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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8节

    嗔怨 作者:冉尔

    第18节

    第七十七章 战将(5)

    破晓时分的寒意在司无正出门时还残留在风中,裴之远和荀大义已经去找所能附身的躯体了,但如今的清未到底是生还是死,谁也说不清。

    “若是一月以后我还没回来,那大抵是战死了。”司无正叫住鬼差,平静地说,“到时候你们把夹竹桃树烧掉,我和清未就能再相见。”

    “司大人,切莫说丧气话。”裴之远苦笑着飘回来,虽有心安慰,但现下的境况任谁也说不出半句好话来。

    鬼差只能道:“我方才观察小公子,似乎是有气息的。”言下之意是让司无正安心地出城,家里有他们照料。

    “有就好……”司无正笑了一下,最后回头望了一眼。

    半边院落被烈火吞噬,半边完好无损,阳光不遗余力地照着它们,仿佛金色的光带,平静祥和地在砖瓦间流淌。司无正的心绪平静不少,他翻身上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是这次离别不同以往,谁也不知道他们还能不能再相见,而相见时又会是什么光景呢?

    再说另一头,荀大义吃了附身女人的甜头,这回又寻了个半大的姑娘,不顾裴之远的阻拦上了身,美滋滋地扭回来,一边照顾清未的起居,一边搭理家中的一切。二鬼在烧毁的房屋边重新搭了个茅草棚,每日夜里随意宿下,虽简陋,倒也能遮风挡雨,况且时下里的节气并不寒冷,他们附身在活人身上也不觉得日子难过,只是清未一直没醒。

    “唉,小公子的确还活着,就是r_ou_身没了知觉。”一日,裴之远在替清未盖被子的时候轻声感慨,“毕竟是树芯幻化而来的躯壳,没那么容易死。”

    “树芯不腐,小公子就不会死。”荀大义站在床边整理书桌上的卷轴,都是裴之远偶尔翻看时弄乱的,“说来真怪,明明树芯都没了,外面那棵夹竹桃树还活得这样好。”

    “因为树芯在这儿。”裴之远叹了口气,目光在清未毫无血色的脸色逗留片刻。

    裴之远蹙眉思索片刻:“就是说小公子现在既是树,又是人?”说完,恍然大悟,“怪不得司大人临走时说了那样的话。”

    “你指哪一句?”

    “他若是战死了,就把院中的夹竹桃树烧掉。”

    “我觉得司大人是怕自己死以后,没有阳寿再分给小公子,到时候小公子就和一棵树没什么两样了。”

    荀大义想象了一下清未指尖冒出嫩芽的场景,无端打了个寒颤。

    “没……没那么恐怖吧?”厉鬼哆嗦起来。

    “怕是比我们想得还要严重。”裴之远不是危言耸听,“你想,小公子之所以能死而复生,一是骨血融入了树芯,二是司大人分了阳寿,若是阳寿没了,他不就成了一棵吸取人骨血的树吗?”

    越说越是可怕,荀大义听得浑身发寒,拿帕子捂着嘴跑出门外,片刻像个女人似的呜咽起来,连天下白都被感染,一鬼一ji在院子里此起彼伏地哀嚎。

    裴之远叹了口气,将清未无力的手臂塞进被褥,起身往门外走。这回半个鬼差选择了一个书生附身,对外称自己是司无正请来的账房先生,而荀大义附身的女孩则是府里负责起居的丫鬟。左邻右舍知道清未被烧伤的事,都觉得他就剩半口气吊着,所以请人来照顾无可厚非,没有人怀疑,何况边境战事紧急,城中人人自危,根本无人关心一个男妻的死活。

    裴之远附身的书生穿过院子,来到井口边挑水,看似瘦弱的双手捏着麻绳轻轻一拎,一桶水毫不费事地升上来。此时天色渐晚,家家户户飘起炊烟,荀大义在前院做饭,也差不多快做好了,裴之远闻着味道,觉得像是饺子。

    厉鬼不会做饭,勉强学来几招,永远都是面条饺子一类的面食,好在裴之远不挑,床上躺着的清未也不需要进食,所以日子还能过下去。

    二鬼对坐吃饭,谁都没说话,气氛沉闷,都为司无正和清未二人担忧。

    府门忽然被人敲响。

    荀大义吓得把碗摔在桌上:“坏了,不会是司大人出事了吧?”

    “不应该,我今日出门打听,听闻八皇子带兵收复了一座城池。”裴之远起身往屋外走,“你去把小公子屋里的灯吹熄,莫要让人进去。”

    他们能感知到清未身体里还有生气,可是在寻常人看来,没有心跳没有呼吸就是个死人,若是让旁人知道他们在屋里养着一个“死人”,到时候事情闹大,连在前线带兵打仗的司无正都要受牵连。

    “好。”荀大义连忙往卧房跑,跑了两步又折回来,“如果……如果来者不善,你千万不要拘泥于鬼差的身份。”

    荀大义说得隐晦:“我们二人以前受司大人和小公子帮助颇多,今日他们蒙难,正是我们报答他们的时候。”

    “还用你说?”裴之远无奈地将厉鬼往后院推,“我有分寸。”说完拎起灯笼,往院前走了两步,天下白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蹿出来,跟在鬼差身后往外走。

    裴之远没走几步,感知出屋外是个活人,心里轻松几分,借着微弱的火光打开门,谨慎地问:“谁啊?”

    只听屋外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喊:“阿正,阿正!”

    “你找谁?”裴之远不耐烦地追问。

    “我找阿正。”门外的男人殷勤地凑上来,肥胖的脸在灯火的映照下泛起一层令人反胃的油光。

    “这里没有阿正。”裴之远的耐心耗尽了,作势要关门。

    “哎,哎!”男人急了,“这位小兄弟,麻烦你通报一声,我是阿正的兄长。”

    “我说了,我们府上没有阿正。”

    “怎么会呢?”男人讪笑着搓了搓手,“我弟弟在城中做官,我问了一路,他们说这就是他的宅子。”

    裴之远愣了愣:“阿正……你是说司大人?”

    “对!”

    “你是司大人的兄长?”裴之远的语气怪异起来,虽然司无正在他们面前从未直说过清未的身份,但这些时日的“嫂嫂”不是白叫的,二鬼早已猜到了他们的关系。

    如今正主找上门来,还是在司无正不在家中的时候出现,裴之远定然要考量考量了。

    “小兄弟,今年沛县收成不好,我是来投奔阿正的,你说我们好歹兄弟一场,再怎么着,他也能给我找个差事吧?”男人腆着脸将手挤到门内,“你快让我进去。”

    裴之远还真的不能让司无正的兄长在屋外干站着,他嫌弃地打开门,放男人进来,却不料男人身后还跟着两个娇滴滴的女子。

    “我的妻妾。”男人自豪地介绍,“这回随我一道来,就是想见见阿正。”

    裴之远被胭脂的味道熏得眉头紧皱:“司大人手头有案子,日前不在城中。”

    “不在城中?”男人闻言,陡然变了态度,“既然阿正不在城中,你一个下人也敢把我关在门外?”

    裴之远拎着灯笼冷笑:“你算个什么东西?”他生前也是堂堂正正的官员,如今被庄稼汉呵骂,自然不会忍气吞声,“且不说司大人不在,我无法确定你的身份,就算你真的是司大人的兄长,地位也不比我这个账房先生好到哪儿去。”

    司无正的兄长名唤司有成,生得肥头大耳,和司无正当真一点都不像兄弟。

    “什么事啊?”这时荀大义从后院来了,拎着盏小小的灯笼,柔声细语,“裴大人,谁来了?”

    厉鬼习惯叫裴之远“大人”,在外人面前也一样叫,那司有成一听,以为账房先生也是官籍的,登时吓得魂飞魄散,念叨着“有眼不识泰山”,不停地给裴之远作揖。裴之远懒得搭理司有成,招呼荀大义带他们去后院休息。

    “哟,司大人的兄长?”荀大义y阳怪气地笑,“真是稀客。”

    女子的笑声透着丝丝怪异,司有成一行人无端打了个寒颤,又见荀大义把昏暗的烛火举到面前,照亮惨白的面容,立时吓得瑟瑟发抖。

    “跟我来吧。”荀大义转身往回走,“司大人不在,家里比较冷清,还请几位见谅。”

    厉鬼穿过院子,指了指烧毁的卧房:“前几日走了水,还未修缮好。”说完,又将灯笼举高些,“那间屋里住了司大人卧病在床的家眷,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家眷?”司有成大吃一惊,“我弟弟成亲了?”

    “司大人早已成亲。”荀大义笑眯眯地回答,”只是身娇体弱,还因为大火受了重伤。”

    “我奉劝各位一句,他住的卧房千万不要进去,否则日后司大人回来问责起来就不好交代了。”

    司有成一众闻言,立刻唯唯诺诺地答允。

    裴之远和荀大义虽然在心里鄙夷这一行人,到底还是给他们安排了间偏僻安静的屋子暂时居住,当然具体如何,都要等司无正回来才能做定夺。

    只是二鬼不知道,司有成面上答允了不打扰屋内的家眷,实际上一心想要看看弟弟娶了怎样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

    第七十八章 战将(6)

    这晚,裴之远和荀大义没有住在茅草棚里,他们担心突然出现的司有成打扰清未,二鬼皆是歇在他卧房的隔壁。

    烛火幽幽,荀大义将灯笼的火光吹熄,见裴之远坐在桌边沉思,忍不住好奇地问:“怎么了?”

    “你觉得司有成说的话可信吗?”

    “司有成……”荀大义冷笑一声,“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司大人的兄长。”

    不怪他们怀疑,毕竟司无正不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说什么二鬼都无法检验真伪,如今将他留下,不过是看着司无正的面子,若是日后司无正回来,不认这个兄长,他俩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将人全部赶出门外。

    “不过你还别说,那两个小妾长得倒是不错。”荀大义轻轻笑道,“也不知道司有成凭什么讨的老婆,各个都美若天仙。”

    裴之远笑他没有见识:“这就算美若天仙了?我看最多算是长得周正。”

    “是啊,还是我们小公子看起来舒服。”荀大义笑嘻嘻地打趣,继而视线转向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清未,眼神里的笑意迅速褪去,“也不知道小公子什么时候才能醒过来。”

    这也是所有人最关心的问题。

    而此刻的清未虽然看起来毫无生气,其实二鬼的对话全能听见,他也自然听见了司无正的话,从而得知了自己死而复生的真相,内心的惊骇在这么多天的等待里硬生生磨成浓浓的思念。

    其实清未刚知道自己的r_ou_身和树芯融合在一起时,对司无正是有埋怨的,谁想变成一棵树呢?可日子久了,他总想起还在沛县时,与司无正的寥寥数面,想起那少年执拗的眼神和眼底不灭的微光,越想越是心悸,最后早就把变成树芯的不快抛之脑后了。

    可偏偏这时,司有成来了,清未听到二鬼的对话,一瞬间寒意遍布——那是他名义上的夫君,亲手夺取他性命的夫君。或许是死而复生以后太久没有恢复死前短暂记忆的缘故,清未就算想起杀害自己的凶手是谁,也一直没有直观地感受到恐惧,而今司有成的出现,彻底激起了他心中的愤懑与畏惧。

    清未自问嫁进司家后勤勤恳恳,每日照顾司有成的起居,比下人还要尽心尽责,不为别的,就为了司家肯给他一口饭吃,可司有成又是怎样对待他的呢?不闻不问都算是好的,有的时候醉酒归来,动轴打骂,无外乎是在烟花场所吃了瘪,又或者是身体的隐疾被发现便拿清未出气。清未当真是好脾气,虽然憋闷但从不反抗,毕竟离开司家,他一个嫁过人的男妻根本无法生存,去给人做工都会受到歧视。

    这样的日子熬了几年,终结于司有成的私欲。

    清未心知肚明,司有成不喜欢自己,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厌恶,因为他的存在就像一根耻辱柱,将司家长子牢牢地钉在上面,司有成醉酒后也说过,每每见到清未就仿佛看见无数人围在自己身边,嘲笑他不能人道。可清未又有什么办法,他能做的就是将分内的事搭理得井井有条,直到那天……

    他已经记不清那天司有成回来时有没有喝酒了,他只记得自己如往常一般宿在偏僻的卧房里。司有成无事不会来,所以清未并未有所防范,可是夜深人静之时,卧房的门突然被推开,紧接着就是踉跄的脚步声,他困顿不堪,下意识地唤了声“夫君”,然后被月光照亮的纸窗上登时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形。

    是司有成。

    清未心里咯噔一声,直觉不妙,又闻到浓浓的酒味,便想着扶夫君去喝一碗醒酒汤,谁知就在他低头穿鞋之际,后脑被钝器击中。一时间血腥气扑鼻,清未跌跪在地上,吃力地伸手想要扶住面前的木椅,谁知手刚抬起来,后脑又挨了一下,等他再次恢复意识,面前一片漆黑,稀薄的空气在狭窄的空间里逐渐流失。

    清未喊过,疯狂地挣扎过,可是毫无回应,那时他便明白,自己已经被封在棺木里埋在了地下,无论再怎么叫喊都不会有人来救他……哪怕后来挖开坟的司无正,得来的不过是一具早已冷透的尸体罢了。

    所以这叫清未如何不怕?曾经将他残忍杀死的人就在府中,带着娇妻美妾毫无负罪感地来找司无正。

    司有成当真没有罪恶感,他借宿在府中的偏房中,心生怨恨,觉得司家的下人苛待于他,毕竟在他出发前抱着一来就能升官发财的美梦,如今不仅没官做,还被两个下人模样的家仆教训,司有成是越想越难看。

    “你干什么,这么晚还不睡?”他的妻烦躁地转身,用脚踢司有成的小腿,“赶了好几天的路,我可是累得很。”

    司有成连忙搂住妻的腰,讨好道:“就睡,就睡,这不是初来乍到不太习惯吗?”

    他的妻闻言,起身拢了拢头发:“怎么,你的弟弟不买你的账?”

    来这儿不过一晚,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司无正府上的下人对待他们并不用心。

    “看来你弟弟并没有把你这个兄长放在眼里。”女人挑起柳叶眉,挑剔道,“当真是没规矩,长兄如父,想来他平时也没有在下人面前提起过你们沛县的亲戚。”

    司有成讪笑不已:“阿正做了大官,自然瞧不上我们这群穷亲戚。”

    “那你该教育教育他。”女人瞪圆了眼睛,自认为话中有理,“就算他做了丞相也是你的弟弟,兄长说什么就要听,不信你去让别人评评理,哪有弟弟发达了就不管兄长的道理?”

    这司有成本身就是个没有主意的,新娶的小娘子美则美矣,性格却刁钻得厉害,没认识司有成之前是沛县街头卖艺的歌女,明知司家长子不能人道,为了荣华富贵依旧选择嫁进来,还拉着卖艺的姐妹一同跳火坑。

    “我听说在朝中做官,每月俸禄多到用不完,你家阿正出去办差不可能随身将所有的银钱都带着,你为何不在府中找找?”小娘子眼睛一转,撺掇司有成,“反正是你弟弟的钱,就算到时候被发现,给兄长用,又有什么关系?”

    “这……这恐怕……”

    女人见司有成畏缩,冷笑着躺下:“你忍心看着我们姐妹俩跟着你受苦?”

    “你想吃苦你自己去吃罢,我们姐妹俩来这儿就是为了荣华富贵,当初你若是没有这个在朝中当兵部侍郎的弟弟,我们根本不可能从沛县一直跟到这儿来。”

    “司有成你想清楚,这不是沛县,这儿是皇城,有的是达官显贵……”小娘子剩下的话被讥笑声淹没。

    黑暗中传来司有成的叹息,片刻一切归于沉寂,但是此刻的司有成已经明白,若是自己再一事无成,自家两个小娘子定会投入他人怀抱,看都不看他这个乡野村夫一眼。

    第二日,荀大义送来了早饭,还算凑合,有白面馒头和各式小菜,二鬼不觉得有什么,当初清未和司无正在时吃得就简单,可是司有成的妻妾却不满意了,她们抱着飞上枝头变凤凰的美梦,一门心思攀附权贵,却不料来到司无正的府邸,过得和在沛县时没什么分别,登时脸色y沉,只是她们不敢对着裴之远和荀大义发火,便把不满都强加在了司有成身上。

    司有成这顿饭吃得如坐针毡,吃完宛若夹着尾巴的狗,灰溜溜地回到偏房,他焦灼地等待片刻,见府中的下人不见踪影,便偷偷摸摸地往清未的房间去了。司有成之所以选择清未的房间 ,也是有所考量的,前日刚进府时,小丫鬟就说了,家眷住的卧房不得靠近,想来司无正看中妻室。既然看中,那屋中肯定有贵重的物品,就算找不到银两,怎么也能翻到些值钱的摆设,到时候拿给两位小娘子看,她们总不会再摆脸色了。

    卧房门前挂着一盏熄灭的纸灯笼,应该是下人昨夜留宿时落下的,司有成将手轻轻搁在木板门上,每推开一点,心都随着轻微的响动跳动不已,一来是紧张,怕被府中下人发现,二来则是激动,觉得司无正做官做到这个地步,必然娶了貌美如花的妻子。

    门被司有成推开了一条缝,幽幽暗香飘来,不似市面上的寻常香料,倒有几分树木的清香。

    “定是位美人。”司有成暗自嘀咕,“倒是便宜了阿正这个不懂情趣的小子……”他迈步进门,贴着墙猫腰往书架边去,刚走两步,就看见屋中被床帐遮掩住的床。

    白色的床帐在微风中微微抖动,仿佛夏夜盛开的白色花朵,司有成迈开的步子又缩了回来,他的喉结微微上下滚动,脑海里浮现出一个罪恶的念头。

    第七十九章 战将(7)

    微弱的阳光从蒙着油纸的窗户外照进来,司有成的身影模模糊糊地映在地上,像一抹蛰伏的暗影。

    房间的门被人打开,躺在床上的清未是有所察觉的,他起先以为是裴之远或是荀大义,但很快就从磨磨蹭蹭的脚步声里听出异样,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如今府中住的可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司有成和他的两个小娘子,无论是谁,只要进了屋,肯定没安好心。

    再说那司有成,傻傻地盯着床帐看了半晌,脑海里浮现出烟花场所女子的音容相貌,竟是单凭想象就认定床上是位美若天仙的姑娘,这会儿早就忘了先前的担忧,一边 y 笑,一边向着床榻靠近,连钱财不都不顾了,自然也将二位妻妾要求的荣华富贵抛在了脑后。

    眼瞧着司有成的手就要贴近床帐,屋外终是传来人声。

    荀大义端着茶水从前院走来,边走边和跟在脚边的天下白说话:“你别啄我的裤腿,这身衣服可不是我做的,是我附身的这位姑娘辛辛苦苦缝的,你啄坏了我可怎么补?”

    厉鬼忧愁不已:“我不会针线活。”

    从院中走来的裴之远闻言,笑了笑:“既然附身了女子,就去学,以后跟着司大人和小公子还能有点用处。”

    “我的用处又不只是缝衣服。”荀大义不服气地嘀咕,咚咚咚地走到门前,手抚上门把时仍旧气不过,松开手转身和裴之远说话,“等小公子醒了,我定要让他评评理。”

    裴之远嫌他聒噪:“评理?你都附身女子了,还有什么道理可讲?”

    荀大义闻言,气恼地将书房的门推开,但目光还停留在院外的鬼差身上:“我又不是你,本来怨气就不足,哪里能频繁附身在男人身上?”

    说起来厉鬼附身在女人身上的确是无奈之举,只不过裴之远与他关系亲近,才总是忍不住调侃几句,但实际上心里还是明白原委的。

    他们二鬼的对话被司有成听了去,这司家的长子听得云里雾里,被发现的恐惧很快就被疑惑取代,“附身”,“怨气”这些词语怎么听,怎么怪异,根本不像是寻常人家下人会说出来的话,倒像是坊间传闻的那些邪魔妖术。

    虽然皇帝三番五次下旨清缴传播邪术的道士,但实际上老百姓对鬼神怀有敬畏之心,就算皇帝说了不许相信,依旧有人隐瞒不报,更有私下里相信这些术法的,在家里设立祭坛,只盼百年之后能够德道成仙。

    很显然,司有成把荀大义和裴之远当做偷偷信奉这些的愚昧之人,心里登时生出几丝优越感,若说一开始他还担心被发现,如今却觉得抓住了下人们的把柄,自己倒成了有理的一方。

    “我不跟你说了。”荀大义懊恼地回头,走进房里,裤腿再一次被天下白叼住,“你这公ji也是有意思,我虽是恶鬼,可也在府中待了这么些天,怎么还跟第一次见我一样?忒凶。”

    司有成闻声迅速躲进床帐后。

    荀大义还在絮絮叨叨地抱怨:“是不是我附身了一个丫头,就真成了你们的丫头?照顾小公子我愿意,如今连公ji都要我照顾,实在是太过分了。”

    “小公子你倒是醒醒,看看他们是如欺负我的。”

    其实厉鬼就是随口念叨几声,并非真的生气,躲在床帐后的司有成却彻底搞不清楚状况了。

    依照小丫鬟的抱怨,他弟弟娶的并非女子,而是和他先前一样,是位男妻,且这位男妻一直昏迷不醒,但是“附身”和公ji又是什么意思呢?

    司有成越听,越是困惑,他偏头往床帐中望,只见朦朦胧胧的白纱映衬下,床上的确躺着一位毫无声息的人影,瞧模样略显消瘦,但身形修长,应该是男人。

    男人也好……司有成咽了咽口水,不知为何想起多年前娶的男妻,他连对方的名字都快记不清了,却还记得那人的腰线弧度极其诱人,当初若不是不能人道,就算不喜欢也定要享用几分,只可惜死得太早。司有成想到这里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清未是如何死的,他比任何人都要清楚,当初醉酒后一时冲动将人打死,酒醒后也没多后悔,只是觉得麻烦,好在清未的家人早已不知去往何处,沛县也没有清未的亲人,所以司有成直接将人扔在棺木里草草掩埋了事,如今想起来唯一觉得后怕的就是乡亲们说,清未下葬当晚似乎有人在坟地边听到了歇斯底里的哭嚎。

    大概是冤魂不散吧……

    就算冤魂不散又能如何?司有成壮着胆子想,这么多年都无事发生,清未的坟地他也年年上香,想来这人早就投胎转世了,想要报仇,下辈子吧。

    “也不知道小公子想不想喝水。”荀大义站在桌边倒了一碗茶,自言自语,“若是成了树,倒不像人,成天喝水。”然后端着茶碗走到床边,掀开床帐,小心翼翼地扶住清未的背,勉强喂他喝了两口水。

    司有成躲在床帐后,依旧看不大清床上人的相貌,只觉得背影颇为熟悉,男妻散落在肩头的乌黑长发似乎在哪里见过,但是他并没有细想,一心指望荀大义快些离去,好让他仔仔细细地欣赏床上之人的相貌。此刻的司有成早就将伦理纲常抛之脑后,完全忘了床上躺着的是自己亲弟弟的男妻,他心中所想尽是快活之事。

    然而世事难料,就在荀大义收拾妥当准备离去之时,一直猫在门口的天下白突然拍着翅膀蹿进屋。

    “你怎么进来了?”荀大义吓了一跳,“快些出去,别打扰小公子休息。”

    公ji黑豆似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了转,不顾厉鬼的阻拦,扑腾着往床边凑,它的翅膀自打断过以后就不大好用,跑起来总是歪歪扭扭,也正因为如此,误打误撞,荀大义反而难以捉住他了。天下白冲到床下扭了扭,又蹦起来往床侧溜达。

    那里正是司有成藏身的地方。

    司有成虽然听见了屋内的闹剧,却看不大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小丫鬟在弯腰追赶着什么东西,可能是老鼠,但想想又觉得不可思议,毕竟这是堂堂兵部侍郎的宅邸,怎么可能出现老鼠呢?后来司有成想起丫鬟和账房先生的对话,觉得在屋内四处乱跑的很可能是公ji。

    ——咯咯哒!

    像是为了印证司有成的猜测,他刚想完,耳边就传来一声高亢的鸣叫。

    司有成大惊失色,循声猛地偏过头,只见一只皮毛油光水滑的大公ji站在床柱上向自己俯冲而来,这胆小如鼠的司家大少爷登时吓破了胆,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直接惨叫出声,一头扎进床帐,“噗通”一声跌进床榻,脑袋狠狠地撞在床柱上,半晌都没回神。

    他虽意识模糊,却感觉到床上还有一人,只是这人没有呼吸,连身子都是冰凉的,司有成渐渐回过神,眼前的画面也清晰起来。

    然而这一清晰却让司有成彻底吓破了胆,原来近在咫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一年多前就被下葬的男妻清未!

    “啊——”这回司有成的惨叫彻底惊动了整座宅院,连在前院打理事物的裴之远也匆匆赶来。

    鬼差进门,见司有成趴在清未身上嚎叫,登时气得火冒三丈,二话不说 起衣袖将人从床上拎起来,别看账房先生一副文弱的模样,但身子里的魂魄却是勉强称得上鬼差的裴之远,于是这一拎,直接将司有成的胳膊拎脱臼了。

    “啊——鬼啊!”司有成眼神空洞,手臂无法动弹就拼命蹬腿,“有鬼啊!”

    “鬼?”荀大义笑嘻嘻地凑过去,对着司有成做鬼脸,“不要这么大惊小鬼,你可知道不仅床上那个是鬼,整座府邸里都是鬼?”

    厉鬼不说不要紧,一说,司有成直接吓晕了过去,片刻身上传来阵阵恶臭,竟是吓到了失禁的地步。

    裴之远y沉着脸把司有成拎到院外,往柴火堆里用力一扔,司有成宛若一滩烂r_ou_,伴随着柴火倾倒的噼里啪啦之声,滚落到墙角去了。

    “你怎么能让让他进去?”裴之远的火气还没消,转身质问荀大义,“平时胡闹也就算了,那可是小公子的房间,若是司大人知道了,你得魂飞魄散!”

    想到司无正,荀大义打了个寒颤,厉鬼心知自己做了错事,不敢cha科打诨,微垂着头一声不吭,只睁着眼睛可怜兮兮地抽鼻子。鬼差明知道他是附身在女人身上故意做出的姿态,心还是软了,刚欲再说几句,荀大义的眼睛忽然睁大,说话也结巴起来。

    “裴……裴大人……”

    “怎么?”裴之远不耐烦地问。

    “他……他他他……”荀大义抬起手,目瞪口呆地说,“他死了。”

    “什么?”裴之远猛地回头,只见柴火堆里飘起一缕幽魂,不是司有成又是谁?

    与此同时,在卧房中躺了多日的清未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又能动了。

    第八十章 战将(8)

    清未费力地抬手,身上的被子仿佛有千斤重,他张开嘴,喉咙干涩一如火烧。

    门外传来裴之远和荀大义的声音。

    荀大义大叫:“裴大人,他被你吓死了!”

    “别胡说。”裴之远压低嗓音低吼,“我们哪里吓唬他了?”

    “……就是吓到他了。”

    “死便死了吧,反正司有成也不是什么好人。”裴之远沉默片刻,豁出去了,“我将他送去地府,你在府中看着那两个女人,再出事,不用我教训你,司大人回来定要你好看。”

    眼神空洞的司有成在柴火堆上坐着,似乎已经忘了他们是谁,一副被吓傻了模样。吓傻也好,免得他去阎王殿的时候瞎说。

    裴之远走过去,伸手拎着鬼魂的衣领用力一提,司有成就被他轻轻松松地拎了起来,荀大义跟在他们身后走到院外,还有些不放心。

    “你去想想怎么把司有成的尸体处理掉。”裴之远面色y郁,“若是让官差发现司大人的宅院里多了具尸体,到时候解决起来很麻烦。”

    “还有那两个女人。”鬼差忧心忡忡,“我瞧着不像是好糊弄的。”

    说起司有成的两个妻妾,荀大义甚是头疼,觉得她们知道夫君不明不白地死了,肯定要闹,于是不再多逗留,转身往书房走,没走两步突然听见屋内传来人声。厉鬼吓得魂飞魄散,先前偷偷溜进去的是司有成,后面再进去的难不成是那两个女人?

    这可真是不得了……

    荀大义火急火燎地扑进门,抬眼就撞见清未靠在床边抱着天下白笑的场景,他揉了揉眼睛,又掐了掐手臂,确认自己没在做梦,然后哭喊着蹿到床边,作势要抱清未的腰。

    清未躲了一下,卧床的时日他已经听出荀大义又附身在了女人身上,可当真见着的时候,他自然不适应,更何况手里还抱着只公ji,于是清未躲过厉鬼,苦笑道:“你这是做什么?”

    荀大义鼻涕一把泪一把:“小公子,你可算是醒了,你不知道这些天……”

    “我知道。”清未头疼地打断厉鬼,“我虽然不能动弹,但还是能听见声音的。”

    “啊?”

    “我能听见。”他平静地说,“所以我已经知道了司无正是用什么方式将我复活,也知道司有成在府中暂住。”

    语气淡然,显然在卧床的漫长时间里考虑完了所有的事情,并且接受了现实。

    但清未也有不知道的事,比如司有成的死。

    “其实……”荀大义颇为不好意思地搓手,“方才司有成死了。”

    清未抱着天下白猛地抬起头:“什么?”

    “小公子,这事儿有些……蹊跷。”厉鬼绞尽脑汁地将之前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描述了一遍,连司有成偷偷潜入书房看见他的事也提了,“他本来没看见你的长相,直到被公ji吓得跌倒,才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你。”

    “所以他就被吓死了?”清未听得目瞪口呆,心里万般矛盾。

    一方面曾经杀害自己的凶手死了,大仇得报,另一方面对方竟然是被吓死的,倒真有些让人哭笑不得了。

    天下白的小脑袋从清未的左手移到右手边,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似乎在想怎么往他怀里拱,不过每次它一动,就被清未毫不留情地按住,最后公ji气鼓鼓地窝在被褥上,拿屁股对着他,一扭一扭地往床里侧挪。

    “那他的r_ou_身呢?”清未本来想说“尸首”,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口去,“怎么办?”

    荀大义也不知道怎么办,坐在床边发愁,顺便把司有成的两个小娘子描述了一遍。

    “凶。”厉鬼直截了当,“不像是好相与的,相貌也不好看,还是小公子你看起来舒服。”

    “和我有什么关系?”他听得哭笑不得,还没从司有成的死里超脱出来。

    荀大义嘀嘀咕咕:“那不是你的……”厉鬼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走到窗边竖起耳朵听。

    不单单是荀大义听见了,清未也听见了,屋外飘来断断续续的歌声,勾人得很,像是柔软的羽毛,从他们心尖上不轻不重地刮了一圈。

    “坏了,那两个小娘子是接头卖艺的。”荀大义狠狠一拍脑袋,抬腿就要往屋外去。

    清未喊住厉鬼:“她们唱便唱了,你急什么?”

    “小公子,这可是司大人的宅院,如今司大人领兵在外,若是让有心人听见府中日日笙歌,到时候皇帝疑心起来,那可就不得了了。”或许是跟着裴之远的时间久了,荀大义也有了些许的远见。

    他闻言深觉有理,掀开被子要下床,但没意识到自己卧床太久,腿脚早已没了力气,还没站稳就倒回床榻,压着了天下白的半边翅膀。

    公ji哀怨地抖抖:咯咯哒。

    清未只好把它抱在怀里,边喘气,边道:“还是你去吧。”

    荀大义连忙跑出门,不过呼吸间的功夫,屋外的歌声就没了,但紧接着传来争吵,两个小娘子哭喊着要夫君,还说再不让她们见一见司有成就去报官。清未听得头疼,将天下白放到床下,扶着墙慢吞吞地换了衣服,在屋外的争吵进行到白热化的阶段时,推门走了出去。

    屋外的阳光对于久卧病榻的人来说有些刺眼,清未眯着眼睛迈过门槛,眼前晃过几道模糊的人影,他愈发烦躁,想来是受了司有成的影响,对两个小娘子也没什么好感。

    “吵什么?”清未懒洋洋地靠在门边,伸手将额前的碎发拂去,愈发看清了院中的景象。

    司有成的两个小娘子正扯着荀大义的衣袖恶狠狠地拖拽,可怜的厉鬼有些怜香惜玉,到底不敢把对待男人的手段用在女人身上,所以看上去格外无助。

    “小公子?”荀大义听见清未说话的声音,愣了愣,“你怎么起来了?”

    他撩起眼皮,笑道:“外头这么吵,我怎么睡得着?”

    说起来清未的性格并非如此,只是面对和司有成有关的人和事时实在没有好脾气,毕竟他们之间的姻缘隔着生死,当年夺命之仇岂是司有成死了就能淡忘的?

    所以清未问完,并不欲得到回答,他慢悠悠地说:“如果不是府中的人,你何必将他们留在府内?”

    两个小娘子闻言大惊失色,她们虽不知道清未的身份,但先前听司有成说过,司无正府中是有亲眷的,如此看来站在书房门前瞧着病恹恹的青年就是了。

    “公子的意思是……”荀大义眼前一亮。

    清未勾起唇角:“若是闲杂人等,就撵出去,免得司无正回来看着心烦。”

    厉鬼得到明确的指示,立刻卷起衣袖,一改先前的懦弱姿态,两手攥住二女的手腕,大踏步地往屋外去。好不容易从床上蹦下来的天下白扭着屁股追过去,用尖尖的嘴巴啄两个小娘子的衣裙,倒是知道护主。

    清未眯了眯眼睛,觉得公ji愈发通灵性,也不知道是好是坏,总觉得……他把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赶走,跟着荀大义往院外踱步,他自然不可能将两个女子赶出院门,他这么做是有目的的。

    果不其然,走到府门前的时候,二女开始讨饶,清未用眼神示意荀大义先停一停,他走上前去,随口问:“你们跟着司有成多久了?”

    “一……一年!”小娘子哭得梨花带雨,说自己是被司有成强抢进门的。

    “强抢?”荀大义眼睛一瞪,”再不说实话我就把你们都扔出去。“

    二女被他一吓,哭都不敢哭,唯唯诺诺地道出实情,原来那年司有成的男妻下葬的消息一出,他们姐妹俩就动了歪心思,她们个经打探,得知司家长子不能人道,寻医问药找来一味能让司有成短暂病愈的偏方,不费吹灰之力就嫁进了司家。

    清未对她们如何和司有成成亲的原委不感兴趣:“那你们知道他的男妻是怎么死的吗?”

    两个小娘子面面相觑,脸上的茫然不像是装的。

    其中一人不慎确定:“据说是因为恶疾,来不及医治就去了。”

    “是啊,我们还跟相公去祭拜过。”另一个补充道,“他平日里不提男妻的事,似乎颇为忌惮,想来……想来也是很敬重的。”

    清未听到这里冷哼一声,将双手揣在袖笼里,低下头一字一顿地问:“那你们可知,我是谁?”

    第八十一章 战将(9)

    二女面面相觑。

    清未勾了勾唇角,想要吓唬人的心思淡了,他仰起头,视线渐渐适应了光线,在两个小娘子忐忑不安的注视下舒了口气。

    他招手把荀大义喊到身边:“让她们住在原来的屋子里吧。”不是他不想动,而是他真的没力气动。

    荀大义也发现了清未的异样,厉鬼扶住他的手臂:“小公子,若是她们再……”

    “无妨。”清未打断荀大义的话,“她们不敢。”

    不是清未托大,而是他从两个女人眼里看到了忌惮,明白她们与司有成不一样,眼神中透着对死亡的畏惧。清未随着厉鬼走回院子,注视着小娘子慌慌张张地消失在房间内,突然停下脚步。

    他问:“司有成在哪里?”

    荀大义打了个寒颤,一瞬间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司无正。清未一直以来给人的感觉都是温柔的,仿佛没有棱角的圆石,发生什么变故都不会生气,但直到今日,厉鬼才发现,他并不是没有脾气,而是最近发生的事情都没有触及清未的底线,而如果触及到底线……

    清未按照荀大义的指示从院子走到柴堆边,即使身上没有力气,还是咬牙抬腿,将司有成r_ou_身上的柴棍狠狠踢开,宛如踢开曾经压在肩头沉重的婚事。

    死去多时的司有成面色苍白,瘫软在墙角里,脸上还保留着临死前惊惧的神情。清未站在原地默默地看了片刻,然后蹲下来近距离观察司有成。

    站在一旁的荀大义只觉得一阵恶寒,注视着清未的目光逐渐凝重。

    “小公子?”厉鬼不放心地拽了拽他的手臂。

    “我没事。”清未头也不抬地说,“荀大义,你不要觉得可怕,我只是想看看这个杀了我的男人。”

    也要看一看这个困住他多年的男人。

    明明和司无正是兄弟,却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清未至今都不敢相信司有成是司无正的兄长。光影从司有成青灰色的面容上滑落,尸斑顺着粗壮的脖颈爬上下颚,他非但不觉得恐怖,甚至还觉得痛快。

    当年被活埋的仇恨,岂是看着司有成惨死就能淡去的?清未觉得这个死法太过便宜了司有成,毕竟除了他,谁也没有品尝过被掩埋在地下,空气渐渐稀薄直到无法呼吸的滋味,生命的流逝清晰地印刻在他身体的每一滴血液里。

    “埋了吧。”也不知过了多久,清未突然起身,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别让人看见。”

    这样的清未让荀大义略微有些恐惧,厉鬼支支吾吾道:“那……那两个小娘子呢?”

    “我来。”他平静地往书房走,脚步虚浮,“你只要不被人发现司有成的死就行了。”

    荀大义唯唯诺诺地应了,等清未走进屋,厉鬼方才感慨,怪不得小公子能与司无正在一起,他们本质上都是一类人,触及到底线时,态度比任何人都要坚决。

    而另一边清未走进屋,立刻回到床边坐着休息,天下白撅着屁股费力地越过门槛,扑腾着靠近他的衣角,等距离足够近,公ji开始扇着翅膀叫。清未把它抱在怀里,心想这ji当真灵性得很,身上也没有寻常家禽的味道,想着想着眼前又出现两个小娘子的身影。

    凭良心讲,女人长得很漂亮,除了眼角眉梢透露出太多算计,堪称美人。

    或许司无正没有遇见他,娶的女子会更漂亮。清未无端想到这一点,忍不住苦笑。也不知道司无正那里怎么样了。

    临近正午的时候,裴之远回来了,依旧附身在账房先生的身体里,进门前不知道清未已经清醒,还在和荀大义抱怨:“还好小公子没见着司有成,这家伙成鬼了还那么令人讨厌。”

    荀大义好奇地问:“他不是被吓傻了吗?”

    “傻是傻了,但是去地府的路上一直都在哭嚎。”鬼差颇为气恼,“我虽然比不得别的鬼差大人,可也算是勾过不少魂魄的,可我从来没见过像司有成这样胆子小的男人。”

    “胆子小?”清未推门走出来,逆光望着附身在账房先生身上的裴之远,“他杀我的时候,胆子可不小。”

    “那是……”裴之远随口应和,紧接着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伸手指了他磕磕巴巴半天也没说出句完整的话。

    这下可把荀大义乐呵坏了,厉鬼刚见到清未醒来时反应也很激动,但能看见裴之远失态实在是不容易。

    “你怎么一副见鬼的表情?”

    裴之远没好气地瞪了荀大义一眼:“我可不是天天见鬼吗?”话音刚落,大家都笑出了声。

    他们当然天天见鬼,因为整个院子里就没有正常的活人。

    既然清未醒了,二鬼的处境勉强算是轻松了些,应对两个小娘子也渐渐得心应手起来,但凡她们提起司有成,皆说出去办差,继而给些银两,二人立刻兴高采烈地离去,只是每隔几天就会上演这么一出,荀大义脾气直,有一回再也忍不住,直截了当地拒绝,却不料二女竟然找到清未面前。

    此时的清未已经能下床走动,只是不能久站。

    “你们的意思是还要拿工钱?”他坐在书房里借着阳光懒洋洋地看一本写满字的册子,“我记得司有成的工钱两天前刚结算过一次。”

    司有成的妻子闻言,眼睛一转:“可这不是又过了两日吗?”

    清未捏着书页的手微顿,偏头若有若无地笑了一下:“你们蒙我呢?”

    他合上书:“你们出去打听打听,哪有三天两头结算工钱的说法,我之前之所以满足你们的要求,不过是看在司有成是司无正的兄长的份儿上,但细究起来,一月结算一次才是寻常府邸的做法。”

    小娘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不甘心。

    一人辩解:“但是我们相公忙到不见踪影,想来很是劳累。”这话就是强词夺理了,简直是欺负清未好说话。

    她们还真是在欺负清末,毕竟他乍一看弱不禁风,根本不是会持家的模样。二女来前曾在私底下细细分析过,觉得一来清未身体不好,似乎常年卧病在床,就算她们闹起来,对方也无法反抗,二来家中只有两个仆从,想来拿她们没办法,所以就算提些过分的要求也不会被拒绝。

    然而小娘子是真的小瞧清未了。

    “你们的意思是……”清未微微眯起眼睛,“因为司有成劳累,所以要拿更多的工钱?”

    女人听出他言辞间的松动,当即变本加厉:“那是自然,我们得要更多的工钱才是。”

    清未没答应也没拒绝,他沉默片刻,问:“既然如此,你们二人又做了什么?”

    二女齐齐愣住。

    “按你们的逻辑,司有成做工才能拿到更多的工钱,那么不做工的人就不该拿钱,也不该住在我们兵部侍郎的宅院里。”他说完,干脆利落地起身,推窗喊荀大义的名字。

    荀大义正在院中晒辣椒,循声推门而入,见了两个小娘子,面露不快:“不是跟你们说了不要来烦小公子的吗?”

    也正是因为二鬼老是这么提醒,二女才以为清未好欺负。

    “罢了,来都来了。”清未挥了挥手,“把她们送出府去。”

    “成。”厉鬼求之不得,卷起衣袖拖着两个小娘子往屋外去。

    司有成的妻妾终是慌了,她们回想起差点被赶出门去的恐惧,后知后觉地明白清未才是整个家里最不好说话的那一个,登时哭得梨花带雨,又是磕头又是讨饶。

    “我会给你们些银子。”清未被哭声吵得头疼。

    小娘子却说:“大人,您给多少银子能让我们两个弱质女子在皇城中生存?”

    “你们还好意思嫌钱少?”荀大义瞪圆了眼睛。

    “不……不不,我们不是这个意思。”二女急得不停辩解,“我们是说这皇城和沛县不同,就算我们想要摆摊卖艺,也比不上寻常酒楼里的歌女,银钱虽然能应一时之需,却不能救我们一世。”

    清未听到这儿,凉凉道:“如何生存是你们自己的事,与我何干?”

    “可……”眼见求饶无望,小娘子垂死挣扎,“我们还要等夫君。”

    司有成还真是个麻烦,那日荀大义趁夜将死尸扛到城外,连埋都没埋,直接扔进了护城河,也不知道二女在等什么。

    当然实话不能说,清未微微蹙眉,转身望了望空荡荡的院落,撂下一句:“那你们住茅草屋吧。”

    他指得是当初荀大义和裴之远为了照顾他临时搭建的草棚,二女哪敢有怨言?感恩戴德地离去,清未却依旧站在府门前,没有离开的意思。

    裴之远早前出门打探边境的战况,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第八十二章 战将(10)

    裴之远没回来,倒是有几个官差先敲响了房门。

    清未没让荀大义开门,自己亲自迎上去:“有事吗?”

    官差客客气气地问:“刚刚护城河里捞上来一具尸体,身上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倒是衣服里有封家书,虽然字迹模糊,但瞧着里面有个名字像是司大人的名讳。”

    清未一听就知道荀大义将人扔进了护城河,一时又好气又好笑,只是面上不显:“各位官差,你们应该知道司无正不在府上,若捞上来的当真是司家的人,我也无法辨别。”

    官差们想了想,告辞离开了,倒不是他们不尽责,而是护城河里一年到头淹死的人太多,就算有线索,辨认起来仍旧不容易,况且这还是兵部侍郎的府邸,倘若死的真的是司家的人,早就闹得满城风雨了。

    于是司有成的事儿不了了之,倒是荀大义难堪了许久,一直跟在清未身后道歉。

    他并不生气,只是无奈:“不是说了让你把人埋掉吗?”

    “我……我想着扔河里是一样的。”荀大义支支吾吾,“小公子,我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第18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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