类爱情追求是这个社会施舍给我们的最后ji,ng神鸦片。”

    “是小胡会说出来的话。”

    这时汪贺西的手机震动了一下,王雨旗发来消息:姚薛指出的那个账号被人r_ou_搜索出来,第三方平台支付账户和小胡的对上了。他是打赏的最多的一位,不出意外就是他在持续’包养’小胡,并变相支付着酒店费用。只可惜关联的手机号目前是个空号,支付账户看起来也是一次性的,只用来给小胡汇款,可推测是熟人而非陌生网友。

    “怎么了?有新线索么?”

    汪贺西把消息递给姚薛看,讲:“追踪到一点,但是好像线索又断了。”

    “没关系,王雨旗总会有办法。”姚薛不知从何时开始彻底信任上了王雨旗,觉得哪怕全世界人民某天突然发狂,王雨旗会是那个拧着眉毛大喊一声“这不正常”的人。他或许会是世上最后一个既天真又较真的人。汪贺西想了想,也忍不住喃喃重复到:“是啊,他总是不会放弃的……”毕竟之前他是怎么都不会料到王雨旗他们这次一步步挖那么深,走那么远。

    “所以这次我也不能放弃了。”姚薛眨眨眼,似是自嘲道,“这可能是我唯一一次可以不放弃的机会,像小胡说的,难得可以用爱情当良心上的保护伞。”

    汪贺西不响。如果他斩钉截铁地附和姚薛说一句“我也是”,那便是要彻底背弃这所学校,背弃他的家人了。他不知道王雨旗有没有意识到自己挖的是一个坑,越是较真,就越是把他汪贺西往深处埋。

    那头,疼疼搜出了那个泰迪熊账号的信息之后彻底疲了,把电脑往王雨旗跟前一推,讲:“我休息一会儿,眼睛酸。”

    “嗯嗯,我再想想其他办法。”王雨旗接过小胡的那台电脑,不知为何故突然烫得很,摸在手里像烫手的山芋。他内心隐隐地有种感觉,小胡在用自己的鲜血撕开学校华美高贵的表皮,等着人们发现下面腐臭的蛆。若要问他为什么如此笃定,因为他知道小胡永远信任着自己,坚信自己势必将她的死因深挖到底。

    然而汪贺西送的早餐正静静地散发着温柔的热气。王雨旗撇了眼,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空虚,甚至害怕了起来。如果自己不当心把那华袍撕扯下来,汪贺西会怎么样?他会恨自己么?王雨旗没有意识到,当他满腔热血无所畏惧的时候,爱远远地躲在一旁看热闹;而当他终于品尝到患得患失的滋味——那是爱带给他的见面礼——的时候,自己才恍然明白,面对爱情,每个人都在叶公好龙,看不见的时候自诩自己是会为之抱住而死的痴人,而得了它之后,温斯顿和茱莉亚在栗子树下的坦白将如诅咒一般纠缠着人们的心灵。

    想到这儿,王雨旗彻底没有继续当侦探的心思,只是低下头无意识地摆弄小胡的电脑。小胡曾经老喊自己是玛拉,但是这次玛拉怯懦了。“哎……”

    “你叹什么气?”疼疼问。

    “我也不知道。瞎叹叹。”王雨旗生怕被别人看穿自己纠结爱意的心思,对着屏幕胡乱点击,也不知按到了什么点进某个程序里。他眯起眼看了看,问疼疼:“这个是咱们女生节搞的东西吧?”

    疼疼撇了一眼,点点头:“对啊,我那个时候熬夜写的程序。”

    “小胡还保留着呢。对了,你调查问卷仔细看了没?”

    “没有。那之后不是很快就出事儿了,哪有时间一份份看啊。”

    王雨旗抬头看了眼老师,觉得自己心烦意乱,心想不如趁这机会把当时他们反对女生节活动收集的反馈问卷给看了。

    教师安静至极,每个学生似乎都在屏息凝神,专心学习。窗外传来阵阵鸟鸣,浅色的窗帘遮挡着阳光,不一会儿又被风吹动,一下一下,终于让落寞的阳光挤进来。在这个宁静一如往常的上午,教室里毫无征兆地传出一声如裂帛的哀嚎,窗台的鸟“呼啦啦”地迅速飞走,王雨旗猛地跌落在地上,哽咽数秒,浑身痛苦地发抖,随后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第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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