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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5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第25节

    “伯全!”仲伯友厉声喊道。

    仍是喊慢了一步,仲伯全说话时候步法稍缓,错了半步,仲崇堂微微侧身由着他刀锋擦肩而过,削下一片衣裳,跟着全副劲力于一刀中挥去,一丝余地也没有的一刀,破空而过,一声悠长清响,仲伯全手中刀飞出一截断刃,凌空划过,远远落在江畔,没入浅水之中。

    仲伯全一怔,仲伯友抢上一步推他出去,仍是踩定阵型方位。

    仲崇堂更不耽搁,还抢在仲伯友前头,跟着仲伯全踏步出去如影随形一般贴着他站住,仲伯全情急之下断刀向他戳去,仲崇堂一边挡着仲伯成的刀,一边拿住他手中断刀,内劲尽出,一股大力牵引扯着他撞向仲伯浥、仲伯涟。仲伯全大喝出声,两手握住刀柄同他较力。仲崇堂手掌血迹沿断刀而下,也是一声大喝,硬生生拼赢了仲伯全,甩手将他倒撞出去。仲伯浥、仲伯涟各出一掌接住他,阵型一时全乱。

    仲伯成一刀擦着仲崇堂背心过去,仲崇堂身形一晃,一刀横扫过仲伯友身前。

    一溜血迹洒开,仲伯友手中刀也断开了,他低头看了看断刃,再抬头看看仲崇堂,一时全然不能置信一时心灰意冷之极,一只脚抖颤着缓缓后退了一步。

    三招之内破阵伤人,这一刀如果不是他手下留了几分,只怕仲伯友也不能站在这里了。

    “各位,得罪了。”仲崇堂抱着刀,跟五人团团一揖。

    说完就转身沿江岸往渡口行去,他走得慢,一步一步踩着浅水过去。五人盯在他身后,却无一人动上一下,说上一句。

    “这怎么成?这怎么成!”倒是人群中乱找的仲崇彦喊起来,一边飞身追过来一边嘶声喊道:“仲崇堂!你竟然伤了家主!你!你大逆不道!你往哪去?你站着!几位叔伯,不能放他走啊!”

    仲崇彦扑到仲崇堂近前,高高跃起,一刀劈下。

    仲崇堂头也不转地一刀横扫,不偏不倚格在他刀柄前,喝一声:“走!”

    仲崇彦远远摔出去,仲崇堂仍是迈步向前走,走得慢,身形藏不住地微微一滞,胸腹一收,喉间压下去一声咳。他同封不闻一战负伤极重,内伤并不能一夜自愈,同伯字辈五人一番激斗又引发出来。

    “他伤着!二叔,他伤没好!九叔十叔!十六叔!”仲崇彦眼尖看见了,指着他大喊大叫。

    仲伯友跌坐在江岸,只是垂目看着手中断刃。仲伯全同仲伯成换过一眼,一扬头,领着三人追上来。

    仲崇堂在仲崇彦喊的时候就知道不好,捂着胸口往前跑起来,气息乱得压不住,轻功提不起来,只得大步拼力向前。翻身过了渡口木板路,正正好看到渔船船头上的初五。

    初五爬上渔船,没顾上喊渔家,就觉得脚底下的船已经徐徐离岸。正要钻进船舱先偷偷躲一时,或许就混过去了。背上的初六忽然就放声哭起来,哇哇哭,哭得十分凄惨。初五忙伸手捂住他嘴,这笨孩子又忙中添乱,不引来仲崇彦只怕也要惊了渔家。

    探头往船尾看过去,面色黝黑身形ji,ng瘦的渔家正掌舵开船,掌得不稳,整个人都有些抖。再看他身旁还站着一个人,头戴斗笠,腰挂竹筒,一只紫色的手掌虚虚按在渔家头侧。

    初五这一眼看见吓得有些魂飞魄散,偏偏是覃中吕在这里候着。

    也难怪初六哭,只要覃中吕到近前他就哭。

    覃中吕正转头过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个。初五不管不顾地往后退,连滚带爬地逃出船舱奔向船头飞身就要往浅水里跳下去。眼看冲到船头了,背后一紧,覃中吕一手捉住了包初六的外衫,扯着他两个不许初五再往前去。

    “覃姐姐。”初五回头跟她笑,笑得跟哭似的。

    覃中吕并不理他,另一手翻了柄细长匕首出来缓缓切开外衫,要把初六拽走。初六哭得撕心裂肺的,手足乱挥,张口吐她口水。覃中吕通通不理,专心割布。也是她这只手刚刚断过,还密密实实缠着,割得慢。

    初五一脚往后踢她腿,同一时用力翻身,覃中吕一脚踹在他脚踝,疼得他眼泪往外涌,憋着不哭,拧身往她怀里撞。

    覃中吕让开一步,瞪眼看他,抬手一掌往他头顶打下来。

    一把刀迅捷无伦地递到她掌下,覃中吕匆忙收掌,抬头看见仲崇堂自水中跃上船头,一手揽过去初五,一手持刀横在前头,笑道:“覃姑娘,这是我第二次见你了。”

    “你想杀我?先躲过杀你的人吧。”覃中吕道。

    伯字辈四人随后而至,往船头跃上来,仲伯成、仲伯浥、仲伯涟三人三柄刀在前,仲伯全适才同仲崇堂拼过一回内劲,气力不济,提着一把断刀落在后头。仲崇堂一刀挥开,一刀中更有数种变化,封死了三人刀势,迫得三人无法落足仍是倒回去跌进水里。

    船已经离开江畔,调转过船头,三人急忙游水避开船身。

    覃中吕于他出刀之际抢上,一掌拍向他身侧,仲崇堂一把按下初五要他躲着,抬手出去跟覃中吕对了一掌,她掌心毒物厉害,仲崇堂内伤发作有些抵御不住,闷哼一声,使力将她送出去。覃中吕人未落地,轻手拍了拍腰间竹筒,跟着轻声唿哨。

    仲伯全于此时跃至,一柄断刀戳向仲崇堂背后,仲崇堂提刀抵住,聚起来最后一些些力道将仲伯全也打下船头。

    “崇堂先生!小心!”初五厉声叫道。

    一道细细黑影电闪一般自竹筒跃出,仲崇堂听见初五叫得古怪,却不及看,只迈出一条腿挡在他前头。打下仲伯全时候,忽觉腿上隐约一麻,仿佛蛇咬的旧伤又发作起来。

    仲崇堂回过头,看见一条不足两尺、通体黑色的小蛇绕过覃中吕手掌,钻回竹筒之中。

    腿上没什么异样,只是添了细小的两点血迹,在江水沾shi的裤脚渐渐洇开。初五赶忙拿那一颗解药出来,踮着脚塞到他嘴边,仲崇堂跟他笑一笑,这颗药初五果然是帮他放着的,张嘴嚼嚼吃了。

    “这药没用,”覃中吕道:“黑蛇蛇毒我也没有解药。”

    “你骗人!”初五喝道。

    “我从不骗人,他死定了。”覃中吕道。

    “覃姑娘……”仲崇堂笑着说道,只说出来三个字声息忽然一滞,蛇咬处竟犹如万针齐下一般剧痛难当,一时话也说不出。翻手提刀,就往自己膝盖斩下。

    覃中吕怕他舍了一条腿断去毒性,跃身过来,一团毒烟往他面前虚晃一招实则一掌拍向初五,强抢初六。仲崇堂不及断腿,抽刀破开毒烟,跟着断去她半截手臂。覃中吕全没想到他还能有这般凌厉的一刀,闷哼一声,斜着跌出去,靠在船舷上捉紧自己断臂。

    仲崇堂待要再度挥刀,整个人都晃了一晃,站不稳,怎么提气也拿不起刀。伤处痛得厉害,他生平受伤无数,却也是头一回遇见这般凶狠的毒物,仿佛能夺人神志一般。

    初五跪在地上,扯了一条布帮他把膝盖死死绑住,抬眼看着他,怕得抖,却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仲崇堂一手按在他肩头,却不是宽慰他,是借力不倒。

    覃中吕也扶着船舷缓缓站起来,两边都伤得重,她赢面仍大,脸上难得有了些许神情,一言难尽的模样,也不知是惊恐、愤恨还是幸灾乐祸,又或有些许敬佩,勉力平声道:“仲大侠,你活不了多久了,你死了,封平平我还是要带走的。我不杀初五,你死得安心些。”

    “覃姐姐,我求求你,你把解药拿出来好不好?你杀我也没关系。”初五哽咽着说道。

    “哇——”初六哭得更惨了。

    “没有解药。”覃中吕道。

    仲崇堂扯着嘴角没能笑出来,轻手拍了拍初五肩膀,跟着抬起另一只手按在初六头顶上,粗声道:“与其,让你带他走,我宁可现在就杀了他。”

    第五十九章

    “初五,别动。”仲崇堂轻声道。

    “嗯。”初五哭得满脸都是泪,仍是应下来,忍不住细细声问道:“崇堂先生,能不能别……”

    问到一半问不下去了,仲崇堂不到绝境也不会说出来这么一句话,覃中吕就站在跟前,她那么疯,抓着初六回去不知能干出什么,或许生不如死。初五想到这里,抹了把泪,抬手捉住初六的小r_ou_手,摇了摇,哄道:“初六乖,不哭了,咱们陪你一起死。”

    覃中吕原本还将信将疑,听到初五这句话,不得不信仲崇堂当真会下杀手。

    一时也不敢上来抢夺,冷眼看着,只等仲崇堂自己倒下去。

    仲崇堂一手按在初五肩上,越捉越紧,要不是气力不济能把肩骨也捏碎了。另一手盖住了初六的小脑壳,不管他在手底下怎么哭闹也丝毫不动,抬眼盯着覃中吕,道:“我死之前,必定杀了他。”

    “……你这算什么大侠?”覃中吕问道。

    “这孩子交到你手里总是废了,不如我早日了结了他,也算为民除害。”仲崇堂苦笑道。

    覃中吕听着往前走了一步,仲崇堂手指用力,初六脑袋一痛哭得更是几近嘶哑,初五两只手都握住他手,无声地哭得脸都扭了。

    覃中吕原地站住,一只断臂平举在身前犹自滴血,一只伤手勉力扶着,微微颤抖,两根指尖一擦,仍想放些毒烟出来。仲崇堂望着她摇了摇头,道:“覃姑娘,你救不了他。”“覃姐姐,你不要过来了!”初五哭着喊道。

    覃中吕手指缓缓松开,一时无法可想。

    两边陷入死局,僵持着,只等着仲崇堂渐渐毒发渐渐濒死。仲崇堂要抢在那一刻杀人,覃中吕要抢在那一刻救人。

    渔船仍在渭水上乘风横渡,渐至中流。波涛喧嚣,江风拂面,船上却只得初六哭到筋疲力尽的声息,断断续续打着哭嗝,间或提起力气再哭两声,听着委屈极了。

    初五抬头眨眼,强自收住眼泪,仰头望见船尾之后,水天之间一艘大船遥遥尾随而至,虽看得不甚分明,也能猜到是仲家的船,忙出声叫道:“崇堂先生,追来了……”想起仲崇堂现下自身难保,一句话没能喊完。

    仲崇堂也看见远处大船了,覃中吕并不回头,只是死盯着他手底下的初六。

    “覃姑娘,仲家大船追来了,这一趟高手尽出,你伤重,逃不走。”仲崇堂停了停,忍过去一阵剧痛钻心头晕目眩,笑道:“仲家固然看我不顺眼,对你只怕更痛恨些,大船到了咱们是一锅端。这孩子也跑不了,你答应你师兄看顾他,怎么也做不到了。”

    “你把他给我!”覃中吕也有些急了。

    “不给,覃姑娘需明白,你师兄叫你看顾封平平,你可没看着,这些时日都是我看顾他,我,还有初五。你现在反而危急他的性命,你师兄泉下有知只怕伤心得紧。”仲崇堂道。

    “是你要杀他。”覃中吕道。

    “你不抢,我怎么会想要杀他?不仅不杀,更会以性命护他周全。他在我们跟前好好的,快快活活的,也算你做到了一半你师兄的遗愿。”仲崇堂揉了揉初六的脑袋,道:“我向覃姑娘起誓,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保他一日周全,只要你近前一步我就取他性命。”

    “你活不了多久了,你现在还能站着都算你厉害。”覃中吕道。

    “我能活多久是我的事,你的蛇毒无药可解也只是你解不得,天下之大,你怎么知道无人能解?”仲崇堂道。

    “哼,此时此刻这一艘船上,你倒是找出一个能给你解毒的人来?仲家大船追上来,杀我,也要杀你。你现在这个样子,就算不死,怎么保他?”覃中吕问道。

    仲崇堂身形微微晃了晃,初五更靠近些贴着腿稳住他,仲崇堂侧身向船行前方看去,天高水长,茫茫无际的水面上隐隐约约有一处江心小岛。“快到江心了,”仲崇堂道:“覃姑娘或许不知,渭南仲家同渭北侯府以渭水为界,互不往来。”

    “船过江心仲家人就不能追你了?”覃中吕问道。

    “不妨试试,咱们就这么一路僵持着,看看我能不能活到侯府的地界,到了就是我赢,你输。”仲崇堂道。

    他两个吵到后来谁也说不服谁,覃中吕并不敢近前一步,仲崇堂也并不能下去杀手。初五焦心地看着后面大船越来越近,更远处似乎还有一艘,也不知有多少追兵到了。这艘小小渔船在江上飘摇着,也不知能不能逃出生天。

    “渔家伯伯,你开快些,大船快追上来了!”初五向船尾的渔家喊道。

    “船头的,可是仲崇堂仲大侠?”那渔家忽然抖颤着嗓子开了口,扬声喊道:“仲大侠,你或许不记得我了,去年大水时候你救过我孩子……这女子上船就打杀了我堂兄和大侄子,还打了我一掌,她说她打的是毒掌,下船再给我解药。仲大侠,你有没有解药,有没有?”

    “对不住,”仲崇堂并不能提气,喊话渔家也听不清,只得向覃中吕道:“解药给他。”

    “封平平给我。”覃中吕道。

    “我拿他一只手换你一颗解药好不好?”仲崇堂怪笑一声,这一回倒是把坏人做了个彻底,从初五手里拽出来初六一只手,捏了捏。

    他捏得不重,初六却是离了初五的手就憋着嗓子又哭起来,仿佛要被他捏断了。覃中吕瞪眼看着,到底不能让封平平四肢不全,摸出一颗解药扔在船板上。初五忙把初六的手拽回去,心疼地揉了揉,给他擦把泪。

    “初五,送药。”仲崇堂道。

    初五慢慢把初六从肩上解下来,仲崇堂把初六拦在怀里,拖着一条僵直的伤腿向后坐倒,倚靠在船舷上。初五回头忧心地看他两个一眼,初六伸着手咿呀叫着不要他走,仲崇堂点点头,道:“去吧。”

    初五摸摸初六的脸蛋,狠狠心转身过去捡起那颗药,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覃中吕的动静,脊背贴着另一侧船舷,缓缓挪动,提着一颗砰砰跳的心经过她对面,钻进船舱里去。覃中吕并没动静,仲崇堂拿着初六处处要挟她倒颇为见效。她也伤得有些昏晕,抱着断臂缓缓坐下,背靠船舷歇了口气。

    初五钻出船舱,把解药递给渔家。渔家千恩万谢地吃下去,初五守在跟前,央他再快些,快快过江心。

    渔家一边掌舵一边问道:“怎么仲家大船要追着仲大侠?仲大侠逃什么?”

    “伯伯,一时跟你说不清,反正崇堂先生不是坏人,追他的才是坏人。那个疯女人也是坏人,他们是两伙坏人。现在我们全靠你救命了。”初五道。

    “仲大侠于我全家有救命之恩,不论谁追他,我自然帮着他,孩子你放心,就我一个开船也能送你们过江。”渔家说着咳了一声,又咳了一声,咳得重,趴在船舵上低头喷出一口淤血来。

    初五唬了一跳,忙扶着他问怎么了。

    渔家一张脸抽搐着,话也说不出来,只有两只手仍是牢牢掌着舵,船行颠簸,起落一下他憋不住就要咳一声,不一时落了船板上一片鲜血。

    初五给他擦嘴,给他揉背,也只得眼睁睁望着满目血迹。

    “崇堂先生,这个疯女人给的是毒药……”初五忍着哭,强自镇定地向船头喊道:“不怕,我帮渔家伯伯扶着舵,我们逃得掉!”

    仲崇堂听见船尾异响也已经猜到了,抬眼看着覃中吕,问道:“你倒学会骗人了?”

    覃中吕冷笑一声,道:“跟你们这些人学的。”

    “仲家大船追上来你能落什么好?”仲崇堂一愣,忽然想到自己果然是让蛇毒搅得头脑不清,摇头苦笑,道:“仲家大船后面那艘船上是三尸门人?”

    “哼。”覃中吕并不答他。

    “我以为覃姑娘单打独斗,不愿与三尸门人为伍,没想到……”

    “不愿,罗佛佛非要他们跟着我,我也没办法。”覃中吕抢着说道:“你总是逃不了,真要让这孩子给你陪葬吗?你可不是坏人,你是仲崇堂仲大侠。”

    “你带走这孩子,能教他人心向善,不为恶,不枉杀无辜,不伤天害理吗?”仲崇堂问道。

    “向善有什么好?你这么善,还不是落得这般下场。”覃中吕奇道。

    “我问心无愧。”仲崇堂道。

    “我心中也没什么愧疚。”覃中吕道。

    “那倒也是,是我糊涂了。”仲崇堂忽而大笑起来,伤处剧痛,笑得眼角都挂泪,摇头道:“且不论是非对错,你我各依本心行事,各自无悔,只可惜这孩子死定了。”

    “你……你要怎么才能不杀他?”覃中吕忽然问道。

    “我只要覃姑娘答应,我活着一天,你一天就不来抢他。无论如何我都会保他周全,我死,也绝不动他,等我死后你再来护着他那也由得你。我活多久,就看顾他多久。我活不久,覃姑娘更不吃亏。我跟覃姑娘起过誓,举头三尺有神明,如有违背,教我生生世世不得为人。”仲崇堂道。

    “你没几天好活了,生生世世的我也管不着,你用初五的性命起誓。”覃中吕道。

    “这……”

    “你不敢吗?”

    “好,如有违背,就让初五不得好死!”仲崇堂狠狠心,答应下来。

    “崇堂先生!坐稳!抱紧初六!”初五忽然在船尾大喊起来,渔家到底撑不住,倒在船舵上。

    初五顾不得难过,先尽力将尸身掀开放到一边,学着渔家的手势掌舵。只是他人小力薄,怎么也稳不住,一艘小船开始在江流中打横倾斜,江心风急浪高,渔船一时被抛上浪尖一时又重重跌下来,甚而一圈一圈打转。

    仲崇堂同覃中吕各自抓着一块船舷,一个手伤,一个毒发,都抓不牢,随着船身颠簸两下摔出去,一时错身而过,一时撞到一处。覃中吕倒十分守信,并未趁乱抢夺初六,也是力有不逮。仲崇堂只团身裹紧了怀里小小一个初六,怕把他撞坏了。一道一道江水扑到船舷上,不一时船舱甲板都积了浅浅一层水。

    初五浑身透shi,抬肩抹了一把头脸,整个人都趴上去拼力稳住船舵。

    回头只看见仲家大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片森然暗影几乎就要落在小小渔船之上。

    第六十章

    渔船船身于浪尖上起而落,猛然一震,歪歪斜斜地停在江心。

    初五摔出去撞到船舷,爬起来探头看去,风高浪急中一阵行船不觉已经到了适才遥遥望见的江心岛,岛屿露出水面只有数丈方圆,竖立着一方巨岩,滚滚波涛四下涌来而后撞散回去,渔船被抛到了两道江流当中,横侧搁浅在岸上。

    初五再转舵摇船,渔船也是纹丝不动。他惊慌地回头看着追来的两艘大船,钻过船舱跑向船头又去扯帆,扯不动,急得大叫起来,手足并用爬上桅杆。

    “初五,停手吧。”仲崇堂倒在一旁靠着船舷,正低头拿着初六的手手脚脚查看。

    “他老是干没用的事。”覃中吕说着,扶着船舷缓缓站起来,回头看了看行至近前的两艘大船。

    仲家大船在不远处停住了,后面那艘大船在更远处停住了,两艘船不约而同地没有追上来,仿佛这座江心小岛有什么无形界限一样。

    仲崇堂忽然轻笑了一声,覃中吕转头瞪他,看见他抬手指向船头,跟着转头望去,初五也挂在桅杆上一起望过去,又有一艘大船自渭水北岸而来,船分三层,帆高数丈,看去比这一处江心岛还壮阔些,更比仲家大船气派许多。

    “侯府的船?”覃中吕问道。

    “哦。”初五恍然,缓缓松下一口气,从桅杆上溜下来。

    “覃姑娘现在走还来得及,”仲崇堂道:“我瞧罗佛佛的护法也不敢开船到跟前来迎你了,不知覃姑娘水性如何?”

    “不用你管。”覃中吕后退一步,背靠着船舱同船舷夹角,紧握着自己半截断臂,适才碰撞之下伤上加伤,血又有些止不住。她缓缓看过一遍前后大船,低头咬着牙不出声。

    初五凑到仲崇堂身边,抬眼看看他,再低头看看他怀里的初六。

    初六哭了半天再加一顿颠簸,累得不轻,青着个小脸委委屈屈地闭着眼皱着眉,将睡未睡的。初五想笑笑不出,伸手点点他鼻头,要从仲崇堂手里把他接过来。仲崇堂原本抬手就要递过去,忽一顿,竟而连抬起初六的力道都没剩下了。

    初五看得明白,睁着眼又想掉泪,强忍住,自己把初六捞过来让仲崇堂歇一歇。

    仲崇堂苦笑一声,仰头往船舷上倒了倒,他现在当真下手杀初六也不能了,斜眼看着覃中吕,她只顾看船,倒没在意。

    船头上三个人各自心惊,一个初六呼呼睡去,船身前后波涛一浪接一浪地拍打着,声声不息,只是那三艘分别停下的大船一时都没什么动静。仲家大船离船尾最近,侯府大船离船头稍远,三尸门人所乘的船似乎让波涛送得更远了一些。

    两下对峙了足有半柱香的功夫,也不知是船中各自紧张商议着还是要摆足场面,最后仍是仲家大船上先走出来人,多少泄了气势。

    仲崇彦站在船头,高声喊道:“仲家在此办些家务事,对面船上的朋友,请快些离开吧!”

    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侯府的船,桅杆上挂着旗,旗上绣着字号,斗大的一个“韦”字,仲崇彦只作不知,只对空喊话。后面远远跟着的船他倒没提,也不知猜出来历没有。

    渔船上三个醒着的齐齐看一眼仲家大船上的仲崇彦,再齐齐偏头看向侯府大船,空空荡荡的船头上下一晃的功夫忽然多了一个人。

    一个圆圆乎乎不笑也是笑脸望去十分可亲的人,锦缎衣裳,手拿一柄铁骨扇,抱拳向其余三艘大小远近船只都行了一礼,扬声道:“在下侯府沈为富,代苏管家出来说句话,仲家同侯府向来以渭水划南北各自营生,互不打扰,今日不知如何有幸得见仲家大船近来咱们侯府的水面,也请不要再往前了吧。”

    “沈先生这是说哪里话,我们可一寸也没往前去,不过是家门不幸出了一个惹是生非的不肖子弟,要说打扰也是他乱闯乱转打扰了。我们这就捉他回去,请沈先生不要介意,让开一些方便我们行事!”仲崇彦喊道。

    “不敢耽误仲家的家务事,只是这划江为界两家有约在先,就在这江心岛上立的约,长辈定下的规矩不敢不尊,你们不能过来。”沈为富仍是笑意盈盈的,说话却不留分毫情面。

    船上三人再转头看回仲崇彦,远看也觉他有些变了脸色,声调也粗重起来,喊道:“侯府十一代子弟仲崇堂勾结三尸门偷盗传家之宝包庇封不闻之子种种罪行不只是仲家的祸害,也是为祸武林,侯府难道要护着他!”

    “哦,原来渔船上是仲崇堂仲大侠,怎么三日不见便为祸武林了?”沈为富拐了个腔调,有意嘲笑。仲崇彦气得不行,吼道:“虽是仲家丑事,咱们大义灭亲也传书各门各派昭告罪行,沈先生还要装作不知道吗?”

    “你我两家一向不通书信,仲先生难道不知道吗?”沈为富笑道。

    “无妨!侯府不接不看仲家书信,我现在也跟你说清楚了!沈先生再要胡搅蛮缠,咱们就把侯府这一遭行径也通传各门各派,让武林中人都品评品评,侯府是不是要藏j,i,an纳垢同天下正道为敌!”仲崇彦越说越是凶狠。

    “崇彦兄怎么说得这么难听,我侯府几时拦着你们行事了?道义是道义,规矩是规矩,你仲家尽管行家法拿子弟!”沈为富停了停,喊道:“只要不到我侯府这边来就行!”

    “你强词夺理!”仲崇彦道。

    “我这是条理分明。”沈为富道。

    “既然规矩是规矩,咱们不过去也成,但是道义是道义,为武林除害你仲家也该出一份力,我们不过去,你们把他绑了扔过来!”仲崇彦脑子转得倒快,跟着沈为富的说法绕了一圈设套给他。

    “那不成!”沈为富却正等着他上套,笑道:“我侯府可不是那等没规没矩的,不能过去你仲家那边!”

    “渔船在你那边!”仲崇彦气得吼。

    “船头在我这边,船尾在你那边。”沈为富道。

    第2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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