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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节

    嗔怨 作者:冉尔

    第12节

    司无正心情y郁,与厉鬼斗嘴:“怎么没见裴之远抱怨?”

    “裴大人也累。”

    “我看只有你消极带懒。”

    清未被他俩吵得头疼,端着茶壶倒了两碗茶,重重地磕在桌上,司无正和荀大义瞬间噤了声。

    厉鬼喝了一小口茶水:“纸人呢?”

    他说还在屋顶呆着呢。

    “我去找它玩儿。”也不知道怎么玩,清未站在屋檐下看着荀大义哼哧哼哧地往屋顶怕。

    司无正自然还是说风凉话:“也就纸人不嫌他烦。”说完又笑,“嫌烦也说不了话。”

    又是无事可做的一天,连下棋都索然无味,清未拿了好几卷书消磨时光,司无正坐在他身旁捏着太监服蹙眉沉思。

    荀大义在天黑前回了贤妃娘娘的寝殿,照他的话说,贤妃宫中的掌事嬷嬷并不严厉,甚至可以算得上冷漠,只在所有新来的太监进宫的那一晚训过一次话,后来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他们二人用过晚膳,开始讨论要不要换上太监服。司无正的意见是有备无患,而清未却觉得今夜依旧不会出变故。

    然而就在他们争辩不休时,屋外的风不知何时静了下来,起先清未并没有意识到反常,还拉着司无正的手蹙眉道:“你准备夜夜不睡,等新来的太监进宫?”

    他不满:“明日让荀大义去贤妃宫里打探何时会有宫人被送进宫不是更好吗?”

    说话间,寒意涌动,清未只顾往司无正怀里贴,言罢余光里忽然闪过一道黑影,他猛然惊醒,捂住司无正的嘴,惊恐地注视着窗边的人影。

    桌上的烛台还没有熄,所以窗纸上映出来的黑影格外清晰,是个女人,身材窈窕,静静地站着,正隔着纸窗盯着他们二人。

    司无正浑身一僵,将他搂在怀里一动不动,清未屏住呼吸,就在他思考门外的人影会不会有所行动的时候,令人头皮发麻的事情发生了:寂静的夜里,窗外清晰地传来指甲滑过墙面的沙沙声,是门外的人影抬起了手臂,手指越来越靠近纸窗。

    窗纸上陡然出现五根手指的影子,与寻常人不同,这影子长得过分,简直不像是人手,继而又是一身闷响,纸窗被戳开五个小洞,清未这才明白为何影子怪异,原来那细长的前端是五节青灰色的指甲。

    他倒吸一口凉气,只觉y风扑面。

    “你别动。”司无正冷不丁出了声。

    “什么?”清未尚未来得及反应,司无正已经扑到床边,拿起了刀,他脑子里嗡得一声响了,“别!”

    可惜已经太迟了。司无正走到窗边,手起刀落,直接将伸进窗内的指甲齐齐斩断。

    “啪嗒”,指甲落地化为了黑色的烟雾。

    清未松了一口气,然而与此同时,被戳破的纸窗外闪过一双血红色的眸子,他与司无正同时定住。那是一种宛若实质的寒意,与他们先前见过的任何厉鬼时的感觉都不同,仿佛浸入混着冰碴的河水,冷冽的气息从头笼罩到脚。

    但是那双眸子只出现了一瞬,继而就消失不见了。

    蜡烛爆出一朵小小的灯花,清未回过神,扑过去抱司无正的腰。

    司无正低下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丝苦笑:“我觉得……”

    “什么?”

    司无正却不再说话了,将刀收回刀鞘,转身毫无预兆地抱了他一下。清未把脸贴在司无正的颈侧,感受到了些微的冷汗,他不由怔住,依照司无正的性格,见到再厉害的厉鬼也不会害怕,怎么这次……不过他也未细想,先出门从外面看被指甲划破的窗户。

    不看不知道,这一看,清未也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来不仅纸窗上有洞,连窗户下面灰白的墙面上都多出五道深深的划痕,这指甲若是戳在人身上,再健壮的人不死也得没掉半条命。

    “纸人呢?”司无正也看见了墙上的痕迹。

    话音刚落,纸人就从墙角飘了出来,他眸色黯淡,胸口还多了一道shi淋淋的掌印。是方才窗外的厉鬼留下的。

    “糟了。”司无正神情微变,“贤妃宫中要出事!”

    清未闻言,连忙从卧房中抱出两身太监服,与司无正匆匆换上,继而推开偏殿的门,借着昏暗的宫灯烛火飞奔。

    整座皇城都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犹如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不知哪一秒就会掀起滔天的巨浪。他提心吊胆地跟在司无正身后,也是他们幸运,一队巡夜的侍卫都没遇见,等到了贤妃娘娘的寝殿前,二人同时松了一口气。

    幽幽烛光在高墙内闪烁,偶有移动的光源,大概是巡夜的太监在院里走动。

    司无正试探地推了推宫门,红色的木门竟然没有落锁,约摸是嬷嬷经常深更半夜接宫人进宫的缘故,也正好方便了他们的潜入。

    和荀大义的描述一样,贤妃的寝殿乍一眼看上去和别的寝宫没有什么区别,只是装饰奢华,连巡夜的太监手里都拎着描金边的灯笼。清未与司无正躲在一簇郁郁葱葱的竹林后,悄无声息地沿着墙根小跑。贤妃宫中的巡夜太监每隔一炷香的时间就会轮班换岗,他们要是想从墙根潜入宫殿,就得在一炷香的时间内穿过空荡荡的院子,再登上殿前的门廊。

    说起来一炷香的时间并不短,但只要司无正和清未不小心发出了声响,随便哪个宫人一回头,他们的计划就落空了。

    “等会我先走。”司无正趁太监们远去,压低声音和清未商量,“若是被发现,你不必管我,直接回偏殿。”

    清未犹豫了一下,明白司无正的意思,咬牙点头。

    “就算贤妃将我抓住送到皇上面前,皇上也不会拿我怎么样。”司无正怕他担心,还是解释了一下。

    “你小心。”清未见巡夜的太监拐入假山的y影,轻轻推了司无正一把。

    司无正顺势一滚,身形出现在洒满月光的院子里,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盯着司无正弯腰的身影,攥着拳头屏气凝神。司无正身手不凡,眨眼间就走到了院子正中,可不远处已然飘来一团暖黄色的光,那是下一批巡夜的太监正在往院中来。

    清未心急如焚,司无正正在院子中央进退不得,若不能赶在太监们靠近前躲到门廊下,就真的要被发现了。很显然司无正也发现了这一点,他左脚点地,不再小心翼翼地行走,竟直接扑向了廊下,如此一来,的确能赶在太监们到来之前躲好,却也发出了轻轻的闷响。

    “谁!”太监举起宫灯。

    廊下隐隐传来一声猫叫。

    “原来是猫啊……”太监无趣地转身继续往前走。

    大概是这个小cha曲打消了太监巡夜的积极性,等清未提心吊胆地穿过院子,趴在司无正身侧,温暖的灯火才靠近。

    可穿过院子仅仅是第一步。

    “我们最好能先找到裴之远,他应该将贤妃宫中的情况打探清楚了。”司无正等太监离去,起身贴着墙潜入y影中。

    清未虽然离司无正很近,但却看不清这人在做什么,只听见细微的摩擦声,片刻又传来微弱的一声“吱呀”。

    原来是司无正把房门打开了。

    他们一前一后进了门,司无正顺手将门掩上,片刻太监从门外经过,时间卡得正正好。清未总算松了一口气,他们安全地潜进了寝殿,他这才有心情打量屋中陈设。屋内没有点蜡烛,很可能只是个偏僻的库房,月光从纸窗间朦胧地穿过,映亮落满灰尘的桌角。

    司无正说:“我们是从偏门进的寝殿,这间房前守卫也不森严,很可能就是下人存放杂物的库房。”

    第四十八章 井妖(8)

    如此一来,他们暂时不用担心被发现了。

    奈何别人无法发现他们,他们也无法在库房里寻出新的线索,况且若是点了烛火,门口巡夜的太监亦能察觉出异样,所以司无正和清未只能坐在被月光照亮的窗下,一遍又一遍重温屋外太监机械的脚步声。

    他们交谈的时间也受太监的脚步快慢影响,每次司无正都在脚步声消失时开口,再在脚步声再次出现的瞬间噤声,不过司无正要说的话也没有太多,清未靠在墙上安静地听了片刻,两个人就陷入了无边的沉默。

    好在即使不说话,两颗心都是靠近的,司无正抬手把他搂在怀里轻轻叹息。清未身前是蕴藏着不知道多少妖邪的浓稠黑暗,背后却是皎洁的月光,他忽然有些自暴自弃,想着贤妃宫中的事干脆不查了,他与司无正偷偷溜出宫,找个无人的乡间了此残生。然而也只能想想,清未自己都有无法释怀的过往需要探查出真相。

    夜在离去的时候与晚风藕断丝连,天边的鱼肚白频频被厚重的y云遮盖,以致于黎明的光刺破黑夜时,光芒过分耀眼。

    按理说天亮了,门前巡夜的太监就该离去,可缓慢拖沓的脚步声依旧在屋前徘徊。

    司无正起身活动酸涩的身体,也借着晨曦的微光打量库房内的景象。这里果然是个类似于库房的偏殿,大部分器皿都盖着落灰的白布,远看层峦叠嶂,仿佛绵延的山丘。司无正走到最近的书架边,捂着口鼻翻看架子上的书,都是些陈年的画册,别说皇宫里了,就算是长安城的寻常百姓,如今也不稀罕看这种册子,屋子里的摆设实在是有些年头,司无正又从书架走到墙角的柜子边。

    柜子里放着大大小小的花瓶,还有雕刻ji,ng美的石雕,只是通通被灰尘遮去了光鲜亮丽的外表,怪可惜的,不过这些装饰品贤妃恐怕是见得多了,已经生不出怜惜之心,所以才把它们扔在无人问津的角落里。

    又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太监从门前经过。

    清未没有和司无正一同观察屋内的摆设,他趴在门边,想要看清屋外的景象,但朦胧的纸阻隔视线,他忍不住用手指轻轻戳了一个洞,趴在门上往外望。院中还如昨夜那般荒凉,泛黄的树叶飘落在廊下,都没有下人来打扫。

    不知不觉一炷香的时间到了,迟缓的脚步声出现在风里,清未原先没有仔细听,此番趴在门上才分出心神侧耳倾听。不同于常人走路,这太监似乎因为疲惫,步履拖沓,每走一步都像是费力地抬起脚再踩下去,后面还紧跟着衣衫扫过地面的细微声响。

    他偏过头,眼睛被刺眼的光照得睁不开。

    院子里出现一道暗红色的身影,清未微微怔住,因为门上的洞太小,他看不清来人全貌,只能看见半角在地上蠕动的衣衫。

    难道门外巡视的竟然不是太监?

    清未心里一惊,趴在门上心惊胆战地往外看。那道暗红色的身影机械地迈着步伐,绕着库房门前的院子行走,一刻不停,手里还拎着烛火黯淡的灯笼。此时明明是白天,清未却看出一身冷汗,觉得寒意刺骨,手脚发麻,他忽然意识到夜里绕着屋子巡视的很可能不是太监,而是这个人鬼不分的身影。

    可太监是何时走,这个人影又是何时出现的呢?

    清未不知道,他只知道那道暗红色的人影慢慢消失在院子另一侧,而地上留下了一串shi漉漉的脚印。

    “司……司无正……”

    司无正还在观察屋中的摆设,头也不回地问:“怎么了?”

    “不对劲。”清未抬起头,“外面……”

    司无正听他提到外面,终是转身往门边走,走到快要靠近清未身边时,眼里突然涌起浓浓的惊骇,几乎立刻扑过来将他压在了地上。

    清未的头磕在墙角,一时间天旋地转,两耳嗡鸣,他还未来得及开口呻吟,嘴就被司无正捂住,而原来靠着的门上已然多出五个细小的洞,与在偏殿窗上出现的一模一样。清未心脏狂跳,求助似的望着司无正,司无正却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

    恐惧仿佛暗夜里涌动的潮水,慢慢吞噬他的心智。清未一直以为自己不怕鬼怪,毕竟他也不是正常的人类,可他们原先碰见的鬼怪虽有害人之心,却不像此番遇见的邪祟,举手投足间处处透着杀机。况且以往的厉鬼在日光下行动大都收到限制,只有它,哪怕天亮了也肆无忌惮。

    清未浑浑噩噩地想,刚刚若不是司无正奋力一推,他的脖颈上此刻应该多了五个血窟窿。

    门外的人影许久都没有挪动,就在他们以为对方已经离去时,血红色的眼睛突然出现,悬在洞眼外往屋内瞧。

    清未无法用语言形容那双眼睛,但他知道,就算真的是人类,也要经历过无数血腥的过往才能散发出如此怨毒的恨意。

    人影没有看见紧贴着门的他们,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了。

    司无正松开了手,清未得以大声喘息,他们互相凝望,眼神里都弥漫着惊骇:那个在偏殿里出现过的邪祟当真来到了贤妃宫中。

    “怎么办?”清未趁着脚步声远去,急切地握住司无正的手,“她在外面不肯离去,我们岂不是被困在这里了?”

    司无正比他冷静:“话不能这么说。”

    “我们有一炷香左右的时间可以穿过院子,原路返回,但这样,贤妃宫中发生的事我们就不能亲眼见证了。”

    “可她一直在门前徘徊,我们根本无法深入宫中。”清未的嗓音里染上了颤栗,“司无正,那是厉鬼,怨气比我们遇见的任何一个鬼魂都要深,你看见她的眼睛了吗?那里面……根本没有丝毫人类的情感。”

    他的意思是若是正面相遇,他们没有丝毫的胜算。

    可司无正咬唇摇头,说:“你不明白,我的刀可以砍断她的指甲,那么……应该也是能对她造成伤害。”这个回答太过模棱两可,连清未都感受到了隐瞒的意味。

    他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想做什么?”

    “嫂嫂,你让我试试。”司无正边说,边起身,手也扶在了门上,是要推开的架势,“总比我们一起困在这里要强。”

    哪知还不等清未阻止,荀大义就大呼小叫地跑进了院子。

    “不干了,不干了!”荀大义估计怎么都想不到司无正和清未正在偏僻的库房里,还一个劲儿地兀自抱怨,“天天都要扫地,扫什么地?连根头发丝儿都没有……”

    然后院里又来一人:“你赶快回去,要是被嬷嬷发现,肯定打发你去看守库房,到时候司大人问起来,看你如何交代。”原来是跟来的裴之远。

    荀大义颇为不平:“司大人总是欺负我,就算我打探出消息,他也不会给我好脸色看。”

    “那你倒是去打探?”裴之远忍笑训斥,“我就没见你对贤妃宫中的事上心,天天偷懒。”

    “裴大人,这不怪我啊……那个嬷嬷好奇怪,只让我们打扫贤妃寝殿前的院子,除了休息的卧房,别的寝殿根本不许我们去。”

    裴之远叹了口气:“这寝殿说怪不怪,说不怪又处处透着诡异,只可惜我们不能及时把情况告诉司大人,要不然大家一起商量,肯定能想到好对策。”

    说来离奇,二鬼出现在院中早已不止一炷香的时间,拖沓的脚步声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们对视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荀大义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这厉鬼一如既往的胆小如鼠,哆哆嗦嗦好半晌才看清来人,脸红得跟个猴屁股似的。

    “你们也在啊……”厉鬼抓着裴之远的衣袖爬起来,又反应过来,“你们怎么在这里?”

    司无正哪里有心情和荀大义废话,直接将裴之远拉进库房,问他有没有什么发现。

    裴之远刚欲开口,就瞧见了门上的五个指洞,面色r_ou_眼可见地白了:“不得了……”

    “怎么了?”清未急忙追问,“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不是我知道什么,而是这次的事情棘手了。”裴之远面色凝重,“想必你们应该还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厉鬼也分三六九等,末的,就跟荀大义一样,占着个厉鬼的头衔其实没比寻常鬼魂强上几分,可顶尖的,就是连鬼差都奈何不了的冤魂。”

    很显然,裴之远觉得在门上留下五个空洞的鬼魂是后一种。

    第四十九章 井妖(9)

    于是这事儿麻烦了。

    荀大义听了前半句话,立时打起退堂鼓,趴在门边盯着指洞发怵:“司大人,咱们和皇上说一声直接出宫吧。”

    “这事儿太大……”厉鬼哆哆嗦嗦地蹲在门下,“我可不想被它吃掉。”

    司无正微微挑眉:“那你把房子晗吃掉的时候怎么没想到有一天也会被别人吃?”

    “不瞒你说……”荀大义干呕了一声,“咬第一口的时候我就后悔了,但架不住生气啊,脑子一热就把他吃掉了。”语气竟然还有点委屈。

    清未听得又是恶心又是好笑,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小太监的脑袋,荀大义立刻凑到他身边,叽里咕噜地劝:“公子,你去和司大人说说呗,他只听你的话。”

    可惜屋子就这么大,荀大义再如何压低声音,也逃不过司无正的耳朵。

    “你想走可以走。”司无正冷冷道,“我不拦着。”继而话锋一转,“但你若是出去了,就别回来了,以后我也不想看见你。”

    这话等同于变相的威胁,若是荀大义一个小厉鬼当真在外游荡,早就不知道被哪儿的鬼差收了。

    荀大义果然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别别别,我不走,司大人,我还指望你帮我逮住首辅大人那个j,i,an臣呢!”说完,跑到司无正身后敲背捶腿,一副殷勤的模样。

    眼瞧着话题即将跑偏,裴之远连忙cha话:“司大人,不是我危言耸听,这邪祟很可能不是我们几个能制服的。”

    其实司无正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如今已经被赶鸭子上架到了这种地步,身后还压着虎视眈眈的皇帝,不是想退缩就能退的。

    “罢了,暂且不说我们的问题,你先说说这些天在贤妃宫中的发现吧。”

    他们四个盘腿坐在廊下,因为顾忌先前的人影还会再次出现,所以坐得离门很近。此刻临近正午,阳光明媚,远处隐隐传来小太监们的窃窃私语,这座隐藏着秘密的寝殿与旁的宫殿没有半分区别。

    裴之远老成地摸了摸下巴,奈何他附身的小太监没有胡子,所以摸了个空,颇为尴尬:“咳……这个贤妃,说实话我与荀大义都没有见到过,只远远地瞧见过轿撵。”

    “不过我昨日打扫院子的时候偷听到了娘娘身边宫女的谈话,说她最近几日又开始梦魇,甚至出现了离魂之症。”

    清未不解:“离魂说的可是民间那种夜游症?”

    “是了。”裴之远点了点头,“若是寻常梦游倒也无妨,找太医开几副安神定心的药喝上两天就好了,可那些宫女们说贤妃每每梦游,就会坐在寝殿里刺绣,一绣就是一整晚。”

    听上去倒不是很吓人。

    “那他绣的是什么?”司无正蹙眉问。

    裴之远竟摸了摸臂膀,像是畏寒般缩着脖子:“绣的是字……”

    “什么字?”司无正追问。

    “李政思。”裴之远含糊地解释,“那个被烧死的六皇子的名字。”

    哐当一声闷响,架子上的花瓶随着司无正的起身跌在地上四分五裂,清未吓得跳起来,荀大义也猛地扑向门边。

    “司大人……”裴之远苦笑着摇头,“您……”

    司无正愣了愣,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又坐下来扶额喘气:“你确定贤妃绣的是这个吗?”

    “原先不确定。”裴之远从袖笼里取出一段白布,“可等我看到这个的时候,不信也得信了。”

    宫中的布料纹路细腻,端在掌心有如流水,司无正双手颤抖,接过绸缎,起先并不展开,只攥着,指尖发白,继而猛地一抖,白布顷刻间随风飞舞,“李政思”三个血红色的字映在布上,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清未有一瞬间觉得那三个字不是绣的,因为颜色太过暗沉,宛如干涸的血迹,但靠近以后,他发现那是丝线沾了水。说来也怪,白布上没有丝毫的水痕,唯独绣字的丝线处处透着shi意。

    “你从哪里找来的?”司无正死死盯着绸缎,面上的神情彻底变了。

    裴之远呆呆地伸手指向门外:“贤妃娘娘宫里的小宫女觉得……觉得这些绸缎晦气……都拿去宫门外烧了,这是我偷来的。”

    司无正闻言面上涌现出扭曲的恨,须臾又变成悲哀,最后垂下头,攥着绸缎按向胸口,凄凉地笑:“晦气?晦气!”

    被蒙在鼓里的清未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握着司无正的手腕轻声劝。可司无正毫无反应,目光黏在绸缎上仿佛着了魔,任他怎么说话都不理,后来干脆将他们拉到屋内,关上门,自己坐在廊下沉默不语。

    “到底是怎么回事?”清未再好的脾气也来了火起,“裴之远,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裴之远和荀大义靠着门支支吾吾,没人说得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裴之远含糊地劝:“这事儿……你得给司大人些时间。”

    他揣着手,偏头望屋外纹丝不动的人影,那五个指洞透进来些许的微光,也让他看见司无正头上的发冠。

    其实清未已经猜到了一些事情,因为司无正可以随意进宫,因为他年纪轻轻就做了大理寺丞,又因为德妃相关的事情这人都讳莫如深……只是清未不明白,若是真相当真那般可怕,“司无正”这个人到底是谁。

    二鬼察觉到了他们之间微妙的氛围,绞尽脑汁地转移话题。

    “你们什么时候来偏殿的?”裴之远搓了搓手,“昨夜我与荀大义想溜出来看看,可门口侍卫看得紧,一直没找到机会。”

    清未便把夜里发生的事简单地说了,然后犯愁:“那鬼一直绕着这座偏殿,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我们的缘故。”

    “若是发现了,为何要绕着偏殿打转,最后还只是戳破了房门?”裴之远百思不得其解,“你们说奇不奇怪,这个邪祟似乎一直在‘看’你们,它到底在看什么?”

    话音刚落,司无正“砰”得一声推开门,神情已经平静很多,甚至还对清未笑了笑:“我想过了,咱们今夜还躲在这里。”

    裴之远和清未都没什么异议,就胆小的荀大义抖了抖,委委屈屈地说晓得了。

    “你们先回去。”司无正思忖片刻,嘱咐道,“不能让掌事嬷嬷发觉出人少。”

    两个小太监闻言,急急忙忙地道别溜走了。

    清未坐在屋内一言不发,待司无正的手向自己伸来时,下意识地躲了一下。原先避嫌是因为嫂嫂的身份,如今……却连司无正到底是谁都分不清了。

    “你这是……何意?”司无正果然察觉到了他的躲闪。

    “我现在有些乱。”清未抓住一角衣衫,用力地攥着,“你给我些时间。”

    说完仰起头,逆着光,他看不大清司无正的神情,但他也实在是不想看见对方眼里受伤的情绪:“我并不是怪你的意思,莫多心。”

    话尽于此,司无正也只好说:“你只需记得,我喜欢你的心是真的。”

    清未着实被这句话震了一下。

    但他们现在身处贤妃宫中,首要任务还是对付邪祟。没了两个附身太监的鬼魂,偏殿里安静不少,司无正与清未对坐在廊下,商讨下一步该怎么做。

    司无正主张穿着太监服去打探消息。

    不过清未并不赞同,他说:“就算穿了太监的服侍,白日里看你的气势也不像是个太监,倒不如让我去,还能装得像些。”

    司无正忍俊不禁:“你这是说自己像太监?”

    “你竟还有心思开玩笑?”他颇为无奈,解释自己没习过武,手无缚ji之力的书生模样自然更不容易引起怀疑。

    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司无正又收敛神情:“但这样,我岂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清未却说不然:“你还记得一开始皇上告诉你的那些关于贤妃娘娘的事情吗?”

    一切的开端都源于贤妃的一场梦,梦里有一口古井,而井中爬出了邪祟。

    “我原先当这是贤妃娘娘的梦魇,并未细想,如今却觉得这口井是关键,虽然贤妃宫中没有井,但不代表整座皇宫里没有井。”

    清未的分析条理清晰,司无正也猜出他想要做什么:“你是让我去找井?”

    “嗯。”

    “其实……不必了。”司无正搁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动,“若是我没记错,以前德妃的宫里就有一口井。”

    即使清未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乍一听德妃娘娘宫中有井,心还是一沉。他已经猜出司无正与德妃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贤妃梦魇时梦见的当真是德妃宫中的场景,那这个邪祟岂不是……他立刻将荒诞的猜想从脑海里赶去,抓着司无正的手站起来。

    第五十章 井妖(10)

    “无论如何待在这儿是找不到线索的,我先去前面当差,你去看看德妃宫中的井。”清未说得犹豫,临别前还摸了摸司无正微凉的脸颊,“天一黑我们就在这儿会合,别忘了。”

    离开偏殿时,清未回头望了一眼,司无正孤身一人往寝殿外走,影子在院子里拉得极长,看上去格外落寞。

    其实清未让司无正走也抱着私心,若是真相当真和他想的一样,那么司无正留在偏殿,见了冤魂,肯定不知道如何自处。他想到这里叹了口气,收拾心情往正殿靠近。

    贤妃的寝殿白日看起来很正常,许多小太监拿着扫帚打扫小道上的落叶,清未沿着路低头行走,趁无人注意,也拿了把扫帚。可能是贤妃的寝殿太大,再者不停的有新宫人进宫,清未的出现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大家各司其职,甚少有人交头接耳,有的也是……荀大义。

    刚刚溜走的小太监正蹲在角落里和几个同样无所事事的太监嗑瓜子,裴之远拎着扫帚无奈地叹息。

    清未思忖片刻,走过去拍了拍裴之远的肩。

    “啊……”裴之远愣了愣,示意他瞧荀大义,“打探消息呢。”

    荀大义这个厉鬼,关键时候还是能派上些用场,尤其是打探消息,裴之远过于正直,和小太监说不上几句话就冷场,更不用说聊贤妃这么私密的话题了,反观荀大义,一掌心的瓜子就能换来一堆秘密。

    清未便和裴之远一同扫地,趁机偷偷谈话。

    裴之远边扫地边叹息,说:“其实啊……贤妃娘娘的梦魇不离十是被附身了。”

    “就跟被你们附身的太监一样?”

    裴之远想了想:“一样,又不一样。”

    “为何这么说?”

    “因为……”裴之远把扫帚柄夹在胳肢窝里,掰着手指跟清未细数原因,“首先,我和荀大义的怨气都不深,不足以让人梦魇,其次,我们附身的目的不一样,这两个太监不过是我们随意挑选,并非刻意寻找来的r_ou_身,贤妃娘娘却不同,若是邪祟并不是有意借用她的r_ou_身,为何还要刺绣呢?”

    “贤妃娘娘是如今圣上面前的红人,六宫中就数她最能接进皇上,如果邪祟有什么话想传递给当今天子,只有贤妃是最合适的人选。”

    天边刮来一阵冷风,地上的枯叶打了几个漩,清未拄着扫帚沉默半晌,问:“听裴大人的意思,是已经认定邪祟的身份了?”

    “不是认定。”裴之远把飞起的树叶扫到墙角,“是……事实大抵如此。”

    “你说,这深宫六院里有冤屈的人会少吗?能承受着龙气作乱的邪祟,一来的确凶厉,二来只怕是连皇上都有亏欠她的地方。”

    裴之远说完,他们又静默了会儿。

    其实不用裴之远说,这些道理清未也明白,他只是不愿意相信那个不断游荡在他们周围的邪祟是德妃娘娘的冤魂罢了。

    世间种种太过繁杂,不论是人也好,是鬼也罢,竟都逃不开一个“情”字。

    远处忽然有太监拔高嗓音唤:“贤妃娘娘起驾!”

    四周的小太监闻声跪作一片,裴之远也拉着清未匍匐在地上。他听着抬轿撵的下人沉闷的喘息,伺机抬头,奈何贤妃离他实在太远,清未只瞥见层层纱帘中的倩影。

    贤妃进宫的时日不短了,瞧着身影却像是少女,当真是岁月匆匆也格外怜惜美人,怕是脸上也寻不出什么年龄的痕迹。不过就算寻得出,皇上顾忌首辅在朝中的权势,一时半会也不会冷落了她,当真是仗着母家,哪怕一辈子膝下无子,在宫中的地位也无人超越。

    贤妃娘娘出行的阵势极大,清未的膝盖都跪疼了,宫门才关上,而宫门一关,整座寝殿都像是松了一口气,连带着扫地的小太监们也活络起来,甚至还有几个蹲在地上弹石子,或是拿碎银子赌钱。这时荀大义也看见了清未,嗑着瓜子一步一颠地过来。

    张口就问司无正的去向。

    清未好笑地望着厉鬼:“他去查古井了。”

    荀大义瞬间松了口气,坐在一旁的花圃边嘀咕:“我算是明白了,这些太监都和我们一样,没进宫几天,稀里糊涂的,还不如我知道的多呢!”

    “要我说,咱们不潜进寝殿亲眼见一见贤妃梦魇的模样,是彻底找不到线索咯。”荀大义说完,挥手把瓜子壳扔到草丛里,被裴之远狠狠地瞪了一眼,又灰溜溜地跑过去扫。

    清未跟着扫了会儿地,因为贤妃不在宫中,所以神经全然没了先前的紧绷,但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死而复生以来,他基本上没和司无正分开过,此番在宫中为了贤妃与德妃的纠葛逼不得已分头行动,他心里其实是没有底的。

    因为清未是人,哪怕死过一回,依旧是人,与荀大义和裴之远这些鬼魂不同,他再死一回怕不是就真的死掉了。而司无正虽然瞧着也是寻常人类,但清未能感受到不同,不仅仅是身份地位,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比如司无正的刀能削断厉鬼的指甲,比如是半个鬼差的裴之远都对司无正颇为客气。

    说到底清未才是所有人当中最没用的。

    他揉了揉眉心,把纷杂的想法抛之脑后,专心地思索起如何潜入寝殿。

    裴之远说:“贤妃娘娘的寝殿每时每刻都有人把守,门前两名护卫,门外还有十二人为一组的巡夜兵,若不制造出点混乱,这些人势必死守宫门,不放任何人进去。”

    清未点头:“这的确是我们潜进去的最大难点。”他扫了荀大义一眼,见厉鬼猫在草丛里薅枯草,忽而心生一计。

    “寻常的事肯定不会惊动寝殿的守卫,但如果是着火了……”

    裴之远和荀大义听得皆是眼前一亮。

    “这法子好,着火了大家都会帮忙救火,就算是守卫也不可能干站着看寝殿烧起来。”

    得到二鬼的认同,清未松了口气:“那现在咱们只有一个问题,宫中禁止宫人携带火石,寻常打火的东西也一律不许有,咱们怎么生火呢?”

    “这倒不难。”司无正扯过在一旁兴奋的荀大义,“这家伙是厉鬼,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用怨气点燃几颗火星还是可以的。”

    “你怎么不点啊?”荀大义不满至极。

    裴之远轻哼一声,揣手道:“我以后可是要当鬼差的鬼,若是被阎王爷发现我故意放火烧皇宫,业绩就不好看了。”

    荀大义气得“你”了半晌,最后懊恼地蹲下来:“行吧,反正我就是个无人心疼的小厉鬼,你们都欺负我。”结果话音刚落就被荀大义踹走了。

    清未听得于心不忍,觉得是自己的法子害了荀大义。

    “没事儿。”裴之远不以为然,抬手拍他的肩,安慰道,“我吓唬荀大义呢,他这种厉鬼,除了我这种半吊子鬼差,别的鬼差大人根本懒得管,阎王爷日理万机,哪里会在乎他点燃了哪朝哪代的皇宫啊?”

    于是这事儿就这么说定了,清未趁着天没黑,拎了两盏灯笼去偏殿前等待司无正,可司无正并没有回来,他虽然焦急,却也无计可施,只得把其中一只灯笼藏在偏殿的门后,自己拎着另一盏往正殿前去,这些灯笼都要靠掌事嬷嬷一盏一盏地点燃。

    清未排着队,掌心冒汗,怕掌事嬷嬷察觉出异样,哪知对方眼皮子都不抬,点完火催他快些离去。清未愣愣地寻到一旁的荀大义和裴之远,把方才的事儿说了。

    “也难怪她不上心。”裴之远轻声嘀咕,“巡夜都是两人一组,也算是互相监督,谁一不小心烧着了宫里的东西,少则杖责五十,多则上百,她不怕太监们惹事。”

    “那……烧着了寝殿呢?”清未忍笑问,边说,视线边往荀大义身上飘。

    裴之远略一沉吟:“定然是诛九族的罪了。”

    荀大义听得浑身发抖,他是个厉鬼自然不怕,可他不能牵连被自己附身的小太监。

    “所以就算有灯笼,咱们也不能用这里的火。”裴之远把灯笼拎到眼前看了看,“要不然以后嬷嬷查起来,发现少了盏灯笼,肯定会责罚无辜受累的太监。”

    所以无论如何,荀大义都得用怨气变出点火星来。

    天在不知不觉间黑了,清未拎着灯笼跟在裴之远身后,装模作样地巡夜,他时不时往偏殿的方向看,寄希望于司无正能拎着灯笼出现在夜色里。

    只可惜黑暗中只有飘摇的树影。

    清未更加担心,他不知道司无正在宫中查到了什么线索,也不明白司无正为何要失约,但一定是碰见了麻烦才会到现在都不见踪影。清未心知在皇宫里遇到任何事都不是小事,但他着急也没有用,此刻只能先按照计划行事。

    第五十一章 井妖(11)

    晚上的寝殿比白日还要安静,许是被宫中的流言感染,巡夜的太监不到换班的时间都躲在卧房里不出来,清未也是其中一员,只不过他是为了等待巡夜的裴之远回来替换自己而已。

    为了洗脱嫌疑,他们甚至没有一道巡夜,只按部就班地遵循掌事嬷嬷的安排,只有荀大义单独溜出去伺机点火,清未特意观察了一下屋内的情况,大部分人都在安歇,少数几个清醒的也在悄悄地开赌局,根本没人注意到屋里少了一个人。

    月色凄凉,清未将床边的窗户偷偷推开条缝,微凉的风吹进屋,他身旁的小太监呓语着翻身,竟还道了谢:“谢谢啊,挺凉快的。”

    他乐得被误解,更加正大光明地往外瞧。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夜晚的院子似乎比白日看起来还要大些,地上的落叶随风翻飞,明明被打扫得极为干净的院子忽然荒芜得厉害,院中的古井生满青苔。

    等等,古井?

    清未豁然睁大了眼睛,坐直了身子,可刚刚的一切仿佛都是幻觉,院中只有几片随着夜风飞舞的落叶,哪里还有什么古井?清未不知道是自己被谣言荼毒得太深,还是刚刚真的发生了什么,可是不等他细想,风中就传来焦糊的味道,紧接着寝殿西南角隐隐出现了火光。

    他心跳如鼓,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将窗户轻轻扣上,刚巧裴之远巡夜归来,将灯笼交接在另一个太监手中,他们在昏暗的烛火里交换了眼神,默契地合衣躺下。

    等待的过程万般煎熬,清未不敢总是翻身,生怕惊醒旁人,他只能蹙眉轻嗅,风里的焦味由淡变浓不过眨眼的时间,屋外终于传来宫人惊慌失措的尖叫:“走水了!”

    “走水了?”黑暗中慌张的窃窃私语嗡嗡作响。

    满屋的太监都从床上爬起来,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趿拉着鞋,冲出屋去,见火没有烧到自己住的卧房,又狂奔去水缸边打水灭火,整座寝殿都乱作一团,到处都是行色匆匆满面灰烬的宫人。清未也拎着一只水桶,随着太监们去打水灭火。他走进了才发现火势比想象得还要大,也不知荀大义点燃了哪座寝殿,此刻不论泼多少水,宫殿都逃不开被烧成空壳的命运,火舌卷着木质的房梁,嘶嘶低吟着向更多宫殿蔓延。

    混乱中有人喊:“快去禀告皇上!”

    还有人镇定地指挥:“你们去这边,你们去那边,不要乱!”

    更多的则是带着哽咽的哭嚎:“南边的水缸没水了,西边也快空了。”

    ……

    “公子。”清未的衣袖忽然一紧,他茫然地低头,看见荀大义被火光映亮的眼睛。

    厉鬼压低声音:“快点,侍卫都赶来灭火了。”

    裴之远也出现在不远处:“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他赶忙拎着水桶逆着人流奔跑,可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出差错,或许是他们跑得太急,竟然被掌事嬷嬷发现了。

    “你们去哪儿?”掌事嬷嬷一把攥住清未的手臂。

    他疼得眼前一黑,只觉得胳膊被生着倒钩的鹰爪勾住。

    眼瞧着就要被发现,身后忽然有陌生的声音替他解释:“嬷嬷,前面的水缸空了,我们只能另寻地方打水!”

    嬷嬷愣了愣。

    清未趁机摆脱了嬷嬷的桎梏,拎着水桶继续往前跑,同时回头寻找说话的陌生人,可惜灯火太暗,他身边又多是赶去救火的宫人,哪里还能找到说话之人呢?更何况清未现在也无闲心管这件事,他跟上荀大义和裴之远的脚步,装模作样地打了水,然后把水桶交给一个路过的太监,装作十万火急的模样说自己要去皇上跟前禀报,这下子总算是有惊无险地潜入了贤妃娘娘的寝殿。

    即使外面乱作一团,寝殿里还是一片死寂。

    裴之远猫腰推开一扇门,撞进眼帘的即是翻飞的白色纱布,跟他们先前看见的绣有名字的绸缎很像。

    “荀大义,你待在外面把风,一有人来就提醒我们。”裴之远跟清未走进了寝宫,“如果我们在里面遇到了危险,也会出声提醒你。”

    荀大义其实很想和他们一同进去:“你就让我一个鬼在外面?”

    “不然呢?”裴之远莫名其妙地回头,“你是厉鬼,还怕鬼?”

    荀大义腆着脸点头:“我怕比我厉害的鬼。”说完,就被裴之远关在了门外。

    清未无奈地笑了两声,心绪暂时从厉鬼身上转移到宫殿内。点灯是万万不能点灯的,只有皎洁的月光洒落在空荡荡的宫殿内,贤妃是宠妃,屋内摆设全是稀世珍宝,大部分器具都是清未没曾见过的,不过书架上倒是有好几颗夜明珠,刚巧方便他们观察。

    与他先前和司无正住的偏殿不同,贤妃的寝殿每五步就有一盏烛台,想必夜里都点燃,定时亮如白昼,由烛台引导的小道尽头是笼罩着白纱的拔步床。这种床多是成婚时才用的婚床,床两头多出两角用来存放首饰杂物的柜子,而床四周的雕刻更是ji,ng致至极,从花鸟鱼虫到飞禽走兽,总之寓意百年好合的祥瑞一样不少。

    只是清未心理作用,觉得罩着白纱,怎么看怎么怪异。裴之远也望着床沉思,半晌都没有说话。

    他们绕道书架后,借着夜明珠的微光打量书架上的书。宫中的妃嫔有时消遣的事物还不如普通百姓,清未看了几眼,发现还是些市面上早就不流行的话本,顿时没了兴趣,继续扭头去看诡异的床。这一看,着实吓了一跳。

    原来空无一人的床上隐隐约约多出条鲜红的人影,背对他们侧卧着,似乎在抚摸瀑布似的黑发,苍白的手指一次又一次cha进发梢。

    滴答,滴答。

    空气里氤氲起水汽,还有腥甜的血腥味。

    裴之远也发现了床上的人影,神情顿时难看起来,他自诩半个鬼差,却连鬼魂出现都没有发现,实在是不应该,也说明出现的邪祟远非他们可比。

    就在清未与裴之远浑身紧绷之际,门外传来踉跄的脚步声,只见附身在小太监身上的荀大义屁滚尿流地爬进屋,哆哆嗦嗦地说门前的院子里凭空多出一口古井。荀大义结结巴巴地说完,见他俩神情怪异,不由打了个哆嗦,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清未稍稍侧身,露出躺着红色人影的床,这厉鬼瞬间呆滞,差点尖叫出声,还好裴之远捂住了他的嘴。

    “以前没见你这么胆小!”

    “以前我们也没遇见过这种水平的厉鬼……”荀大义双腿打颤,扶着书架勉强站稳,“我一直在外面,可是连她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

    “别说你了,我们在屋内的也不知道。”清未轻轻吸了一口气,“如今躲着也没什么必要了,她既然能悄无声息地出现,定然能察觉出我们的气息,之所以没有伤害我们,说不准另有缘由。”

    裴之远深以为然,干脆利落地将荀大义推到烛台边:“点上吧。”

    荀大义颤颤巍巍地抬起手,试图用怨气凝聚出火星,但是试了半天都没成功。

    “你还在磨蹭什么?”裴之远不满起来,“刚刚烧寝殿的火不是你点的吗?”

    “我……我点不着……”荀大义慌张无比,嗓音都带颤,“裴大人,不是我故意不点,是……是这屋里水汽太重,根本点不了火。”

    清未闻言,心里一沉,走过去用手试了试灯芯,入手濡shi,当真不是荀大义的问题。

    就在他们试着点火的档口,床上的人影有了动静:她忽而坐起,背对着他们整理一头乌黑的头发,两条手臂沿着发梢来回抚摸,怪异地摇晃着身体,紧接着洇shi的水痕就顺着床榻蔓延到了地上,且不急不缓地向他们而来。

    “千里草,何青青……”沙哑的歌喉在寝殿里回荡,仿佛彻夜啼哭的怨女,嗓音早已没有了原先的灵动。

    且唱完一句,还有一句:“十日卜,不得生……”

    荀大义吓得不行,躲在裴之远身后“阿弥陀佛”。

    “你一个厉鬼,阿弥陀佛了有什么用?”裴之远被他念叨得头疼,咬牙把荀大义按在身后,“这是首童谣。”

    清未听得心下一片凄凉:“唱的是汉献帝时期,董卓以君欺臣,日后又迅速败亡的故事。”

    如今朝野中最像董卓的只有一个人了,他与裴之远都想到了当朝首辅,但谁也没有开口,都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人影继续唱歌。可床上的女人仅仅唱了一句就不再说话,转而专心致志地抚摸shi漉漉的头发,只是寻常的发哪里会将寝殿里的地面都洇shi,眼见水痕即将流淌到他们脚下,竟莫名停住。裴之远蹲下来,伸手沾了一点,凑到月色下看。

    惨白的指尖上黏着一层薄薄的血水,站在一旁的荀大义再也忍不住,尖叫着蹦起来。

    清未和裴之远神情皆是一变,来不及捂住荀大义的嘴,只死死盯着床上缓缓转过身的人影。

    那会是怎样一张脸呢?

    第五十二章 井妖(12)

    等待的过程无比漫长,地上的血液似乎凝固了,寒气从四面八方袭来。

    是怨,是恨,是求而不得的执念。

    第1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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