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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22节

    无云天 作者:七里

    第22节

    “你先前不是这么说的。”覃中吕道。

    “那,那是害怕,瞎说的。”初五双手合十拜了拜她,道:“真的真的,我现在说的都是真的,你抓我也没用。”

    覃中吕把他提高点看了看,微微皱眉,道:“满嘴胡话,真是讨厌。”“覃姐姐……”“有办法让你说真话。”覃中吕手下收紧,衣领勒着初五脖子一路拖出林中,走到林外,那头骡子拴在林边一棵树下,一边吃草一边等着。

    初五心道不好,两只脚使劲往地下蹭,两只手扳着她手掌,全然没能拖后,还是一步一步到了骡子跟前。

    “仲崇堂在哪?”覃中吕把他提到身前,问道。

    “你忘了吗你不能见他……”初五勉强找回声息,还想找个理由说服她。

    覃中吕再不听他的,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药丸,跟着把他头朝下倒栽葱丢进了一只竹筐里。初五紧闭着眼睛一脑袋撞向筐底盘着的蛇们,一边放声惨叫起来:“啊!救命啊——”

    这一回叫得更是情真意切,只是这一回却叫不出人来了。

    第五十一章

    初五一头栽进蛇筐,覃中吕把他两条腿也塞进去,盖上筐子死死按住盖子。

    初五吓得三魂出窍七魄抬头全不顾上下左右只是手足乱蹬乱推想撞破竹筐,盘踞筐底的蛇全都被他撞得盘旋游动起来,手足屡屡触及尽是一条条又软又滑的东西,初五也分不清身上哪里痛哪里麻哪里被咬了,一边嚎啕大哭一边仍是战战兢兢地伸手出去。

    不一时手足都缠上了蛇,其中一条缓缓攀向他脖子,总觉得一条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你这个疯女人!我死了,也不会放过你的!变鬼回来吓你!啊!啊啊啊!疯子!平平肯定不要你,你这么疯!你还养这么多蛇,臭死了!又腥又臭!哪有姑娘家像你这么又腥又臭!肯定没人愿意跟你玩!啊呜——”初五索性也不费力拳打脚踢了,省下最后一点劲头鼓足了声息大骂覃中吕,间或忍不住哭两声,哽着嗓子再继续骂她。

    脖子上也缠了一圈蛇,一颗蛇头就挨着他脑袋嘶嘶地吐信,一下一下撩到他脸上。

    初五闭着眼睛仰着头一张脸全顶在筐盖上,满腔惊恐都化作声嘶力竭地大骂:“覃中吕你这个疯女人——”

    脸上的筐盖哗啦一下掀开了,初五眨掉两眼泪,仰头看着夜色下覃中吕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初五愣了愣,猛地蹿起来就想跳出竹筐,覃中吕一手按在他脑袋顶上,把他按回去。

    “仲崇堂在哪?”又问了这么一句,一个字的语调都没变。

    “你又打不过他!干吗非要找他!我一片好心劝你你不听,你喜欢送死我就告诉你好了!他就在前面右转右转再右转,东去三十里地的下山路上,那有个歇脚地方。”初五睁着眼睛说了一串瞎话,末了再埋怨道:“你好好问我不行吗?非要放蛇咬人,你说你是不是疯子!”

    “你被咬了?”覃中吕问道。

    “嗯?”

    初五这才回过神,先前实在是怕得傻了,听见这句再动动手脚虽然周身缠绕着又冰凉又shi乎乎的蛇,似乎没有哪个地方被咬。覃中吕是先喂了他一颗药才扔进蛇筐,大概没问出真话之前也不想让他被咬死。

    “覃姐姐,”初五当即眨巴眨巴泪眼望着她,乖乖说道:“多谢覃姐姐手下留情。”

    “你说谁手下留情?”覃中吕轻声呼哨,盘在初五颈间的蛇低头就咬到了他肩上,尖牙入r_ou_,一股锐痛直钻脑袋。

    “啊啊啊——”初五又哭着惨叫起来。

    怎么甩肩膀那条蛇也叼着不动,本来整个肩膀都疼得不像是自己的了,还有一股难忍难熬的麻痒渐渐蔓延开,他想抬手去抓,胳膊上缠着足有他手腕粗的蛇,抬也抬不起。

    “最后问你一遍,仲崇堂在哪?不说就把你塞回去筐子里,左边这一筐有七条蛇,右边那一筐多两条,这边咬不死你还可以去那边再咬一遍。”覃中吕在他的痛哭声中不紧不慢地说道:“别想哄我,仲崇堂根本就没有下山,他的伤走不动了。”

    “你这个疯女人!”初五哭着骂道。

    覃中吕又是一声呼哨,一条小蛇咬到了初五手背上,他缩在筐子里的脚跟着一痛,丢了鞋的那只脚被筐底一条蛇叼住了大脚趾。初五接连惨叫,奋力撞向竹筐一侧想要摔出去,覃中吕按着他脑袋的手往回一拨,仍是死死地按回筐中蛇堆里。

    初五跟她哭也没用,骂也没用,说好话更没用,团身缩在蛇筐里紧咬着牙再不叫痛,瞪眼看着她生气。

    “你为什么就不肯说?封不闻的儿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覃中吕奇道。

    “封不闻的儿子跟你也没多大关系呀,你还讨厌他,不就因为你师兄一句话你非要找他。你懂得受人之托忠人之事,难道我就不懂吗?崇堂先生说不能交给你就是不能交给你!”初五说着没忍住疼,咬牙用鼻子闷哼。

    “我喂你的一颗解药挡不住多少蛇毒,再咬几口疼也疼死你。”

    “咬死我算了!”

    初五大喊一句,低头自己往筐子里扎下去,覃中吕只拦着他不许跳出来没提防他往下钻,筐底的蛇忽忽涌动,缠也缠死他了。

    “你还等什么!盖盖子!”初五窝在蛇筐里闭眼向她吼。

    覃中吕伸手出去,揪着他衣领又提起来,这一回直接从筐中提了出来,顺道拨开他身上缠的蛇,盖回筐中,甩手把他扔到一旁草地上。

    初五在草地上滚了几滚,翻身想要站起来,手足都是又麻又痛站立不稳又跌回去。覃中吕走到他身前,初五侧身用没被蛇咬的那只脚蹬着地面,扒着草棵往前爬,覃中吕蹲身下来,一掌抬起,轻手按在他身侧。

    初五只觉腰侧一寒,回头望时,正看见她一只手掌缓缓抬起,于夜色中幽幽见紫。

    覃中吕跟仲崇彦他们对阵时候,初五正牵着骡子慌忙逃走,耳中也听得到惨死掌下的仲家人翻滚哀嚎,回头也瞄见过惨状。那时忙着逃命,强自抛去脑后了。现下再看见她毒掌及身,种种情形闪过脑海,自知无幸,忍不住怕得浑身抖颤起来。

    覃中吕瞧他也不叫也不逃仿佛吓傻了,轻哼一声,道:“我打你这一掌不重,毒性入经脉还要一些时候,你还能活上一个时辰。我不想再听你胡说八道白费功夫了,这一个时辰你带我找到封平平,我给你解毒,找不到你就死了。”

    “你……说话算话?”初五牙齿轻轻打嗑,带着哭腔问道。

    “当然。”覃中吕道。

    初五低头想了想,腰间伤处初时不过一片冰寒,渐渐火烧火燎仿佛一块烙铁按着一般,他翻身把这一侧贴向草地,扒着土,脑袋也抵在土里,细声呜咽起来。

    “我的毒掌有许多种毒性混在里头,中掌的人各自症状不同,只有死得凄惨无比是一样的。”覃中吕道:“我瞧你也算守信义有骨气才跟你多说几句,不然现在就打死你,我自己再去找也是一样的。”

    初五猛地抬起头来,瞪眼看着他,用力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

    覃中吕提着初五拖回骡子跟前,甩手把他扔进了另一边竹筐,初五正要挣扎,发现这只筐是空的,一条蛇也没有。于是老实坐进筐里,覃中吕跳上骡背侧身坐着,赶着骡子悠悠地往山上去。

    初五闷声不出地趴在竹筐边上盯着前头山路,伤处一阵比一阵更痛,忍得十分辛苦。

    覃中吕往他脑袋拍了一记,问道:“怎么走?自己记着指路,说慢了说少了说错了就把你丢下去。”

    “往前。”初五闷声道。

    覃中吕递给他一颗药丸,初五抬头看她一眼,覃中吕径直塞到他嘴里,一拍,迫他吞下去了。“不是解药,镇痛的,你疼晕了也是麻烦。”

    “哦。”初五应了。

    两人一骡于静夜山道上徐徐前行,只听见四蹄起落同骡子呼哧出声,还有隔壁蛇筐里时不时传来一些嘶嘶声。初五听见一次就打一回抖,手足缩得更紧一些。

    “前头顺着路转过去,转到那片岩石后面,再往上去。”初五到岔路口就指路,覃中吕下去牵着骡子攀过难走的路段,初五趴在筐子里看着,问道:“覃姐姐,我还是想问问你,你干吗非要辛辛苦苦地找臭平平,你又讨厌他,你就当他不在了,再去找一个你不讨厌的封不闻的儿子不就行了吗?嗯,我想想,不算他,那比他大的那个就是封不闻的小儿子了。”

    “死了。”覃中吕道。

    “那再大的呢?”初五追问道。

    “也死了。俞映红,封不闻的老婆,她生了五个孩子,前头几个都死了,只有这个还没死。”覃中吕道。

    “怎么这么惨,都被人杀了吗?”

    “病死的,摔死的,溺水死的,还有生下来就是死胎的,俞映红觉得封不闻当什么三尸门主招揽一门的恶人有损y德,所以孩子都养不活。她成天发脾气,满山庄追着封不闻打。但是封不闻跟其他女人生的孩子都活得好好的,最大那个比我年岁都大些,每逢有女人抱着孩子或者大着肚子找上山庄,俞映红又追着封不闻打。”覃中吕想了想,又道:“那几个不是她生的是给人杀的,就在这次,你的崇堂先生带人杀的。”

    “哦。”初五叹了口气,道:“那……怪不得封不闻把臭平平看得这么要紧,还要你照看他。”

    “我都没想明白你倒明白了,既然你明白了就老实带我去找吧,再不要打什么鬼主意。”覃中吕道。

    “覃姐姐,那个俞映红,她功夫比你师兄还厉害吗?老是追着他打。”初五又问道。

    “没有,我师兄这人什么都不通只有学武这一样无师能自通,一法通万法通,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厉害的人。仲崇堂他们合数人之力才杀了我师兄。不过俞映红的功夫也比许多人厉害,三尸门人想劝架根本拉不住她。”

    “你师兄比她厉害,还被她追着打?”

    “我也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他怕老婆,不敢还手,被打完了又不高兴,每次都恨恨地说要休了她,对她没个好脸,到她生最后一个孩子生死了又难过得不行。难过完了,第二年就娶了新老婆。”

    “这回我也不明白了,大人的事情我还是有许多都不懂。”初五道。

    “那你懂不懂我说过的话不是吓你玩的,你告诉我,我们到什么地方了?”覃中吕问道。

    初五从竹筐里探头看,骡子走到了一处低矮的断崖跟前,前面乌黑乌黑的一片空山暗影,遥遥能望见对面一片壁立千仞的山崖,岩壁直上直下。初五使劲睁大眼睛看过去,离得太远了,也看不清岩壁中间那一道斜断开的坡地。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个时辰好活了,还是想远远看一眼仲崇堂和平平,哄着覃中吕绕到了这一处地方,却也看不见。

    “你是真不想活了。”覃中吕冷哼一声,举起一只手。

    第五十二章

    初五呆望着覃中吕一掌拍下,本就伤得昏沉又抱着必死的决心,躲也不知道躲了。

    只是这一掌竟没能拍下,一股大力忽地自前方横扫而至,如狂风席卷,如洪水奔泻,却又无声无息无迹可寻,臻于大道至简之境。

    覃中吕知道厉害,倒纵出去,接连退开丈许这才凝神向前看。

    前方断崖之下凌空跃上来一个身影,长眉白须,宽袍大袖飘飘如仙人。细看形容枯瘦,只有一双眼睛ji,ng光烁烁,神采昂然。

    “祖爷爷……”初五细声叫道。

    叫完又觉得委屈,于是哼了一声,偏头不跟他说话。

    来人正是白日里痴痴傻傻的仲禄白,现下全然换过一副样子,笼着衣袖,拿出一门宗师的气派来,稳稳立在断崖边上,问道:“丫头,你是什么人?怎么欺负这么一个小孩子?”

    “你又是什么人?”覃中吕问道。

    “老朽仲禄白,仲家第九代主事人,也是这孩子的便宜师父。”仲禄白伸手出去,揉了揉初五的脑袋,初五甩着脑袋不给他揉。

    “我叫覃中吕,三尸门门主封不闻的师妹,你的便宜徒弟中了我的毒,你把封不闻的小儿子交给我,我给他解毒。我原本想找仲崇堂换人,既然你是主事人,你叫他把封平平换给我吧,反正你们仲家也不想要他。”覃中吕道。

    “覃姑娘说得颇有道理。”仲禄白捋捋胡子,糊涂样子又出来了。

    “哪有道理!不许换!”初五喊道。

    “我倒是想换,可是也得崇堂这混账东西肯听我的,他向来不服管教,没办法,老朽也拿他没办法。”仲禄白摇头道。

    覃中吕听得皱眉,再不跟他多说,双手连弹,两道毒烟一道追着一道袭向仲禄白面门。人在烟后欺身上来,仍是一掌拍向初五。仲禄白初时全无动作,人都隐没到了毒烟之中。到覃中吕一掌拍出,忽然一手轻抬自毒烟中破出,后发而先至,一把刀连鞘送到了她掌下,一挑,一转,重重敲在她手腕上。

    覃中吕眼睁睁望着他一招一式,却被一股浑厚无匹的力道牵制,避无可避,手腕上咔一声脆响,断了一截骨头。

    “丫头,白天放蛇的杀人的都是你吧,我仲家少说有两条人命在你手上,你把解药统统交出来,我只断你两只手,饶你不死如何?”仲禄白挥刀轻指,高声问道。

    “不如何。”覃中吕强自说道,断骨的手垂在身侧微微发着抖,另一只手搭上腰间竹筒。

    “丫头真不好说话,看来老朽今日不得不以老欺小,打杀了你再抢走你的解药。”仲禄白连鞘刀划过一周,看似极慢,悠悠然敲向覃中吕另一只手。

    “咻——”覃中吕唿哨声起,就手掀开了竹筒盖子。

    一道黑影快逾闪电从竹筒中飞出,夜色掩映下极难分辨,一瞬便到了仲禄白身前,仲禄白心知有异,抽刀出鞘,再不复慢悠悠的气度,刀锋如疾风,迅捷无伦地向那一道细细黑影斩下,黑影竟有灵性一般,避刀而走,绕着他身形团团转圈。

    仲禄白刀锋紧跟而去,追斩在黑影之后,绕身数匝。

    那黑影始终不能近身反而被他追得四下乱转,游动得也渐渐慢了些,看得出是一条小蛇,不足两尺,通体黑色,甚是奇诡。仲禄白更不敢大意,始终紧盯着,一刀更比一刀紧迫一定要把它斩断。

    覃中吕趁着他同黑蛇缠斗已经远远逃开去,回头见他始终不倒,怕他当真斩了黑蛇,两指搭在唇边,长声唿哨。

    黑蛇忽忽退开,再不绕着仲禄白打转。

    仲禄白正要追上去,却听见身后初五大声惨叫,忙转头看去。

    骡背上一只筐子里数条游蛇缘筐而上,顶开了盖子缠向初五,一条已经咬到他胳膊上,初五挣扎着想要爬出筐子。那头骡子却也被爬出筐的蛇给咬了,四蹄一掀往前猛蹿,两只前蹄已经踏了空,带着还没爬出筐的初五摔出了断崖外头。

    仲禄白再顾不上追斩覃中吕,飞身而前,一脚轻点在崖边,凌空跃出去一把捞住筐子里的初五,再一脚蹬到骡背上,拧身跃回,抱着初五挂在山崖岩壁之间,听着那骡子连声哀鸣,连同一筐蛇哗啦啦坠下。

    低头看看怀里,初五胳膊上还缠着一条蛇,紧闭着眼睛趴在他身前,到底晕过去了。

    仲禄白把蛇揪开,看看他浑身蛇咬的毒掌打的摔的碰的都快没块好皮了,叹了口气,搭手探探他脉息,脉象凶险,竟有些断续。仲禄白封了他几处x,ue道,一手贴在胸口,一手贴在背心,将自身真气渡过去帮他调息御毒,小儿体弱,也不敢一气硬逼毒物出来,只得缓缓运功先护住他心脉。

    行气数回,听得他呼吸略略平缓,不再是似有似无的短促气息。

    仲禄白这才稍安心些,在这岩壁上挂着总是不成,得找个清净地方给他疗伤。一只手还是贴着他背心,另一只手把他抱稳在怀里,带着他往山崖下头接连纵跃而下。

    仲禄白于山中道路无不熟稔,夜色中飞身而过如履平地,到了山脚下头,穿过一片密林,一道流水,一座山谷,一处山岩交错的坡地,眼前便是直上直下壁立千仞的高高山崖。仲禄白抱着初五,沿崖壁纵身而上,看似平整如刀削斧凿的岩石,总能被他找到落脚着手的浅浅凹处,就以一只手攀着,两只脚踩着,一路乘风一般飞升而上。

    “原来,你真的是飞上去的。”初五趴在他肩上,轻声说道。

    “醒了?”仲禄白问道。

    “祖爷爷,你不是来抓我们的吧。”初五道。

    “小孩子别问那么多。”仲禄白偏头蹭蹭他脑袋,再连跃数下,旋身而上轻飘飘落下,到了半山悬空的那一处坡地。

    坡地上有几棵树,一片荒草,一座坟。

    坟前正有人盘腿打坐,凝神调息,运功行气到紧要处,额上密布了一层汗,便是听见有人到了跟前,周身微微一震,也没睁开眼睛没变动一丝一毫的姿势。他腿边还有个小婴孩,趴在长草做成的窝里呼呼大睡,身上还盖着一层草。

    仲禄白抱着初五走到仲崇堂跟前,屏声静气地看着一大一小两个人。

    初五不敢说话惊扰,两只手快把仲禄白肩上衣裳都抓破了,怕他当真是来抓人的。仲禄白拍了拍他,带着他就在一旁排排坐下,两只手贴上他前心后背,接着运功给他疗伤。初五静不下心,来回看着,仲禄白伸指弹了弹他脑门,叫他别胡乱动弹。

    这一片世外之地三人一同打坐,一婴大睡,四下静得只闻山风悠悠之声,月影横斜,荒草漫漫。

    平平最先睁开眼来,扑闪扑闪,抽了抽鼻子,歪头看到初五回来了。

    他举着两只小手摇了摇,奋力把自己翻过身来,跟着又跌跌撞撞地在草窝中站起来,走两步,趴倒在地摔一下,再走上几步,咿咿呀呀地叫着笑着往初五扑过去。差一些些马上就要扑到初五了,背后衣裳被一只大手揪住了。

    仲崇堂行功已毕,睁眼便看到他乱爬,先按住了。

    再往前看到仲禄白两手都在初五身上,用足十成功力,初五更是一副死去活来的惨样,也不知这一路去而复返吃了多少苦头。

    仲崇堂心中一紧,眼中一热,手中的小家伙替他哭了出来:“哇——”“别哭!别哭别哭!”仲崇堂赶忙大手捂他嘴,另一只手摸到丢在草窝旁的果子,从指缝往他嘴里塞,堵住他魔音灌耳。

    “自找的。”仲禄白睁开眼睛看他,丢过来一句话。

    “三爷爷,你专心救初五,不该你说话的时候你还挺多话的。”仲崇堂道。

    “着急也没用,他中了好几道毒物,又没有几分内功根基,只能慢慢调养。”仲禄白道:“封不闻的小师妹好生凶狠,连我都差点着了道。”

    “她叫覃中吕,旧年有几桩死得离奇的怪事,都是她做下的。你回去叫二叔遣人通传各门各派,把她形容样貌也都说明白了,务必小心提防。”仲崇堂想了想,又道:“自家也多加几道戒备,上风处一定守着人。”

    “你倒指派起我来了,混账东西。”仲禄白道。

    “老糊涂。”仲崇堂道。

    “咦!我大晚上好心好意来找你们,还救了你这个小友,你就这么跟我说话!”仲禄白道。

    “手别抖,你扯着初五了。”仲崇堂一边摇着平平,一边跟仲禄白吵回去:“你先前不害他,现在也不用救他。赶我出仲家有无数法子,非得牵涉一个无辜孩子,老糊涂都骂得轻了。”

    “也是因缘际会,”仲禄白叹了口气,道:“我晚上睡不着,上来这练刀,他也不知道怎么钻出来了。我一时兴起教了他三招两式,让伯友发现了,还训了我几句,后来……这孩子我真心喜欢,他要是姓仲,我能把他教得比你更厉害。”

    “只学姓仲的东西可比不过我。”仲崇堂道。

    “学艺贵ji,ng不贵多,你那是贪多嚼不烂。”仲禄白道。

    “三爷爷,你来,难不成是要考较我的武艺?”仲崇堂神情一肃,沉声道:“我不想跟你动手,可我也不能束手就缚。”

    第五十三章

    仲禄白翻了他一眼,奇道:“你个混账东西,还真打算跟我动手?你也不想想,我要是来收拾你的,还费心费力救这孩子?也不知道谁糊涂。”

    “还是你,”仲崇堂哼一声,道:“你由着二叔他们设局,现在又来搅局,办这些糊涂事情还不是糊涂人?”

    “我也没想这么折腾,还不是因为你认死理,一点都不通融!”仲禄白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几个跪了一地,轮番上阵连篇地跟我说情说理,崇彦哭得我心烦,我实在听不下去只好答应了。伯友原本也没打算闹到这份上,想着先拿初五试探试探你,只要你肯让一步说话,稍微松动些,就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什么?”仲崇堂问道。

    “你心里也有数了吧,别说你没疑心过。”仲禄白道。

    “我早先没想过,全然想不到。见过封不闻之后才有一丝疑心,经过这一场阵仗再想不明白也不成了。”仲崇堂苦笑一声,问道:“玉牌从来没出过仲家,是吧?”

    仲禄白望着他,又摆出一副糊涂样子,并不说话。

    “祖祖辈辈传下来的玉牌,前朝御赐的‘仲’字牌,背后是‘至德传家’。丢了这么一件东西,三尸门翻遍了都找不着,二叔却没有上来就追问我,不是他沉得住气,是因为根本就没丢。细想想,从旧年三尸门闯入仲家盗走灾银同玉牌,二叔行事有许多不合情理之处,只是我怎么也想不到,灾银,赈灾的银两,能监守自盗昧下来。仲家人什么时候成了这样,那玉牌留着不也是个笑话?”仲崇堂道。

    “按崇彦说的,也不是全昧下来了。”仲禄白老脸微红,嘟囔着说道:“去年水患接着瘟疫,仲家也受了灾,田产、矿产都不成了,各房入不敷出还得救助附近百姓。崇彦管着银钱往来,想尽办法腾挪,弥补亏空。到大水退了要拿灾银出来建屋垦田,数目实在差得多了些。”

    “怎么腾挪总有往来账目,拿出来,一笔笔跟众人交代清楚就是了。”仲崇堂道。

    “就是交代不清楚,多少帮衬自家人多些,让外人看着就有些不妥了。不论仲家做了多少善行,帮了多少人,这一本账拿出来可就声名全毁了。”仲禄白道。

    “三爷爷,你再轻描淡写,再避重就轻,这件事仲家错了就是错了。”

    “灾银侯府补上了,赚了美名,还跟仲家缓和了关系;三尸门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作恶多端,灭门也是一桩好事;仲家的声望还在,还能做更多善事。结果桩桩件件都不错,只要你不翻旧账,只当不知道这回事,你还能当你的家主,按你的意思把仲家管起来,管得更好些。事事都好,只有你不好,你就是不肯装这个糊涂。”

    “二叔拿着初五敲打我,我只要让一步,听一句话,守一回规矩,由着你们打断初五的手足,你们就能放心我?”仲崇堂冷笑道。

    “道理你都明白,你就是不照着做。”仲禄白摇头道。

    “没有什么道理得打残一个无辜孩子,我照做了真的就不好了,枉自为人了。更何况还有下一次,再下一次,只要有一次忤逆仲家的规矩,还是能按规矩收拾我。我仲崇堂人生在世,顶天立地,不论亲疏远近,只分是非对错,不能让规矩活活压死了!”

    “他们想到你就是这么个臭脾气了,早早就担着心了。出了事情之后你一一造访江南各门各派,游说各家合力剿灭三尸门。崇彦一天比一天担惊受怕,终于跟伯友说了,伯友也气,差点打杀了他,可崇彦终究是为仲家人着想。到你挑兵选将带着崇魏他们杀上三尸门,有去无回也罢了,仍是仲家光宗耀祖的大英雄大豪杰。他们怕的是你回来,这件事就再也藏不住了。伯友带着伯字辈的几个同崇彦一起来恳求我,我也说他们痴心妄想,你怎么也不会顺他们的意。”仲禄白也笑了一声,笑得十分难听,脸都皱作一小团更像一颗核桃了,叹声道:“可是崇堂,我也是仲家人,我看着你们一个个长起来的。你的见识多,你的天地大,我这一生人就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界,我不能看着它荒废了。”

    “三爷爷,是我愚钝,我再也学不会你这门难得糊涂的功夫。”仲崇堂道。

    “你呀你呀,”仲禄白摇头叹气,道:“你再想较真也没法子了,伯友已经遣人传书各门各派,历数了你几大罪状,私授武功,勾结三尸门什么什么的……如今你已经是恶人了,没人信你说的,你追究不了什么对错是非了。”

    “无妨,”仲崇堂苦笑一声,道:“我自己知道我没做错,好过跟你们这些真恶人同流合污。”

    “你也就嘴上讨两句便宜了,傻子。”

    第22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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