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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4节

    七世浮图 作者:大罗神仙

    第14节

    老陶在这采薇别墅守了三十年的门,虽说无权无势,但若论消息灵通,他认第二,没人认第一,沈梅风一向与他为善,打听个消息还不算为难。

    “谁说不是呢,头一回看见这样的阵仗,莫说你们,便是七院的客人们,今年也是不容易呢。”

    老陶有些唏嘘。

    “这里头的缘故,可万万不敢往外说。”

    沈梅风答得郑重:“梅娘省得轻重的。”

    老陶悄声说着:“去年七院里死了个人物……”

    沈梅风吃了一惊,“呀”一声又忙捂住嘴。

    老陶略带责备摇摇头。

    “至于是谁,去年京中那场动静,也不难猜……”

    去年京中可有要事?

    沈梅风沉思半晌,忽然瞪大了眼:“你是说——”

    老陶连忙拦住:“正是如此,正是如此,悄声,悄声……”

    沈梅风压低了声音:“这样的人物,行迹怎也泄漏至此……”

    老陶惯爱摇头的。

    “这就不是我等能打探的了……只知道那日江离院里送进去一个美人,美人身上一件雍仪羽衣,听说整衣采的是雁胁毳毛制成,杀生成万,才制成这么一件,艳惊四座。

    当晚好端端的,三日后,那位大人却突然暴毙家中,传言那羽衣的细小绒毛是泡过番木鳖的,毒性发作得慢,难以察觉……”

    沈梅风谢过老陶,心事重重回了中院。

    外院安置人马仆役,中院是各家花楼,一律只让留下两个人,内院便是执着行芳令的七院贵宾。

    兰桡先前被沈梅风再三妆扮,从衣裳到妆容,繁复ji,ng巧,累得他筋疲力竭,此刻闭目躺在榻上,身上一件小团窠蜀锦衣,头脸干净利落,别提多惬意舒爽了。

    沈梅风却很是心塞,不是说兰桡不好看,他穿什么都好看,可那是堆烟罗衣啊,费了自己多少心血啊,好容易找着一个能穿的人。

    她心里料定兰桡穿着这罗衣出去会是什么效果,然而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一口气憋在胸中,沈梅风抬脚踹翻了茶几。

    兰桡长睫颤了一下,似是受到了惊吓,沈梅风不知怎么就觉得有些不落忍,赶紧解释了一句:“我……我生气!”

    兰桡睁了眼,却并未偏过头来看她:“为何生气?”

    沈梅风絮絮叨叨前因后果讲了一遍,正讲到为着这莫名其妙的缘故累及自己的罗衣,沈梅风忿忿不平,兰桡忽然抬手止住她:“有人。”

    片刻后果然有人敲门:“梅姐姐,梅姐姐在吗?”

    孟小蝶!

    沈梅风脸色很不好看,飞快奔到床边,拿起一床锦被,把兰桡从头到脚盖了个严实。

    又迅速地放下幔帐,一层纱帐,一层锦帐,一层遮住整个床榻的帘幕,确定一丝儿也瞧不见了,沈梅风才慢悠悠踱到门边,慢悠悠隔着门应了一声:“哪位?”

    孟小蝶温声软语:“梅姐姐真是贵人多忘事,小蝶来看看姐姐,不知方不方便?”

    沈梅风果断回答:“不方便。”

    孟小蝶笑如银铃:“哎呀,小蝶本想带着如月来拜会拜会姐姐,真是可惜了,如月对梅姐姐是真心仰慕,听说姐姐来了,这不,着急忙慌地就催我带她过来……”

    如月是怡红快绿今年新进的姑娘,短短三个月就成了怡红快绿的金字招牌,沈梅风确实有兴趣。

    她不相信孟小蝶会这么老实在好戏开场前就亮出自己的底牌,可是她相信孟小蝶的手段,即便现在不开门,她若是真想进来,总有法子进得来。

    沈梅风爽快地开了门:“小蝶妹妹,快快请进。”

    孟小蝶当先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羞羞答答的小姑娘,瓜子脸蛋,柳叶眉梢,樱桃小口,眼若秋波。

    美则美矣,但比起兰桡的风致,那真真是差得远。

    只看了一眼,沈梅风心里就莫名畅快起来,不再去想自己的堆烟罗衣。

    哪怕裹了块破棉布呢,兰桡都不知好看多少倍。

    第23章 三丈软红

    孟小蝶自进屋坐了,看上去倒很随意,自个儿倒茶喝了,拿眼睛瞟了瞟榻上,笑得亲近。

    “梅姐姐可是藏了个美人?”

    沈梅风心里嗤笑一声,话却说得客气:“小蝶妹妹年年拔得头筹,整个京城的美人,又有哪一家及得上怡红快绿呢?似如月这般容色倾城,还有谁敢在她跟前称美人呢?”

    如月被她夸得红了脸,抿着嘴笑,脚下却利落地往榻边赶。

    “真是羞煞奴家了,听梅娘如此说,奴家反倒好奇,不知这美人儿比之如月,究竟如何呢?”音声温柔婉转,动作却带着雷霆之势。

    眼看着伸手就要拉开帘子,沈梅风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腕。

    “如月姑娘,怎的如此心焦?究竟如何,今夜一看便知。”

    如月收回了手,一笑又坐回去。

    孟小蝶在一旁笑着赔罪:“梅姐姐说的是,如月年轻不懂事,姐姐莫要着恼。”

    沈梅风勾了勾嘴角:“你我姐妹一场,这等小事,何须挂心。”

    孟小蝶又客气了一场,然后领着如月告辞了。

    沈梅风关好门,赶紧冲到榻前,掀开锦被,把兰桡从头到脚仔仔细细看了又看。

    “有事没有?可有哪里不舒服?”

    兰桡有些摸不着头脑。

    “除了险些被闷死,其他一切都好。”

    沈梅风还是不放心。

    “小贱人惯会给我使绊子,若说她今日单为着过来瞧瞧我才走上这么一遭,那才真是见了鬼了,不行不行,我这心突突地跳,总感觉哪里不对劲……”

    兰桡着实被闷坏了,起身喝茶,才递到唇边,沈梅风一把夺了。“你干什么!”

    兰桡唬了一跳。“……喝茶。”

    沈梅风瞪大了眼。“孟小蝶才来,你还敢喝?听好了,这桌上的东西,一样也不要碰,这屋子里的气味也闻不得……”

    说着麻溜儿走到窗前,支起棱子通风。

    前后折腾了一回,沈梅风惴惴不安坐回来,盯着兰桡看了半晌,确定兰桡一切安好,没有任何问题,沈梅风反而皱紧了眉头。

    “我这心里怎么这么不踏实呢,她还真就是吃饱了撑的来我这儿遛遛?”

    两人大眼瞪小眼,没个头绪,沈梅风挥挥手。“罢了罢了,看来这次是我多心了……”

    边说边准备起身,冷不防脚底一软,整个人又摔下来,兰桡赶紧伸手去扶。

    沈梅风软软地趴在桌上,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三丈软红……我说呢,这个小贱人……”

    沈梅风一心只防着孟小蝶会对兰桡出手,倒正中了孟小蝶的下怀。

    只是今年这春会戒备如此森严,她竟还有本事将这“三丈软红”弄进来……

    脑中忽然闪现自己一把抓住如月手腕时掌中那滑腻的触感,沈梅风心下顿悟,这贱人,今次是志在必得啊。

    “三丈软红”是怡红快绿的独门迷药,不过它的药效远不止使人神迷这般简单。

    怡红快绿的姑娘们先将这三丈软红自行涂抹在耳后、颈侧、肩膀、手腕,甚至有直接涂抹于唇上的,与宾客肌肤相触时,体温升高,汗水交融,药效方才发挥出来。

    三丈软红自然有解药,可这解药预先服下毫无用处,只等药效发挥后再服才有效。

    孟小蝶不惜以如月为饵,处心积虑整出这损招,自然不会在这里久耗,着急忙慌肯定是回去拿解药了啊,这个贱人!

    兰桡见沈梅风满面飞红,心知有古怪,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虽自小身在梨婳堂,后来又进了兰猗阁,仿佛冥冥中自有天定,身边多得贵人相助,分明是风尘腌臜地,他却如青莲般纤尘不染。

    在梨婳堂是师父全心呵护于他,在兰猗阁又有俞镇西从旁庇佑,哪里知晓这些个旖旎曲折。

    沈梅风虽然不清楚兰桡的经历,可在沉醉春风摸爬滚打这许多年,瞧见兰桡的第一眼就已经看得分明,又怎么会拿这些脏东西去污他的耳。

    沈梅风伸手在头上摸了摸,摸到一根银簪子,悄悄攥在手里,憋了口气,在手上划拉了一道血口子,头脑多少明晰些,捡重点跟兰桡嘱咐了几句。

    “迷药而已,不妨事,歇上片刻就行,公子且自去春会,梅娘照拂不到了……”

    兰桡抬手欲言,沈梅风止住了,一口气说完。

    “钟鸣三声,门口有人领着公子去内院,第一通鼓,歌舞,第二通鼓,书画,第三通鼓,赐花。内院七品香花,白玉簪子……”

    沈梅风气息急促,兰桡打断了她。“知道了,你歇着。”

    沈梅风确实已经没力气说下去,头埋在桌上,悄悄用簪子戳血口子,逼着自己保持清醒,等着钟鸣。

    所幸不过片刻,钟鸣三声,响彻长空。

    门口不知何时来了人,轻声敲门。“时辰已到,沉醉春风,请。”

    沈梅风头也不抬。“公子,保重。”

    兰桡“嗯”一声,抬脚出去了。

    听着兰桡走远,沈梅风趴在桌上,两行清泪落下,心里默念了数声“对不住”。

    她确实不忍心这些风尘腌臜脏了兰桡的耳,却忍心用花容他们的性命威胁他来了这风尘腌臜之地,忍心送他去那吃人不吐骨头的最最风尘腌臜的七院。

    “公子,对不住了……”她耳语般呢喃着,随即起身,无事人一般,从床板子底下捞出来一套夜行衣,轻手轻脚翻窗出去,隐入茫茫夜色之中。

    兰桡由人领着,九曲十八弯,一路上竟一个人也没碰着。

    他原本以为每间院子的人都由人领着,一个跟着一个,鱼贯而出,鱼贯而入,蝼蚁运粮一般,蜿蜒而行,想一想就觉得煞是有趣。

    脑子里这么想着,兰桡禁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前头领路的那人带了铜面具,辨不清眉目,单看身形,应是清癯少年,左右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

    本是低眉顺目默默领路,听见兰桡的笑声,略顿了顿脚步,回头瞅了瞅兰桡,一双眼睛乌黑明亮,似是觉得这么瞅人有些不妥,随即又低下头,轻声说了句:“小心脚下。”

    虽是灯火通明之势,可亭台楼阁,屋舍院落,横看竖看自己也识不得,兰桡索性不劳那份心神,乖乖跟着走便是了。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那少年终于站定,面前是一条窄巷,那少年待兰桡站定,本是转身就走,忽又折返回来,快速小声说了一句:“一通鼓过,走到尽头,千万小心,别掉下去。”

    说完迅速离开,转瞬连个影子都见不着了。

    整座院子寂然无声,林子里间歇几声乌啼,更显得天地间静得可怕。

    兰桡心里想着小黑屋那几个主儿,还不至于废柴到需要自己去救,不然干脆自己先撤了?

    才想着呢,鼓声响起,兰桡踟蹰了一瞬,他对血腥气一向敏感,想起沈梅风手上那道血口子,到底抬脚走进了巷子。

    隐约水声传来,鼻尖嗅到了繁杂的脂粉香气,直直走出去,兰桡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间亭子里。

    说是亭子,却没有围栏,四围只燃着白蜡,蜡色剔透,没有烟气,可知是天然白蜡虫得的蜡,绝非人力饲养可得。

    极目望去,亭子四周是宽阔的水面,沿岸高挂彩灯。

    时令已入秋,池子里的花却开得正艳,不知是什么品种,一眼望去红色弥漫,那样浓艳的红,层层叠叠,红得近乎妖异了。

    亭子里陆续来了人,想是各家花楼送进来的,不拘男女。

    在流连风月的贵人眼中,一个美人也不过如同一件器物,或者一头兽禽,器物可分公母?兽禽何论男女?

    人多起来,兰桡本打算往后退两步,忽然被人撞了个趔趄,有人伸手扶了自己一把,温言软语说到:“当心。”

    兰桡回头,一坨白团子就这么印入眼帘。玉雪粉嫩,软软糯糯的一团,可亲可爱至极,整个人像极了一团糯米糕。

    兰桡话未开口倒忍不住先笑起来,笑够了,劈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他很有些为难的样子:“……我……我叫……他们都叫我白团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兰桡笑得更欢了,少年被他笑得满面通红:“好了好了,我也知道这名字是够好笑的,你尽管笑吧……”

    兰桡收敛了笑意:“我叫兰桡,方才多谢白……白公子……”

    白团子脸更红了:“别别,叫我白团子就行了……”

    不知何处传来琴声,后有笛声相和,曲目繁复,更迭变换,亭子里窃窃私语,不知何以自处。

    白团子眨了眨眼:“什么情况?”

    兰桡摇摇头:“不知。”

    白团子小脸皱成一团,忽然一拍巴掌。“我知道了!第一通鼓不是要考校歌舞么,你会歌舞不会?”

    兰桡摇摇头,并非有心欺瞒,而是沈梅风没给自己解药……

    不知是她兴奋过头忘了此事,还是压根就没打算给自己解药,总之这一路上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把自己里里外外伺候得井井有条,偏偏就没提过解药这一茬。

    算起来,这沉醉春风的药效,得到明日傍晚才能解,行路虽无碍,刚刚被人一撞就几乎要摔倒在地,论及歌舞,那就太勉强了。

    白团子苦着脸很绝望:“完了完了完了,我也不会啊……”

    才说着呢,身边的美人们渐渐缓过神来,争先恐后有了动静,歌喉婉转,舞姿曼妙,目不暇接,兰桡和白团子面面相觑:“这可如何是好?”

    第24章 池鱼

    不待二人想出对策,变故陡生。

    有两个姑娘许是素日里结怨颇深,舞着舞着竟厮打起来,一个掐住另一个的脖子,另一个又扯住这一个的头发,扭成一团,战况激烈。

    身侧的姑娘们唯恐殃及自己,慌里慌张就往外退,左右不过这么点地方,人多手杂的,其中一个姑娘“噗通”一声被人错手推进了水里。

    那可怜的姑娘扑腾着水面,急切呼救。

    白团子急得不得了,扯了兰桡问:“会水不会?”

    兰桡一向畏水,连忙摇摇头,白团子就开始在身上摸索,摸完又开始在亭子里乱转,想找找有什么东西可以救人的。

    这当口,水面忽然起了震动,连带着亭子都有些摇晃之意,不过一瞬,有什么东西在水里摆了尾,激起丈高的水花。

    姑娘凄厉的呼救声戛然而止,水面归于平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整个白日里云头翻滚未歇,闷热至极,此刻终于闪了电,隐隐几声闷雷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天地间一丝风也无。

    亭子四围的白烛袅袅燃烧,水面妖艳的红花随着波纹摇摆起伏,似是汹涌海浪上的不系之舟,过了许久才渐次平静如初。

    紫电闪烁,照出亭子里一张张惊恐忙乱的脸孔。

    白团子手指掐着兰桡的胳膊,指关节握得发白,他想问兰桡水里到底是什么东西,哆嗦着嘴唇,始终问不出一个字,死一般的寂静,平添了心头的惊惧。

    一声惊雷炸起,这声惊雷仿佛炸醒了被噩梦魇住了一般的人群,三三两两四下逃窜,慌不择路。

    可通往亭子的木桥早就撤掉了,这样的推搡拥挤,只导致了一个结果,更多的人失足落入水中,水面“噗通”“噗通”的声音不绝于耳。

    水底又传来前次那种异样的震感,兰桡一边拉着受惊的白团子四处腾挪躲闪,一边看得分明,除去有些人是真的失足落水之外,这亭子里有人在趁乱推人入水。

    若问缘由,兰桡觉得几乎不用去想,他现在开始好奇,所谓的头彩到底是什么,值得人如此心狠手辣舍命去抢?

    沉醉春风的药性本就未解,白团子虽然小巧到底还是个人,一个人该有的分量不会因为他个子小就减上多少。

    兰桡渐渐体力不支,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一头栽出去,他赶紧松了手,以免把白团子也拉下水。

    白团子却忽然如梦初醒,伸手拽住了兰桡的腿,结果就是两人一起摔出了亭子,向水面直直落下去。

    白团子连番受到的惊吓在此刻一齐爆发出来,一声尖叫直破云霄,响彻长空,兰桡发誓这辈子都没听人叫得这么惨烈过。

    人死之前会想什么?

    第14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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